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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槃書 四、折翼

涅槃書

四、折翼

「閣主若是問到你挪用公帑的事,你就說……就說是我偷給你的好了。」靜河小聲地在朝軒耳邊說,急得快要哭出來,「反正我父母死時把我託付給閣主,他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朝軒,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靜河捧著幾枚殘破的書頁,努力壓抑著眼裡的淚花,「你可是點了承鈞星的呀,那是你對天地發下的誓言,永遠不會背棄真理和正義。難道你都忘了么?」
朝軒啪地將筆壓在硯台上,墨點濺出來,弄髒了顏瑩剛擦乾淨的桌面。「解釋什麼?」他轉頭問道,眼中的懷疑和凌厲讓顏瑩心中一凜——那是她小時候見過的,被鎖在鐵籠中孤狼的目光。而籠子里的孤狼,通常只有兩個結局,要麼咬破鐵籠伺機報仇,要麼被人剝皮吃肉屍骨無存。無論朝軒是哪一種結局,顏瑩都不敢想象,可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連她這淡泊世事的人也能預感得到。
「我……不稀罕。」朝軒捂住腹部的傷口,抬頭盯著靜河,冷笑著一字一句地回答。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朝軒拖著傷腿越來越遠,一時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然而就在顏瑩尋思如何出手之際,忽聽朝軒一聲悶哼,靜河已猛地掙脫了他的桎梏,轉身看著朝軒緩緩地靠著門柱坐倒在地。她不斷發抖的手中,握著一把染血的匕首。
沿著太史閣層層疊疊的檐角追下去,那個人影在視線中便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熟悉。顏瑩忍住心頭的震動,驀地大喝一聲:「朝軒,是你么?」話音未落,一道無形的網便從她袖底飛出,死死阻住了對方的去路。
顏瑩張了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為什麼每次都是她?因為只有她有這個能力,而且也有這份心思時https://read.99csw•com刻關注著他,可惜他能明白前者,卻永遠不能明白全部。
無數細碎的光在黑夜中一閃,彷彿群蜂一般從銅匣中飛出,布成陣勢向朝軒包圍而去。尚未等眾人反應過來,耳中已是叮叮之聲不絕,朝軒早已揮劍護住身形,將那些光影紛紛打落在地。顏瑩低頭一看,銅匣中飛出的竟是些做工精巧的小箭,樣式古拙,一看就是上古之物。更奇的是,那些小箭落地之後尚能跳躍而起,再度攻向敵手,方位分寸竟然絲毫不亂。想起太史閣正是數千年前神人一般的星尊帝大力倡建,那麼這些小箭應該也在那時被賦予了靈識,再非凡品。
天祈朝文獻。難道朝軒以侯爵之尊混入太史閣,真的就是為了偷竊那封存了三百年之久的書冊?天祈卷中究竟有什麼秘密,竟讓當今朝廷如此看重,恨不得毀之滅之?而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完全是在做戲么?顏瑩站在一旁全身戒備堵住朝軒的退路,心頭卻是一片迷亂。
「你們既看重這妖書,我還給你們就是。反正我早已熟讀,皇上也早已知曉!」朝軒言畢從懷中掏出一本書冊來,輕輕一抖,那書冊便如同枯葉一般化為碎片,隨風揚下牆頭。
「不!」人群中靜河再也按捺不住,瘋了一般奔上去想要收集那些殘片,卻被冉霖一把拉住,「幸虧閣主洞察危險,早已命我等分別將天祈卷各章背誦下來。除非他能殺光我們,這真相就永不會被埋沒!」
「這樣下作的手段,虧你堂堂小侯爺也使得出來。」冉霖怒斥道。
奇怪的是,這件事到了太史令那裡,只是讓朝軒想辦法彌補了閣中的虧空,就這麼不了了之。閣中門人雖然大多心中不服,九九藏書卻礙於迫在眉睫的難關,不敢以此擾亂太史令的心神。至於那個費了偌大錢財心力奪到的鮫人後來去了哪裡,顏瑩猜不出來,朝軒的一舉一動中也透不出絲毫端倪。閣中歲月似乎如常,只有靜河明媚的臉上漸漸少了笑容,蒙上沉鬱,常常一個人坐在樹下出神,讓惜墨齋里靜靜凝視她的朝軒輕輕嘆了一口氣。
太史令一招得手,隨即召回了兀自飛旋的小箭,顏瑩便跟著躍下牆來,卻見朝軒背靠著牆壁站直身子,手中尚緊緊握著鐵劍擺出防禦之勢,竟不顧腳踝處血如泉涌,也不知是否傷到了筋脈。
「太史閣朝不保夕,你們還是好好盤算怎樣逃命吧。」朝軒輕蔑地看著太史令,冷聲笑道。
「你為何不逃?」顏瑩脫口問出這句話,心中便是一悔——都到了這個時候,自己為什麼還要關心他的安危?
