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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死亡咒語 第三章 千年孽蛟

第三卷 死亡咒語

第三章 千年孽蛟

李龍、賀萬見過蘇公,將孫進富情形一一稟報。蘇公疑道:「如此言來,此案端的蹊蹺,這孫進富竟似日出霧散一般。」李龍又將趙虎、吳江等人行蹤稟告,蘇公道:「若破此案,還須自周四郎、普濟觀著手。種種疑竇,似隱約有一線相牽,只是我等尚未理清頭緒罷了。」李龍道:「卑職還有一事,須稟告大人。」蘇公道:「何事?」李龍便將那烏篤卓與諸多絲綢庄行貿易之事一一稟告,又將心中種種疑點道出。
蘇仁驚道:「此是何人?似曾認識老爺。」蘇公淡然道:「既是相識之人,又何必如此詭秘?」蘇仁將信箋拾起,交與蘇公。回進書房,拆開信箋,借光一看,卻見書道:「十月廿五日、彎月洲、伴月舟。」蘇仁如丈二金剛一般,疑道:「如此信箋,是甚意思?」蘇公不語,卻將那信箋燃起,竟成灰燼。蘇仁疑道:「此人究竟何許人也?」蘇公淡然道:「夜已深沉,你且早些歇息去吧。」
蘇公自案牘之上取下一摞卷宗,細細翻閱。那捲宗之上,細細分列出歷年絲綢價目、出進、儲藏、賦稅、業主等等情形。原來湖州府盛產桑蠶,故而絲綢甚是聞名,其量僅次於杭州府。湖州絲綢十成買賣幾由朱山月、羊儀怙、於九佔據九成,餘下一成由十數家小庄鋪分攤。蘇公看罷,自言道:「巫相欽。」蘇仁聞聽一愣,不解其意。
蘇公淡然一笑,道:「那朱山月、安福屍首傷痕並非刀痕。」蘇仁道:「習武之人,內力高超,殺朱、安之人,何須用刀?拳、掌、爪、腿,皆可致其命。」李龍道:「朱、安二人屍首傷痕怪異,似是爪痕。」蘇公驚道:「甚人有如此厲害,竟可將人心刳出?」蘇仁道:「江湖之中,多有異人。我曾聞我師父言及,江湖中有一種惡毒功夫,喚作抓心爪,本是外門功夫,后糅合內家功力,五指如鋼刃利刺一般,一抓之下可將人五臟抓出。」
秦聰碧道:「城外東三四十里,龍溪之邊,有一烏程會館,旁有一庄,喚作焦家莊,庄內有四五十戶人家,多以蠶桑絲織、漁獵為生。庄中有兄弟二人,喚作焦吉、焦祥,整日捕獵,約莫午時,二人在江邊一山林坡上,發現滴滴血跡,只道是野物中了伏夾,便沿著血跡追去,到得盡頭,卻見是死人屍首,唬得半死,倉皇而走,回得庄中,告知地保。地保召集庄人十來人,隨焦吉、焦祥到得山林之中,果見兩具屍首。」
二人徑直回了府衙,聞得蘇公已回府衙,急忙來見。原來,蘇公、蘇仁在惡虎嶺下尋人,約莫半日,前後尋得三四個樵夫、獵戶。每每問及普濟觀道人,樵夫、獵戶皆有怒色,只道那觀中道士甚是橫蠻無禮,凡有進入道觀所屬山林地境者,皆被逐出,動輒毆打。那三名道人甚是剽悍,且知曉些拳腳棍棒,尋常百姓怎生招惹得起,自是遠遠避開,于觀中情形知曉甚少。經樵夫、獵戶指點,蘇公、蘇仁東行十里,到得一江南水鄉小鎮,喚作南潯鎮,鎮上有四十余戶人家。那觀中道人常往來南潯鎮採買貨品,或有識者知曉一二。果不其然,一家紙錢香燭鋪告知蘇公,那普濟觀有道人三名,老道喚作清虛道長,乃是知觀,另有二徒,喚作無靜、無為。那普濟觀觀小道寡,卻不肯與尋常百姓設符籙醮壇,聞聽說來請作醮者儘是湖州府有錢有勢人家。當日天色已晚,蘇公、蘇仁在南潯鎮借宿一夜,次日一早起程回城。
