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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貳 風聲雷動鳴金鐵

拾貳 風聲雷動鳴金鐵

不錯,那是一艘船,一艘紅色的大船,飄搖在浮冰之中就彷彿一顆點綴在水晶碗里的櫻桃。可是在這片絕境般的海域上,有誰敢懷著必死之心衝破風浪避開浮冰破解結界來到這裏?
「我沒有解開嗎?」樓桑大主殿有些茫然地重複了一句,「是了,當時淳熹帝的追兵瞬息可至,我匆忙之中,禁咒可能是沒能徹底解掉……」他說到這裏,眼神一暗,「晨暉,師父確實有錯,你可是要因為這件事情怨恨師父一輩子嗎?」
「師父,是您究竟隱瞞了我什麼?」晨暉畢竟是個少年,很多事情就算想要掩埋在心田深處,卻經不住外界的紛擾又破土而出。他抬頭看著樓桑,眼角有些發紅,「我去過了清水村。」
此刻朝舒沫捲來的已非實體,乃是雲荒帝王無與倫比的怨毒靈力,舒沫大驚之下心知不能硬拼,在半空中生生扭轉身形,朝著側面撲下。然而就在她險險避過之時,肩上忽然一空,竟是背負朔庭的乾坤袋繩子經不起冰刃摩擦,從中斷裂。她雖然躲過了淳熹帝的攻擊,裝著朔庭身體的乾坤袋卻堪堪罩在了淳熹帝的銀帶之中!
「你先前不是說有聖像和舒沫小姐保護,你只是有驚無險嗎?哪裡至於靈力衰竭得像現在這樣,基本上跟個普通人毫無區別!」樓桑的聲音逐漸惱怒起來,「你究竟隱瞞了我什麼?」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雙萍沒有正面回答舒沫,卻在心中默默地道:我要在朔庭復活歸來之時,交給他一個完完整整的木蘭宗!
「為什麼還要我再等十幾年?我不能再等了!」舒沫直勾勾地瞪著舒軫,淚水在眼眶裡來回打轉,「星主,我知道你要通過地泉永葆青春提升法力,可是沫兒求求你,再最後疼我一回……」
原來那個人,竟然真是靠一人雙槳之力,在這片險象環生的絕地中前行的!這樣的勇力和膽識,實在讓人敬佩驚嘆。
在天音神殿主廳四壁繪製精美的壁畫後面,盤旋著十二座幽暗的木質樓梯,各自通往圍繞在主廳頂端的一個小小閣樓。閣樓的數目象徵著一年的十二個月份,因此這些極具裝飾色彩的閣樓被稱為「月閣」,是神殿里舉行秘密會談的絕佳場所。
「我自然有復活朔庭的法子。」雙萍的語氣激起了舒沫的傲氣,她不願意朔庭的母親瞧不起自己,「就算不知道朔庭的轉世,也一樣可以復活他。」
「沫兒!」舒軫阻止了舒沫,卻向著淳熹帝笑道,「陛下說得有理。此處往前走二里路程,繞過一處鷹嘴形狀的冰崖,當可見一個昔年乾涸的地泉,泉池中的金色土壤即是虞壤,辨認甚易,陛下可自取而去。至於使用它的訣竅,相信陛下早已深知,就不用舒軫啰唆了。」
她竭力壓制著內心升起的恐慌,說服自己仔細搜尋著腳下每一處冰原。就在太陽快要沉沒在蒼茫海的盡頭時,舒沫忽然停下來,定定地盯著腳下一個緩慢移動的小點。
舒沫靜靜地打量著雙萍,心中暗暗有些驚異——那個「他」是誰?能在關連到朔庭命運的時刻分散雙萍精力的,絕不會是普通人。
「你既然知道我毒如蛇蝎,又怎會行你方便?」舒沫說著,將手中湛水短劍往前一送,冷冷挑眉,「看在你涉及雲荒政局的份上,我不殺你,快滾!」
然而淳熹帝畢竟身負帝王之血,哪裡那麼輕易就被舒沫擺脫。急劇下墜之際,淳熹帝伸手從腰間抽出一根銀色的腰帶,一把捲住舒沫的腰,硬將她從攀附的冰縫間扯了下來!