人影頓住了。過了一刻,那人轉過身來,俊眉修目,赫然便是朝軒!此刻他立在狹窄的牆沿上,衣袂飄飄,似乎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清朗秀逸的外形,可顏瑩卻覺得自己從雲端落入了淵藪,心底的寒意讓她不易覺察地微微發抖。
「綁了!」冉霖剛吩咐了這句話,就有兩個門人取了繩索向朝軒走去。然而尚未等他們走近,靜河早已奔上去將他們推開,含淚大聲道:「他受了傷,你們誰也不準再欺負他!」說著蹲下身,撕開衣襟就要為朝軒包紮傷口。
「我從來也想不到,我這把防身的匕首第一個傷的人是你。」靜河站在原地,看著朝軒凄然一笑,「為什麼會這樣,其實只要你開口,我什麼都會順著你……」
「放下兵刃,我們饒你不死。」冉霖率眾走上幾步,參差的人影便覆蓋了朝軒布滿https://read.99csw•com冷汗的額頭。他微微抿了抿嘴唇,眼光複雜地掃過一旁沉默的太史令,終於慢慢垂下了手中的鐵劍。
「你可曾聽說過蔚城侯臨陣脫逃?」朝軒站在牆頭長聲一笑,鐵劍遙指著腳下的人群道,「何況這些人又怎能入得我眼?」
「留著你,終究是個麻煩,害我都沒來得及放把火,將那些妖書燒個乾淨。」朝軒揉了揉眉心,似乎顏瑩的存在真的讓他有些頭痛,而下一刻,他手中的鐵劍便毫無徵兆地向著顏瑩刺來。
「小侯爺藝高人膽大,可太史閣能在雲荒千年不倒,也並不是靠幾枝筆就能撐得下去的。」太史令說著,舉起手中一個黑黝黝的銅匣,沉聲道,「只要你歸還盜走的天祈朝文獻,我就不傷你性命。」
「傻丫頭,你哪有那麼大本事竊取公款。」朝軒笑著拍了拍靜河的肩膀,「我不過先借來用用,你還怕我還不起這點錢嗎?」說完放開她的手,也不看四周竊竊私語的門人一眼,從從容容地往太史令所在的密室方向走去。
那天夜裡,和衣而卧的顏瑩忽然被一串金鈴聲所驚醒。自從發現有人擅自翻動過藏書洞內的書冊后,顏瑩就在洞內布下了機關,只要有人闖入,她房間內的金鈴就會搖動。
「冉兄既知我的外號『鐵心辣手』,自然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說這些話毫無意義,對不起你平時修史時的好文筆啊。」朝軒好整以暇地說著,脅持著靜河一步步往大門外挪去。
「把他關入藏書洞,現在我們還不能同朝廷對抗。」太史令安撫了群情激憤的門人,轉身離開,蹣跚的步履在顏瑩眼中如同風中搖曳的殘燭。她走上去點了朝軒的穴道,吩咐人扶他起來,朝軒便把頭扭開去不看任何人一眼。https://read•99csw.com然而顏瑩卻彷彿看見他黑沉沉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痛楚和脆弱,幸而下一刻她認定,這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顏瑩心頭一寒,只覺得自己殘存的一點柔情都被朝軒這幾句話凍成了絕望,而之前深埋的憤怒便如同熔岩一般從裂開的心谷中汩汩流出。她驀地揮起衣袖,大片的淺銀色光網便從袖底飄出,纏住了朝軒的劍,也纏住了他的身。