蘇公思忖,點頭道:「賀爺言之有理。因兇手是朱山月親信心腹,故而朱山月無絲毫提防之心。」蘇仁笑道:「如此言來,那奪命刀伍勝最為可疑。他與朱山月、安福二人一同逃匿,今朱、安二人已死,他豈非最為可疑?」李龍疑道:「怎知他不曾中途離去,未與他二人同路?」蘇公道:「蘇仁之言不無可能。」賀萬道:「只是那兇手謀害朱山月、安福二人,所為何事?自當有其意圖。」蘇仁道:「湖州四雄,情同手足。那伍勝怎忍心見他三兄弟落於官府之手?必欲救之。只是勢單力薄,難以得手。而那朱山月正在窮途之中,怎肯出手相救?伍勝惱怒,設計先毒倒安福,然後撥刀將朱山月殺害,此般推想亦不無可能。」
賀萬道:「卑職查探得知,昨日,湖州城中絲綢店號掌柜、經紀幾將傾巢而出。」蘇仁不解,問道:「甚事?」賀萬道:「他等四下採買上等絲綢。」蘇公聞聽,悟道:「原來如此。」蘇仁疑惑道:「莫非老爺已知曉原由了?」蘇公道:「此便是那烏篤卓四處遊說,意圖採買上等絲綢之真正原由也。」三人疑惑不解。
賀萬道:「依小弟之見,其中必有蹊蹺。不如暗中跟隨,細細查探一番,看他究竟意欲何為?」李龍然之。二人追隨上去,過了駱駝橋,只見那廝又入得一家絲綢店鋪。賀萬正待跟入,李龍一把攔住,道:「你我乃是公差裝束,那廝又見過https://read.99csw.com你我,早有疑心,不可露面。」二人在鋪外察看,待那廝出來,李龍便入得店鋪,詢問情形。賀萬尾隨。如此五六家店鋪,竟如出一轍,那廝皆是一般言語!
秦聰碧道:「鄉人傳聞,真兇非是人。」蘇公看罷屍首,奇道:「非人所為?此言何意?」秦聰碧吱唔不語。李龍便將雙蛟作祟、鎮妖石碑傳說等等如實相告。蘇公驚異道:「秦大人,果真如此?」秦聰碧惶恐道:「鬼神之事,卑職信之。」蘇公疑道:「如此言來,這朱山月、安福之死亦是蛟精所為?」秦聰碧道:「如此刳心命案,卑職知曉幾樁,亦曾親往現場勘察,竭力偵查,皆不曾破得。后聞鄉人言及蛟龍重出為孽,將信將疑。直至半月前,有城東三十里江畔鄉人數十人來報,只道親眼目睹江中蛟精出沒。」
另三人笑道:「此事我等早已知曉,還待你說?」那人淡然道:「那伙強人怎生死亡,你等可知曉?」三人中一中年人道:「聞聽眾強人死時,盡被刳心,乃被人所殺。」那人笑道:「那伙強人甚是剽悍,官府尚且奈何不得,誰人竟能在一夜之間殺了這多人?」三人中又一人道:「尋常之人自然奈何不得,或是其中同夥,意欲私吞錢財,暗中使詐,謀害眾強人?」那人笑道:「如你等所言,那密謀者私吞錢財,必定離去。」三人道:「當是如此。」
李龍、賀萬聽得清楚,驚道:「雙龍山強人無端身亡,我等亦曾隨張睢大人前往勘驗,多方偵查此案,未有進展,竟成懸案。卻未曾聞得有蛟精作怪之事?」周圍飯客聞言,眾說紛紜,驚恐不已。惟有閣角一人,獨自酌酒,聞得其言,冷笑不止。
蘇公問道:「可曾細細察看屍首現場?」秦聰碧面有窘色,道:「卑職見是朱山月等人,甚是驚詫,便令衙役搜尋兇器,無有發現,就此罷了,不曾細細察看。」蘇公道:「可曾沿那血跡來向察看?」秦聰碧尷尬道:「不曾。」蘇公道:「此案非同一般,秦大人切不可走漏風聲。」秦聰碧道:「卑職知曉,此事如若傳聞出去,湖州城必然轟動。卑職已吩咐手下,嚴加守密。」蘇公見天色已晚,意欲明日往義莊勘驗屍首。秦聰碧起身告辭,蘇公令蘇仁送他出門。
