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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衷 四、合

隱衷

四、合

「混帳!」崔殊的聲音驀地斷了,彷彿一下子斷絕了氣息。過了良久,他帶著喘息的聲音才又響起,「你無非是對前程沒有信心罷了。我告訴你,我在北疆看見了三皇子,一眼就看出他龍庭鳳目,乃是天子之像,這個天下遲早是他的。你若是自甘沉淪,他回來的時候你如何自處?」
「關於呂家當年誣告您的案子,京兆尹大人想問問您的意思。」
「真的,自然是真的,皇上已經同意赦免崔氏一族的罪名了!」耳聽崔殊呼吸有異,崔暢再也顧不得崔殊的禁忌,遲疑著探出手,「父親,你怎麼了?」「我要走了……」崔殊微笑起來,感覺方才蒲牢椒圖遺留在身體里的靈力已渙散殆盡,慢慢地垂下頭去,「感謝上蒼,我真的,再沒有什麼願望了……」
「喊什麼?」孝明帝不耐地走過來,一腳將太監踢到一邊,卻也在望見殿門外情形時蘑地愣住了。寢殿外青磚鋪就的院子里,竟然被人用白雪砌成了四個大字:「呂暢冤枉」。這些字每個都三尺見方,堪堪把青磚地鋪滿,青底白字分外醒目。
「大人,崔大人在這裏嗎?」門外忽然有人大聲喊道。崔暢跪著沒動,只是擦去眼淚,沉著聲音問:「什麼事?」
「我沒想到,你變成這個樣子。」崔殊的聲音有些不太連貫,彷彿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聽上去頗有些怪異。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崔暢驀地大喊一聲,雙膝重重地跪在地上,掩住臉痛哭出聲,「你說這樣的話,不是要挖我的心么?可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為什麼?」從兒時習以為常的記憶里,他一直以為父親是奇異而強大的,不怕饑寒也不會死去,因此他才放心地瞞著父親一去三月,以為能送給父親一個大大的驚喜,卻不知道,他完成父親心愿之時,就是父親永遠離開他之日。
此時,那一動不動俯卧在他面前的,早已不是母親畫中玉樹臨風的崔家四郎,而是一具人體的殘骸,俯卧在被陳血浸黑的竹席上。那人森森白骨上只掛著零碎的肉屑和筋絡,甚至連骨頭上都遍布著鋒利的齒印,一看就是生生被猛獸啃噬而成。唯一沒有損傷的只有那個頭顱,儘管經歷風霜,面容卻依舊妖異年輕……
崔殊嗯了一聲,算是答應,心裏雖然苦澀,卻又升起一點點自欺欺人的安慰:暢兒是個誠實孩子,想必是對自己修鍊的說法深信不疑了。他這樣安排,真的是為自己著想。
「你一去三年,自然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呂暢聽出了崔殊的責備之意,縮回手慘然笑道,「三皇子垮了,我被人誣陷罷官入獄,現在只是個抄抄寫寫的小吏。這輩子我已經註定窮困潦倒,再也沒有什麼指望了。」
到了最後,他不再念叨這個名字了。喪失了執著一生的願望,死亡的陰影慢慢覆蓋了他。飛香,這一次,兒子是真的不需要我了。他苦笑了一下,嘴裏嘗到了鹹鹹的淚水滋味,而整個無形的身體也似乎在這久違的淚水中慢慢融化了。
崔暢沒有料到崔殊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怔了怔,方才答了聲「是」。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頭https://read•99csw•com上的跑出來的汗,耳聽崔殊再沒動靜,又不甘心地道:「父親,你知道我這幾個月不露面,是去哪裡了嗎?」停頓了一會兒,見崔殊懶怠回答,崔暢輕輕吐出幾個字,「我去了烏屯堡。」
