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還沒人知道結局。」蕭史面無表情地說。

既然確定了她是殺他的工具，他自然不會冒險帶她去游什麼天池。不過她既然急切切地要定在今晚，肯定有什麼早已設定的緣由。想到這裏，蕭史冷笑了一下。既然當初選擇了在太極殿衝上去，現在就已經沒有了回頭的餘地。

「沒有，最後他被天帝殺死了，所有的人都說他罪有應得。」一絲悵惘從蕭史挑釁的語氣中飄離出來，父親王子夜，其實正是重蹈蚩尤的覆轍。「你說，他是不是一個愚蠢的壞人？」

月光下，一道清淡的光影劃過了天邊，心慌意亂的弄玉只以為瞥見了一顆流星。

「自然是她最喜歡的東西嘍。」太華長公主笑著搖了搖頭，「小丫頭最喜歡的事就是做夢，可是為了你，她把以後所有的夢都賣給了韓流神。」

她的夢？蕭史苦笑了一下，為了之前一個荒謬的夢，就將餘生的夢想都拋舍掉——弄玉的做法，是不是太天真莽撞了呢？何況，真的就是為了自己？

為什麼一定是今晚？濃重的陰影飄過來，然而還沒來得及拒絕，一陣突如其來的虛弱感覺驀地攫住了他的全身。蕭史心神一凜，猛地抽出衣袖，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楓林。

「怎麼不進來了？」太華長公主回頭問道。

喚出蟄伏在泉水中的冰龍，蕭史吩咐道：「去天池。」

蕭史抬頭望見正午的日頭已移到楓林上方，雖然有密密層層的綠葉保持著林中的清涼，絲絲熱浪還是從縫隙中穿進來，讓人感覺到深重的暑氣。保持著嘴角永恆不變的諷意，蕭史冷淡地問：「知道楓葉為什麼是紅色的嗎？」

「為什麼？」

蕭史沒有搭腔，心卻沉了下去——這就是他逃不掉的命嗎？不，他不信！天意read.99csw.com，不過是五方天帝的意願，既然父親都敢挑戰他們，他又憑什麼要屈從於命運？

察覺有人站在身後，弄玉猛地從遐思中驚醒，不耐煩地搶先說道：「好啦，馬上就睡！」轉過身，卻呆住了，「是你？」

伸手從地上采了一朵鮮紅的花兒，攤在手心，弄玉認真地說：「我希望死後，我的血能變成紅莓花。」

「是你搗的鬼？」蕭史冷冷地盯著大殿中的女人，心中已默默地召喚起冰龍，而掌心裏則開始聚斂殘餘的靈力。

推開厚重的鏤花木門，一陣古怪的香氣立時鑽進鼻孔，撲面而來的晦暗足以讓站在陽光中的人眼前一片漆黑。蕭史站在門口，看著太華長公主已當先走進殿中，卻不再舉步跟隨。

冰龍搖晃著腦袋朝鳳台上望去，似乎奇怪蕭史為什麼不招呼弄玉一起，蕭史卻抓住它的角掰向東北方：「快走！」

「哎喲，口氣不要那麼硬梆梆的嘛。」太華長公主仍然和善地笑著，「你是神，我不過是個修道的人，我能把你怎麼樣？」她把那朵冰花插在頭上，向蕭史走過來，「我這個人的毛病就是好奇心太重，因此六十年前天帝賜給了我一面銅鏡，可以預測每個人的未來。既然當年你父親能把天地攪得一塌糊塗，我也很想知道你的未來是什麼。這種看戲時想搶先知道結局的感受，你能明白嗎？」

這種懷疑的口吻讓弄玉不太舒服，但還是老實說：「我夢見過你吹簫，就把這曲子記下來了。」她注視著他眉心淡金色的印記，盤曲的古怪花紋由於微微皺眉已扯得有些變形，不由放低了語調。

蕭史抬起頭，才發現冰窖中還坐著一個女人，正用一把小刀細細地刻著冰花。她長著一張看九*九*藏*書不出年紀的美麗面容，雖是秦國貴族的裝扮，蕭史卻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的靈力。