蘇公到得二堂,卻見秦聰碧神色不寧,正探頭張望,見蘇公到來,急忙上前施禮道:「卑職見過大人。」蘇公道:「秦大人且坐。」又令蘇仁沏茶。秦聰碧道:「卑職此來,有急事稟告大人。」蘇公道:「何事?」秦聰碧道:「乃是朱山月之事。」蘇公詫異。原來,自破得明珠一案,主謀朱山月聞風而逃,不知去向。公差捕快四方搜索緝拿,無有所獲,至此已有月余。
蘇公疑道:「如此言來,此人慾與湖州城中幾乎所有絲綢商賈買賣?」李龍道:「正是如此,惟有朱山月四家店號除外。」蘇公道:「此人可曾與朱府謀面?或是朱府不曾答應之?」李龍道:「我曾詢問過朱家各店號,皆不知曉此事。」蘇公思忖,道:「偏偏如此節骨眼上,那朱山月無端被害。莫非此兩者有何干連?」蘇仁疑道:「那廝獨不去朱家店號,甚是可疑。卻不知是何用意?」
蘇公笑道:「巫相欽乃是掌管湖州織造之官員。」蘇仁問道:「老爺欲見此人?」蘇公道:「湖州絲綢情形,巫相欽甚為熟悉。欲知其情,自當詢問他。」蘇仁嘆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烏姓神秘商賈高價採買,莫非預料到甚麼,而後意圖囤貨居奇。」蘇公拈鬚道:「朱山月本是湖州絲綢第一主,事發逃匿之後,湖州絲綢自是群龍無首,意欲霸佔其買賣者,不乏其人。」蘇仁道:「那廝所要乃是上等絲綢,且價格不菲,既能囤貨居奇,必定是家財萬貫之豪商巨賈。」蘇公道:「豪商巨賈,即便欲囤貨居奇,亦可明目張胆,又何必如此詭秘?」蘇仁道:「必是擔心被同行知曉,誤了時機。」蘇公然之。
李龍心中疑惑,道:「他雖非湖州人氏,但卻是生意中人,怎的不曉貨價?常言道:貨買三家。他出手如此爽利,定有所圖。荀掌柜萬不可貪圖小利,中他詭計!」荀花間笑道:「多謝官爺告誡,荀某自有分曉。常言道:一手與錢,一手與貨。那廝不先付銀兩,荀某自不與他貨物。他奈我何?」李龍道:「如此甚好。荀掌柜之生意果如庄名,甚是興隆。」荀花間道:「官爺有所不知。我湖州絲綢,天下聞名,四海絲商,千山萬水來我湖州。只是湖州絲綢,十分卻被朱山月佔去五分,又有羊儀怙羊爺、於九于爺各佔二分,餘下如我等小店鋪十數家,方才一分。往日間,哪有此等生意?」李龍不解道:「此話怎說?」
蘇公指那兩具屍首,道:「案發之時,屍首可是此般?」秦聰碧道:「卑職曾吩咐手下,須與案發一般保持屍首,切不可亂https://read.99csw.com動之。即便是仵作勘驗,亦未亂動過。」蘇公聞聽,思索片刻,道:「如此,可喚朱府家人前來認領朱山月屍首。安福屍首另移他處,切不可聲張出去,違者重責。」秦聰碧應聲,遂遣人前往朱府告訊。蘇公道:「仵作何人?」秦聰碧道:「城北巴三叔。」蘇公道:「現在何處?可將他喚來。」
卻說鄰桌圍坐三人,正高談闊論神鬼精怪之事,你一言,我一語,儘是些凶神惡煞、魑魅魍魎、厲鬼女魅、妖精狐仙。一人道,某某一日見著某人,后聞那人竟已早死,方才知曉見著鬼也,不日便死;又一人道,某某夜讀詩書,有絕色女子來伴,長久,精氣日衰,那書生終被害死;又一人道,某某府中鬧鬼,雖請道士法師除之,亦無奈何,後有一遊方僧人路經其家,見其怪異,知有鬼魅,進得房來,令其挖掘床下之土。深挖數尺,竟有一百年屍骸。卻原來是此屍骸作祟。