「你用地泉做什麼?」舒軫疑惑地打量著舒沫肩上的乾坤袋,暗暗運起法力,便隱約看清了袋子中所盛的形狀,不由大驚失色,「你背著的,是朔庭的屍體?你居然想用地泉之水讓他復活么?」
「是不是埋怨我半截就把你叫出來?」雙萍笑道,「你走的時候,晨暉分明有些分神呢。」
「星主……」她嚇壞了一般喃喃著,一步步地後退開去,「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鮮血如同火焰一般點燃了她滿腔的恐懼,哪怕剛才還想直面殺戮的宿命,此刻的她卻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在大腦驚恐的空白中手足無措,竟遠遠地跑了開去。
腰帶一斷,淳熹帝手中一輕,眼看就要先行砸上怪石嶙峋的谷底。他血紅的眼中滿是決絕凌厲,咬破舌尖朝著手中的半截腰帶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那半截銀帶竟然猛地暴漲一丈,再度朝著舒沫捲去。只有將舒沫扯下墊在谷底,他才能保證自己不會在這場無法控制的墜落中受傷。
那是空桑帝王佩戴在左手中指的皇天戒指,帝王之血永鎮雲荒的象徵。
不過儘管作為前朝都城業已沒落,越城仍舊像貯藏了多年的上好雲錦,雖然花紋色澤都已黯淡,那份尊貴氣度仍舊來不及被時間化為塵土。因為氣候潮濕,越城不論是高大堅固的城牆上還是曲折狹窄的弄巷裡,都見縫插針地鋪滿了綠苔,於是整個城市就越發顯得蒼翠蔭涼,每到盛夏,從帝都前來避暑的王公貴族絡繹不絕。
閃爍著瑰麗藍光的岩洞中,朔庭依舊安詳地躺在平靜的海水裡,身周血瑚海葵如同一朵朵盛開的艷紅花朵,在水波中輕輕伸展著輕薄的觸手。
舒沫伸手摟住了朔庭的腰,打算帶他躍出水面,卻忽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和朔庭做出如此親密的舉動,不由心臟怦怦地亂跳起來。明知道這個隱蔽的岩洞中沒有旁人,她仍舊忍不住再朝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望了一眼,然後低低一笑,緊了緊抱住朔庭的手,大著膽子俯下頭吻了吻朔庭的嘴唇。
無論如何,朔庭和舒沫的命運,現在都掌握在她自己的手裡了。十七年前,是她的怯懦和逃避讓朔庭陷入了那些人的擺布中,那麼這一次,她一定會牢牢握住命運之舟的舵盤!
「他是在為你分神吧。」舒沫冷冷地道,「難道萍姨看不出來,他一直把你當做母親一樣?https://read.99csw.com你關心他的時候,他都恨不能粘在你身上訴苦撒嬌,對別人他何嘗會這樣?」
「莫非沫小姐已經同意做舒軫星主夫人,否則這個地方對你而言,也一樣是禁地吧。」淳熹帝淡淡地回答。
「不錯。」舒沫篤定地點了點頭,心頭有些慶幸,慶幸自己終於不用靠殺死晨暉來複活朔庭。面對少年清澈含情的目光,毫無保留的笑容,雖然每次舒沫都能說服自己朔庭更為重要,恐懼和愧疚卻依舊用細齒啃噬著她的心,讓她再也無法回到原先的平靜安寧。可是至於用地泉之水復活朔庭后,晨暉又將何去何從,舒沫不敢想也不願想。如果結局已經註定,她只能力圖找出一個傷害最小的方法。
舒沫反手一剪,想要將身上的束縛斬斷,卻不料淳熹帝那根腰帶異常堅韌,她幾次將靈力凝聚成利刃,好不容易才斬斷了腰帶。然而兔起鶻落之間,兩人已急速地從崖壁墜入谷底,從冰雪中裸|露出來的黑色岩地在視線中撲面而來,眼看就要重重地撞擊上他們的身體。
「沫兒?」恍惚中她聽見有人輕輕地呼喚了一聲,卻已來不及分辨這熟悉的語氣來自何人。下一刻,她就重重地落在一個人懷中,下墜力道之大讓那人的雙足竟深深地陷入了岩石之中。
「好,我教你如何使用血瑚海葵,好在路上保住朔庭的身體。」雙萍點頭,表情甚是凝重,「血瑚海葵離水之後只能存活三天,所以你若是無法成功,一定要在三天之內及時將朔庭帶回血瑚池中,否則他的身體就會徹底地腐壞。」
大片大片凝結的冰層阻擋了紅色寶船的航線,淳熹帝用手中的鐵槳戳了戳浮冰小試深淺,隨即放下鐵槳輕輕一躍,便從船樓的頂層跳到了一塊浮冰上,身子搖晃兩下,找到了平衡。
「我知道,所以你一刻也不想多待。」舒沫忽然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她原本也一直怨恨晨暉佔據了朔庭的位置,可是如今知道了他就是朔庭的轉世,不知不覺這怨恨就平復下去,對晨暉的印象也隨著一路上的接觸漸漸起了變化。
既然和這個人有不死不休的仇恨,就在這一刻做一個了斷吧。
藉著噬魂蝶的光芒,舒沫潛入水中,伸手撥開朔庭飄蕩到臉前的長發,細細打量著他的眉眼。他是這麼真實地躺在她面前,彷彿隨時都會睜開那雙亮閃閃的眼睛,朝著她露出又狡黠又可愛的笑容來。
「可是您既然遂了心愿,臨走時為什麼不將禁咒解開,以至於十多年來一直殃及清水村的村民?」晨暉追問道。這件事,才是他心中最為耿耿不平的。
那個人,正是淳熹帝。
在月光的映射下,從極冰淵如同一枚極細的月牙兒,漂浮在水天交接的海面上。它凜冽的寒氣甚至讓海面上都結了一層冰,如同龜殼一般皸裂著伸向大海的中央。可是彷彿故意為了和其他浮冰區別開來,從極冰淵不是雪白的,它閃爍著幽藍的光芒,那種幽藍,是凍結了千萬年的玄冰從深達萬丈的冰壑下,層層疊疊堆積出來的,它不屬於塵世,凡間任何一種顏料都無法描繪那種凝凍住一切的冰冷和幽暗。
天音神殿雖然佔地寬廣,卻終究不能容納如此多的木蘭宗人。而為了遮掩身份,前來參加少司命上位典禮的木蘭宗人們,都分散開居住在越城大大小小的客棧里,以免被朝廷的耳目偵知。
「現下便是噴涌之期。」舒沫想起舒軫在隱翼山上的話,微微一笑,「所以,我們現在就可以將朔庭帶到從極冰淵去。」說著,舒沫從袖子里取出一個金黃色的布袋來,胸有成竹地道,「萍姨你看,我連這個都準備好了。」
被欺騙的怒火燒盡了眼底的水花,也焚毀了舒沫的理智,她賭氣冷笑道:「既然這樣,我殺了他們,地泉就屬於我了不是嗎?」奪不回地泉,她就得在朔庭身體腐爛前殺掉晨暉,原來不管怎麼逃避,她都逃不掉殺人的命運!那麼,就來吧!
