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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馬行空

第八章 天馬行空

然而已經晚了。實沈的手指才一接觸畢方弓,那構造成弓身的畢方鳥便睜開眼睛,舒展開身體,撲簌著翅膀翩翩飛舞起來。而那根光線製成的弓弦,卻在脫離了畢方鳥的長喙后,漸漸擴散融化在空氣中。
「畢方鳥蘇醒了。」精衛飛過來,停在閼的肩頭,自言自語地說,「祝融也快要復活了。」
「我想去找實沈,既然他才是真正的祝融轉世,他就有能力修補天樞山的水閘。」閼看著遠處皓白的月亮,很自然地回答。
「哥。」實沈的聲音也哽咽了,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想憑著衝動答應閼的請求,但下一瞬間,刻意封閉的前世的記憶又潮水一般湧入了腦海中。涿水畔,祝融滿身浴血地站在夕陽之中,聲音透著垂死的虛弱和堅定:「下一世,再不要虛妄的使命,再不要蠱惑的旗幟,我只要——為了自己的幸福而活。」這誓言如同迴音一般激蕩著實沈的心胸,於是實沈只是緊緊地抓著手中的韁繩,眼光毫不動搖地迎著閼期盼的眼睛,誰都沒有動一下。
實沈的神色仍舊有些恍惚,他向前伸出手,畢方鳥便乖巧地停留在他手臂上,漸漸又化為一張靜止的弓。
「你們為什麼要回來?」璇姬後退了一步,清澈的嗓音中竟帶上了無奈的怨憤。
「喜歡嗎?」閼隨口問著,將弓取下來遞給實沈。
「父皇?」實沈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帝嚳,「我就是祝融的轉世啊!你當日既然能同意處死哥哥,今日卻為何要放過我?」
……
「前面就是冀州了。」閼一邊飛行,一邊向身邊的精衛鳥介紹,「那是頻凌山,山上有醴泉,小時候我和實沈偷喝了不少,結果醉得從山上一直滾了下去。雖然被山石硌得生疼,我們卻高興得哈哈大笑……」
彷彿被當頭潑了一勺冷水,閼木然地接過畢方弓,看著面前站在一起的實沈與璇姬,低聲道:「可是你以前也說過,不管我有什麼心愿,你都會幫我完成。」
只眨眼工夫,馬車已越過結界,停在閼的身邊。
原來,我們還是不能了解對方的心意。閼有些悲哀地想。他不知道,如果實沈一直不肯答應,自己會不會就這樣一直站下去。
「哥,想不到你居然有做九-九-藏-書詩人的天賦。」實沈後退了一步,站在璇姬的身邊,順手把畢方弓拋還給閼,「可是我,並不想做你口中的英雄,你知道我從小的理想,是駕著天馬金車遊歷四方。」
「哥,這是怎麼回事?」實沈獃獃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難以置信地盯著閼,茫然問道。
閼沒有料到實沈會說出這種話來,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然而他仍舊攔著天馬金車的去路,苦澀地道,「實沈,算我求你。如果……你執意不肯,就從我身上碾過去吧。」
「其實……剛才聽到你那些冷酷的話,我真的很想打你……」閼有些痛苦地回答,「可是我怎麼可能對你動手?!你是我從小最愛護的弟弟……」
「消除戰爭的方法有很多,」閼的眼睛清明地看了一眼帝嚳,斟酌了一下原本更為激烈的用詞,「利用天災,也太過讓人心寒。」
「好孩子。」帝嚳將閼扶起來,慈祥地笑著,「難得你有這般仁義的心腸,他日裂土封王,定能福我黃族一方。」
說話之間,已有幾個守護邊界的士兵和巫祝聚攏了過來,站在結界的另一側,略帶些驚懼地打量著閼。低聲議論了一會,當先一個年老的巫祝向閼說道:「你便是祝融邪神轉世的皇子閼嗎?帝嚳陛下已頒發了旨意,不允許你進入黃族的地界。你還是快快離開吧。」
「啊,這麼沒出息?有機會咱們也比比酒力,看誰先從雲頭上栽下去……」精衛鳥的話語驀地變成惶急,「喂,你還沒喝酒呢,存心輸給我也不用現在就栽跟斗啊……」
「你不是!」璇姬忽然從馬車上跳下,一把扯住實沈的衣袖,「你不是祝融,你是實沈!祝融早就死了,世上再沒有炎族的火神了!」
「閼不是祝融,你才是。」終於,精衛忍不住說了出來。
「閼,你這是何苦?」帝嚳有些擔憂地看著陌生的兒子。
「閼,為父以前真是錯看你了。」帝嚳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我只是管轄凡界的地皇,神界之事還是五方天帝作主,我也愛莫能助。」
聽到他這句話,琰姬有一絲猶豫。然而望進閼滿含著瞭然與鼓勵的眼睛,琰姬不由笑道:「去就去,我堂堂炎帝的公主,還怕了高辛皇族么?」
「你九-九-藏-書在幹什麼呢?」精衛鳥有些不耐煩地催促著。
「閼,你受委屈了。」慈愛的祥和的聲音從冀州的帝王口中吐出,沒有威嚴沒有疏遠,那是閼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溫暖。