蘇公聞聽,思索良久,道:「李爺、賀爺,虧得你等細心。十商九奸,那白花花一堆銀子,他又怎生捨得多出?此中必有蹊蹺。」蘇仁道:「方才李爺言道,那興隆庄荀掌柜言,一手與錢,一手與貨。那廝即便有甚詭計,又有何妨?」李龍道:「蘇爺,話雖如此,那廝定有其詭計令眾庄行輕信之。」蘇公笑道:「香餌之下,必有懸魚。眾庄行若貪圖小利,必將失卻大益。你等思忖那廝會用甚麼招法欺詐?」賀萬道:「花言巧語、輕許利誘。」李龍道:「我以為,那廝或用假銀錠騙之。」
且說李龍回得湖州城,見著眾公差、捕頭,將孫家莊投毒案、周四郎屍首案、普濟觀殺人案一一細敘。眾人驚嘆不已。吳江引雷千等一干公差速往孫家莊,接應蘇公二人。趙虎引倪忠、湯孝等一干公差速往惡虎嶺普濟觀。李龍與賀萬自去查尋孫進富之東家。
越明日,蘇仁早早起床,在庭院中耍過一套刀法,天方拂曉。蘇公不待早膳,便欲往義莊。到得前庭,卻見李龍、賀萬過來,二人上前施禮,蘇公道:「二位爺來得正巧,且隨本府往義莊去。」李龍、賀萬詫異,道:「甚事?」蘇仁答道:「朱山月死了。」二人驚詫,問道:「朱山月?怎的死去?」蘇公道:「且先不言,見著便知。絲綢一事,你等可有發現?」李龍道:「正為此事而來。卑職已查探到,那烏篤卓亦曾暗地與羊儀怙、於九二家商討絲綢買賣。」
那人搖頭道:「非是如此。那雙龍山非同尋常,聞老人言,乃是許遜真君誅殺孽龍之時,老龍二子逃得此處,隱匿山中、江底,真君引弟子甘戰、施岑追殺至此,二蛟深藏不出,真君召鄉人道:吾乃豫章許遜,今追二蛟精至此。其蟄伏山中、江底,吾置一石碑在此,以鎮壓之,不許其殘害生靈。你等切記,萬不可動之。否則,後患無窮。」三人驚道:「莫非此便是雙龍山之由來?」那人道:「前人言語,未知真實。只是所言鎮妖石碑,卻無人見過。」三人疑道:「仁兄言及此事,莫非與那強人之死相干?」
秦聰碧急忙令人去喚,不多時,衙役引巴三叔到來。巴三叔年已五旬,做仵作卻有二十余年,頗有經驗。蘇公將巴三叔引到一旁,低語幾句。巴三叔聞聽,滿面疑惑,一聲不語,徑直到得朱山月屍首前,俯身一一細看,而後入得另一室,察看安福屍首。看罷,嘆道:「小人疏忽了,果如大人所言,這安福確曾中過毒。」蘇公輕拈長須,皺眉思索。眾人不解,不知二人何意。約莫半個時辰,衙役引朱府家人到得。朱山月妻妾見著屍首,哭做一團。
蘇公將此案交與秦聰碧偵查,自引李龍、賀萬等人離了義莊。李龍、賀萬心中疑惑,不知蘇公與那仵作說了甚麼。二人正欲追問個究竟,卻不料蘇公先道:「李爺、賀爺,於此案有何見解?」李龍道:「此案頗為蹊蹺,其中情形尚不知曉,卑職不敢多言。」蘇公點頭,道:「賀爺有何看法?」賀萬道:「朱山月、安福二人本已逃匿,現在緝拿之中,其隱藏之所必定隱秘;其行徑必定小心謹慎,況且其財多勢大,非一般逃犯。怎的如此大意,被他人所殺?卑職以為凶身或是朱山月之親信可靠之人。」
賀萬笑道:「蘇爺之言未免過於誇張。賀某卻不曾見過如此異人。依我之見,惟有那蛟龍魔爪可如此。」李龍道:「你果信那蛟龍為孽之說?」賀萬道:「如此刳心命案,已非一樁,前後有多少人喪命?似與朱、安二人毫無干係。如此推想,那兇手殺人並非有其分明意圖,乃隨意殺人。」蘇公聞聽,沉思不語。
