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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劈山

第一章 劈山

「你又懂什麼?」王子夜怒罵了一句,忽然有些感慨地嘆息道,「在你這個年紀,自然是不會懂的……我卻是早看透了……」不待說完,轉身駕著虹霓離開了。
「因為我昨晚好不容易從夏開的一堆破爛中找到適合自己的樂器了——就是簫!」王孫史有些得意地道,「他說我若是能到一個清冷的環境中去練簫,一定能吹得比他還好!可惜我們住的九嶷山太熱了,不適合練這種樂器。龍姨,帶我去北海吧,反正我在這裏也沒事做。」
「為什麼?」龍女勉強用一貫的溫柔語氣問道。
「看看,才來就趕我走。」少年朝龍女做了個鬼臉,不等她把否認的話說出來就匆匆笑道,「我走了,不打擾你們。」
「那又怎麼了?」王孫史裝作理直氣壯地道,「我早就找巫凡給我算了姻緣,現在先準備支下聘的曲子不成么?哪象有的人,比我還大上好幾百歲,卻連老婆的影子都沒有。」
「唉,有你這樣的兒子,氣也氣死了。」王子夜無奈地回到神位上,口中說著話,手上卻不敢怠慢,在六龍金車駛過西方天門的一剎那,舉起水晶盤接住了太陽的一脈光線。一接觸水晶盤,那縷光線隨即如同流水一般傾瀉在盤中,隨著王子夜的轉動凝結成了米粒大的一個亮點,越來越亮,最後竟如同一枚小小的太陽一般。忽然,王子夜的手一翻,那個亮點猛地從水晶盤中飛出,流星一般帶著炫目的痕迹飛進他身前巨大的柴堆中。只聽轟的一聲,柴堆中爆發出一陣衝天的火焰,頃刻間將淡青色的西方天空映成一片金紅。
「不要看。」炎帝的手微微使力,將少年固定在原地。
「我倒是挺喜歡這個王孫史呢。」龍女含笑望著面前的王子夜,「你們父子倆真的很象。」
「祖父打我,你不心痛么?」少年忽然轉過身,將手掌遮在眉間,向遠處笑道,「哎喲,龍姨來了,你還不快點火?」
「我會儘力勸說他懺悔……自蚩尤叛亂后,炎族再經不起出這樣的事了。」炎帝說九_九_藏_書完,轉身離去,身著鮮紅法袍的背影映在王孫史含淚的眼中,竟與那凍在冰殼中的紅影一般孤獨。
王孫史撇撇嘴,微微側過了頭。父親就是這個脾氣,平時隨和,可一旦真動了氣,連祖父南方天帝炎帝都降服不了,這個時候,他才不會笨到去捋父親的虎鬚。
「好好的提蚩尤那個叛逆做什麼?」王孫史忽然漲紅了臉,為龍女提及了他心中家族的恥辱而惱怒。
「海水已經倒灌回北海了,你父親已經被凍在了北維冰原中——你,先回九嶷山去吧。」雖然眼中閃過一絲黯淡的悲傷,炎帝的聲音還是那麼威嚴平靜。
「時辰還不到。」紅衣天神雙手持著內厚外薄的水晶盤,依舊注視著頭頂天空上載著太陽的龍車,清俊的臉似乎被陽光映得有些發紅,「讓她等會兒,你著急什麼?」
即使習慣了父親時而激越時而頹唐的言辭,王孫史此刻仍然無法理解,以父親的通達,怎麼能夠不顧一切地去做這種註定失敗的事情!即使平日對神界有諸多不滿,他的行為舉止還是與正常的神人毫無二致。難道,就因為自己的神廟被毀,就氣憤得喪失了理智么?