手腕輕揚,湛水已飛向空中,迎風一晃瞬間長到三尺來長。舒沫緊了緊托住乾坤袋的手,縱身一躍,已牢牢立足在劍身上。霎時間,湛水發出一聲清亮的劍鳴,恍若閃電一般向著北方而去。
與此同時,舒軫的衣袖也如游龍一般飛逸而出,恰好托住了淳熹帝下落的身形奮力往外一撥,淳熹帝便接連在厚實的雪地中翻了幾滾,這才卸去了從半空中跌落的力道。
蒼茫海的夜晚,比其他地方的夜來得更為迅速和濃厚,讓人似乎在一剎那間便陷入了無處可逃的黑暗。舒沫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海面上越來越黯淡的紅點,忽然一陣狂風吹過,將天空中濃密的黑雲猛然掀開,露出一輪卓然皎潔的明月來,頃刻間將流水般的光芒灑遍了整個蒼茫海,讓整個天地陡然一新!
「你來這裏做什麼?」舒沫知道面前之人雖然看上去枯瘦蒼白,卻依然是不可小覷的空桑皇帝,偷襲不成,不由多了一份謹慎警惕之心,「想不到堂堂空桑皇帝也做出毀約之事?」
以淳熹帝的身份,若是沒有明確從極冰淵的方位,斷斷不會遠離帝都以身犯險的吧。舒沫思忖至此,悄悄升高湛水神劍,重新躲藏在雲霧之後。只要跟著淳熹帝,說不定真的就能到達從極冰淵。
「沫兒,你怎麼了?」舒軫一眼看見舒沫唇邊滿是血跡,不由大驚。他小心地將舒沫抱在懷中,握住她的手,將手心中的靈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她的體內。
「這麼說起來,堂堂雲浮星主是害怕了?」舒沫一挑眉毛,口中的語氣故意有些挑釁。
「我的兒子是朔庭。」雙萍依然以她波瀾不驚的神色看著舒沫,「今天晨暉站的那個位置,原本應該是朔庭的。」
紅色的寶船雖然可以容納千人,在浩瀚的冰山叢林中也不過滄海一粟。舒沫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紅點在雪白閃亮的浮冰中穿梭,遊刃有餘毫九_九_藏_書無滯礙,不由又降低了高度,想要看清那個勇士究竟是何等人物。
「並無不妥?」樓桑淡淡地笑了笑,「也是,你後天就正式上位了,我都要尊稱你一聲『少司命大人』,怎麼該來詰問你呢?」
「你心裏敬重我就好,這個樣子若是被別人看見,又要說我『挾持幼主』了!」樓桑說著將晨暉拉起來,粗長的鬍鬚輕輕顫動,「宣禱儀式之前我就告訴過你,按照儀式的定例,為了顯示主禱者的神通,你應該平地飛升直落到木蘭壇上,卻為何要從最底層的台階往上走?分明是自墮形象!——你可知道扶持你上位我費了多大的心力,你這樣壞了規矩,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望著面前冰雕玉琢般的女子,淳熹帝朝著劍尖走上了一步,微微笑道:「艷若桃李,冷若冰霜,毒如蛇蝎,這幾個字用以形容沫小姐,真是再貼切也沒有了。居然一來,便下了殺手。」
「從極冰淵是雲浮世家的禁地,我一個外人自然不方便前往。」雙萍不動聲色地道,「何況,我還有一些事情要辦……」
不能讓朔庭受傷……舒沫腦中只剩下這個念頭,伸手一推身側崖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調轉方向,一把將乾坤袋護在懷中,後背上卻硬生生地被淳熹帝的銀帶劈個正著。
舒沫飛速地趕到從極冰淵上空,撥開雲霧,凝神向那幽藍的冰壑下望去,果然看見深不見底的冰壑底部微微透出金色的亮光來。據說從極冰淵中噴涌的地泉正是金色,那麼只要降到壑底,便可以找到那起死回生的虞淵之水吧。
「淳熹帝心志堅決,若不給他,他勢必再來糾纏。再說,虞壤於他雖然珍貴,對我們來說不過廢物,何必為此為雲浮世家埋下禍根?淳熹帝雖然此刻虛弱,帝王之血的威力仍然不可低估。此番他對你已是多有容讓,若存心攻擊,你未必抵抗得了。」舒軫嘆道。
「我只是想要找到這裏的地泉而已,不會對雲浮世家有任何損害。」淳熹帝壓抑著自己的怒意,刻意放低了身段道,「還望沫小姐行個方便。」
舒沫有些驚訝,「萍姨不和我一起去么?」