閼就這樣一直坐在路邊,眼光望向心目中也是實際上的「家」,那是他從小生活長大的地方,可就因為別人一個蓄意的指認,就再也回不去了嗎?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想起初見琰姬時,她所唱的那首憂傷的歌曲,前面的句子已記不清了,只依稀記得後面幾句是:
像是被世界驅逐的客人
「哥!」實沈猛地甩開馬鞭從車上跳下,一把抱住閼,竟孩子一般痛哭起來,「我還以為你死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救我才死的,我當時真恨不得替你去死!……後來,我駕著馬車四處賓士,就是為了找你……」
「閼,我們現在怎麼辦?」坐在東海邊,無可奈何地看著海水無聲無息地上漲著,琰姬有些擔憂地看著抱膝望天的閼。
「是么?我倒是覺得精衛的形象更可愛……」閼笑著說到這裏,早有預料一般飛身而起,躲過了琰姬潑來的滿天海水。兩個人都開心地笑著,儘管知道前方的路並不會一帆風順,但這難得的靜謐歡樂卻似乎已足以慰藉一生。
「為什麼一定要是我?」實沈抓著馬韁繩,卻無法行駛半步,無可奈何地看著面前直立的閼,「你可以去求父皇,可以去求天帝,可以找到其他的辦法!難道就是因為我是你的弟弟,你就可以逼我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
「父皇!」兄弟兩人同時驚愕地轉過頭去,看著不知何時站在一旁的帝嚳。
想到這裏,儘管心中凄楚彷徨,閼卻驀地一驚,不由站起身四下張望:琰姬到哪裡去了?
一股暖意悄悄流入了閼心中,他發現自己現在笑得越來越頻繁了。快活地看著故意慢飛的精衛鳥,閼大步向前跨出。
「哥,為什麼要這樣逼我?你明知道我不可能那樣做!」實沈難以置信地盯著熟悉卻陌生的孿生哥哥。面前這個堅毅得有些固執的人,就是以前那個散淡的平和的閼嗎?是什麼力量點燃了他原本沉靜如井水一般的眼眸,讓實沈的心中有一種隱約的恐慌?
「你是祝融read.99csw.com的轉世,或許你沒有他的印記……但只可能是你。」閼握住了實沈冰冷的手,熱切地道,「其實擁有這個身份也未必是壞事。跟我去天樞山吧,你可以用你的力量修補水閘的裂縫,解除東海沿岸炎族百姓的厄運。」
「因為我切身體驗過瀕死的感覺。」彷彿又想起凍在冰魄之中時那種無助的絕望,閼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那我只能回家……回冀州去等他。」提到「家」這個字眼讓閼一時有些傷感,他轉頭笑著向琰姬道,「你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哥,哥,我來了!」天邊驀地傳過來一聲聲驚喜的呼喚,閼轉頭望去,正看見一駕光華燦爛的馬車從遠處的宮殿處駛來,那站在車位上不斷揮舞馬鞭的人,卻不正是實沈!
「好啊,看看你走得快還是我飛得快。」精衛鳥慧黠一笑,當先飛過了標明「冀州」字樣的界石。
「我只有一個條件。」琰姬正色道,待見到閼一下子緊張起來的樣子,又忍不住笑起來,「我只能晚上去見他,白天那個尖嘴黑毛的樣子是萬萬不能見人的。」
「那我只求父皇撤掉炎黃邊界的結界,讓炎族人也可以到黃族的土地上來避難。」閼說著又重新跪倒,「其它的事,兒臣再不敢勞父皇操心!」
「嗯。」琰姬應了一聲,「不過他現在駕著天馬金車四處遊歷,我們並不知道他在哪裡。」
「哥,這是什麼?」實沈也發現了那張醒目的神弓,好奇地問道。
然而,面前似乎樹立了一道隱形的牆壁,閼這一步居然邁不出去。試了幾次,閼終於伸出雙手,摸索著這面看不見的障礙,卻發現它隨著冀州的邊界延伸,永遠橫亘在自己面前。
「不是……」閼的聲音有些吃力起來,「我覺得身體越來越重,這雲頭已經托不住我了……」說話之間,他腳下的雲朵漸漸散開,整個人已無法控制地向地面墜了下去。
「哥,我到底是誰?」實沈象一個溺水的人望著他唯一可以攀附的原木,「我只信你。」
沒有人回答他,大家都是神色複雜地望著彼此,沒有人觀賞畢方鳥因為尋找到主人而展現的快樂舞蹈。
你可還有秘密的巢穴容身
「正因為我飽嘗了失去閼的https://read.99csw.com痛苦,我才不想也徹底失去你。」已然現出老態的帝嚳一揮衣袖,拉車的天馬便如同被馬鞭驅趕一般長嘯一聲,四蹄騰空,拉著頻頻回首的實沈和璇姬飛天而去。
「哥,對不起。」實沈拉起璇姬的手,「因為那時我沒有料到,你的心愿是要我違背自己的心愿。或許我真的是祝融轉世,但我不想承擔這個與生俱來的宿命,不想捲入這個渾濁的漩渦,哥你體諒我的苦衷好嗎?」見閼並不說話,實沈又道,「我這就去和父皇說明真相,讓他還給你你應該擁有的一切。」說著,實沈和璇姬走上了天馬金車,便欲離去。
士兵和巫祝瞧著無趣,也漸漸散去,國師巫彭精心構築的結界,並不是那麼容易打破的。
「別碰!」璇姬忽然如夢初醒般叫了出來,伸手就想阻止實沈。
在樹或波濤中?
