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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小鎮疑案 第六章 孔雀東南飛

第一卷 小鎮疑案

第六章 孔雀東南飛

蘇軾點頭,道:「錢達確非你所害,那周玉兒命案可是你所為?」王恩低頭不語。蘇軾道:「你即便否認,本府已知此命案系你所為。」王恩反問:「大人有何依據?」蘇軾從袖中摸出一物,出示于眾人面前,原來是一荷包。錢鸞見那荷包,大驚,連忙低下頭去。蘇軾早已將此看在眼中,只道:「此物從死者周玉兒手中得來。王恩,你將錢鸞與你的信物遺失,卻不知曉失落何處?是否?」王恩低頭不語。
公差李龍、趙虎、吳江三人甚是興奮,不想一樁尋常命案竟牽連出懸而未解的舊案,只道此案勘破,又立一大功勞,孰不知,此顆夜明珠回到湖州,竟又引發出一樁大案來。
(本卷完)
旁人竊竊私語,皆道這女兒不孝。那錢鸞又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害卻多少兒女性命?父親自是為女兒好,可曾想到,女兒即便入得了那錢家,與那籠中之鳥有何差異?那錢良又有幾多妻妾?豪門深宅,人情世態,冷暖炎涼!」說罷,失聲痛哭,引得錢孝老淚縱橫。旁觀眾人唏噓不已。
「錢良計謀未及實施,那王恩便已行動。那夜,周玉兒外出,到得錢達五味店中。隔壁鄰里錢順時曾聽得他二人爭吵,所為何事?無從清楚,想來無非寶珠、男女瓜葛之類。那周玉兒從五味店中出來,經馮二家前小道路過,便被尾隨其後的王恩襲擊。那周玉兒本是女流之輩,且夜黑恐懼,那曾是王恩對手,自是不敵。反抗中,周玉兒奪得王恩身上之荷包,緊握手中,直至死去。那王恩並不曾發覺,狠心將周玉兒掐死。故而,那兇殺現場並不在庄外山下,而是馮二家后道路分叉口處。王恩,本府所說可是事實?」
蘇軾冷笑道:「你暗中尾隨,察看本府行蹤,見本府尚不曾注意那錢良,未能依你計畫行事,便主動來客棧報知本府,只道:當日大早,你曾見得錢達去過錢宅。意將我等耳目引向錢良。待我等依你計畫,詢查錢良之時,你卻先行謀害於他,又意圖嫁禍錢孝。可是如此?」
蘇軾道:「本府那日初到學堂,你於後院呵斥女兒,莫非便是為了此事?」錢孝點頭嘆道:「正是,老夫本欲叫小女包些茶葉與大人,不想叫他不應,至後院,卻見他正與這小廝竊竊私語。老夫甚是氣憤,遂將他驅逐出去。唉,此乃家醜也,當時不便道出。」
蘇軾道:「那夜,馮二聽得房后聲響,后報與本府知曉。本府到得現場,發覺一些物什。」說罷,掏出一包來,打開,示與眾人觀看,卻是一些白色微末。蘇軾道:「此為何物?你等也許知曉,此乃石膏碎屑。作甚用途?與這案子有何關聯?本府開始不曾注重,卻不料此物乃尋找真兇之關鍵。原來做那豆腐,須要用得此物。王恩,可是如此?」
蘇軾淡然一笑,道:「案發之時,眾鄉人好事圍觀,你挑著豆腐擔兒,竟也前去觀看。那時刻,本府就站在你身旁。你兀自假模假樣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他。」王恩愣愣的看著蘇軾,茫然點了點頭。
王恩低低抽泣,道:「懇求大人為小人做主。」蘇軾道:「做何主張?」王恩道:「請求大人放過錢先生,與其女兒團聚。」蘇軾道:「此事本府自有主張。你且將行兇之事招將出來?」王恩點頭,道:「那錢良與其家丁確是小人所殺!」
后注