「一口氣花了上千的金銖,這般風流快活,哪裡會有事?」冉霖冷笑著在一旁道,「朝軒,閣主要見你。」
「好功夫!」朝軒贊了一句,不退反進,頃刻間與顏瑩斗在一處,竟不顧遠處冉霖帶了太史閣門人一路逼近。
「為什麼不給她解釋?」顏瑩站在朝軒身邊,第一次見他握著筆,手指卻顫抖得無法書寫,不由開口問道。
「你說的,就是這個無聊的符號嗎?」朝軒輕蔑地看著靜河,似乎對她天真的話語感到好笑。他攤開左手端詳著掌心那發出淡淡光芒的九芒星,冷笑道:「真理和正義只有當權的強者才有權定義,我今天就破了這個虛幻的圖案,讓你們知道我從來不屑與你們為伍!」說著他斜過鐵劍在左手掌心輕輕一劃,頓時將那枚深入肌理的承鈞星一分為二!血珠從皮膚的裂痕中蜂擁而出,滴落在地上,也沖走了眾人心頭最後的殘念。
「實在過於狂妄了。」太史令輕嘆了一口氣,仰望著牆頭睥睨眾人的朝軒,驀地打開了手中的銅匣。
「小心!」冉霖一語未畢,朝軒已驀地探出手臂,一把將靜河拉起擋在身前,手中的鐵劍架上了她的脖子。「放我走。」他冷靜地朝驚魂未定的眾人說道。
下意識地一躍而起,顏瑩拉開房門就往藏書洞方向奔去,卻見原本緊閉的石門果然被人打開九_九_藏_書,四壁鑲嵌的螢石綠光燦然,就彷彿點燃了幽冥之火!她正要衝進洞中查看,遠處高牆上卻有人影一晃而過,兔起鵠落一般往閣外奔去。剎那躊躇之際,顏瑩轉眼正見冉霖領了一眾門人趕來,趕緊道:「你們進洞保護藏書,我去追那賊子!」說完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顏表姐,朝軒到底幹什麼去了?」看著朝軒走遠,靜河忍不住問了出來。她的身後,所有的門人都以好奇的目光期待著顏瑩的回答。
看著顏瑩雪白的臉色,朝軒陰冷一笑:「顏表姐,為什麼每次都是你?」
朝軒萬料不到這些不起眼的小箭竟能自行躍回,伺機襲擊宛如活物,手中劍招再不如方才那般瀟洒自如。偏偏這些小箭不知是何種金屬打造,朝軒的鐵劍竟傷不了它們分毫,即使遠遠撥開也能瞬息撲回,永無頹勢。就這樣支撐了一柱香的功夫,朝軒終無法毫無破綻,一枚小箭堪堪突破劍網刺入他的腳踝,力道之大竟將他整個人帶得立勢不穩,跌下高牆。
「詳情我已經稟告了閣主,看他老人家如何處理吧。」顏瑩淡淡地答了這一句,返身回自己的住處去。她不願意對別人談及朝軒,並非因為漠然,而是因為太過在意。在意到不論是對他的愛還是對他的恨,她都生怕被別人觸及。
儘管早走一刻,直到顏瑩回到太史閣幾個時辰后,朝軒才孤身回來,也不知半路如何處置了那個鮫奴。他剛邁上大門前的台階,早等得心急如焚的靜河連忙撲過去,關切地道:「你沒事吧?」
「不知我這老頭子,可還入得你眼?」隨著一個沉穩的聲音,牆下包圍的人群便自動讓出一條道來,正現出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明凈的額頭顯出他的睿智,可眼下深深的皺紋和黑暈卻早已出賣了他的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