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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兩漢 造座廟祭祀黑帝

第二章 兩漢

於是張蒼裝模作樣地推算了一番,繼而嚴肅地幫劉邦解釋:「暴秦那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朝代,只是周朝屬下的一個閏統。夏、商、周都有好幾百年,暴秦才十來年,怎麼能算朝代呢?咱漢朝出身正統,直接繼承的是周代的正朔,周代是火德,水克火,所以咱們是水德,正合適——陛下英明,陛下偉大,陛下說得一點兒都沒有錯!」

造座廟祭祀黑帝

就這麼著,昔日的鄉下小公務員劉三兒,就一步登天變成了漢高祖,西漢王朝終於建立。
這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賈誼。
所以聽了劉邦的話,群臣是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不過周圍的人雖然倒下九十九個,也還真有一個沒倒的,這個人就是新封北平侯的計相張蒼,他站將出來,清清嗓子,開始長篇大論。
二年,東擊項籍而還入關,問:「故秦時上帝祠何帝也?」對曰:「四帝,有白、青、黃、赤帝之祠。」高祖曰:「吾聞天有五帝,而有四,何也?」莫知其說。於是高祖曰:「吾知之矣,乃待我而具五也。」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畤。有司進祠,上不親往。悉召故秦祝官,復置太祝、太宰,如其故儀禮。因令縣為公社,下詔曰:「吾甚重祠而敬祭。今上帝之祭及山川諸神當祠者,各以其時禮祠之如故。」
這位張蒼,以前曾經擔任過秦朝的御史,精通天文曆法,算是個高級知識分子,想必對這連秦始皇都深信不疑的五德之說應該是爛熟于胸。那麼他站出來是為了反駁劉邦嗎?怎麼可能,皇帝說話就是金口玉言,怎能算錯?況且這種事兒也無關經濟民生,順著皇帝的話接著往下說就好了嘛,說法有點歪,咱可以幫忙扳正啊,道理說不通,咱可以幫忙找理由啊。
劉邦這時候還見不著勝利的曙光,不久前,他剛趁著項羽遠征齊地搞了場大突襲,打下了西楚的首都彭城,可是屁股還沒能坐熱,就被心急火燎趕回來的項羽殺了個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連老婆孩子都被敵人給逮了去,自己是連滾帶爬地逃回了關中。可是這位仁兄沒心沒肺,也不弄塊涼席掛塊苦膽找機會報仇,反倒優哉游哉地躺在秦朝舊宮九九藏書裡,晃著腦袋問部下:「這個……秦朝當年供的都是些什麼神哪?」
於是叔孫通就帶著他一大票弟子開始制定朝儀,定完了就費勁巴拉地教會群臣。然後再等上朝的時候,大傢伙兒全都規規矩矩,該站哪兒站哪兒,沒人大聲說話,沒人拔劍亂砍,就算皇帝賜酒,也都按照一定順序來先舉杯敬賀皇帝,然後再喝。劉邦這下高興啦,說:「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當皇帝原來這麼尊貴啊。」