於是,在經歷了幾個月的牢獄之災后,呂暢終於被無罪開釋。他知道自己此番入獄乃是呂乾告密所致,也不回呂家,只憑朋友的幫助在城中租了間小屋養病。待到病好,太傅郭裕憐惜他的才華,給他在管理皇家檔案的皇史宬中謀了個校書郎的位置,工作雖然枯燥,俸祿雖然微薄,好歹也可以混一口飯吃。
「呂暢接旨!」屋外,忽然有人大聲叫道。呂暢茫然地走出去,確實新帝聽聞呂暢德行卓著,才堪大用,特旨擢升呂暢為侍中,領尚書事,即日赴任。
「暢兒……」半晌,一個暗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彷彿拉動了一扇破舊的風箱。「父親,你病了么?」驚訝地發現崔殊的變化,呂暢朝崔殊的方向膝行過去,想要觸摸父親。「別碰我。」崔殊恢復了他一貫冷冰冰的語氣,慢吞吞地道,「如今什麼兒孫功名……於我都是……浮雲而已。我和你們,早已……兩不相干……」
回想起方才觸碰到父親的感覺,崔暢捻了捻似乎有些黏膩的手指,心裏越來越惶恐。他急匆匆地找到自己放置在門外馬背上的水袋,顫抖的手差一點兒就把水袋徹底打翻。可是他就是拼卻性命,此刻也要保住這袋水啊!因為這袋水正是他根據兒時聽到的崔殊的描述,冒險穿越北迪邊界,在白雪皚皚的莫屹里山谷中打來的。根據他尋訪的當地巫師傳說,莫屹里山谷中的湖泊叫做「烏赫里」,是冥界最深處的黃泉之水慢慢滲透而成。人若掉落湖中,就會被侵蝕掉形體,成為三界都不肯收納的孤魂,可是若是再浸一次湖水,就能恢複原本的肉身。崔暢想要破除父親身上的禁制,親眼看到父親的樣貌,所有的希望都在這袋水上面了!
「我只是不想讓你……負擔得太多……」崔殊尷尬而費力地笑了笑。「爹爹!」見崔殊緩緩閉上眼睛,嘴角淺淺的笑容也凝固起來,崔暢愣了一會兒,猛地撲到那具駭人的殘軀上,喊出了兒時親昵的稱呼。此刻他才知道,自己以前每一句無心之話,烙在父親心中卻都是一道深深的傷痕。可是等到他醒悟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老九,你不善言辭就不要胡說!」眼看崔殊乍然煞白的臉色,蒲牢連忙喝止椒圖。它側過耳朵聽了聽匆匆而來的馬蹄聲,拉著椒圖收了靈力,漸漸隱遁在虛空中,只有一聲含笑的嘆息幽幽地傳進崔殊的耳朵:「九弟,人間自有真情,遠不像我們我們想象中那麼污濁哪……」
崔殊的話果然起到了作用,呂暢果然不再酗酒,老蘭實施地做起了校書郎,閑余時間則專研治國之術,以期明主迴鑾一展大才。看著兒子重新回復了昔日的勤奮樂觀,崔殊暗暗嘆了一口氣:太傅郭裕等人早以情理規勸暢兒而不得,此番自己若非以虛妄預言描摹未來,恐怕也無法將兒子從頹九-九-藏-書廢的泥淖中拯救出來。
「不,不,你的心愿已了,我的心愿還沒有完成呢。」崔暢大聲喊道,「你答應過我要讓我看看你的,你怎麼能就這樣走了呢?」「答應我,永遠不要看我的樣子……」崔殊拼儘力氣說出這句話,卻阻擋不了崔暢跌跌撞撞奔往門外的腳步。
一直到靜室的門重新從外面關上,室內的虛空中方才浮起一聲悠長的嘆息,眨眼間就會不堪負荷地斷裂開去。
「我不怨。」崔殊輕輕地道,「身為父母,為孩子做的每件事都是心甘情願的。」「怪不得世人說:痴心父母,不肖子孫。」一直沉默寡言的椒圖忽然冒出這句話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當五皇子即位的消息傳來,難以置信的呂暢衝進了崔殊所在的靜室:「你不是說三皇子是天子之命嗎?可他現在已經被困在北疆回不來了!你騙了我這麼多年,如今怎麼解釋?」崔殊沒有回答,事實上,他已經有很久很久不曾發出過聲音了。那間落滿了灰塵的靜室,在呂暢妻兒心目中只是一間廢棄的倉房,除了亂串的老鼠再無任何活物。