「什麼?」王孫史徹底地被嚇了一跳,連忙湊過去問道,「各位仙長,我父親犯了什麼事了?」
「連西方天帝座下的樂神都這麼說,那一定要恭喜你了。」龍女剛強笑著說到這裏,冷不防王子夜在一旁道,「練那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做什麼,好好把你的法力修鍊好了是正經!」
「肅靜迴避!」一個洪亮的聲音驀地傳遍了整個北方天界,「五方天帝駕到!」
「時辰到了!」少年似乎早算好了說話的時機,此刻連忙告饒一般地叫道,「父親饒了我,我再不敢了!以後就學父親一樣,做個遵守天規戒律的好神仙……」
五方天帝!王孫史吃了一驚,連忙閃身躲進一眾神人之中,埋下了頭。若是被五方天帝之一的祖父發現自己又到處亂跑,怕是真要吃板子的呢。
「可是,父九_九_藏_書親他……」王孫史剛說到這裏,耳中已然聽見一片排山倒海般的波濤聲,其中還有一絲細微的吶喊,彷彿一根銀針想要穿透厚重疊壓的布帛。隨後,那波濤聲和吶喊聲驀地停頓了,整個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他的心在劇烈地跳動。
「你才糊塗。」王孫史摸了摸被父親敲疼的腦袋,對著王子夜的背影嘟噥了一句,「做了這麼多年的天神,連神界的規矩都沒明白……混到現在還只是個區區司霞小神,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嘆了口氣,王孫史躍上一片厚厚的流雲,舒舒服服地坐下,從袖子里抽出一枝簫吹了起來,片刻就將方才的陰霾忘得乾乾淨淨。
「父親,今天讓我點一次火好不好?」少年站在巨大的柴堆旁,看著六條螭龍拉著運載太陽的金車逐漸往西方天空駛來,終於忍不住開口央求。
然而天界廣闊,饒是王孫史日夜兼程,也飛了數日才到得北方天界。雖然心中暗自慶幸父親沒有派人來追回自己,可一種隱隱的不安卻越來越沉——這數日之中,竟完全沒有見到西天的霞光!莫非父親因為自己的出走而焦急得忘了神界的職責?這個念頭才一冒起,王孫史不由笑了:從小到大,自己偷跑已不是一次兩次,父親必定懶得管了,反正知道自己玩膩了自然會回去。那麼,莫非是龍姨嘔了氣,父親急得跑到北海賠罪去了?一念及此,王孫史更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什麼不敢的?」王孫史繼續無賴地笑道,「我保證布的朝霞晚霞都比你布的好看!到時候你只要和龍姨親親熱熱就好了……」
「好吧,但願只是我胡思亂想……」龍女嘆了口氣,拉著王孫史走回車輦前,有些擔憂地看了看王子夜,終於乘車離去。
「王孫,怎麼是你?」幾個神人認出了王孫史,不由大是驚異,「你竟然還不知道?你父親前幾天偷跑到北地盡頭,在北維山腳劈出了三百仞深的從極淵,貫通北海,想通過海水引北維的冰雪到西方。眾位神將攔他不住,五方天九-九-藏-書帝只好親自來收服他了……啊,聖駕到了,肅靜肅靜!」
「我不著急,自然有人著急。」少年跳開一步,避過父親甩過來的巴掌,依舊涎著臉笑道,「父親大人放心,你們的事情我肯定不會對其他人說——哼,其實說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南方天帝之子、堂堂的司霞之神王子夜鰥居久了,與北海龍女兩情相悅,又礙著別人什麼事了?」
「這孩子……」王子夜無奈地朝龍女笑了笑。
「修鍊得再好,不也得過幾百年才能派上用場?何況布霞又不是什麼難事……」王孫史不滿地看了父親一眼,卻驀地見到他不同以往的神色,不由有些心虛地住了口。
「懲罰他們做什麼?」王子夜忽然惱怒地看著兒子,「他們又沒有錯!你說,凡人平時辛苦供奉神靈,不就是為了圖個風調雨順么?」
看來,只有偷偷跑到北方去練了。王孫史想到這裏,站起來往父親所住的蔚雲宮望去,卻早已是一片漆黑,只聽得見檐下串串金鈴的清脆回聲。猜想父親早已歇下,王孫史不由暗暗一笑,捏了躡雲訣便往北方飛去。
「父親他——」王孫史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終於掙脫祖父的手掌,從雲端望向了下界——鋪天蓋地的海水侵蝕過後,從極淵此刻已如同北維山腳一道深深的傷痕,被厚重的冰殼覆蓋。那堅硬得如同鑽石一般的冰殼下,只能依稀看見一席襤褸的紅袍,伸展的姿勢如同跳動的烈焰。