夫人嘆道:「老爺說的是,然你貶謫離京,落魄至此,又何必再憂心朝廷紛爭?」蘇公道:「共見利慾飲食事,各有爪牙頭角爭。世風日下,我大宋百姓苦也。」夫人道:「常言曰:福于少事,禍於多心。處世宜方圓自在九_九_藏_書,老爺今已貶謫至此,就不必費那些苦心了。」蘇公幽然嘆道:「我既食朝廷俸祿,當為朝廷效力勞心。」二人正言語間,丫鬟掀簾來請用膳。晚膳方罷,蘇仁來報,只道湖州縣令秦聰碧求見。
李龍不答,反問道:「你可知有個周四郎?」荀花間思索片刻,道:「不曾聞得此人。」李龍道:「孫進富平日可嗜賭好酒?或貪愛|女|人?」荀花間搖頭道:「若如此,我便不會雇他。」李龍道:「孫進富歸家之際,可曾有何異常?」荀花間思索道:「他此番進城已有月余,不曾回家,故而請工探妻,與往常無異。」李龍、賀萬詢問多時,不曾問得甚麼線索,又隨荀花間進得後院,在其卧房查尋一番,亦無異常。
李龍不動聲色,滿面笑容,與荀花間拱手道別。出得興隆庄不遠,李龍將賀萬拉得拐角僻靜處,遠視興隆庄口。約莫一盞茶工夫,那商賈出來,徑直往西而去。賀萬悄然跟上。李龍返身回來,見著荀花間,問道:「荀掌柜可曾識得方才那人?」荀花間道:「乃是個外地客商,非是湖州本地人氏。」李龍道:「方才他與荀掌柜說些甚麼?」荀花間眉開眼笑道:「他實乃一個大主顧!欲購本庄所有上等絲綢,且每匹貨價較他人高出五兩銀子。這廝端的不曉行情,想必是初來湖州販綢者。」
三人正言語,卻見一人上得樓來,見著三人,拱手笑道:「三位仁兄,小弟遲來一步,抱歉抱歉。」三人笑道:「當罰酒三杯。」那人坐定,道:「小弟自當飲之。」三杯飲罷,那人道:「諸位仁兄,方才你等說甚事兒,如此興緻?」三人相告,那人道:「說及這神鬼怪事,小弟卻聞得一樁真事,甚是可怕。」三人道:「何事?」那人道:「此去城東四五十里,龍溪江畔,有一雙龍山,山勢婉轉,如那蒼龍;又有龍溪曲折,亦如一龍,故名雙龍。那雙龍山地勢險要,早被一夥強人佔據。那伙強人搶劫來往客商,甚是猖狂。官府多次捕捉緝拿,皆未成功。卻不料一年前,那伙強人竟在一夜之間離奇死去。」
蘇公轉念又一想:不知此舉幕後究竟有何陰謀,果真是為了絲綢之利?朱山月如在,尚可如此以為。目今朱山月已死,此事誰與謀畫?得利者,定是謀殺朱山月之真兇!前番明珠一案,趙虎被湖州四雄拿住,嚴刑逼問,言語中道出朱府無端失盜要緊物什,只當是趙虎盜走。因與明珠一案無有干連,不曾留心。如此想來,許是朱府內早有蹊蹺勾當。
不消半個時辰,李龍、賀萬尋得此處,喚作興隆庄,卻是一家小綢庄。興隆庄掌柜姓荀名花間,約莫四十四五歲,體態臃腫,坐在那帳台後的藤椅上,自把一紫砂壺飲茶,甚是暢意,見著二位公差,滿面堆笑,小眼眯成一條縫兒,道:「二位官爺可是要買絲綢緞子?」李龍道:「大爺尋人。」荀花間一愣,笑道:「官爺尋誰?」李龍道:「孫進富可在?」荀花間詫異道:「官爺尋他何干?他前日便已歸家探妻去了。」賀萬道:「我等尋他自有公幹。你是他的東家,定然知曉他平日與甚人來往?有甚喜好?為人如何?」荀花間疑惑道:「這孫進富乃是在下的一房遠親,住城東四十里之孫家莊,聰明伶俐,手腳利索,又上過幾年私塾,因見他憨實可信,便雇他來幫閑,順便記些賬目。平日里他只在店鋪中,極少外出,不與甚人來往。二位官爺,莫非他犯了事不成?」