「你跟我去一次東海,你就會理解你的使命了。」閼的語調有些不正常的高亢起來,面色也有些發紅,「他們會用最隆重的禮節來歡迎你,他們的歡呼與感激會讓你終生難忘!你即將成為一個英雄,你會親眼看到自己給凡人帶來了多大的福祉,你的功績將永遠鐫刻在巨大的水閘上,你的名聲將比你的身體更加不朽!」
「不了。」閼遲疑了一下,最終搖了搖頭,「再耽擱時間,我就再也找不到實沈了。」說完,閼低下頭,避開了帝嚳眼中的傷感和失望,卻沒有注意到,一旁的精衛鳥眼中也閃過了同樣的表情。
「姐姐,你何必自欺欺人呢?」精衛鳥一針見血地說道。
「我答應你。」帝嚳顫抖著放開了握住閼的手,瞭然地問,「你不回家去看看么?你母親很是想念你。」
「我進不了冀州。」終於意識到這一點,閼苦笑著回答,「有人為我布下了結界。」
「我父皇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難以接近。」閼微笑道,「現在想起來,他對我和實沈,是很好的。」
「實沈!」閼再也無法控制地叫了出來,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何時已帶上了哽咽。他衝到結界邊,眼看著實沈駕著馬車越來越近,而他身後,正坐著懷抱精衛的璇姬。
疲倦的風呵,你漂流無終
「父皇……」驀地https://read•99csw.com跪在父親的腳下,閼只覺得這些時日心中所有的憋屈都化作酸澀的淚水湧上雙眼,他哽咽著說出這兩個字,後面再也說不下去。
「兒臣只想求父皇一件事……」
「在我還沒有改變心意之前,實沈你走吧。」帝嚳走過去將閼默默拉開,給不耐煩地刨著前蹄的天馬讓出道路,「這駕馬車就送給你了,再也不要回來。」
就在兄弟兩人默默對峙的時候,一個威嚴而熟悉的聲音在一旁傳來:「閼,你讓開吧。」
「還好。」閼安然無恙地站在地上,奇怪地抬頭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自己,卻沒有發現一絲異常。見精衛鳥停在一旁關切地看著他,閼輕鬆地笑了笑:「正好落在冀州邊境上,就算走回去也不遠。」
精衛鳥心頭一陣慌亂,連忙也隨著他向地面落下,「有沒有傷到哪裡?」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帝嚳打斷了閼的話,「可是有些事情並非你所明白。五方天帝的力量此消彼漲,形成今日的平衡局面實屬不易,實在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而炎族人性暴虐勇悍,偏又繁衍極快,若非天意以海水遏制,遲早他們會不滿自身地位而再度掀起戰爭。屆時又是九州蒙難,生靈塗炭……」
「不要走!」閼也不知自己哪裡生出一股怒氣,走上去正攔在馬車之前,然而語調依然是溫和的,「我的心愿,只有你能實現……實沈,跟我去東海看一看可好?我以前也從來不能設想,一個人居然能瘦成那個樣子!而為了換得兩個粗硬的面饃,他們居然可以將活人當作死人埋葬!我知道你也是善良的人,你不會忍心放任他們不管吧。」
原來竟是這般決絕啊。聽到這句話,閼不由退開了一步,望著遠處金壁輝煌的宮城,獃獃地坐了下來。「我只是想回家。」他聽見自己喃喃地道。
「我沒事,大家都沒事……」閼的淚水也落了下來,卻發現璇姬的目光,正含著複雜的神色望著自己,想必是想起了當日陷害自己保全實沈的事情。然而,當璇姬的目光猛地觸及閼肩上所負的畢方弓時,原本飄忽不定的眼神驀地完全變成了驚訝和恐懼。
「我不是炎族的火神,我也不想介入黃族和炎族的紛爭。」實沈忽然從閼的手中抽回了手,有些陌生地看著閼因為激動而閃閃發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