「似乎……並無不妥。」晨暉說到這裏,有些心虛地偷覷了一眼樓桑大主殿。實際上,宣禱到一半的時候,他站在高高的木蘭壇上,清清楚楚地看見雙萍主殿和舒沫低聲耳語了幾句,隨即一前一後地悄悄走出了大廳。這兩個人在晨暉心目中的地位都無比重要,因此她們的半途離場讓晨暉有些沮喪,差一點就背錯了原本滾瓜爛熟的《清言錄》。但是那麼長的一段宣禱文,就算稍微滯澀一下,也應該可以原諒,犯不著樓桑大主殿專門來責備吧。
斷裂的冰殼切口銳利如刀,此刻已將舒沫的右手手指割出了深深的裂口,血順著她的手臂滑下來,只流到小臂就已凝固成冰。她清楚自己只有最後的機會了。
「救救星主……」身心交瘁的舒沫再邁不動虛弱的雙腿,她跌倒在雪地上,向那個陌生的男子喊出了四個字。
此刻太陽已經完全隱沒在天際的海平面下,就連最後一絲淡紅色的霞光也漸漸被黑暗吞沒,若非舒沫目力非比常人,只怕便捕捉不到依舊在海面上穿梭的紅色寶船。
「我沒有同意,我來這裏原本也沒想到會遇見你。」舒沫退後了一步,刻意與舒軫拉開距離,恢復了以往冷淡的神情。違背雲浮世家的誡令擅自闖入從極冰淵,偏偏還被星主逮了個正著,自知理虧的舒沫只好用更為冷硬的面具將自己掩藏起來,深怕舒軫看出了自己的羞愧和慌亂。
「師父何出此言?」晨暉大驚,連忙跪下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更何況晨暉自幼就是師父教養長大?不論晨暉身居何位,都是師父賜予,始終不敢對師父有一絲不敬!」
「原來你真的……會對我下手……」舒軫苦笑著抬起頭,望著手持湛水的舒沫。她的表情是那麼驚詫而緊張,似乎連自己都不相信會朝舒軫劃出那毫無徵兆的殺招,而兇器,正是舒軫贈送給她的湛水短劍。
巨大的衝擊沒有砸昏舒沫的頭腦,她掙扎著抬頭一看,接住自己的人俊逸清朗、飄然如仙,卻不正是雲浮星主舒軫?她心下一寬,胸腔里翻湧的氣血就再也忍耐不住,噗的一聲噴上了舒軫的衣襟。
「是徒兒做得不好。」晨暉低下頭,輕輕道。
舒軫今日一連聽舒沫吐出兩個「殺」字來,不由心中驚悸——愛的執念,居然也可以讓人變得如此殘忍嗜血嗎?他迎著舒沫衝上一步,大聲道:「已經晚了,沫兒,你冷靜一……」
「好孩子,不枉我教導了你十七年!」樓桑大主殿輕輕拍了拍晨暉的肩頭,一貫古板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慈愛的神情,「今天你也累了,早些回越城去休息。明天儀式不多,你到我的住處來,我教你恢復靈力的法子。」
「你方才說那地泉十幾年才噴涌一次,卻不知下一次是何年?」雙萍將指尖縮回寬大的袍袖中,掩飾住自己焦灼的顫抖,「我等不了那麼久。」
舒沫不明白雙萍的意思,卻沒有再追問。此刻,一個奇特的念頭慢慢浮上了她的腦海:主祭在空桑的神職系統中地位並不高,雙萍又怎麼會知道,從極冰淵是雲浮世家的禁地?這個盟約,原本只是雲浮世家和空桑皇帝的秘密協定。
樓桑愣了一下,猛然醒悟過來,「你見過他們了?」
他大步在浮冰上走著,小心翼翼而又步履如飛,目標堅定地朝向前方幽藍色的冰壑。當他終於踏上從極冰淵之時,淳熹帝忽然跪下身子,將耳朵緊緊地貼在冰層上,疲憊的臉上露出了清淡的笑意。
舒沫心中一動,原本因為憎惡而惱怒的情緒漸漸平息,卻突然想起他當日召喚雲浮世家,就是為了進入從極冰淵。雖然自己拒絕了他的要求,卻保不準那個一意孤行的帝王用別的手段查明了從極冰淵https://read•99csw•com的位置,親自駕船前來。
淳熹帝萬料不到在這片洪荒之地竟然也有人向自己偷襲,倉促之間就地一滾,堪堪避開了大部分的冰屑。然而依然有幾粒冰屑砸在他的後背上,力道之大恍如飛石,竟在他身後扎出了點點血跡。
舒沫降低了高度。撥開層層遮蔽在眼前的雲霧,舒沫看清楚了那艘船上的情狀,不由大吃一驚——足以容納千人的紅木寶船上,沒有一個水手、一個槳奴,甚至沒有一個侍從。只有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船樓的最高層,靠著紅木雕花欄杆的外沿,手中各握著一支極長的鐵槳。鐵槳的末端,隱沒在幽藍色的海水中。