蘇公道:「那廝欲採買湖州府五成上等絲綢,誰人有如此財勢?我等自不相信。只是那些絲綢店號掌柜,個個心懷九九,只道是一樁大買賣,哪肯告知他人?卻不知曉那廝竟欲一網羅盡。利欲熏心,怎會疑心前方陷阱。」蘇仁、李龍道:「卻不知這廝是甚詭計?」蘇公道:「那廝定與朱山月身亡一案有干係。」李龍道:「大人何出此言?」蘇公道:「如此高價,湖州城中絲綢店號掌柜皆為其所動。個個爭相採買,以欲得轉手之利。既然個個採買,何人肯低廉出手?惟有朱山月四家店號不曾如此,眾掌柜必往朱家店號求買。」
蘇公嘆道:「荊公曾言三不足,只道:天變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如此言語,非常人之言也。初時,蘇某自作聰明,不解荊公變革主意,甚是懵懂,極力反對。今到湖州,見張睢實施新法,多有善政,深得民心,方知新法之可行。而張睢推行新法,亦遭貶謫,龍屈蛇伸,何也?此荊公之誤也!新法可行,而實未真行於天下。八方州府,皆假以變法之名,欺上虐下、蠹國害民,待民怨騰天,又將種種罪責推加於新法之上。荊公只道天下皆行新法,信賴奸佞小人,哪裡知曉如此細節?今若罷相,則我大宋失卻大好良機也。」
蘇公不言,將那信箋收折,交與王氏。夫人詫異,道:「王荊公罷相,老爺為何不喜,反卻悶悶不樂?」蘇公read•99csw•com嘆道:「此非好事也。」夫人不解,道:「王荊公變古易常,推行新法,老爺上書極力反阻,故遭貶謫,離京外任多載,不得回調重任。此皆王荊公之意也。其新法不得民心,怨聲載道。聞市井有人言:排盡舊臣居散地,盡為新法誤蒼生。今其欲罷相,當是好事,何言不好?」
李龍、賀萬無奈,那荀花間滿腹疑惑,再三追問。李龍嘆道:「荀掌柜可識得孫進富之渾家?」荀花間點頭道:「約莫年前,正是元宵佳節,孫進富曾攜那女人進城觀燈,住在我興隆庄,故見過那婦人一面。自此不曾見過。莫非他婦人出了甚事?」賀萬疑道:「你怎的知曉?」荀花間道:「果真出了事?我早已猜想到了。那婦人仗著幾分姿色,言行舉止甚是輕浮。水性婦人便是惹事的角兒。」李龍道:「那孫進富可曾知曉?」荀花間笑道:「他將那婦人視如園中牡丹、口中飴糖,怎會疑心於他?假若你說與他聽,他反來惱你。」李龍正待再問,一夥計過來,告知荀花間,櫃前來了一樁買賣。
那人連連點頭,神秘兮兮道:「正是。那伙強人不知其情,佔山為賊,卻不知怎的動了那真君之鎮妖石碑,惹下無盡禍患來。自那伙強人無端身死後,雙龍山下又有多人相繼無端身亡,且皆是刳心而死。至得此時,方才憶得真君言語。」三人皆驚。那人嘆道:「鎮妖石碑一動,那蛟精趁勢出世,攪亂生靈。前幾日,我聞得傳言,有人曾親眼目睹江中蛟精原形,我家舅表兄庄中一男子在河中捕魚被蛟精吞噬了!唉,恐我湖州百姓危矣。」
李龍、賀萬益發疑惑,又見那廝又入得一家店鋪。二人等候多時,不曾見得他出來,甚是納悶。又等有兩盞茶的工夫,李龍忽叫不妙,沖入店鋪中,詢問夥計。那夥計只道那廝與掌柜談妥買賣,自後院門走了。李龍、賀萬急追出後院,環顧左右,哪裡有這廝身影?李龍惱道:「叵耐這廝端的狡猾,竟早有察覺。」賀萬道:「即便無了蹤影,我等亦可將他尋得。只是這其中之事,甚為怪異,難以臆測。」李龍道:「待將此人來源查探清楚,其中緣由自可分曉。」二人自回衙門。
那黑影立身牆腳,見蘇公、蘇仁出房,忽低聲笑道:「蘇大人,別來無恙。」蘇仁厲聲喝道:「大胆賊人,兀自張狂,府衙豈是你等任意往來之地?」說罷,正待飛身撲去。蘇公攔道:「且慢。」那黑影笑道:「湖州無有在下不可往來之地。此有一信,呈與大人。」說罷,將信箋放置在地,道聲「告辭」,飛身上牆,消失黑夜之中。