「來,龍姨跟你說幾句話。」龍女拉著王孫史走開了幾步,低聲道,「你父親心裏不痛快,你今天就別拂逆他的意思吧。」
「還要幾百年啊。」少年不高興地撇了撇嘴,「父親既然沒心思承擔這個職責,不如稟告天帝早點傳位給我好了。」
「別跟你父親一樣油嘴滑舌!」北海龍女愛憐地嗔怪著少年,「夏開也來了,你不是要跟他學樂器么?」
「昨天還好好的,出什麼事了?」王孫史奇怪地問。
「糊塗!」王子夜氣得敲了敲兒子的頭,「什麼時候由你繼任司霞https://read.99csw•com神自有神界的規矩,就算我現在想傳位給你,我……敢么?」
「可是父親不也是按照神界的旨意布霞嗎?」王孫史不以為然地道,「誰讓那些凡人那麼蠢笨,以為『晚霞晴、朝霞雨』,單憑霞神就能主宰雨事?」
「不行,神界各司其職,你若想接替我的職位,還要再等幾百年。」紅衣的天神看著兒子眼中慧黠的光亮,笑著把手中的水晶盤拿遠了一點,「唔,別打什麼鬼主意從我手裡騙去。」
「好美的晚霞!」少年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卻立時跑上幾步迎上了一個白衣飄曳的女子,「不過再美也比不過龍姨,父親你說是不是?」
「我就喜歡一個人鑽研樂譜。」夏開也不欲與王孫史計較,笑著拍拍鳳凰的頭,迴轉昆崙山去了,「下次再來看看你是否吹得更好些。」
「樂痴!」王孫史笑著罵了一句,又將手中的簫湊到了唇邊,心裏盤算著下次如何讓夏開目瞪口呆。可偏偏炎帝一族乃是司火之神,王孫史自身性子又毛躁,一直吹到天黑,竟達不到夏開所形容的清明虛空之境。
正吹得興起,冷不防有人在一旁笑道:「小小年紀就吹這種曲子,長大了怎麼得了?」
「我當然是胡說。」夏開笑道,「不過我座下這隻鳳兒聽了你的曲子,便更是抖擻精神,要飛回昆崙山去看它的凰兒了。我說,你這個曲子,乾脆就叫《鳳求凰》得了。」
天帝要做什麼?王孫史腦子裡忽然一片混沌,對父親的擔憂本能地讓他跑出了人群,想阻止即將發生的一切。冷不防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一個高大的身影阻住了他的視線,駭然抬起頭,王孫史看到了祖父炎帝疲憊的眼神。
「好了,別說了……若非我必須返回北海,我一定會留下來好好規勸他……我真的很擔心,王孫,不管怎麼說,你們和蚩尤流的是同樣的血……」
「龍姨,帶我去北海好不好?」第二天,王孫史興沖沖地攔住了龍女回歸北海的車輦,渾沒注意父親有些陰鬱的神色。
「哼,懲罰懲罰,九*九*藏*書不就是再讓西土乾旱幾年么?我倒要看看,他們把多餘出來的雨水灑到哪裡去?前幾天東土還祈求別讓他們再發水災呢。這些天帝,真是越來越偏執了,這樣下去,遲早凡人把所有的神廟都砸了,改去信奉邪魔!」
「啊,把五位天帝都驚動了,王子夜這回闖的禍可真不小。」旁邊幾個神人竊竊私語道。
忽然,一陣冰屑猝不及防地迎面飛來,如同堅硬的石子一般砸向雲端中站立的神人,讓所有人都本能地遮面閃避。些微的慌亂后,王孫史聽見了中央天帝黃帝低沉的聲音:「即使讓北維山從此變成冰原,也不能讓他得逞!」
「小子,越說越來勁了!天上地下,有這樣跟父親說話的兒子么?看來今天非好好教訓你不可!」王子夜說著,離開了神位就來抓那少年。
王孫史嚇了一跳,抬頭卻正見到西方天帝座下樂神夏開乘著一隻彩鳳,停在自己身前。「胡說些什麼?」王孫史紅了臉,嘴上不承認,心裏卻知道以夏開之能,豈有聽不出樂意之理?何況自己這吹簫之技,本就是跟他學來的。
「父親……」王孫史扯了扯王子夜的衣袖,「別生氣了,那些凡人砸了神廟,神界一定會懲罰他們的。」
「唉,其實誰也沒辦法。西土已乾旱數年,偏偏這些日子依舊晚霞燦然,預示無雨,那些無知凡人一怒之下竟然砸了你父親的神廟。」
「可是,我們又有什麼辦法?」王孫史有些不解地看著父親突如其來的怒氣,玩笑道,「早說讓你把神職讓給我吧,否則今天要砸也是砸我的神廟,犯不著你來動氣。」
「小鬼頭,什麼叫『沒心思』?」紅衣天神佯裝慍怒地罵道,「看來真是我平日太嬌慣你了,說話一點規矩都沒有!下次被你祖父聽到,小心他用神杖打你!」
伴隨著莊重肅穆的鼓樂聲與聲勢浩大的儀仗,中、東、西、南、北五方天帝的車駕已緩緩聚集在北維山頂部的天空中。然而王孫史已經沒有心思去驚嘆天帝儀仗的奢華了,他只是獃獃地站在人群中,眼光茫然地望著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