蘇軾看著錢孝,長嘆一聲,遠眺前方,湖州風光竟如此綺麗,山明水秀,雲蒸霞蔚,竟自看呆了,良久,嘆道:「自古騃女痴男之情,難以理論。情動之時,可忘卻父母恩情,可拋棄聖賢教誨,甚至可捨棄自身性命,任你九牛合力也拉將不回;情動之時,懦夫可成勇士、智者可變愚人,凡此等等,皆不可用常理言語。古往今來,此等事情,何其之多?先生可讀《樂府》否?其中詩道:……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可惜後人誰又理會此些?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情男痴女因此失卻性命?昔如此,今如此,后亦如此,為情而生,為情而死。嗚呼!」
王恩目瞪口呆,驚道:「大人何以知曉此些?那周玉兒竟奪去小的胸前荷包,小的確實不曾發覺。回家歇息方知荷包不見,疑是丟失了,不料次日聞聽案發,那周玉兒手中有一荷包,官府必定懷疑是凶身之物,小的心中焦急,但也無可奈何,只盼早早結案。」
李龍一行到得客棧,蘇軾、店主等人聞訊,急忙出來。蘇軾甚是驚訝,原來那男子正是白日舉告錢達行徑之小販王恩。店主驚呼出口:「王一品,怎的會是你?」蘇軾聞聽九九藏書,一愣,反問道:「他名為王恩,怎的叫王一品?莫非是那一品豆腐之王家子孫?」店主連聲道:「正是,正是。市井傳言,他便是湖州一品豆腐之後人。不想大人初來湖州,竟也知曉一品豆腐。」
出得庄來,遠遠見得路旁有一人,走得近來,方才看清,正是錢孝。蘇軾一驚,怎的這一夜之間,錢孝怎變得如此憔悴,竟似老了十歲?錢孝見得蘇軾,深施一禮,凄涼道:「學士大人,錢某有一語相問。」蘇軾還禮,道:「不知先生有何話語,蘇某洗耳恭聽。」錢孝苦笑一聲,對天長嘆,道:「錢某自幼熟讀《四書》《五經》,苦求功名二十載,皇天竟負我心,到頭來依然如舊。子曰:五十而知天命。錢某自以為通曉人世理性,一心為了女兒,怎的反落如此下場?錢某所做一切,究竟是對亦錯?」說罷,聲淚俱下。
旁人聞聽,大驚,其中錢良家人更是震撼。待喧嘩之後,只聽得王恩又道:「那錢良雖名為善人,實是沽名釣譽之輩,暗中多些齷齪,喜好女色便是其一。小人與錢鸞相好,怎能忍受他入虎口?只因他極有錢勢,小人不足與之角力,便思索出一計謀來,除去錢良,那錢鸞便不必嫁入錢家。」
原來,豆腐一物,本是術士無意間煉得,至宋時已廣為遍及。那豆腐之製作,且先將豆物浸泡,待其發后,將之磨成漿狀。待水燒得滾燙,舀入豆漿之中,攪拌均勻。而後用細布濾之,去渣得漿,漿入鍋內,添薪煮沸。勺舀器物中,待其冷卻。取石膏些許,將火燒之,待其色變,輕敲即碎,搗成粉末,方可。而後將水調勻,散入熱漿中。待漿冷卻,傾入方格木器,下墊細布,上以重壓,去其水分,即成豆腐。
蘇軾道:「甚麼計謀?一一說來。」王恩道:「小的思索,即便除去錢良,那錢先生亦絕不肯將女兒嫁與小的,何不一石二鳥?謀害錢良,而後嫁禍於錢先生。便暗中監看錢良舉動,小的見得錢良與一家丁去那琴堂,便跟隨在後,見左右無人,便以黑巾徑直入得堂室,入得堂中,未見二人身影,急入內室,見他二人正言語甚麼。小的沖將過去,自錢福後背猛刺一刀,錢福當即斃命。那錢良大驚,正待逃走,小的一腳將其踢倒。他苦苦哀求,小人道:『我乃錢孝真女婿也,我妻豈容你搶奪?』一刀刺去,結果了錢良性命。而後故意倒了兩碗茶水,一碗滿的,一碗一半,偽裝成熟人來訪假象;又將錢良篆章印鑒等拋入河中,意圖欲迷惑外人,只當是與錢良有財物利益糾葛之人所為。而後小人尋墨筆寫了張字條兒,虛掩門戶,四下看去,悄無一人,便急急離去。而後來到學堂,悄俏入院,將字條兒留在門上,故意弄些聲響,引錢先生出來。那錢先生見得字條,急忙趕往琴堂,不免掉入小人陷阱中。」