秦聰碧走後,蘇仁自來書房掌燈,蘇公看罷公文信札,又取來《南華經》一卷,細細嚼讀。蘇仁立於一側,見得,甚為詫異,問道:「這《南華經》書,老爺看過不下百遍,早已熟記於心,何必再讀?」蘇公笑道:「莊周之文,汪洋放縱,光怪陸離,深不可測。我每讀一遍,便有不同之解。」蘇仁笑道:「老爺,《逍遙遊》中有一語,我甚是不解,其語云:『聖人無名。』既是聖人,又怎的無有名聲?」蘇公道:「無名即是有名。聖人不求名,卻成其名。孫子云:故善戰者之勝也,無智名,無勇功。」那蘇仁雖是家僕,卻自小在蘇老泉府中生大,也識得字讀得書。二人又論及「無為而治」。正說話間,忽聽得窗欞外有聲響,蘇公、蘇仁詫異,急忙出得書房,卻見庭院中有一條黑影。
蘇仁無奈,只得伏侍蘇公就寢,而後自回房睡下,思前想後,那孫進富屍首怎的變成周四郎?普濟觀中道士為何被殺?兩者之間有何干係?百思不得其解。又想方才那黑影,究竟是甚人?既然識得老爺,為何行徑如此詭秘?那信箋是何意思?十月廿五日?今日廿三,當是後日。彎月洲,城東龍溪江一地名。伴月舟,許是指一船。莫非是約會老爺?蘇仁輾轉反側,久不能寐。約至子時,方才迷糊睡去。
蘇公拈鬚思忖,道:「他等買賣雙方皆是老手,頭腦甚是精明,尋常騙術焉能奏效?依本府看來,此事必有微妙之處。你等再去細細打探:城中絲綢價目沉浮、各庄貨源出進如何?那烏篤卓究竟是何來歷?」李龍、賀萬領命而去。蘇仁立於一旁,似有所思。
次日,李龍、賀萬著市井閑人裝束,再行查探,不想湖州城中十數家絲綢店鋪皆與那廝議定,惟獨不曾去得朱山月、羊儀怙、於九三家。眾掌柜只道那廝喚作烏篤卓,其餘情形概不知曉。李龍、賀萬尋查一日,無有發現,敗興而返。路經醉仙酒樓,李龍道:「行了這久,口渴腸飢,你我且先吃些酒肉則個。」賀萬附和。二人上得閣樓,臨窗坐下,那小二過來,李龍道:「且先打兩角酒並三四樣下飯。」小二下去,不多時,酒菜端來。李龍、賀萬斟酒對飲。
蘇公疑道:「兩具屍首?」秦聰碧道:「正是。那地保遣人來縣衙首告,卑職聞知命案,https://read.99csw•com立即引衙役趕至會館庄,見著屍首,卑職大吃一驚,那兩具屍首竟是朱山月及其管家安福。」蘇公聞聽,大驚,道:「他二人皆死了?」秦聰碧點頭道:「正是。卑職知曉此事非同小可,先令仵作勘驗屍首。驗罷,令衙役將屍首隱秘運至義莊,而後便來稟告大人。」蘇公疑道:「你可曾詢問會館庄人,有識得朱山月二人者否?」秦聰碧道:「卑職確曾問及,無一識得二人。」
正言語間,丫鬟來報,只道是夫人有請老爺。蘇公到得後院,見著王氏夫人,問候安康。夫人自案桌上取來一封信箋,乃是弟弟蘇子由之來信。蘇公拆開信箋,閱罷,不覺嘆息一聲。夫人問道:「老爺,何事感嘆?」蘇公道:「子由言:朝中傳言,荊公有罷相之意。」夫人驚喜道:「定是朝野褒貶新法,公論甚大,聖上心生厭意,荊公知曉新法弊端,不敢執拗任性,遂生罷相之意。」
蘇公、李龍驚道:「果真有蛟精?」秦聰碧點頭道:「有數十鄉人齊齊望見,怎會無端欺矇卑職?那時,江中有一漁舟,舟上有父子二人。那蛟精見之,撲將過去,頃刻間將那漁舟覆沉,父子二人驚恐萬分,竭力泅水,萬幸中方得以逃脫。」蘇公疑道:「可曾有人睹見蛟龍模樣?」秦聰碧道:「眾人望見那蛟精之首,甚是怪異,蛟身有一漁舟之長。」蘇公驚道:「竟有這般怪事?」秦聰碧道:「大人如若不信,卑職可著人將那父子並鄉人喚來。」蘇公擺擺手,道:「不必。待些時日,本府親往其地詢問仔細。」秦聰碧道:「卑職當隨大人前往。」