「雲浮世家的存在,並不是為了和帝王之血相爭,甚至也不是為了守住這一方禁地。」舒軫的眼神望向天空,眉間多了一絲嚮往和決心,「沫兒,你既然肯來到這裏,就是同意接任雲浮世家星主,以後這些利弊都要多加權衡,萬不該意氣用事。」
舒沫暗嘆了一聲,從極冰淵的崖壁壁立千仞,厚重的冰殼比鏡面還要光滑,淳熹帝的十個指尖已然磨出血來,在冰殼上留下長長的紅色划痕。可是無論是什麼原因讓這個萬人之上的帝王親自涉險,她都不能讓他得逞。
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些,甚至泄露了雲浮世家的秘密,舒沫不動聲色地住了口。然而她對面的雙萍主祭,卻似乎並沒有在意她後面的話,目光只是凝聚在一滴城牆蒼苔的露珠上,喃喃地嘆息了一聲:「怪不得,他也去了那裡……」
蒼翠的越城、平靜的鏡湖、連綿的九嶷山脈、浩瀚的星宿海……一幀幀景物如同流光一般從舒沫的腳下飛速而去。舒沫的眼睛,從沒有這般的堅定和清亮。她確實沒有去過從極冰淵,可是從以往舒軫的敘述里,她已經可以大致判斷它的方位。
「禁咒我已經解掉了,清水村我也不會再回去。」晨暉深呼吸了一下抑制住鼻子向上蔓延的酸澀,真誠地道,「我不敢怨恨師父,若不是您,晨暉今日不過是清水村中一個農夫,哪裡能夠體會到教義里所描繪的歡喜和慈悲,哪裡能夠明白一個人該具有的品格和修養,哪裡能夠知道遵循木蘭宗的宗旨而謀求世人的幸福?師父,您是對不起清水村人,可是您對我,卻像神一樣重要和偉大。因此我所能做的,是用自己所有的法力解開清水村的禁咒,然後努力像您希望的那樣,將木蘭宗發揚光大。」
手中湛水一揚,已深深插入冰層,穩住了舒沫下墜的身形。她凝神四望,于漫天的月色中看見淳熹帝正攀住深壑邊的崖壁,迅捷地向下滑去。
越城在百年前尚是天祈朝的陪都,稱為越京,原本位於曄臨湖的中央,儼然是第二個伽藍帝都。天祈末期朝局巨變,盛寧帝不棄死於湖畔,曄臨湖面積也驟然縮小,讓越城變成今日這般臨湖之城,卻再不復昔日四面環水的都城氣勢。
她在無邊的大海上搜尋著,湛水神劍如同梳子一般在星宿海的北部海域穿梭,費力的遙望讓她的雙眼脹痛不堪。可是,那一座座在海面飄蕩的冰山是那麼相似,它們反射出的太陽的金光又是那麼刺目,舒沫在這白茫茫的一片冰雪世界中,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分辨不出從極冰淵究竟隱藏在哪一片冰層底下。
後背上雷擊般的痛楚讓舒沫眼前有些發黑,心知自己勢必要實打實地摔落在淵底。此刻她唯一的念頭,就是要保護好朔庭的身體,唯一的動作,也只是將乾坤袋一把挪到了背後,然後她就閉上眼,不忍親眼看到自己砸在谷底的慘相。
此刻,晨暉就低著頭站在一個月閣里,身上還穿著方才做神前宣禱時的精美法袍。宣禱結束后,晨暉看見鑒遙仍舊站在原地出神,忍不住叫了他一聲,卻立時被樓桑大主殿帶進了這個月閣里。
樓桑大主殿就站在月閣的窗前,高大而肥胖的身影遮蔽了窗戶處點燃的燭台,也讓他的臉有些晦暗。他沉默了一陣,見晨暉也只規規矩矩地沒有開口詢問的意思,便道:「今日的宣禱,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星主,你怎麼能……」舒沫大怒,正要阻擋,卻被舒軫甩出一個禁制圈子套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淳熹帝去了。
「什麼?」舒沫愣了愣,聲音都有些飄忽起來,「我原本以為,從極冰淵的地泉貫通神界虞淵,十幾年噴涌一次,只有雲浮世家的星主才可以享用,所以就算再痛苦掙扎,也從沒有動過這裏的念頭。卻料不到,星主居然把它讓給別人,真是好慷慨好大方!」悲哀和憤怒慢慢從她心底升起,原來自己嚴格恪守的律令在舒軫眼中不過是可以隨意捅破的紙燈籠而已,那麼他以前說過的話擺出的姿態,又有多少值得相信?
