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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奪魂

第二章 奪魂

「你們的心思,我明白。」王子夜輕蔑地笑了,「你們不過是害怕天下一旦風調雨順,就再沒人會來供奉你們。」
「夜,死到臨頭還不悔改嗎?」太極殿中,掌管律法的西方天帝少昊威嚴地問道。
「我自然知道。」王子夜望了望自己的父親,又望了望站在殿下的紅衣少年,清晰地道,「昔日蚩尤率凡人作亂,天翻地覆,就算是我們炎族之神也不願襄助他。可是此亂平息之後,神界不但不反思教訓,反而對炎族和凡界更加嚴苛,妄圖以懲戒獲取順服,致使凡人對神界敢怒而不敢言,炎族之神也從此如履薄冰、噤如寒蟬。我如今這樣做,只是想讓你們知道,一味的懲戒只會引來下一個蚩尤,不如……」
失去了歸依的魂魄在攝魂印的威力下,徒勞地扭動著,被封進了另一個身體。
王孫史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躺在斬神台上的父親,那樣陌生而駭人的軀體,就像凡人宰殺來獻祭的豬羊。「不,我不能……」王孫史猛地撲下身去,扯住炎帝的紅袍,竭盡全力地叫道,「祖父,求你!」
「龍姨,你去哪裡?」王孫史有些慌亂地叫道。
「王孫,我們走吧。」值日星官等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開口催促道。
沒有人在意他說什麼。西帝少昊只是徵詢似地望了望其餘幾位天帝,便點頭吩咐:「宣王孫史!」
王孫史的神志清明過來的時候,他一眼就看到了紅衣少年死去的身體。驚惶地抬起手臂,黑色的衣袖簌簌抖動。
「為什麼要這樣耍弄我?」王孫史憤怒地質問。暗暗地聚斂一下心神,神術精巧,蠟制的身體居然與血肉之軀毫無二致,但自己的法力卻所剩無幾了。
「兒子,連你也要殺我?」父親一直坦蕩的臉上突然間有了凄涼的憤怒。
「走吧。」王孫史回過神來,隨著值日星官向九*九*藏*書中央天帝黃帝的太極殿飛去。無端的疑慮和隱約的恐懼包圍著他,然而他畢竟沒有料到,這一去,從此改變了他的命運。
「見過王孫、北海公主!」值日星官在他們二人面前落下雲頭,神態倒是很客氣,「奉五方天帝旨意,宣王孫史速到太極殿,聽候差遣。」
「這個蠟制的身體一應俱全。」西方輔神幕收笑著說,「但你就永不能接近王子夜被鎮壓在炎火山下的怨氣了,真是一勞永逸。」
「天帝一向秉公執法,你還沒犯死罪嘛。」幕收乾笑了兩聲,「好心提醒你一下,你以後可要少曬點太陽,更別提接近火源,小心蠟會融化……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們早為你安排了一個好去處。」
「龍姨,我們怎麼突然糊塗了?」王孫史沉默了一會,忽然笑起來,「神人都有永生不死的靈魂,只要心不死,是誰也無法殺死的。父親那個人怕死得很,怎麼可能主動放棄生命呢?」
「我倒有個辦法。」少昊的輔神幕收忽然笑道,「以後就算不小心讓這孩子跑了,他也無力跟我們搗亂。」
「我早已料到了。」西帝少昊意味深長地向面色蒼白的炎帝看去,微微露出了冷笑。炎帝的子孫,似乎天生都有反骨,反了蚩尤反了夜,連這個公子哥似的王孫史,都敢在至高無上的天帝面前行兇,看來是不得不嚴加懲戒了。
「回北海。」龍女沒有回頭,似乎是怕別人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喑啞地說了一句,「這裏不再需要我了。」
王孫史跪在地上,黃、青、紅、白、黑,五方天帝的五色法袍在眼前閃爍著神聖的光芒,彷彿一座座沉重得窒息的山峰,不可抗拒地壓下來,壓下來——「求求你們……」他伏在地下,無力地哀求著。
