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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神秘竊案 第三章 隔牆有耳

第六卷 神秘竊案

第三章 隔牆有耳

王敦聞聽,不覺一愣,疑道:「此話怎講?」蘇公道:「蘇某竊以為,非他二人無能,實他二人狡詐之至。欲借大人之手除去邵秋水也。」王敦大驚,道:「蘇兄何出此言?」蘇公道:「若邵秋水果是盜卷籍者,其亦不過是一卒,幕後另有他人。」王敦疑道:「蘇兄莫非疑心薛統制?」蘇公笑而不語。王敦思忖,疑道:「薛將軍乃兵馬統制,他若要取那《行煙經》卷,易如反掌,何須費如此周折?」蘇公似有所思,道:「此正是蘇某疑惑不解之處。」
蘇公笑道:「先生何時收得女弟子?可喜可賀。」董濟世嘆道:「我杭州城中,女兒學醫者前所未有。其中緣由,一者,醫家多傳男不傳女;二者,女兒家學醫甚難,有悟性者鮮也。今這女弟子,卻是難得之醫才,董某思量城中婦人多疾病,若有女醫,亦是一樁好事,故破例收下他來。」蘇公嘆道:「先生果是醫家仁者也。」董濟世客氣謝過,回得原位。
忽然,蘇公回頭望那窗格,急步往房外而去,出得門來,卻見一人飛步跑出了月牙門。蘇公急忙追將過去,出得月牙門,哪裡還有人身影?蘇公疑惑不解:觀那身影,似是一個男子,卻不知是甚人?他為何窺聽?這府衙之中果然有蹊蹺。
田真真又起舞姿,眾人早有六七分醉意,你一言我一語,滿腦美酒佳人。王敦分外高興,不由多飲了幾杯,終不勝酒力,竟自醉倒。僕從扶將入閣室休憩。眾官吏皆來敬酒,蘇公素來善飲,一一應了。那杭州名醫董濟世近得前來,笑道:「蘇大人,別來無恙。今日重逢西子閣,董某甚為欣慰。此杯薄酒,乃董某為杭州百姓敬與大人。大人于杭州之功德,即便千百年亦不可泯滅。」蘇公急忙道:「慚愧慚愧。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乃為官者之本職,何來功德之說?倒是董先生懸壺濟世,救治百姓,乃千年功德也。」董濟世道:「大人過譽也。為醫者,救治百姓,乃做人之本分也。何來功德之言?倒是蘇大人創建的安樂坊,收納窮苦病眾,施藥發粥,功德無量呀。」蘇公聞聽,撫須而笑。
上得樓來,田真真引蘇公入得閣內,那閣間甚是幽雅,當中一張古色四方小桌,四把香木交椅;房中一角有一大花瓷瓶,瓶中插有折來的數枝桃花;一門垂下翠綠珠簾,閨房情形若隱若現;又一側四扇屏風,其上銹得四大美人,正是:西施、王昭君、貂禪、楊貴妃,那繡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蘇公驚嘆道:「杭州刺繡天下一絕,果然絕妙。」那田真真撲哧一笑,道:「卻不知是那刺繡絕妙,還是畫中美人絕色?」蘇公笑道:「四大美人,傳言乃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只可惜今已成古人!今有真真在此,又何言四大美人?」
回得杭州府衙,嚴微且先回桃花齋去了,知州王敦尚未回府,蘇公閑著無趣,自在院中觀魚賞花,穿過月牙門,乃是王敦內眷宅院。卻見得自后廂房中出來一名青衣女子,約莫二十三四歲,依曲廊而行,正迎面逢著蘇公,那女子甚是羞澀,急忙垂首,側身一旁。蘇公偷眼望那女子,一雙眸子竟如秋水,面似桃花,甚是俊俏。側身之際,蘇公忽聞到那女子有一絲香氣,甚是清新。待那女子離去,蘇公回頭追望,尤在回味,忽然,心頭閃過一念,不覺一愣。