這個從偏僻鄉下冒出來的新王朝,初建的時候很沒有規矩,因為劉邦嫌秦朝那一套禮儀太繁瑣,下令全都給廢了。結果在朝堂之上,群臣肆無忌憚地胡作非為,一邊喝酒一邊表功勞,鬧急了乾脆拔出劍來砍柱子,把坐在上面的皇帝給嚇個半死。好在這時候,有個叫叔孫通的儒生站了出來救駕,說這是上朝議政,不是酒館兒聚會啊,得定朝儀,讓大傢伙兒都講規矩。劉邦說好,你定套比較簡單的試試,大傢伙兒都是鄉下人,太複雜了誰都搞不懂。
別看張蒼這借口很牽強,卻為後世無數王朝開創了一個惡毒先例。以後經常就有人拿類似說法作為理由,把不順眼的前朝忽略掉,改為繼承一個比較光彩的朝代,充分顯示了「五德終始說」的柔韌性和可塑性。
且說漢王二年(公元前207年),這時候劉三兒大概已經改名劉邦了,他正在跟名義上的天下共主、西楚霸王項羽連番惡戰。
由此可知,劉邦隨口敲定漢朝為任何一德,其實都不算什麼大問題,馬屁精們總能找到各種理由來證明「陛下聖明」,而對於老百姓來說,他們都未必知道秦朝就曾經自認是水德,當然更不會把秦朝的暴政跟劉邦的水德認同畫等號了。但是歪理也有看似圓不圓九_九_藏_書的問題,公孫龍可以說「白馬非馬」,但他不能說白牛是馬,或者白馬是驢,張蒼硬生生把大一統的秦朝貶低為閏統,這種超強的柔韌性很難得到某些認死理的閑人們認同。於是等劉邦和呂后都死了,可以說西漢的開國期終結了以後,也就終於有人敢跳出來反對了。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年底,趙高謀殺了二世胡亥,接著秦始皇的侄子子嬰又殺了趙高。但是這個時候,咱們開頭說的那個劉三兒已經領兵突破武關,逼近秦都咸陽了。所以子嬰再不敢稱秦三世,而是退一步稱秦王,希望可以靠著歸還關東諸侯的土地來苟延殘喘——也就是說,這個時候秦朝已經沒了,可漢朝還遠沒有建立。
於是張蒼裝模作樣地推算了一番,繼而嚴肅地幫劉邦解釋:「暴秦那根本就不能算是一個朝代,只是周朝屬下的一個閏統。夏、商、周都有好幾百年,暴秦才十來年,怎麼能算朝代呢?咱漢朝出身正統,直接繼承的是周代的正朔,周代是火德,水克火,所以咱們是水德,正合適——陛下英明,陛下偉大,陛下說得一點兒都沒有錯!」
為什麼呢?你想,秦朝就是水德啊,如今老劉家身為戰勝國,就算不找個能克水的德性,也不能跟著秦朝走啊。何況秦朝辦的是水事兒,按照後來司馬遷總結的,那就是「剛毅戾深,事皆決於法,刻削毋仁恩和義」,換句話說就是毫無人情,徹底法制,而且法律規條還極其繁瑣、嚴厲。這時候老百姓最煩也最恨的就是這些玩意兒,要不然劉邦也不會一進咸陽就「約法三章」,把秦朝的厚厚一摞法律條規給大刀闊斧地砍剩三條。如今劉邦偏還要選水德,那不就等於宣告全天下,俺們跟暴秦根本是一夥的嗎?這人可丟大發九*九*藏*書了呀。
事實上,司馬遷說水德是「剛毅戾深,事皆決於法,刻削毋仁恩和義」,那是倒果為因。不是因為秦朝認了水德,所以才嚴刑峻法,而是因為它嚴刑峻法,所以司馬遷才認為水德就是那個德性(北方的朋友們可以讀輕聲了)。當初鄒老教授對於五德究竟該定義為哪五種人世間的道德好詞兒就說得含含糊糊的,光跟五行相對應了,他的後世弟子也都沒能搞清楚這個問題,或者壓根兒就不打算搞清楚。
規矩要不定就不定,定了一套規矩,劉邦滿意了,就難免會想再造另一套。馬屁精們因此逮到了機會,紛紛上奏,幫王朝搞出種種無意義的表面工程來,於是就有人想起了德性的事情,請示劉邦,您看咱們得算是哪一德?
