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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之驕子

第九章 天之驕子

「不,我也不是炎族人。」實沈堅定地向璇姬笑道,「我只想做一個四處雲遊的旅行者,我不需要介入哪一個部族的糾紛。」
閼驀然抬頭,看見一干黃族神人正依了八卦方位站在空中,顯然是為了防止實沈逃脫。而為首一人風神俊朗,衣袂飄舉,正是受封為周王的大哥稷。
「你不說,我還以為是顆珠子呢。」精衛鳥跳下閼的肩,頑皮地朝那瑩紫色的鵪鶉蛋大小的堅果啄了一口,「硬得象塊石頭一樣,有什麼妙用?」
「他不想做祝融,我也不想他做祝融。」璇姬充滿愛意的目光牢牢地跟隨著實沈,嘴角帶著漠視一切的笑容。
「哥——」實沈急紅了眼,也縱身從半空跳下,向著閼墜落的身體伸出了手臂。
聽完這幾句話,閼隨即感覺一股暖洋洋的熱意源源不斷地輸入了自己的胸中,蓋過了冰魄散發的寒冷,逐漸流遍了自己的全身。沒過多久,整個人就如同置身於和煦的陽光下,舒適、安然,讓閼睜開眼睛時竟有些留戀。
「滾開,我不是祝融,我是實沈!」此刻實沈已顧不得運神力抵禦腳下漫溢的冰魄寒氣,竟揚起馬鞭,沒頭沒腦地朝畢方鳥抽去,「你們不能逼我做祝融,我永遠都不會是祝融!」
「璇姬姑娘,你也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封印嗎?」情急之下,閼只得再次向璇姬求助,「那你當初何必為了救他而陷害我?!」
「我知道。」閼轉過身,默默地背離著冀州的方向走開,「我現在唯一能賭的,是實沈還殘留著與我的兄弟之情。」說著,閼解下腰間垂掛的一件配飾,攤在掌心中,「這是東極扶桑樹的種子,一萬年也難得結一粒,我和實沈降生的時候,東方天帝太昊送給我倆一人一粒。因為是很珍貴的禮物,我們一直貼身收藏。」
「防患於未然……哈哈……」閼忽然笑了起來,不顧稷和巫彭驚異的目光,取下肩上的畢方弓,運起神力往天馬金車上的實沈拋了過去,「實沈,既然他們苦苦相逼,你就顯示出火神祝融的力量吧!」
撲通一聲,閼落入了水中,而他的手上,則高高地舉著火神遺留的弓箭。
「為什麼寧可死也不願意隨我去造福蒼生?」閼不解地盯著實沈,眼中已漸漸有了怒意,「難道我救你只是多此一舉?」
璇姬靜靜地看著閼,見他水濕的身體因為冰魄寒氣而不住地顫抖著,終於一把奪過了實沈手中的弓箭,一言不發拉開弓弦,一箭射進了水流之中。
「拿著!」渾身濕透的閼抓住車轅,感覺得到整個馬車已經開始在水中漂浮,不無焦急地將弓箭塞到了實沈手中,「天馬都快凍僵了,再不走,想九_九_藏_書在這裏等死嗎?」
「你想現在燒了這扶桑子引實沈前來?」見閼默認了自己的猜測,精衛鳥有些吃驚地道,「可是你這樣騙他,他怎麼還肯幫你?」
「我沒事了,謝謝你。」閼說著站了起來,卻瞥見放在自己身邊的畢方弓,眼光不由一黯。
「怎麼還跟我客氣?」實沈伸手握住了閼,誠懇地道,「哥為我已是兩度遇險,是我不知怎麼報答哥才好。」
「實沈!」閼不甘心地又喚了一聲,強捏起躡雲訣就想追去,卻驀地摔倒在地上。知道自己的靈力尚未恢復,閼只能抬起頭,眼睜睜地看著實沈消失在夜幕深處。
這句話提醒了閼,他霍地站起身,向實沈道:「你堅持住,我這就去找父皇!」
「閃開!」閼眼見一團閃著寒光的物事迎面飛來,知道不好,卻只來得及跨上一步,一把推開駕車的實沈。只聽噗地一聲,那團冰魄結結實實地打在了閼的胸口,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張口噴出一股鮮血,直挺挺地跌出了天馬金車,朝地面墜下。
「閼,你過來。」稷動了動手臂,示意閼站到他身邊去,「我知道你與實沈自小感情深厚,然而他是炎族的邪神轉世,而炎族又是虎狼之邦,你可仔細不要犯了大錯啊。」