且說李龍、趙虎出了客棧,直奔學堂,二人商議,分頭行動,一前一後。那李龍守侯後門,於一棵大樹后立著。此刻,天色已暗,憑藉微光察看左右,四下分外寂靜,只有些蟲兒鳴叫,遠處有犬吠、鼓樂之聲。李龍做捕頭多年,頗有經歷,手中緊握刀柄,于黑暗中搜尋不斷。約莫一個時辰,左側傳來微微腳步之聲,李龍伏于暗處,隱約瞧見一黑影從黑暗中出現,模糊不清,不知何人,從形態推測,應是一男子。李龍注視那黑影行徑,那黑影甚為詭秘,四下察看,並未見可疑之處,便直往那學堂而去。李龍大喜,心中道:蘇大人果然料事如神。那黑影在後門上輕敲幾聲。李龍留心,聽得是五下。片刻,那門內傳出聲響,門戶便輕輕開了半扇。那黑影便溜身進去,門兒又輕輕合上。
李龍身手抓住男子,厲聲道:「少啰嗦,蘇大人有請。」那男子驚道:「小的犯了甚事?大人怎的會叫小的去?……」趙虎道:「我等只聽候差遣,奉命行事。有何話語,向大人說去。」二人不由分說,扭住那男子。錢鸞驚恐,上前攔住去路,道:「他乃小女子表哥,並非歹人。怎的要抓他前去?」李龍道:「你欲知其中詳情,可隨我等前往客棧,一聽便知。」錢鸞無奈,只得依了,隨同二位公差出了學堂,徑直往客棧而去。
只見錢鸞哭道:「豪門富貴,炎涼冷暖。即便嫁入其家,便可幸福美好否?你又怎知其中苦楚?清寒人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安貧樂道,處常守分,父親又怎知其不美滿幸福?」此話中蘊含幾多悲情。錢孝頓時啞言。
蘇軾看那王恩,又看李龍、趙虎,詢問當時情形,李龍一一回稟。蘇軾點首,令鄭海、吳江二人將錢孝、錢貴帶來,又令店主多點些蠟燭。不多時,設了簡陋公堂https://read.99csw.com,備了紙筆。錢孝、錢貴二人帶到,分站一旁。錢孝見女兒情形,滿臉疑惑,又見那王恩,便滿面憎惡。那錢貴看望左右,莫名其妙。
王恩說罷,蘇軾微微一笑,道:「他二人之間,只是此些?」王恩點頭,道:「只有此些。」蘇軾道:「那錢達為何身亡?莫非真是落水而亡?」王恩道:「小的不知。」蘇軾冷笑道:「那錢達亦是你所謀害!」王恩驚道:「小的確不曾謀害於他。」蘇軾道:「你知他二人有過節,便設計謀害錢達,意欲嫁禍錢良。你與錢達本無瓜葛過節,他人自不會懷疑於你,此乃你借刀殺人之計。」王恩連連搖頭,道:「既是如此,小的何須往琴堂殺那錢良?」蘇軾道:「只因我等並未如你計畫行事,你心中焦急,只得自己下手。」王恩搖頭道:「小人既已招認謀害錢良主僕之罪,已是死罪,又何妨多一樁命案了。那錢達確非小的所害。」
王恩說罷,低頭不語。蘇軾問道:「怎的不說將下去?」王恩道:「小的已經說完,並無其它。」蘇軾呵斥道:「只此些男女之事?」王恩點頭道:「只有此些。」蘇軾冷笑道:「大胆王恩,死到臨頭,竟敢花言巧語,矇混本府。」王恩反駁道:「小的本是良民,不曾有半點欺矇之意,望大人明察。」蘇軾道:「你與錢鸞兩情相悅,迎風待月,采蘭贈葯,私定終身。可學堂先生錢孝卻不甚滿意於你,可是如此?」
蘇軾道:「那錢貴心虛,故不敢報官,反卻早早離了錢家莊,于路途中故作返回之狀。周玉兒、錢達死後,本府仍存疑心,四下查尋線索。你急於求成,為知事態發展,暗中跟蹤本府,可是如此?」王恩點頭,道:「小的跟蹤大人多時,以為大人不曾發覺,卻不料大人早已知曉。」