蘇公道:「那捲籍庫禁地,可有他人能開鎖入得?」蔡大郎道:「只小人與薛統制入得。」蘇公淡然一笑。王敦疑心大起,暗道:「蘇軾言下之意,這薛滿山豈非可疑?」薛滿山聽得明白,急忙道:「卑職確有卷籍庫鑰匙。只是這幾日不曾入得卷籍庫。」蘇公淡然道:「也許入卷籍庫者另有他人?」薛滿山面有慍色,道:「蘇大人言下之意,卷籍庫鑰匙另有他人掌有?」蘇公道:「時日長久,不無這般可能。」薛滿山道:「即便他人另有鑰匙,那捲籍庫防守森嚴,他又怎的入得?」蘇公思忖,道:「他或有妙策,只是我等尚不省得。」薛滿山道:「蘇大人多心了。依卑職之見,那邵秋水、毛少陵二人最為可疑。」蘇公不動聲色。王敦故作詫異,問道:「薛統制何出此言?」薛滿山道:「方才大郎言及,惟有邵、毛、雲、狄四人可疑。而雲夢雪、狄虎二位炮手,於此道可謂了如指掌,何必偷竊?」
二人飲盡,董濟世正欲回席位,蘇公忽一把扯住,低聲道:「蘇某有一事不明,請先生指點。」董濟世道:「大人只管道來。」蘇公低聲道:「昨日府衙中蘇某見得黃夫人,似身染風寒之疾。一問王大人,方知夫人乃是去年冬日偶感風寒,曾請得先生醫治。可有此事?」董濟世疑惑道:「正是。」蘇公低聲道:「風寒小恙,先生本當手到擒來。可今已開春,夫人卻遲遲未得痊癒,不知何故?」董濟世似有顧忌,思忖道:「黃夫人九-九-藏-書本是體弱之人,其風寒表散未盡,而後複發,故此久久未愈。董某已囑咐夫人,當注重身體,細細調理。」
一曲舞終,田真真嬌喘吁吁,裊裊近得蘇公面前,取過酒來,斟滿兩杯,一杯敬與蘇公,微啟朱唇,嬌滴滴道:「早聞學士大人乃性情中人,小女子只恨無緣相識,今日一見,果如其言。小女子且借花獻佛,敬大人一杯。」言罷,雙手捧杯敬與蘇公。蘇公伸手來接,卻見田真真面若桃花,一泓秋水,竟似有萬般魅力,又聞得一縷異香襲來,沁人心脾。
言未罷,蘇公忽快步沖將出門,卻見得一家人倉皇逃去,追出院門,早無那廝身影。蘇公懊悔不已,暗道:「若是蘇仁、嚴微在此,豈可放走他?」王敦不知何故,追將出來,見得蘇公,道:「甚事?」蘇公便將前後兩樁有人窺聽之事如實相告。王敦驚訝,怒道:「恁的可惡,此廝竟隱匿府衙中,若查將出來,定不輕饒。蘇兄,莫非那公文信札便是這廝盜得?」蘇公道:「蘇某觀他身影,乃是一個男子。此人耳目甚靈,腿腳甚快,非年長之人,亦非少年。身高不過七尺,不胖不瘦。依據此些,王兄可將府中家人一一查辨。」王敦怒氣未消,急令丫鬟將府中管家王三喚來。
酒過三巡,王敦把個眼色,一旁僕從會意,揭開帘子,入得側閣。不多時,卻見五名妙齡女子魚貫而出,當中一人,面容如海棠,腰肢似楊柳;貌若王嬙,顏如西施;高髻雙束別一支青玉簪,翠袖微舒出兩截白藕臂;一雙媚眼,滿含秋水。如花解語,似玉生香。端的一個天生尤|物。卻見他微移蓮步,款提湘裙,近得前來,施禮拜過王、蘇二位大人。王敦笑道:「蘇大人,此即我杭州花魁娘子田真真是也。」蘇公暗自驚詫:「真絕代佳人也!可惜眉目之間隱含一絲妖媚。」急忙起身道:「聞名不如見面,小姐果真天仙下凡也。不愧為杭州魁首。」田真真微微一笑,道:「小女子謝學士大人美言。」
蘇公笑而不語,引王敦至庭院門旁,指點一處,道:「此處尖凸,那廝逃離之時,左手衣袖被此掛破。方才見得王三左袖,果然破了。」王敦大驚,轉念一想,道:「他衣袖或在他處掛破,或許是巧合而已。」蘇公笑道:「王兄若要庇佑家奴,蘇某無言矣。」王敦乾笑兩聲,道:「蘇兄切勿見怪。待我將他喚來,嚴加盤問,便知分曉。」蘇公搖頭道:「大人細想,這王三跟隨大人二十余載,又怎會做出如此背主之事?他區區一個家丁盜取公文、信札何用?王三必有所圖。所圖甚麼?古人道:財帛動人心。」王敦疑道:「蘇兄言下之意,王三乃是受人驅使,圖謀錢財?」蘇公笑道:「正是,幕後之人尚在其後。王兄切勿打草驚蛇。」王敦思索不語,面有怒色。