「好吧,你在這裏等我。」閼聽出了精衛鳥的嘲諷之意,卻已來不及多做解釋,再沒有一刻停留,他拼盡全力地朝紅光爆發之處飛了過去。
「冰魄植入了心脈,這樣下去,哥一定會死的!」迷朦中,閼恍惚聽見實沈的聲音在身邊響起,焦急而哀傷。
「那便隨我去天樞山吧。」閼反手更加熱切地握住了實沈,「既然今天你已經為我動用了一次火神的力量,就再為了炎族的百姓動用一次吧。」
「你也不像我開始認識的你。」閼有些苦悶地說,「那個時候你堅決而犀利,就象一枝火把一樣。而我,或許就如同這扶桑子,沉寂了千年萬年,等待的只是這燃燒爆發的瞬間,然後……象流星一般隕落……」
「你真的要這樣救他?」璇姬的聲音遲疑著,「可是他們說了,如果你動用火神的力量,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你打我,證明你心虛是不是?」實沈忽然跪在閼的面前,磕下頭去,「我知道自己欠你,但我求你不要逼我償還。你要做拯救蒼生的英雄,我只想做遨遊天地的浪子,我求你,不要再逼我……」
「閼,我們現在怎麼辦?」精衛鳥站在閼的肩頭問道,「實沈的天馬腳力極快,憑我們是絕對追不上的。」
「不是你點燃的?」精衛鳥瞥見閼握成拳頭的右手,頓時醒悟過來,「難道是實沈?read•99csw•com
實沈回頭看了他一眼,終於決然地駕著馬車,衝天飛去。在明月的映襯下,整駕馬車猶如一枚精緻的剪影,越來越小,越來越——遙不可及。
「夜晚要到了,我快要無法飛行了。」精衛鳥站在地上,沒有動,「你一定不會需要沒有用的我吧。」
馬鞭聲中,天馬金車又倏地騰空而起,讓車上的閼緊緊抓住車轅才保持住了身體的平衡。眼見濃密的水汽已經向四方散開,閼聽見璇姬清脆的聲音迴響在身邊:「如果是祝融放箭,你們以為自己能躲得過么?」
「等他被冰魄凍住,我就回去復命了。」稷在一旁不動聲色地道,「閼,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接下來的事都交給國師好了。」
「哥,你不要求他!」實沈見閼為了救自己甘受屈辱,忍不住大聲叫道,「我找你來,只盼你趕緊去請父皇來救我!」
「他一定遭到了危險。」閼焦急地道,「以他現在的身份,也只有我願意幫助他了!」說著,閼已飛上了半空,低頭向精衛道,「我們趕快過去吧。」
「稷殿下,我們還有最後一擊。」巫彭見僅是璇姬使用祝融的弓箭就如此厲害,不由更擔心起實沈的力量,一傾手中軒轅黃帝賜予的水袋,將最後一點冰魄化作一團尖銳的冰棱,用盡神力向遠處的實沈投擲而去。
「我要怎麼做才能證明自己不是祝融?」實沈悲憤地叫道,「我今天寧可死也要表明,我或許具有祝融的神力,卻根本沒有他的靈魂!」
「回去……」閼無意義地重複了這兩個字,驀地發現實沈正將手中的畢方弓連同箭枝一起拋入了洶湧的水流之中,他來不及多想,不顧面前寒氣逼人的冰魄,縱身就朝畢方弓撲了過去。
「用我的姐姐脅迫實沈嗎?」精衛鳥忽然瑟縮了一下,「閼……不要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好不好?實沈不肯幫我們就算了,大不了我還是每天繼續搬我的石頭……」
過了好一會,閼忽然從腰間解下了那粒光華內蘊的扶桑子。聚斂了一下靈力,閼從指尖彈出一枚火花,點燃了扶桑子,然後用盡全力將它拋上了天空。
彷彿又回到了當初瀕死的境地,閼只覺四肢百骸都被浸入骨髓的寒意凍僵了,而那寒意,仍然源源不斷地從自己的心臟向外擴散,似乎永遠不會停止。他想伸手將那寒冷的根源從胸口挖出,卻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璀璨如煙花的火星如同千萬縷柳條一般從天空中撒下,九州八荒都應該看到了這場奇麗的流星雨。然而在這火樹銀花之下等待了許久,實沈還是沒有回來。