蘇軾又道:「本府現將此案過程敘說原委。其中不免有複雜難解之處,本府亦是臆度。原由便是因錢孝先生而起,正如王恩所言,他與錢鸞早有情意,竟瞞過父母私定終身。而錢孝先生愛女甚重,有門戶、富貴貧賤之見,不問女兒心事,強將女兒許配錢良,生生拆開一雙有情鴛鴦。王恩失卻心中人,異常惱怒,為得與心中人長相思守,他便意圖除去錢良。從何下手?王恩暗中察看,殫思極慮,便意欲利用錢達、錢良、周玉兒三者矛盾。他與那周玉兒素無來往,更無怨隙,若謀害之,一者不會引起他人懷疑,二者可以挑起錢良、錢達之禍患。正如我等推想,周玉兒被殺,便認定是爭風情殺。」
李龍嘆道:「不想大人竟瞭若指掌,早已將之取來。不過,小的還有一事不明,大人怎的知曉那凶身現身學堂,會見那女子?」蘇軾笑道:「你等走後,那鄭海、吳江亦如此詢問。本府不曾回答二人,現在說出亦無妨矣。多虧那錢鸞一句話,你等可曾記得,他道那錢良並非他這小女子之心愛。言下之意,那錢鸞另有心愛。聯想前後,定有此人。本府便將錢孝收監起來,製造風聲,令他人誤以為真兇落網。那凶身聽得,以為萬事大吉。錢孝被抓,錢鸞獨自一人留守學堂。那人必會前去,私會錢鸞。」二公差讚嘆不已。
二、蔡襄,後世所推崇宋代書法大家有蘇軾、黃庭堅、米芾和蔡襄四大家。蔡襄,字君謨,興化仙遊人。《宋史·列傳》稱他:「襄工於手書,為當世第一,仁宗由愛之。」宋四大家中,蔡襄年齡輩份在蘇、黃、米之前。蘇東坡道:「其字端勁高古,容德兼備」。沈括道:「以散筆作草書,謂之散草,或曰飛草,其法皆生於飛白,自成一家。」
王恩一番話語,直說得那錢孝父女二人目瞪口呆,他二人何嘗想到如此陰謀詭計。那錢鸞驚得直愣愣如木偶一個。蘇軾拈著鬍鬚,問道:「錢良與錢達之勾當,你可知曉?」王恩道:「小的知曉他二人之間有些過節。」蘇軾道:「錢良、錢達二人有何過節?」王恩道:「他二人要好只是假樣。其中過節,即便鄉人亦不知曉,大人初來,怎的知曉?小的亦是無意中發現的。那錢達本與錢良要好,不合與那錢貴渾家勾搭。錢達迷戀這女人,暗中來往已有數月。那女人本是水性之人,久則厭了錢達。而那錢良亦是好色之徒,早看準了這女人,略動眼色,那女人便粘了上來。此來,這女人便拋了錢達,跟了錢良。那錢達心胸狹隘,怎的咽得下這口氣兒?便與那錢良生了怨隙。」
眾人散去。李龍心中疑惑,道:「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望大人指點。」蘇軾道:「何事?」李龍道:「在那琴堂之中,在下明明聽得那錢良臨死之際所言,乃是一『葉』字,不知何意?」趙虎道:「在下亦疑惑不解。」蘇軾笑道read.99csw.com:「二位爺問得不錯。本府亦曾思索良久,不得其解。后忽憶起,那日,本府去明德學堂,見錢孝有一方古硯,錢先生道是唐代柳宗元先生遺物。」李龍奇道:「此與命案子有甚關聯?」蘇軾道:「本府聽他言語,那『硯』字與『葉』字音幾近一致。此乃當地口音。那錢良臨死所言『葉』字,並非『葉』字,而為『硯』字。本府又想,那琴堂之中,案桌之上,有一古怪硯台,甚高,其內有墨汁。莫非錢良是言那明珠在古硯之內。」李龍、趙虎驚訝,齊道:「可速去琴堂,查看便知。」
王恩點頭,詫異的望著蘇軾,嘆道:「正是。想是小人平日搗那石膏時,不曾留心,留些殘餘在衣裙之內,在與周玉兒爭鬥之時遺漏下來的。不想被大人勘破。」眾人皆驚訝不已,蘇大人微察秋毫,如此毫釐絲忽竟未錯過!