部下告訴他,秦朝祭祀的是四方天帝,青、白、赤、黃。劉邦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說:「我聽說一共應該有五帝呀,這怎麼才四個?」大傢伙兒都說沒聽說過,不清楚,劉邦說看來還有一個黑帝,得等著我這位真命天子來幫他建祠堂了。
於是乎,劉邦就開始建廟祭祀黑帝,他這個在當時幾乎是毫無意義的勞民傷財舉動,誰料想對日後卻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所以按照五行的說法,水的性質是「柔能處下」,你也可以說水德就代表了謙虛,或者代表了以柔克剛。換個角度去考慮問題,秦朝的施政方針激烈、蠻橫,按照五行的特質,硬說是火德或者金德也並無不可。漢朝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金、木、水、火、土五德,想安上任何一個都能夠找出歪理來,劉邦想當然地一張嘴,你確實不能說他肯定就錯了。
咱們再把話題拉回開篇那個司馬遷堂而皇之在《史記》里記錄的劉邦斬白蛇的荒誕故事,倘若把這個故事里的五行特質與九-九-藏-書五德相對應,則秦朝應該是尚白的金德,漢朝應該是尚紅的火德。那麼理由是怎麼來的呢?很簡單,因為西方屬金,而秦國位於西方,南方屬火,楚國則位於南方,所以才會拿「白帝子」來比喻秦帝,用「赤帝子」來比喻原為楚人的劉邦。這個荒誕故事對於劉邦敲定漢朝究竟屬於哪種德,可以說毫無影響,但是誰都料想不到,在《史記》完成的一百多年以後,這個故事竟然又被翻了出來——此乃后話,暫且不提。
劉邦一度被項羽打得很慘,可是翻盤也快,因為項羽本身糟糕的用人和分封政策,加上想到哪兒打到哪兒的極度飄忽的戰略手法,最終把自己給搞垮了。公元前203年,琢磨著全都打不下去了的楚、漢雙方終於坐下來談判,決定以鴻溝為界,在中國地圖上畫了條分割線,商定西經屬漢,東經屬楚。可誰想項羽才一掉頭,劉邦的援軍就到了,於是一個猛衝,在垓下把楚軍徹底打殘。項羽逃到烏江,精神已經崩潰,乾脆抹脖子不活了。
——《史記·封禪書》節選
劉邦開口說咱就水德吧,這一方面說明他沒文化,另一方面也正說明了斬白蛇起義的故事這時候也還沒有編造出來。否則的話,上天的預示早就給了呀,你劉邦是赤帝子,赤色是五行中火的顏色,那麼你建立的漢朝當然應該是火德啦。即便是水克火,水德的秦朝卻偏偏被火德的漢朝給滅了,有點兒說不大通,可也終究比直接定水德來得靠譜點兒吧。
子嬰當秦王才四十六天,劉三兒就殺進咸陽,滅掉了秦國,但他也沒能趕緊把漢朝建立起來。一個多月以後,項羽率領諸侯聯軍進入咸陽,宰了子嬰,然後把劉三兒趕去西邊兒的窮九*九*藏*書鄉僻壤,封他做漢王。漢王當了整整四年,劉三兒才終於稱帝,建立漢朝,史稱西漢。所以說,秦、漢之間有將近五年的空白期,歷史上叫它「楚漢相爭」,其實啊,也可以叫它「西楚朝」。
上古時候部族很多,幾乎每個部族一個神,就算比不上日本神話里的八百萬天津神,上千總是有的,上萬也不一定。後來有些神跟隨著他的部族滅亡了,有些神跟隨著他的部族興盛起來了,更多的神則跟隨著他的部族融入了別的部族神話體系中。等到陰陽五行學說產生,把五方都配給了五行,就出現了五方天帝的說法,即東方為青帝,西方為白帝,北方為玄帝,南方為赤帝,中央為黃帝。再後來,乾脆把大批遠古神靈往這些空頭帝號里套:青帝就是太皋氏或者伏羲氏,白帝就是少昊氏,玄帝就是顓頊氏,赤帝就是炎帝神農氏,黃帝就是軒轅氏。這套體系是啥時候最終定稿的不好說,但可見楚漢相爭的時候,起碼空頭五方天帝的名號是已經定了的。
劉邦是半拉黑社會出身,比不上項羽、張良之類的高幹子弟,素質實在不高,聽了這話就想當然地拍板。他想當然什麼呢?他想起自己當年給黑帝造廟的事情啦,因而傻呵呵地說:「你看,當年黑帝就等著我給他立祠,說明天命在我這兒,水德尚黑,那咱們漢朝就是水德吧,大家繼續穿黑衣服。」
劉邦這下可高興了,嘿,沒想到我隨口一說還真蒙對了!你瞧,就連那麼大學問的張先生都認可。於是漢朝的德性就這麼定了下來,是水德,劉邦還特意在上邽郡建造了一座天水祠,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是水德王朝。
從來都說秦漢、秦漢,其實這麼連著說很不恰當,因為秦、漢不是緊連著的,中間有斷代。
「咣當!」旁邊一百個人倒下九十九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