忽然,一串閃光從天邊傳來,映得整個天地https://read.99csw•com都蒙上一層淡紅。閼驀地轉頭望向紅光傳來的方向,正看到一顆燃燒的星辰拖著長長的尾光升上西南的天空,頃刻間在天幕中破裂四散,如同噴泉一般灑下無數金紅的顆粒。驀地握緊了手中渾圓的堅硬的種子,閼啞著嗓子對精衛道:「看,那就是扶桑子燃燒的樣子。」
「他來時我會假裝受傷垂死,趁他不備將他制住,無論如何也要帶他去天樞山。只要到達那裡,實沈一定能回心轉意,幫助我們的……」閼繼續說著自己的計劃,「同時,我希望你能想辦法制住璇姬。」
「可是實沈……」閼不甘心地又想辯解,卻被稷打斷了去,「我知道實沈現在還沒有動用祝融的力量,可為了天下太平,我們只能防患於未然……」
「將邪神祝融重新封印回涿水,再不讓他出來禍害人間。」巫彭正氣凜然地回答。
「不,我不要!我不是祝融,不是!」實沈驀地驚醒,如同見了什麼可怕物事一般舞動著手臂,想將迎面飛來的畢方弓揮落。然而那畢方弓一經他碰觸,已然復甦成白喙鶴形的畢方鳥,嗅到危險氣息后本能地一飛衝天,瞬間已從夕陽的光芒中銜回了一束金光閃耀的長箭,想要交到實沈手中。
「不。」實沈的目光亮閃閃地盯著精衛鳥,「你那樣填海要填到什麼時候才能堵住天樞山的縫隙?誠然你的做法是乾淨的是崇高的,可那樣根本達不到你的目的!實沈現在只是在耍孩子脾氣,我不信他看到炎族的苦難會不生惻隱之心,我只是逼他睜開眼睛而已!」
閼抬起頭來,看著實沈和璇姬踏上了天馬金車,夜風吹拂中他二人衣袂飄舉,果然像是要脫離一切而去。他站起來跨出一步,無力地喚了一聲:「實沈——」
實沈咬著牙不再說話,只是跪在地上,任由閼一下又一下地用畢方弓抽打。直到閼的動作越來越無力,最終將畢方弓拋開,實沈才抬起頭看著閼道:「哥,你儘管打,把我欠你的都打回來……然後,求你放了我……」
閼微微地苦笑了,當一個人連自己的身份都要刻意遺忘,又怎麼會拘泥於兒時一個小小的約定呢?看著天上四散的火星最終黯淡成灰燼,閼頹然地垂下頭,將臉埋進了自己的臂彎之中。
「別胡說了……」精衛鳥忽然掩飾地笑了起來,然而那笑在自己的耳中都顯得做作。它望著本來以為已經深愛的男子,卻發現他已不再讓自己感到安心,他那蟄伏了一生卻又瞬間被點燃的激|情讓閼彷彿一根燒得通紅的木炭,雖然沒有明顯的火焰,卻不僅可以把周圍的一切焚燒殆盡,最終也將把自己變成灰燼。
「原來是閼https://read.99csw.com殿下。」巫彭點了點頭算是見禮,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帝嚳陛下確實一時心軟想要放走邪神,可惜我巫彭執行的是軒轅黃帝的命令,帝嚳陛下也無權干涉。」
「這扶桑子若是用火焚燒,會因受熱而爆裂四散,光芒如同煙花一般。我和實沈早已約定,只有危急之時才可靠它傳信求助,而另一方無論如何也要趕過來相救。」閼的語氣十分淡定,似乎心中早已打定了某個主意一般。
精衛鳥仰著頭看他的背影,不知道此刻為了實沈的安危而不顧一切的閼和方才費盡心機想要脅迫實沈的閼,是不是能夠統一成一體。
「求你放了我。」這句話如同當頭傾倒的冰魄,讓閼從心底涼透。他踉蹌著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方才實沈用火神的至陽之氣幫他消解了體內的寒氣,然而冰魄的一擊之力仍然讓他心口隱隱作痛。
璇姬默默地走過來,扶起了實沈。怔怔地看了閼一會,實沈終於道:「哥,我走了,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你了……你自己保重……」
「實沈雖然是祝融轉世,可我能以性命擔保,他並沒有任何謀逆之意。國師,求你放他走吧。」閼急切地說著,見巫彭毫無所動,一狠心撲通一聲,跪在了巫彭腳下。
「不用去了。」忽然有聲音從空中傳來,「為保我黃族永世平安,父皇已經同意將邪神祝融封印回涿水。」