「王孫,別吹了,再吹他也是聽不到的……」北海九九藏書龍女走過來撫上了吹簫少年的肩膀,隨後在他身邊坐下,怔怔地注視著台階下依然高高聳立的柴堆——只是,再沒有人用水晶盤點燃火焰,形成漫天絢爛的霞光了。
攝魂印強烈的光柱罩下來,鐵椎一般刺開了王孫史頭頂的泥丸宮,生生要將魂魄從身體內剝離。魂魄驚惶失措地在身體里四處遊走,試圖避開那霸道以極的吸力,卻終於如同飄落在漩渦里的落葉,再也無法抗拒。
「哈哈……」凄厲的大笑隨著血花像爆竹一般炸開,又突兀地消失,彷彿連餘音都被生生地吸了回去。殿上眾人還沒能回過神來,斬落的頭顱忽然躍起,張口咬住了王孫史的左手。
炎帝的眼睛,迎上紅衣少年悲憤的目光,又默然垂下。
炎帝的背影隨著孫兒的哀求顫動了一下,然而聲音卻依然平靜而莊重:「你的父親是神,只有你才能殺死他。孩子,去吧,所有的人都別無選擇。」
「你這樣逆天而行,反而會遺禍人間!」西帝少昊鄭重地道,「天地自有規則,不可肆意妄為。」
神將得了旨意,一人托住頭顱,一人用斧柄猛砸緊合的牙關。直到破碎的牙齒散落一地,神將才把那已不成形的頭顱從王孫史的手上取下,準備向五位天帝復命。
「龍姨,你怎麼了?」王孫史轉頭看著淚珠緩緩地從龍女的面頰上滾落下來,嚇得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洞簫,抓住了龍女的手,「快告訴我,父親究竟怎麼樣了?」
「去將叛逆的頭砍下來。」少昊話音剛落,那柄寒光閃動的蚩尤斧就出現在王孫史的面前,冰冷的斧刃,恰似每位天帝臉上平淡的表情。
「放開我,放開我!」被緊縛在柱子上的紅衣少年死命地掙扎著,力氣卻越來越微弱。隨著淡紅色的魂魄一點一點被攝魂印抽出,他掙扎的幅度也越來越小,終於垂九-九-藏-書下頭,不動了。
「放開我父親!」王孫史忽然夢醒般大叫一聲,撿起地上的神斧朝那神將劈去,「我殺了你!我殺了你們!」手掌上的刺痛如同火種一般,將無端的憤怒燃燒開來,終於壓過了極度的恐懼,讓少年的眼中充斥了復讎的火焰。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的驚愕中,他像一朵紅雲一般卷過去,在金壁輝煌的太極殿上掀起一陣逼人窒息的熱浪。
「他是我父親!」少年驚恐地叫道,「我不能……」
「這股怨氣威力驚人,一定不能被人利用。」五帝中掌管律法的少昊有些煩躁,每次殺了神都會留下或多或少的怨氣,成為埋葬在大地中不時會爆炸的隱患。他盯著地上徒勞掙扎的少年,命令道:「王孫史也應該拘禁起來,不可讓他接觸到王子夜留下的靈力。」
「你也想嘗嘗天刑嗎,象那個叛逆一樣?」少昊不失時機地問道。
「說得也是……」龍女雖然點了點頭,眉目間的憂鬱卻依然沒有散去。她舉目望向遠處,忽然身子一震,將王孫史的手握得更緊:「值日星官來了!」
「什麼?」王孫史後退了一步,渾然忘記了身後即是台階,竟一下子跌倒在長長的玉石階梯上。他仰頭看著龍女,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怎麼可能?他那樣的人,怎麼成得了魔?龍姨,你騙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撿的。」王子夜笑道,「蚩尤的怨氣遍布四方,這把斧頭自然比別的神器用著順手。」
「不,不要……」少年渾身都戰慄起來,終於朝那柄神斧伸出手去,慢慢收緊了手指。艱難地喘了幾口氣,王孫史慢慢爬起身,居然很沉穩地走到了斬神台邊。
「我們並不與你作口舌之爭。」西帝少昊伸手一指,一柄寒光閃動的神斧就落在王子夜面前,「我只問你,你劈開北維山用的是不是這柄九九藏書蚩尤斧?這柄早被封印的兇器,你是如何得來的?」