「不,你不能去!」舒軫猛地攔在舒沫面前,「我答應你,沫兒,下一次的地泉隨你使用。」
而此刻的淳熹帝,竟也懷了同樣的心思。他放開手腳,幾下滑到舒沫對面,猛地合身一撲,已抓住舒沫的手臂往下墜去。
樓桑審視地看著少年掩飾般垂下的睫毛,對他還不肯說出實情有些失望,「你損耗了靈力,所以沒法飛升到木蘭壇上,對不對?」沉默了一會,樓桑突然道。
「雲浮世家的事,還輪不到空桑皇帝過問。」舒沫冷哼一聲,「你究竟來做什麼?」
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陽光從天邊斜斜射進深達萬丈的峭壁,讓所有的冰層在一剎那間恍如燃燒,金色的光芒籠罩住整個從極冰淵。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明中,舒沫費力地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見前方一方金色的水潭邊,一個中州人模樣的男子朝著自己驚訝地回過頭來。
淳熹帝冷冷一笑,低頭看了看胸前寒光閃爍的兵刃,低聲道:「你以為,真的能夠攔得住我?」話音未落,他的身體驀地向後一折,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擦著湛水劍刃飄開五尺,竟是朝那深不可測的冰壑read.99csw.com中跳了下去!
「哦?」雙萍知道雲浮世家法力高強,他們究竟有哪些神秘的力量外人根本無法猜測,她沒有理由懷疑舒沫的話,「沫小姐有什麼法子?」
湛水神劍的速度,比雲荒飛得最快的風鷂還要迅速。不過兩個時辰,舒沫已經到達了雲荒大陸以北星宿海和蒼茫海交界之處。腳下的浮冰漸漸開始增多,互相撞擊著發出丁丁冬冬的聲音,空氣也越加凜冽,饒是舒沫久居隱翼山,比旁人更為耐寒,也不禁在這高速的飛行中被寒風凍得四肢僵硬,臉頰上更是刺痛得麻木起來。
「我不能答應你。因為,這次的地泉,我讓給別人用了。」舒軫有些心虛地回答。
「見過了,也發現了村子受到的禁咒。」晨暉喘了一口氣,終究沒有忍下心中徘徊了很久的問題,「師父,把我從清水村帶出來的神官,是不是您?」
晨暉像是摔碎了碗又被抓住的孩子,明顯地顫抖了一下,隨即又鎮靜下來,「是。」
「沒有。」舒沫脫口而出這兩個字,下一刻連自己都驚詫為什麼要故意隱瞞。難道,僅僅是因為雙萍提到晨暉時那種無情的冷漠,讓身受海國公主誓言束縛的舒沫心中不快?母愛固然偉大,可母愛卻無比的自私。舒沫忽然不敢想像,如果雙萍知道晨暉的身份,會不會迫不及待地就取了他的性命。
「你肩上背的是什麼,為什麼這麼重?方才接你的時候,沒料到竟然有兩個人的重量,倒讓我好生狼狽。」舒軫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岔開話題,不想和舒沫僵持下去,「傷處還痛么?過來我再看看。」
醒悟到舒沫正看著自己,雙萍回過神,極為從容地笑了笑,「沫小姐是說,用地泉幫助朔庭復活?」
這個名字惡俗無比卻又收放自如的乾坤袋,正是舒沫特地問晨暉要來的。
「星主的關心,沫兒感激不盡。」舒沫站在原地沒有動,手指只是緊緊地攥住肩上乾坤袋的封口,緊張得連聲音都有些變了,「我此番前來,只是想求星主一個恩典——讓我使用地泉。」
舒沫猛地掩住了口,深怕自己情不自禁發出驚呼——那橫亘在前方盈盈一線的亮光,如果不是從極冰淵,又會是什麼呢?
「再重要的事情,也比不過復活朔庭吧。」舒沫有些惱怒,雖然雙萍的話不無道理,可她既然自稱是朔庭的母親,怎麼能在這種關鍵時刻另謀他事!天知道她將朔庭帶入禁地已然違背了雲浮世家的規矩,萬一半途有什麼差池真是孤掌難鳴!