蘇公依廊而行,近得廂房門前,咳嗽一聲,房中有人言道:「門外何人?」聽其聲便知是一個女子,蘇公道:「湖州蘇軾。」又聽得一個婦人道:「原來是蘇大人,快快有請。」蘇公辨聽聲音,正是知州夫人黃氏。早有丫鬟開門來迎。蘇公入得房來,卻見黃氏正喝湯藥,急忙上前見禮,道:「嫂夫人可曾好些?」黃氏道:「承蒙蘇大人掛心,自董良醫開得此方,煎服得數十劑,已好了許多。」蘇公道:「蘇軾也懂得些醫道,可否借藥方與蘇某一看?」黃氏遂令丫鬟取來藥方,蘇公接過一看:人蔘一錢、黃芪一錢、川芎一錢、白芍一錢、當歸一錢、肉桂一錢、熟地一錢、白朮一錢、茯苓一錢、甘草(炙)五分;又有水兩鍾、姜三片、棗兩枚;煎八分,食前服。
且說那田真真引蘇公來到夢鄉齋,這夢鄉齋非比尋常勾欄妓院,卻甚為幽靜,四處散逸花香,幾乎不曾聞得人語聲。蘇公不免好奇。田真真上得前去,叫喚開門。不多時,一個婢女開得門來,問候道:「小姐回來了。」田真真、蘇公入得院來,那院子雖小卻十分別緻,院中兩株桃樹,滿樹桃花,甚是煞眼。田真真令那婢女去備酒菜,自引蘇公入得樓閣。蘇公看得那匾額,上有「夢鄉齋」三字,看那款識,乃是書畫奇才項笑冠所書。
蘇公道:「此是何人?可有人識得?」眾鄉民皆搖頭,道:「如此面目,怎生辨認得出?」蘇公道:「可曾有人報官?」鄉民道:「地保早去了。」蘇公正欲上前查勘,一位白須老者忽然驚道:「莫非是蘇大人?」眾人詫異,不看屍首,皆來看蘇公。白須老者上得前來,喜道:「果真是蘇大人。」蘇公細看白須老者,道:「老人家莫非是熊老伯?」那白須老者笑著點頭道:「正是草民,不想大人竟還記得草民。」蘇公笑道:「昔日若非老伯相助,今日西湖堤上焉有這般桃柳。」原來,那蘇公起用民夫修築蘇堤之時,曾廣募四方能read.99csw.com人,那熊姓老者擅於栽種花草樹木,遂毛遂自薦,獻計獻策,故此蘇公識得此人。
那田真真舞姿甚為妖媚,與其它優伶歌妓大不相同。不覺間,蘇公直勾勾望著那田真真,竟自呆了。酒肉歌舞間,座上卻有一人,斜眼偷窺蘇公,嘴角一絲冷笑,隱含幾分詭秘。
蘇公、田真真言語間,那婢女早已備得酒菜。二人坐得桌旁,田真真斟滿美酒,呈與蘇公,嬌笑道:「大人且飲小女子此杯。」蘇公笑道:「卻不如你我同飲。」田真真亦斟滿酒,笑道:「既如此,小女子便陪大人飲得此杯。」蘇公捋須而笑,一飲而盡,道:「美酒佳人,復夫何求。」三杯酒罷,蘇公正欲言語,卻聽得樓閣下一陣吵鬧。蘇公疑道:「何人吵鬧?」田真真不覺一愣,急忙起來,未曾出閣,卻見一人莽撞而入,那人怒氣沖沖,其後婢女追將上來,氣喘吁吁。蘇公認得此人,正是項笑冠。田真真面有慍色,道:「項公子何事至此?」那項笑冠見著蘇公,不覺一愣,冷笑道:「怎的蘇大人有如此雅興?」蘇公微微一笑,並不言語。
蘇公近得屍首旁,只見滿地污血,早已滲透泥土中。又見那屍首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已被兇手毀壞;其脖頸被利刃割斷,自皮肉傷口斷處來看,似只有一刀,甚是殘忍;手無老繭,皮肉細白;手腕處有青紫痕迹,似曾被繩索緊縛;屍首身著錦袍,只是早已骯髒不堪;搜尋裡外,無有甚物。解開衣袍,卻見屍首前胸後背,滿是傷痕,想必臨死前曾受酷刑。兩乳間有一黑斑,有如銅錢大小。
商賈梁先達、魏之郎也來敬酒。梁先達乃是杭州千絲齋掌柜,與蘇公素有往來,今日一見,自然話多。那魏之郎乃是青州行商,販些茶葉、瓷器、鵝毛扇等,本在蘇州買賣,約一年前來得杭州,為人豪爽仗義,好廣交朋友。三人先飲了酒,而後客氣寒暄一番,蘇公本欲想問魏之郎昨夜可曾抓得小賊,尋回失物,轉念一想,似覺不妥,忍回疑問。一番言語之後,梁、魏二人回位。