「他不是你父親,他是叛逆!」少昊威嚴而無情地說,「如果你不遵守神界的旨意,你也是叛逆——知道叛逆的下場嗎?」
「啪——」光柱逼過來,在眉心蓋上了一個金印,封住了不肯順服的魂魄最後的出口。魂魄在新的身體里衝撞了許久,終於不得不疲倦地安靜下來。
「難道非要凡人全都拋棄了神而去信封邪魔,你們才能聽得進我的話么?」王子夜拼著所有的力氣嘶聲道。
「我只是瘋了嗎?」王子夜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兒子,似乎不認識他一般,半晌,方才慘然笑道,「或許我真的是瘋了,否則怎麼會連你也這麼說……」
「陛下噤聲!」幕收看了看遠遠站著的炎帝,輕笑道,「神皆有不死之魂,想殺得不留怨氣可不是件容易事,我們不妨拿這小子來試試。」
「請天帝示下,王子夜的怨氣,鎮壓在何處為好?」終於,捧著王子夜頭顱的神將遲疑著開口,打破了大殿上的僵局。
「我是要他死,否則總有後患!」少昊低低地從牙縫裡冒出這幾個字來,「可是礙於律法……」
「父親……」王孫史心頭默默地呼喊著,卻死死地咬著嘴唇,轉頭避開了父親身上刺目的血色,沒有再多說一個字。然後他掄起斧頭,乾淨利落地斬斷了王子夜的脖子。
然而還沒等碰到神將的衣角,少昊的手一指,那紅雲就驀地停滯,重重地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蚩尤神斧落在地上,王孫史呆看著頭顱眼角緩緩滑下的淚水,茫然舉著流血的手掌,一動也沒有動。
「夜!」炎帝終於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為什麼要悔改?」由於激烈的反抗,王子夜此時已被砍去了四肢,只剩下一襲破爛的紅袍,裹住滾木一般的身體,可怖九-九-藏-書又可笑地躺在斬神台上。他扭動著唯一能動的脖頸,眼光掃過五方至高無上的天帝,「南方炎熱,北方苦寒,西方乾旱,東方水澇,這是有目共睹的禍害!我欲引北方冰雪降南方酷熱,引東方水澤溉西方荒漠,這難道錯了嗎?」
「龍姨……」王孫史獃獃地看著龍女車輦上飄揚的帳幔,茫然若失。
「你讓我怎麼辦?」王孫史忽然大聲叫道,似乎宣洩著這些日子來所有的疑惑和驚惶,「我實在想不到你會做出這樣的蠢事!你以為這樣做你就不再是以前那個窩囊的只會燒火的霞神了么?你以為這樣做你就可以拯救蒼生,成為凡人心目中的英雄了么?可實際上,你只是受了邪魔的蠱惑,喪失了神智,你已經瘋了!我真為是你的兒子而感到羞恥!」
「不讓我去么?」龍女低低地嘆了一句,忽然苦笑著召來車輦,竟欲就此離去。
「我也不信,我甚至懷疑,那是其他天帝為了打壓你們炎族而尋找的借口,想要徹底清除上次蚩尤叛亂的影響……」龍女說到這裏,緊緊地握住了王孫史的手,將他拉到了自己身邊,「可是,現在有什麼辦法去救他呢?」
「五方天帝的意圖,豈是你一個小小的司霞之神所能明白的?」不待王子夜說完,西帝少昊已經打斷了他的話,「你逆天犯上、心懷妄念,必須嚴加懲戒,以正天紀!」
幾個神將衝上來想把頭顱的嘴撬開,然而王子夜咬得那麼緊,彷彿聚集了一生的怨恨,沒有人能把王孫史的左手解脫出來。
紅衣黑髮的少年驚愕地站出來,一種不祥的預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走上太極殿叩拜畢五方天帝,王孫史看見祖父炎帝已黯然地背轉身去。
「敲了他的牙齒。」西帝少昊皺了皺眉。
「他……」龍女用手指抹去淚水,哽咽著道,「他已墮入了魔道,五方天帝決定將他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