「父王說……你從明天開始教我吹簫。」弄玉見蕭史直直地盯著自己，有些羞怯地轉過臉去，卻掩飾不住語氣中的快樂，「你可不能偷懶！」

「火神的子孫，如今卻經不得熱氣，可憐哪。」忽然有人造作地嘆息。

「公主，該睡覺啦。」錦明夫人無奈地催促著。

「神鏡在殿後，快過來吧。」太華長公主打斷了蕭史的沉思，引著他走進大殿後一個空蕩蕩的房間里。一面銅鏡端正地懸挂在房間的牆壁上，看上去跟普通的鏡子並沒有兩樣，甚至連鏡子中太華長公主的臉，也和真實的面貌沒有什麼區別。

「你神案上供的是誰？」蕭史忽然問。

「因為只有最純潔的血，才能凝結出這樣純凈鮮艷的紅色吧。」

蕭史冷笑了一下，跨上一步，站在了鏡前。

蕭史猶豫了一下，終於跟著太華長公主穿過冰窖的出口，穿越層層疊疊的宮門和院落，向秦宮的後殿走去。

「多坐一會好么？」弄玉低著頭，細若蚊鳴地說。淡淡的惆悵浮上來，讓她神思恍惚坐卧不安，偏偏又說不出口。這次第，卻最是惱人。

「這像是客人對主人說的話嗎？」那個女人裊裊婷婷地站起來，笑道，「我是秦國的太華長公主。怎麼，弄玉沒有向你提過我這個修道的姑婆婆嗎？哼，虧我還幫了小丫頭那麼大的忙。」

「為什麼？」蕭史有些迷惑地問。

「你怎麼會吹我寫的曲子？」蕭史的目光，審視地盯著弄玉。

「就今晚，好不好？」刁蠻的女孩輕輕扯動他的袖子，沒有注意他臉上細細滲出的汗珠。

「我想，壞人的血不可能化成這麼美麗的楓樹。九_九_藏_書」女孩沉思著回答道，沒有注意到蕭史臉上意外的表情——他所等待的並不是這樣友善的答案！可越是這樣意外的友善，就越是顯得虛偽，不是么？

「我吹一會兒就睡。」弄玉站在承露台上，固執地握著自己的洞簫。然而吹了幾聲，望著梧桐樹滿承著清暉的枝葉，不由有些痴了。曠世絕代的風采，清冷如雪的神情，就像深烙在她腦海里的簫音，再也無法抹去。笑了一會，又嘆了幾聲，秦國的小公主就這樣站在承露台上，不知陷入了怎樣的思緒。

「這樣安排，倒也合情合理。」太華長公主盯著鏡子，像看完一出儺戲后那樣評論著。

後殿幾乎是沒有人跡的，秦風盎然的黑色大殿外，攀滿了層層疊疊的凌霄花，招搖地把花冠垂盪在檐下，艷麗而炫目。

「她？」蕭史的眼前驀地閃過弄玉偶爾浮現的嬌羞神態，皺著眉問，「她用什麼交換的？」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想幹什麼？」沒有理會太華長公主的抱怨，蕭史單刀直入的問道。

「你怎麼上來的？」弄玉仰著臉，竭力維持著公主的傲慢。

蕭史腳步加快，在毫無遮擋的日頭下奔跑，汗水漸漸濕透了衣衫，腳步也越來越虛浮。暑氣像繩索一樣勒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等他終於跑進王宮貯冰的地窖，便一頭伏在巨大的冰塊上，不動了。

「我最喜歡楓樹了，可偏偏父親聽信神巫的預言，說我以後要跨鳳成仙，只給我在鳳台外種梧桐樹……你喜歡這些楓樹嗎？可惜現在不是秋天。」不知道說什麼來留住他，女孩的話語有些語無倫次。

「看看無妨嘛。」太華長公主已當先走了出去，「我知道你現在幾乎沒什麼法力了，早點知道未來說不定還可https://read.99csw.com以幫你趨利避害呢。你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看？」