「你會看相?能預知未來?」呂暢半信半疑地問。「三年來我遍訪神仙,仙術已有小成。」崔殊篤定道,「你不用懷疑。」
「父親,你在嗎?」尚未等崔殊回過神來,呂暢已一把推開門,快步奔了進來。「在。」雖然惱怒兒子數月不見蹤影,崔殊還是不忍心看暢兒在屋內焦急顧盼。
「你連我也聽不出來了么?」那個低沉的聲音從虛空中傳來,帶著從未有過的威嚴。「父親?」呂暢手一松,酒罈落在地上砸了個粉碎,他朝前方伸出手去,「你肯回來見我了?」
「暢兒。」一聲呼喚從他身後傳來,雖然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呂暢猛地一震,十分酒意也只剩下了三分。「誰?」呂暢的聲音發著抖,「誰在叫我?」
呂暢滿腔的熱忱彷彿被兜頭潑了一桶冷水,他萬沒料到昔日諄諄教誨他的父親竟會冷漠到了如此地步。於是呂暢慢慢收斂了臉上悲喜交加的表情,站起身來鞠了一個躬:「父親早已修鍊到了太上忘情的境界,是我得意忘形了。願早日得道升天。」說著他直起身子,大步走了出去,不知道自己日後會為了這最後一句話而痛不欲生。
「你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難道就這麼甘心死掉?」見崔殊醒來,蒲牢氣哼哼地斥道。「你放心,到了冥府,我不會告你們的兄弟饕餮的。」崔殊心如死灰地笑了笑。
「也許還是有指望的。」崔殊低低地道。「哈,這種話說說自然很容易。」呂暢大聲笑了起來,「你可知道當今皇上就算知道我的冤情,也不肯讓我官複原職,而太子更是對我不滿,說不定哪天我就丟了腦袋!你現在回來教訓我,可我被關在大牢里恐懼絕望的時候你在哪裡?」
「陛下息怒!」聞訊而來的太傅郭裕連忙跪下道,「據臣的觀察,這四個字絕非人力可為,且不說一夜之間運雪造字極為困難,但是這些冰雪在八月驕陽下竟絲毫不化,就簡直匪夷所思。據臣所知,給事中呂暢的案子確實頗多九-九-藏-書蹊蹺,說不定真是冤情動天,才降下這等預兆……」
「你……真的……」崔殊此刻方明白過來暢兒數月不歸的緣由,頓時萬千情感直湧上來,堵得他再也說不出話。
然而就在崔殊放任自己的魂魄四分五裂之時,一束突如其來的光彷彿傘蓋一般籠罩了他的神志。他茫然地餐睜開眼往前望去,看見龍神蒲牢和椒圖正蹲坐在自己面前,它們口中吐出的紅光輕輕包裹了他的全身,暖洋洋的像秋日的陽光,箍住了即將四散的魂魄。
「暢兒……」他終於聲嘶力竭地叫出了兒子的名字,驚覺沙啞喉嚨中發出的已不似人聲,而是荒原上瀕死的動物的哀鳴。
「我明白了……」崔暢緊緊盯著在夢中幻想了二十多年的父親,無數模糊的片斷在一瞬間全部清晰起來:父親如何拒絕與自己碰觸,如何固執地死守靜室一動不動,如何面對誤解不言不語……那是因為他身受重創,根本無法動彈,甚至連說話都無比吃力!崔暢以前只知道天降異象保得自己出獄,是父親央求龍神饕餮施展法術的緣故,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父親付出的代價如何慘烈!而他更無法想象的是,父親是怎樣掩飾著傷勢不讓自己察覺一絲一毫……不,不是他掩飾得太好,實在是自己這個做兒子的從沒真正關心過他!「這些年,你就是這麼活著?」崔暢彷彿被人掐住了脖子,吃力地問。
「父親,兒子顧不得了!」崔暢咬著牙吐出這句話,順著手拔出水袋的塞子,猛得把整袋水都潑在了崔殊躺卧的地方!