右手手指緊緊摳住湛水劃出的冰層裂縫,舒沫輕輕一揚左手,湛水短劍便如同飛鳥一般從她手心躍起,朝著對面崖壁上淳熹帝的后心刺去。
「不錯。星主既然知道我的打算,就該知道我的決心,如果肯幫忙,舒沫感激不盡,如果不肯幫忙,也請不要阻攔。」舒沫強撐到此刻,不敢再和舒軫對峙,做賊心虛地朝淳熹帝相反的方向逃開,「地泉就在那邊,對嗎?」
舒沫一直凝神等待的,正是這一刻。淳熹帝想要以她為支撐平安墜入谷底,她何嘗不想以淳熹帝為肉墊?就在淳熹帝的手牢牢扣住她的手臂之時,舒沫的手猛地一翻,掌心聚集了許久的靈力彈射而出,頃刻將淳熹帝震得鬆開了手。
他身邊的雪地上,散落著幾片黑色的羽毛,散發著妖異鬼魅的氣息。
「我沒事……」舒沫咬牙掙脫舒軫的懷抱,喘息著站在地上,隨即伸手指著從雪地里踉蹌站起的淳熹帝道,「殺了他!」
可是她還是不能選擇御劍而行,沒有了湛水,她沒有任何把握可以對付得了帝王之血的傳人。
「沫小姐,我邀你出來,就是想問一問,朔庭的轉世,你追查到了嗎?」雙萍好不容易擺脫了冗長的會議與儀式單獨與舒沫相處,自然不想多耽擱時間做一些無謂的爭執。
想到這裏,舒沫再不遲疑,腳下的湛水神劍調轉方向,急速地向著從極冰淵降落。她深恐淳熹帝搶在自己面前到達地泉,當下毫不遲疑,袍袖一甩,頃刻捲起無數冰屑,如同巨大的箭矢一般朝著淳熹帝當胸貫去!
「些」字的音還未吐出舒軫之口,已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噎在了喉中。舒軫後退了一步,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光,低頭看著自己胸口上一條長長的血口,泉涌而出的鮮血瞬間壓過了舒沫先前噴在上面的血沫,霎時將雪白的衣衫染成一片通紅。
雖然是在水中,朔庭的嘴唇依然柔軟,讓舒沫想起春天拂過手背的花瓣。這就是朔庭,是她心心念念了十幾年的人。舒沫對自己說,他是那麼完美,自己怎麼可能為了旁人而捨棄他呢?
「什麼時候?」
舒沫大吃一驚,她並不熟識地泉的特性,所以更加不能被淳熹帝佔了先機。電光火石之間,她一步便衝到冰壑邊,想也不想地跟著跳下。
乾坤袋已經恢復成了一尺左右的長短,恰好讓舒沫可以背在背上。儘管朔庭的重量一點沒有減輕,但那沉甸甸的感覺卻讓舒沫覺得一陣心安,一陣緊張,又是一陣驕傲。
「強詞奪理!」舒沫聽到這裏,忍不住喊道。
「虞壤乃是沉積在虞淵水中的土壤,有繁衍萬物之效。但是今觀陛下氣血大虧,傷伐太過,宜在靜養調理,虞壤卻是無法襄助的。」舒軫說著,將所拾到的皇天戒指奉到淳熹帝手中,又將湛水劍還給舒沫,拒絕之意已是表露無遺。
「不錯。當日木蘭宗領袖凋零,後繼無人,主祭秦朗精通占星之術,言明當有靈童誕生於清水村,可為木蘭宗之主,我便親自去往那裡,找到了你。」樓桑大主殿嘆道,「我也知道為了帶走你而用禁咒逼迫你的父母,實在有傷陰騭,但是那時情況緊急,我為了木蘭宗的生死存亡不得不出此下策。晨暉,你要怨恨我,我也無話可說。」
舒沫的猜測沒有錯,在經歷了長達一個月的海上勘測后,淳熹帝終於憑藉皇家密藏的雲荒七海地圖,確定了從極冰淵的具https://read.99csw.com體方位。此番他遣散從人孤身而來,已是志在必得。
淳熹帝明顯感到了湛水的逼近,可是他此刻正如同壁虎一般攀爬在崖壁上,稍有不慎就會滑落萬丈深淵,竟然根本無法騰挪身體避開刺來的短劍。然而就在舒沫以為自己終究會親手了斷這個殺害朔庭的元兇時,淳熹帝卻忽然微微抬了抬左手,頓時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從他的中指上飛了出來,恰好將湛水神劍撞得一偏,雙雙直墜入雲霧繚繞的谷底去了。
「我知道,但是一定要試一試。」舒沫說著,在谷底越走越快,似乎都能隱約聽見前方傳來的泉水汩汩流動之聲。
此刻,舒沫和雙萍正沿著越城的城牆根走著,天音神殿的尖塔在她們身後的夜空中形成一個模糊的美麗的遠景。舒沫回過頭去,天音神殿沐浴在月光下,內部卻沒有透出任何燈光,外人根本想像不到,有那麼多人聚集在神殿里舉行著隆重的宣禱儀式。
那個人的全部心思,顯然都在對付應接不暇的浮冰,竟然沒有發現舒沫從側面打量著他。他人極瘦,眉骨卻很高,頗有些威嚴而又陰戾的模樣,不過這些都是舒沫的感覺,因為熟識而對面前的形象所下的判語。
「沫小姐號稱雲浮世家的傳人,連這一點都辦不到么?」雙萍顯然有些懊惱,細長的鳳目里閃過一絲譏誚,「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愛朔庭,我相信沫小姐不會一無所獲地就從九嶷郡帝王谷回來。」
伸手入懷,舒沫取出了一直貼身而藏的短劍「湛水」,緊緊抿了抿嘴唇。湛水固然是上古神兵,但由於是舒軫所贈,舒沫對於使用它一直心存踟躕,寧可凡事都靠自己的力量而不要再仰仗舒軫的恩惠。可是這一次,她還有什麼面子放不下呢?