次日一早,蘇軾令鄭海先行回湖州稟報,而後與三位公差,押著王恩,離了客棧。早有王恩母親、錢鸞等一干人上來,哭得呼天搶地,哀哀欲絕。王恩見得,淚流滿面,泣不成聲。蘇軾不忍干涉,令三位公差押守王恩,獨自依驛道而去。
李龍暗道:大人機敏過人,預料此男子便是真兇。他與錢鸞,少男少女,相互傾心,暗中早有往來。趙虎早已抽出腰刀,伸手輕推門戶,已被緊合,便後退幾步,大聲道:「開門,開門。」李龍早將窗紙捅了個洞,湊眼看去,只見房內一雙男女緊緊相依,男子懷摟女子,甚是親切。男女聞聽叫喊聲,大驚,二人慌作一團,那女子環顧四下,連指床底,那男子便鑽了進去。那女子收拾一番,故作鎮靜,來至門旁,驚聲道:「你是甚人?」趙虎道:「我乃湖州公差,應你父親錢先生之託,特來取些物什。」錢鸞驚道:「你怎生進得院來?」趙虎道:「方才在外叫喊多時,不曾見得開門,以為有何差錯,故翻牆而入。進得院來,見你房中有亮光,想你孤身女子,恐有意外,故此叫喊。」那錢鸞將信將疑,湊近門縫,隱約見得是一公差,道:「我父欲取何物?」趙虎道:「湖州劫案中所失寶珠。你父道那寶珠放在你房中。我等奉命來取,你且快快開門。」
一、王安石,北宋政治家、文學家,江西臨川人,世稱臨川先生。慶曆二年(1042年)進士第四名及第。任地方官多年。留有《王臨川集》。王安石認為宋代社會貧困化的根源在於兼并。因此,在嘉祐三年(1058年)上宋仁宗的萬言書中,要求對宋初以來的法度進行全盤改革,扭轉積貧積弱的局勢,立即實現對法度的變革。封建士大夫亦把致國太平的厚望寄託于王安石,期待他能早日登台執政。由於深得神宗賞識,熙寧二年(1069年),王安石出任參知政事,次年,又升任宰相,開始大力推行改革。王安石變法派制定和實施了一系列新法,展開了廣泛的社會改革。王安石變法觸犯了大地主、大官僚的利益,皇親國戚和保守派士大夫結合起來,共同反對變法(蘇軾便是反對者之一)。因此,王安石在熙寧七年第一次罷相。次年復拜相。王安石復相后得不到更多支持,不能把改革繼續推行下去,于熙寧九年第二次辭去宰相職務,從此閑居江寧府。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保守派得勢,此前的新法都被廢除。王安石不久便郁然病逝。本文故事發生於宋神宗元豐初年至二年,其時王安石早已罷相,只是新法尚未廢除罷了,文中細節與歷史有所出入。
「話且說回。本府怎的知曉王恩是真兇,而非錢貴?錢貴確實可疑,其母與之密信,他連夜于湖州返回,目的何在?錢貴雖是男子,卻聽信于婦人,始終不肯相信渾家偷漢之事實。其母苦勸,或有幾分信了。此番潛回,或是為了察看奸|情,或是為了謀害渾家。錢貴回家,周玉兒已離去,錢貴匆匆去尋,卻不料被周玉兒屍首拌倒,幾將嚇死,恐招官司,便急急逃離。王恩,當時情形可是如此?」
王恩道:「小的私下以為,小的不能得到鸞兒,一者錢良緣故,二者錢先生緣故。那錢良即便死去,錢先生亦未必肯將女兒嫁與小的,小的思索,不如不一做,二不休,殺了錢良,嫁禍錢先生,除卻心頭大礙。如此,鸞兒必無依靠,只得委身於小的。」王恩說罷,那廂錢鸞早已嗚咽成聲。