「你回答我啊!」呂暢站在自己揚起的灰塵中,焦急地伸出手,想在虛空中抓住崔殊的身體,「父親,你還在這裏嗎?」
「那個狀紙,我撤了。」崔暢下意識地說到這裏,脫下身上的外衫罩在父親的屍骸上,「爹爹,你聽到了嗎?」
「我們不是這個意思!」蒲牢刨了刨爪子,忽然哀憫地看著崔殊嘆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和九弟浪費靈力挽留你的性命,無非是想成全你們父子見上最後一面,免得天地間又多一個崔家的怨魂。」
這道旨意對於一心渴望仕途的呂暢而言,恰似久旱逢甘霖一般。送走了宮使,呂暢看著喜笑顏開的妻兒,忽然猛地一拍額頭,抱著黃色的聖旨直奔靜室,普通就跪在了地上。「父親,兒子不孝,現在才明白了你的苦心。」他把那捲聖旨展開,一個字一個字地複述出來,眼睛里慢慢溢滿了淚,「若不是父親,我早就淹死在酒罈里,哪裡能有今天?可恨我剛才還對父親你說了那麼多忤逆的話,父親你狠狠地打我一頓吧。兒子寧可你打死我,也不要不和我說話啊……」
不久之後,在崔殊的催促下,呂暢娶了妻子。當呂暢提出婚禮時讓崔殊坐到禮堂正中的椅子上,以便自己和新娘拜見時,崔殊卻一反常態以十分冷硬的態度拒絕了這個請求,幾時在兒子舉行婚禮的時候也堅決不肯挪動地方。
這些年在父親的暗示下,呂暢一直過著韜光養晦的日子,南華朝堂中卻接二連三地發生了大事。在看厭了太子與三皇子的明爭暗鬥之後,臨終的孝九*九*藏*書明帝終於頒下詔旨,圈進太子,將皇位傳給了五皇子。
這天呂暢照例抱了一壇酒,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自己的住處,在屋中央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個趔趄。他醉眼朦朧地往腳下看看,卻什麼也沒看到。心頭雖有一絲驚詫,但呂暢懶得多想,徑直走到床邊,鞋子也懶得脫就要躺上去。
「修鍊要絕情寡慾,與犯人接觸越少越好。今後,如無必要,我不會再開口。」崔殊冷冰冰的態度讓呂暢心目中那個溫和親切的父親形象徹底倒塌。既然崔殊如今只好清修再無一絲血緣之情,呂暢也賭氣不再理會父親。除了公事,他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與妻兒的家庭生活中,甚至難得踏足崔殊所在的小屋,幾乎數月也不與父親交談一次。以前在呂府中父子兩人親密無間相依為命的情景,似乎已是上輩子發生的故事,遠淡得連呂暢自己都快想不起來了。
孝明四十三年中秋節前一天,年近六旬的孝明帝照例起了個大早,準備練功。眼看皇帝穿戴完畢,服侍他的太監連忙打開寢殿殿門,卻呀地一聲叫了出來。
崔殊想要撫摸兒子,白骨嶙峋的手臂卻無法抬起。他的語聲慢慢低下去,就像對幼時不肯老實睡覺的兒子講故事:「答應我,我死以後,不要內疚自責,也不要遷怒他人,我的心裏,最後只有滿足和感激……因為,上天畢竟賜給我一個好兒子……」
「呂暢?」孝明帝盯著這四個字看了半天,忽然一陣冷笑,「去把昨天值夜的人都抓起來拷問,究竟放了什麼人進來裝神弄鬼!一個小小的給事中也值得她們大動干戈,這幫人真正的目的還是老三吧!」
這個問題不知怎麼的讓崔殊無比屈辱,他緊緊地把臉貼著身下的竹席不敢望向兒子,嘴唇顫抖著,無力地解釋道:「不是我不想死,是我沒辦法……不過你放心,我再沒有什麼奢望,保證很快……很快我就死了,不會……不會讓你為難……」
「兒子已得皇上恩准,回歸本姓,複名為崔暢了!」暢兒興奮地道,「還有,呂乾當日誣告兒子,現今已被捉拿歸案,呂彥超也被停職了——父親,你不高興么?」「呂彥超雖然對不起崔家,可待你也算不薄,有什麼可高興的?」崔殊話語里只有一派蕭索之意,「至於呂乾,你從小就處處壓制著他,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不,不要看我……」那具殘骸完全無法控制損毀的軀體,只能緊緊地閉著眼睛,喉嚨里發出絕望的噝噝聲。