荀花間笑道:「官爺是衙門中人,怎的不知?那湖州第一絲綢主朱山月犯了案事,正被官府緝捕,早已逃之夭夭。朱府上下亦亂作一團,你爭我奪,哪有心思料理生意?我等便得其利也。」李龍笑道:「方才進庄見得荀掌柜春風得意,甚是開心,原來如此。」荀花間喜笑顏開,一個勁點著頭。
李龍疑道:「恐朱家店號已探知此事,不肯出賣,或趁機抬價。」蘇公笑道:「李爺莫非還不明白?」李龍詫異。蘇仁亦笑道:「李爺,老爺所言:那廝實與朱家店號是一夥的。」李龍悟道:「我明白矣。那廝冒作商賈,謊稱高價採買上等絲綢。眾家上當,爭相買得朱家絲綢,那廝卻不知了去向。此中實是朱家獲利。」賀萬驚訝道:「果然眾家多有往朱家去者。」
李龍、賀萬酒足飯飽,付了銅錢,下得酒樓。賀萬百思不得其解,道:「方才那廝所言,未知實否?」李龍不以為然道:「神鬼精怪,無稽之談。」賀萬疑惑道:「普天之下,萬物眾生,陰陽輪迴,怎生無有神鬼精怪?」李龍笑道:「如此言來,那雙龍山上蛟精作祟,危及湖州百姓,賀爺以為當如何除之?」賀萬道:「請有道高人施法降之。」李龍笑道:「真君道法無邊,蛟精復出,豈有不知之理?解鈴還須繫鈴人,又何必舍此求彼?萬物皆是天定,又何必刻意為之?」賀萬知是李龍取笑,低聲道:「罪過,罪過。」不再言語。
李龍出了興隆庄,與賀萬會面。原來,賀萬跟隨那廝,行了不遠,那廝進得一家綢鋪,便與掌柜買賣,只道要將店鋪上等絲綢悉數買下,每匹貨價高出行情五兩銀子,那掌柜見有利可圖,一口應允。那廝只道幾日後來取,錢貨並交。李龍聞聽,甚是不解,便將興隆庄荀花間之言道出。賀萬驚詫,怎的如此?莫非這廝果真是少有的大豪商?李龍亦百思不得其解。
四人一路言語,不覺間出得北城門,到得義莊。早有秦聰碧、把守衙役上來,引蘇公等人進得安屍房。卻見那房中直挺挺置著兩具屍首,掀開屍帷,依次看去,乃是朱山月、安福。蘇公一一察看,卻見兩具屍首胸膛皆有一血洞,甚是可憎。秦聰碧道:「仵作驗過屍首,二人死因甚是蹊蹺,其心肝皆被掏空。」蘇公奇道:「甚人如此狠毒,竟將心肝掏走?」俯身看朱山月屍首血洞,道:「仵作可曾言,此是甚兇器所致?」秦聰碧吱唔道:「仵作不知。只是……」李龍、賀萬聞聽,驚得目瞪口呆。蘇公問道:「只是甚麼?」秦聰碧道:「如此刳心血案,已有多起矣。」蘇公驚道:「竟有這般怪事?」秦聰碧道:「大人方來,故不曾聞得。前後一年,約莫有二、三十餘人死於此般,皆被挖走心肝。」蘇公看那李龍、賀萬。李龍忙道:「大人,確是如此。」蘇公詫異,俯身看那安福屍首血洞,又觀其左右手,再察看其左右足,然後又察看了屍首瞳孔、口舌,似有所思。
荀花間聞聽,眉開眼笑,道聲「少陪」,而後去了。李龍、賀萬跟著到了前堂鋪面,卻見一名夥計正與一個商賈論價還價。那商賈忽見李龍、賀萬出來,臉色一變,而後鎮靜自若,談笑風生。李龍一瞥之間,見得此狀,心中疑團頓起:此人見得公差,怎的有驚異之色,莫非此人有何齷齪?端的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