蘇軾合上匣子,點頭道:「趙爺所言極是,錢財本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拿去,卻傷了無數人性命。可嘆可嘆。為此夜明珠,又不知損了多少錢財,害了幾條性命,而只是為討上峰歡心,以求巴高望上。」
王恩不答,早有錢孝在旁說話道:「大人所說極是。小人自發現小女與他暗中來往九-九-藏-書,便百般干涉阻撓,他一小販,家境貧寒,依靠做豆腐為生,白日挑擔叫賣,夜間辛苦勞作。小人女兒若嫁入他家,怎生美滿幸福?小人拙荊過世甚早,膝下只有此女,天下哪一家父母不為兒女著想?那錢良與小人素有交情,且家中有萬貫之財,不愁生計,如能嫁入他家,有何不妙?只是女兒甚為要強,死活不允,暗中與這小廝來往,小人大為惱怒,便將其婚嫁之事說定。可他兀自暗中與這小廝來往,甚為可惱。」
蘇軾笑而不語,從衣袖中摸出一匣,打開匣子,只見光閃閃、晶瑩透亮一粒明珠。李龍驚呼:「好一顆夜明珠。」蘇公聞聽,一愣,忽笑道:「那錢良臨死所言『葉』,遮莫又是夜晚之『夜』?他欲言出夜明珠!究竟是『硯』還是『夜』,或許是天知曉了。」趙虎看罷,嘆道:「此夜明珠雖是希世之寶,可惜有太多血腥煞氣。」
王恩點頭,道:「小的謀害周玉兒后,正待離去,忽然聽得不遠處有聲響。小的害怕被人發覺,便退開身去,隱身草叢中,偷偷察看。卻見一人沿大道而來,不偏不移,入了小道。小的唬得直戰慄,果不其然,那人被周玉兒屍首拌倒,嚇得半死,叫喚幾聲,那屍首怎會應聲?那人壯膽上前,扶那屍首,忽然低聲叫道:『渾家,渾家。』小的立即明白,那人竟是錢貴。錢貴見渾家死去,竟自離去。小的擔心錢貴喚人來,過早露了餡兒,便背著屍首,出了庄,拋在山腳一洞中,又以茅草遮擋。」

李龍、趙虎聞聽,恍然大悟:原來錢良臨死所說「錢」字,欲言殺人兇手與錢孝有干係。蘇公暗道:王恩此言,無異於嫁禍錢孝。那錢良怎生辨得真偽?尤為可怕者,那錢孝竟果然到得琴堂,那時刻錢良並未氣絕,想必垂死間見得了錢孝面孔,益發深信不疑,只當錢孝是幕後主使,故臨死時言出了一「錢」字。
蘇軾又令鄭海、吳江去喚來錢達、錢良家人以及當地地保。眾人知曉大人意欲夜審兇案,左右傳訊,早聚集了些街坊鄰里。約一盞茶工夫,各方人眾皆已到達,加上圍觀閑人,將一個福來客棧圍得嚴嚴實實。鄉野村民,多不曾見過京城之官,亦不曾見過公堂審案,現今這客棧中雖不如衙門公堂威嚴,卻也有幾分正經,故而將嘴合得嚴實,靜靜觀望。
那錢鸞大驚,萬般無奈,只得開了門,趙虎上前一步,厲聲喝道:「請退至一旁,以免引得他人閑話。」錢鸞驚恐退後幾步,趙虎、李龍入得房中,李龍大聲道:「快快出來,蘇大人有請。」錢鸞疑惑,道:「公差大哥,你等在說甚麼?寶珠究竟何處?」趙虎道:「便在床下,速速出來。」錢鸞花容大變,滿面通紅。床下之人無奈,只得爬了出來,卻是一青年男子,男子相貌憨厚老實,卻一臉窘色,巴巴結結道:「二……二位大……大哥,有有何貴幹?」