精衛鳥愣了愣,飛過來用翅膀碰觸了一下閼的臉:「這些話真的是你說的?你現在根本不象我最開始認識的你,難道是因為我把你變得這樣不擇手段嗎?」
「可我不能眼看著哥為我而死!」實沈彷彿安慰一般笑了笑,「打不過,還可以逃。反正我們還有天馬金車,沒有人能追得上我們,方才受困,還不是因為巫彭那老東西變成了哥的形象引我入彀?……再說,我救的是他們黃族的神人,也不算破戒。」
「實沈,今天且放過你。可如果你膽敢使用祝融的力量,我為了黃族無論如何也會消滅你!」眼見火神之箭瞬間將冰魄蒸發得乾乾淨淨,己方也無法追上天馬金車的速度,稷心中一陣驚恐,只得朝著夜幕中那越來越小的亮點叫道。
「你仍然在逼迫我嗎?」實沈的笑容僵在臉上,慢慢抽回了手,「你剛才也看到了,我寧可死也不會捲入炎黃二族的紛爭。祝融的前世已經為了炎族付出了一切,這一世就讓我遠離這些道貌岸然的理由,為了自己活一回吧……」
「就算死了,天帝見我確實沒有叛逆之心,說不定下一世能擺脫這些無聊的糾葛……」實沈驀地看見閼惱怒的神色,忽然退開了一步,「哥,難道你救我,只是因為我對你有九*九*藏*書用嗎?」
「他們黃族?」璇姬忽然輕輕地道,「如今,你終於承認自己是炎族人了嗎?」
「啪」地一聲,閼一個耳光打在了實沈的臉上。彷彿不相信自己的動作,閼看著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實沈面頰上漸漸清晰起來的指印,呆住了。
彷彿一顆火球炸入水中,嗤啦啦的燒灼聲后,大片濃密的水汽騰地升起,如同厚重的雲霧遮住了眾人的視線。閼只看見一枝又一枝金光在雲霧中穿過,而先前逼人的寒氣卻被濕熱的水汽所取代。
「你要把他怎麼樣?」閼看著對實沈致命的冰魄已即將漫進天馬金車,焦急問道。
帝嚳離去了。閼望著夕陽中父親微微有些佝僂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下眼中湧上的潮濕。
一陣又一陣熟悉的寒意撲面而來,讓全速飛行的閼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低頭向下看去,正看見一道混雜著至寒冰魄的水流,從身穿黑色法袍的國師巫彭手中皮袋裡流瀉而出。那水流如同巨蛇一般,將實沈的天馬金車困在當中。而拉車的四匹天馬已被水中散發的寒氣嚇住,任實沈怎樣揮鞭抽打,也不敢跨出一步。
停在空中,精衛鳥看著閼慢慢解下那掛在腰間的扶桑子。扶桑子那深紫黯淡的外殼裡包裹著隱隱閃動的紅光,如同潛藏的不安分的血脈一般,在閼的掌心中跳動,精衛鳥覺得自己已經無力阻止閼接下來的舉動。
「我哪裡逼得了你,神通廣大的火神大人?」見實沈不住地磕頭,閼心中的煩悶越來越大,一把抄起畢方弓就打在實沈肩上,「我只是求你施捨一點善心,沒想到你卻這麼自私!」
現在的閼,忽然讓精衛鳥感到害怕。
「哥,感覺怎麼樣?」實沈見閼已無恙,笑得極為歡暢,「千萬不能讓稷知道我動用了祝融的力量,否則我這輩子真的只能趕著馬車四處逃竄了。」
「大哥……」閼定定地看著稷,恍然道,「你是來幫助巫彭的?」
「哥,接著!」實沈萬料不到閼竟如此看重這副弓箭,惶急中拋出馬鞭,將閼扯上了馬車。
「國師,父皇已經答應放實沈走,你這又是何意?」閼知道自己無法抗衡巫彭的法術,只好降下雲頭,向巫彭質問。
混雜著冰魄的水流仍然在漫上來,已經開始漫過車轅,灌進車廂之中。閼看見實沈的面色已經越來越蒼白,知道他若堅持不運用火神的法力,是無法在冰魄中支撐多久的,終於忍不住向一直在實沈身邊默坐不動的璇姬叫道:「璇姬姑娘,你好歹說句話啊。」
幾片羽毛從畢方鳥的身體上飄落,畢方鳥奇怪而悲哀地看著瀕臨瘋狂的主人,終於收斂翅膀不再閃避,逐漸化為靜止的弓箭,掛在天馬金車的車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