呂暢心中有些失望,卻不想跟性情越發孤僻的父親計較。儘管他一如既往地對妻子隱瞞著父親的秘密,但當地一個孩子降生時,初為人父的呂暢還是喜滋滋地將白白胖胖的嬰兒抱到崔殊面前,想要試試孩子是否如自己一樣可以觸摸到崔殊的存在,崔殊卻再一次斷然拒絕了。
「也罷,呂暢的案子,就再查一查吧。」孝明帝心中也暗自忌憚上天警示,「若是查不出什麼大罪,就放了他。」
「什麼?」這一回崔殊再也不能故作鎮定,「烏屯堡」這三個字彷彿一根魚鉤瞬間勾起了無數刻骨銘心的記憶,讓他震顫得聲音都變了。
https://read•99csw.com這樣的自我安慰中,崔殊一天天熬著時日,只覺得自己現在活著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暢兒的到來,聽他講講孫子們的趣事,看他的臉色是否紅潤健康,了解他在官場上是否順利。可是等到第三個月的時候,呂暢還是沒有來,崔殊知道自己快要崩潰了。
「如果真是這樣,我現在該怎麼辦?」呂暢驚喜交加,不知所措地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幾步。「勤研學問,安貧樂道。」崔殊淡淡道,「遲早有你出頭之日。」
聽見崔殊的聲音,呂暢趕緊整理了一下衣冠,端端正正地跪下,面露喜色地朝崔殊所在的竹席方向行了一個大禮:「兒子有大事向父親稟告。」崔殊輕輕嗯了一聲,不置可否。如果暢兒稟告的還是加官進爵之類的話,他真的已經喪失了興趣。
一個月過去了,呂暢仍然沒有露面。崔殊雖然甚是挂念,心中卻想暢兒是新官上任,必有諸多公事應酬,豈是想來便能來的?他如今已比以往老成穩重,自是知道如何斡旋官場,明哲保身,不必再為他操心了。自己苦捱了半輩子所求的,不就是這一點嗎?
昏昏沉沉的崔殊眼看崔暢捧著水袋走進屋內,剎那間彷彿明白了他的意圖,慌亂而微弱地喊道:「不……」
「啊!」伴隨著兩人同時發出的驚呼,崔暢猛然地揪往領口的衣服,失去了魂魄一般跌倒在地上。指甲把他自己的脖子手抓出了道道血痕,他卻渾然不覺,好半天,崔暢才如死去一般呻|吟道:「為什麼……」
「我推遲了任期,花了三個月前往北疆,目的就是遷取崔氏族人的骨殖。」崔暢吸了一口氣,平緩下自己興奮的語氣,「父親以前告訴我,你可以看到族人的怨魂在異鄉孤苦流浪,所以一心要把枉死在烏屯堡的崔氏族人遺骨遷回故土安葬,讓他們落葉歸根,得享祭祀。整整一百三十三人的遺骨,我全部用上好的棺木運回來了,被拆毀的崔氏宗祠我也打算在原地重建!父親,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雖然你不在乎,但看在兒子辛苦奔波的分上,你就高興一回,成嗎?」
接下來的幾年,崔殊再也沒有離開過呂暢的小屋,與呂暢的話也很少。呂暢剛開始還疑惑崔殊為何不肯到外面走動散心,崔殊便解釋說自己修鍊仙術不宜遷動,時日久了,呂暢也就習以為常。
呂暢少年得志,何嘗遇過這種挫折?頃刻間如同從青雲頭墮進了爛泥地。他三天兩頭借酒消愁,本來就菲薄的俸祿全送進了酒館中,朋友和太傅郭裕再三規勸都無濟於事。呂彥超來看他時,呂暢整躺在酒罈間醉得不省人事。於是呂彥超留下些銀錢便離開了這破敗的小屋,回家后對兒子呂乾道:「人要墮落,連老天也幫不得。這回如了你的願,呂暢這輩子是完了。」
一天有一天過去了,靜室的門再也沒有開過。等到月底的時候,呂暢的妻兒搬離了這片破舊的房舍,住進了新皇賞賜的府邸。崔殊一個人呆在靜室里,聽著外面熙熙攘攘的人聲喧鬧,卻沒有任何人來搬運這間靜室的器物。知道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呂暢才站在門口躬了躬身:「父親請自清修,兒子改日再來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