三、豆腐是我國古人發明的一種傳統食品,古稱「乳脂」、「脂酥」、「菽乳」、「黎祈」、「犁祁」、「鹽酪」、「鬼食」、「黎福」、「黎起」、「無骨肉」、「小宰羊」、「白起肉」,等等,五代陶谷所撰的《清異錄》稱豆腐為「小宰羊」,明《通雅》言:古人的脂酥即豆腐。蘇東坡在《又一首答二猶子與王郎見和》詩中說到豆腐,詩云:「煮豆作乳脂為酥,高燒油燭斟蜜酒,貧家百物初何有。」有人將豆腐分為南、北兩大類,北豆腐又稱老豆腐,以鹽滷(氯化鎂)點制,含水分較少,色乳白,味微甜略苦,烹調宜用厚味久燉;南豆腐又稱嫩豆腐,以石膏(硫酸鈣)點制,含水分高,色雪白,質細嫩,味甘而鮮。我在小說的《小鎮疑案》、《黃州迷案》等故事中採用了「豆腐」一說,與史籍名稱不相符。《小鎮疑案》中有關豆腐的製作工藝流程,源於我在湖南衡陽的親見,並加以總結。這是一種純手工製作工藝,包括手工推石磨等,主人的手藝是從祖輩一代一代傳下來的,不難想象,這種傳統的民間製作工藝有相當長的歷史了。但隨著現代加工技術的發展與唯利是圖思想的泛濫,這種原汁原味的豆腐已經很難吃到了。
「王恩計畫中並不知曉其中另一事情,便是轟動湖州之寶珠被竊案。錢達與周玉兒謀害逃犯沈成,奪得寶珠。可那寶珠極為珍貴,況且案件重大,即便風聲小了,如若出手,便會招來殺身之禍。故而遲遲不曾出手,那周玉兒意欲得其一份,錢達只得先用銀兩敷衍之。久則生隙,那周玉兒與錢良勾搭,便將寶珠情形告之錢良,錢良起心。錢孝先生道,他曾問及錢良何以知曉寶珠之事。錢良不答。此即原由也。」
命案審理完畢,蘇軾令公差將錢孝收監于客棧中,眾人嗟嘆不https://read.99csw.com已,各自散去。蘇軾喚過李龍、趙虎,道:「你等速去學堂,伏在四下,但有男子入得學堂,速將之拘捕。」二人答應,轉身離去。鄭海、吳江大為詫異,不解道:「大人此舉何意?」蘇軾拈著鬍鬚,微笑道:「錢孝並非真兇,真兇另有他人。」二位公差道:「大人如何知曉?」蘇軾道:「本府原以為那錢孝是真兇,因他有行兇動機、時機。但方才聽得其女錢鸞所言,方才大悟,真兇另有他人。」二位公差疑惑道:「那女子何言提醒了大人?」蘇軾捋須微笑道:「你等且先思想,待真兇捕來證實,再說不遲。」二位公差苦苦思索,終不得其解。
言罷,蘇軾長嘆一聲,大步向前而去。其後,李龍、趙虎、吳江三公差押解王恩跟隨其後。長長大道邊,只留下那錢孝,抬首遙望,茫然若失,低聲吟著那《孔雀東南飛》。
蘇軾又道:「你見本府偵緝此案,又生一計,早早趕到五味店中,偷偷見了錢達,傳說那周玉兒昨夜被殺,地方已報官府,現正查問昨夜間情形,緝拿兇手。錢達心中有鬼,聞聽大驚,便急急收拾銀兩,及那寶珠,逃離五味店,卻不料正中王恩之計,做賊心虛。情急之中去投錢良,以求避難。卻不料這正是羊入虎口、鼠進貓窩。那錢良早有奪寶之心,便趁其危難之際,奪得寶珠,然後令人將他打入水中,強將其頭摁在水下。可憐錢達,活活窒息而死。錢良殺人滅口后,又令手下將屍首投入水塘,因其身上銀兩尚在,故使人誤作溺水身亡。本府疑惑,曾引公差到那花堂之內,見過錢良,他矢口否認錢達來過花堂,卻不曾料到錢達窒息水中之時,他頭上皮帽落入水中,被本府瞧見,破了錢良謊言,只是本府未當面揭穿罷了。」