「不許走！」弄玉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抬起眼睛望著他。他的臉早不像夢中那般結滿嚴霜，而是透出一種溫潤如玉的柔和，可是那雙眼睛，卻依舊那麼鋒利，彷彿有著一種斬斷萬物的凌厲決心。「你簫聲里的天池真美，能不能帶我去看看？」雖是詢問，她的口氣卻不容推卻。

然而從此以後，他再也忘不掉鏡子里映出的影像：那是一枝沾滿鮮血的洞簫，弄玉的洞簫。

「今天晚上好嗎？」弄玉得寸進尺地試探著，突如其來的快樂快要將女孩的心淹沒了。

蕭史木然地看著她的笑臉，那樣的不真實，如同月光下一個美麗的布偶。他舉頭向天，彷彿能看到上面垂下的操縱這個美麗布偶的絲線——倒是真想看看，他們給流淌著叛逆之血的自己，設計的是怎樣的命運。

天意？蕭史冷笑了，他知道天帝們對自己這個叛逆之子並不放心，難道這一切乃是他們的圈套，正引誘著他慢慢陷入？

「這證明我終會修鍊到長生不老的境界。」太華長公主快樂地欣賞著自己鏡中的容貌，「你快站過來吧。」

他等著。

「以後吧。」蕭史口氣有些煩躁。

「最後他打敗天帝了嗎？」弄玉好奇地追問。

「今晚我等你——」弄玉的聲音，隱隱的，卻回蕩在腦海中。

黑黢黢的鳳台上，雪白的幃幕如同雲朵，把長裙翩翩的公主襯托得恍如精靈。蕭史站在醴泉邊，背靠一株梧桐樹仰望上去，可以看見那個女孩焦急的身影。

「你是誰？」蕭史戒備地問著，站直了身體，幸好冰窖中的寒氣已很快恢復了他的精力。

「什麼叫『搗鬼』，讓弄玉聽見會很傷心的啊。」太華長公主依然笑著，九_九_藏_書這個好脾氣倒是與韓流神非常相似，「是弄玉不忍心讓你常年累月在北維冰原受苦，求我引見了韓流神，這才賦予了冰龍靈力，讓你能夠出來的。」

蕭史看著她雪白的手掌上一滴血珠般鮮艷的花朵，嬌小而艷麗，不由心中一緊，觸動了一種隱隱的不安，強打著精神道：「我還有些事，必須走了。」

蕭史不露聲色地盯著她，彷彿想看穿她嬌柔神態下的真意，終於，點了點頭。

「韓流神。」太華長公主忽然嗤嗤地笑了起來，「你不肯跟他染上瓜葛是么？可惜已經晚了，否則你的冰龍怎麼會突然活起來呢？」

「很久以前有一個天神叫做蚩尤，他因為反抗天帝，被鎖住手腳拘禁起來。後來他掙脫了，把沾滿血跡的手銬腳鐐拋棄在宋山上，就化成了血紅的楓樹。」

黑衣的蕭史靜靜地站在那裡，除了一張映著柔光的面孔，彷彿全身都隱入了黑暗。可不知為什麼，弄玉卻恍惚覺得他是一團火焰，烤得她耳根發燙。

「你夢見我？」蕭史的眼睛隨即盯上了弄玉手中的洞簫，眉目間憂慮的神色更加深重了。在北維冰原時，蕭史也屢屢地做過夢，可那些夢的內容此時已全然無法憶起，也不知是否真在某一個夢裡與這個女孩魂魄相遇。

「是啊，我得到這枝簫的當晚夢見的。」倨傲的公主居然有些慌亂，「這也許是天意吧。」

「告辭了。」教完一曲《天池龍吟》，蕭史整理衣服站起來。幾個月來，他雖然每天都到楓林教她吹簫，卻是連多說一句話也不肯。

「知道弄玉在鏡子前照出了什麼嗎？」太華長公主事不關己地笑道，「居然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我用這面鏡子照了好多人，從來沒出現過這樣奇怪的現象呢……唉，王孫，怎麼不打個招呼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