猛地拔出插在冰層里的短劍,舒沫的身體便毫無阻礙地向下墜去,頃刻間便超過了淳熹帝滑行的速度。就在她感覺自己即將無法控制身體之時,湛水短劍再一次插入冰殼,下墜力道之強竟然將厚重的冰殼劃出了長長的裂縫,也讓舒沫在終於頓住身形之際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命如殘燭,自己早已明了。所求虞壤,也並非為了延續壽命,而是另有他用。」淳熹帝說到這裏,見舒軫仍然面帶躊躇,眼中寒光一現,「從極冰淵之所以能成為雲浮世家的禁地,本就在於先皇與前任雲浮星主所訂盟約。然而舒軫星主雖接到帝都傳喚卻不親自入見,已是背盟,那麼我要求獲得一點虞壤作補償,也並不為過吧。」
小心地托住朔庭的后腰,舒沫輕輕一蹬,已然帶著朔庭飛出了水面。血瑚海葵們伸出柔軟的觸手想要阻止她,卻被舒沫的手指一劃,霎時從棲身的岩石上剝落下來,隨著舒沫掀起的水柱攪落到岸上。
淳熹帝咳嗽兩下,搖搖晃晃地爬起身,正看見舒沫緩緩落在自己身前的雪原上,手中一把短劍恍如秋水,正直直地指向他的胸口。
「對。」舒軫怔了怔,惶惑于舒沫從哪裡找來了朔庭的屍體,卻自知此刻不是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可是……」雲浮星主走上一步,字斟句酌地道,「朔庭已經死了這麼多年,就算用神界的虞淵之水也未必能復活。」
將朔庭平放在岩洞底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運用法力烘乾他的頭髮和衣衫,舒沫將一朵朵血瑚海葵擺放在朔庭的頭部、四肢和軀幹上。一共七朵血瑚海葵,據雙萍說這樣可以保證朔庭的身體三日內無恙。
「別說傻話。」舒軫瞥見淳熹帝陰沉的雙眸,拉著舒沫走過去笑道,「陛下既然到了從極冰淵,就是舒軫的客人,有禮了!」說著,他雙臂在胸前交叉舉起,掌心向內,拇指交扣,其餘手指平平展開,整個手勢彷彿一雙徐徐內斂的翅膀——正是翼族相見時的伏翅禮。
忽然,一座巨大的冰山趁著洋流,猛地從斜刺里向那艘寶船衝去。眼看那艘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寶船就要被撞得粉身碎骨,一支黑色的細長鐵槳卻驀地在冰山上一抵,生生將激流中的紅木寶船調了個頭,險險從兩座冰山的夾縫之間箭一般穿了出去!
為什麼突然害怕起晨暉的死?舒沫回答自己:第一,她畢竟有慈悲之心,不願意看到有人因為自己的私心而死;第二,她既然那麼愛朔庭,對於和朔庭同一靈魂的晨暉,自然會有惻隱之心;而第三……便是那海國公主的誓言在約束著她吧。三條理由已經足夠,雖然沒有一條理由和晨暉自身相關。
如果從極冰淵的地泉無效,而她又不能在三日內回到這裏的話,朔庭的身體就會損壞,永遠喪失復活的機會。
「迎聖像那次。」晨暉的目光望了望佇立在月閣角落裡的水華夫人雕像,竭力平抑下某些故意忘卻的記憶。
「從極冰淵的地泉。」舒沫見雙萍表情有些茫然,料想她並不知道這個秘密,於是解釋道,「從極冰淵位於星宿海正北面,再往北就是雲荒的禁地歸墟。從極冰淵深達萬丈的冰壑之下,每隔十幾年就會有金色的地泉噴涌而出。那地泉傳說與神界的虞淵水相通,有起死回生之效,而雲浮星主的法力,也常常藉助地泉來提升……」
然而她畢竟也沒有讓淳熹帝好過,藉著這一抽之力,舒沫猛地衝出數丈,指尖的靈力打個迴旋,以淳熹帝絕未料想的方向擊中了他的肋骨。
用乾坤袋將朔庭包裹起來的時候,舒沫的手指忍不住顫抖得厲害。雖然她在雙萍面前竭力做出胸有成竹的模樣,但她實際上從未去過從極冰淵的地泉,她也不知道那個地泉是否真的如舒軫所說的那般神奇。此刻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在孤注一擲,而這孤注一擲的理由,竟然是為了躲避殺死晨暉的結局。
「驚擾了星主清修,我也深感慚愧。」淳熹帝以同樣的姿勢回了一禮,形容雖然狼狽卻依然是一派沉靜風度。他看著舒軫的眼睛,開門見山地道,「此番冒昧來訪,就是想求得一點虞壤,還望星主不吝相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