蘇軾待店主寫完筆錄,一一看過,令王恩畫押。畫押之後,蘇軾當堂宣告,放去錢孝、錢貴,將王恩收監,明日押往湖州城。眾人唏噓不已,那錢鸞更是哭泣得幾將昏倒。錢孝亦自哀聲嘆氣。
蘇軾聞言,大為驚訝,不免感嘆萬千:不想此話語竟自一少女口中道出,好個「安貧樂道,處常守分」,一語道破人情世故,吾坎坷十余年,幾經沉浮,兀自悟不出這般道理來!人生一世,如屈伸時。何者為貧?何者為富?何者為美?何者為陋?或糠核而匏肥,或梁肉而墨瘦。
蘇軾冷笑,道:「若不動刑,量你也不肯招認。李龍、趙虎何在?」李龍、趙虎大聲答應,如那驚雷一般,嚇得王恩一身哆嗦,唬得旁人心驚不已。王恩伏首在地,連聲求饒,道:「小的不敢欺矇大人,小的說就是了。」李龍、趙虎道:「快說!」王恩道:「小的以作豆腐為生計,每日沿街逐戶叫賣。一年前,識得了學堂錢先生之女錢鸞,日久便生出情分,每日與他些豆腐,只求與他見上面兒,說上些體心話兒。往來年余,小的便喜歡上錢鸞,他亦喜歡上小的。小的便與他私下定得終身……」說到此處,王恩去看那錢鸞,錢鸞滿臉通紅,低下頭去,那錢孝早已氣得渾身亂顫。
夜色茫茫,天地蒼穹,萬籟俱寂。眾人早已歇息,蘇軾臨得窗前,抬眼遙望天上玉兔,月兒隱約現於雲層間。遠處又聞犬吠之聲。蘇軾長長嘆息一聲,回想前前後後,多有感慨。
李龍思索那黑影一時半會兒不會出門,退身繞過學堂,來到前門,輕喚趙虎。趙虎從隱身處出來,李龍說明情形。二人合計,從一牆旁大樹上得高牆,跳入學堂內,往有光亮之室摸去。二人一左一右,躡足至室窗下,貼身過去,側耳細聽,只聽得室內有嗚咽之聲,正是那錢鸞。又聞一男子低聲安慰,只道:「鸞妹,你且停息下來,想想法子,救你父親出來。」那錢鸞哭泣道:「官府道我父是殺人凶身,怎生救他出來?」說罷,又哭了起來。那男子亦很悲傷,道:「如此怎的是好?」連連嘆息。這話語引得錢鸞痛哭不止,年幼喪母,這世間只有父親一個親人,若父親是殺人凶身,便是死刑無疑,想及日後孤苦一弱女子,怎的不傷心?那男子於一旁柔聲勸慰,只道:「鸞妹,你哭將出來吧。切勿思日後,自有哥哥好生待你,絕不令你孤苦。」那男子說罷,似亦要哭將出來。李龍暗道:興許二人在抱頭痛苦,聞聽這苦楚,甚是可憐。那男子再三勸慰,甚是關心。
蘇軾坐在公堂之後,看那王恩,輕拍驚堂木,道:「下面所跪何人?家住何處?一一說來。」王恩早已嚇得全身亂顫,道:「回大人,小的……小的王恩,以作豆腐為生,家即在本庄中,家中只有老母,年已六十。」蘇軾道:「王恩,本府將你拘來,可知何事?」王恩連連搖頭,道:「小的不知,小的為人本分,庄中無人不知,從不作那違背天良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