王敦令田真真歌舞助興,卻見那田真真嫣然一笑,翩翩起舞,婀娜多姿,千嬌百媚。蘇公偷眼窺視,只見眾人皆望那田真真,或色眼迷迷、或如痴如醉。惟有董濟世、無心禪師、魏之郎不以為然。項笑冠只是埋頭飲酒,面若冰霜,似甚不快。看到興頭,王敦拍手叫絕。眾人亦拊掌附和。
董濟世驚嘆道:「董某忘卻大人亦通醫道,實不敢欺瞞大人,只是黃夫人之疾甚為隱諱,不便道明。目今之法,只可清肝解郁、益氣養榮,再加清心靜養、服藥調理,尚可苟延歲月。若告知王大人,則恐引起驚恐,觸發患體,反壞大事,故以風寒搪塞之。董某又遣派一名女弟子,每日探視,精心護理,靜觀其變。」
行至一街,遠遠見得街尾數人,聚集於一戶門前,蘇公三人近得前去,卻見為首一條大漢,正狠命捶打那門,口中罵罵咧咧,道:「胡壽兒,你這撮鳥,輸欠得大爺銀兩,便躲賴在窩裡不敢出來。今若不還,定打得你去見閻羅王。」又有街坊四鄰好事圍觀,竊竊私語,暗自好笑。
無心禪師道:「家師尚在靈隱,乃是貧僧在天竺修行。」蘇公醒悟。無心禪師又道:「家師聞知大人來杭,有言在先:若大人得閑,且往靈隱,定以奇茗佳句相待。」蘇公笑道:「長老法旨,蘇某怎敢不從,來日定然前往。禪師,你我且飲一杯如何?」無心禪師擺擺手,道:「大人之意,便如香醇,小僧心醉,何須再飲?」蘇公笑道:「既為無心,何來心醉?」無心禪師垂首道:「阿彌陀佛,無心即心。」蘇公笑道:「果道通之徒。」
蘇公別了熊姓老者,與蘇仁、嚴微、田真真三人尋路回去。蘇仁問道:「老爺欲回杭州府衙,或是西子閣?」蘇公問田真真道:「小姐居住何處?」田真真嫣然一笑,道:「小女子居在夢鄉齋,大人若能駕臨鄙齋,夢鄉齋定能蓬壁生輝。」蘇公笑道:「既如此,蘇某便往夢鄉齋。」嚴微道:「既如此,我等先行回去。」蘇仁一愣,正待言語,早被嚴微強行推搡去了。
蘇公微微一笑,低聲道:「先生怎的誑我?」董濟世道:「大人言重矣。董某怎敢欺矇大人?」蘇公低聲道:「黃夫人之疾已入膏肓,先生怎言是風寒小恙?」董濟世驚道:「大人怎知?」蘇公低聲道:「初見黃夫人,面有倦色,嘴唇乾渴,六脈浮數,舉手抬足,似隱隱作痛,當是癰疾在身。但凡人之氣血,日夜不息。若氣血衰之,則生淤壅,漸而凝滯。其形漫腫無頭,皮色不變,所發毋論穴道,全身可生。此疾多生於體弱之人、辛勞之輩。若中風邪,發散未盡,或欲后陰虛,外寒所侵;或惱怒傷肝,鬱結傷脾,榮氣不從,逆于肉內;或產後惡露未盡,流縮經絡。九_九_藏_書此般種種,皆可成斯疾。此疾初起,當宜和解之。若任其生存,則成大患,恐殃及性命。」
蔡大郎道:「小人做此庫吏乃是薛統制委任指點,至今已有五載,小人不曾有絲毫馬虎。每日清點公文、書卷,打掃卷籍庫灰塵,又細細記載出入,從不曾有失職之事。不想昨日戴將軍來取《行煙經》,小人明明記得那《行煙經》卷在甲字第二櫥中,不料尋來尋去,卻不見了此卷。小人只道疏忽大意放置他處,又一一尋去,哪有蹤影?小人方才急了,細細回想,並不曾私下借出,卷籍庫又無失竊跡象。此卷怎的無端失竊?小人縱有百口,亦難以辯解。」
眾鄉民歡喜不已,蜂擁上前見禮。嚴微、田真真二人竟被擠出一旁,不免感嘆。田真真驚嘆道:「小女子走南闖北數年,見過幾多公卿大人,百姓見了或嗤之以鼻、或怒目而視、或背後辱罵,卻不曾見得如此這般情景。久聞清官者,今日方得一見。」蘇公拜謝眾人。熊姓老者知蘇公善於斷案,遂吆喝眾人退避一旁。蘇公環視四下,早已凌亂不堪,即便遺下痕迹,亦已遭破壞。蘇仁、嚴微二人自分頭查勘林中附近。
田真真嫣然一笑,揭簾入得閨房中。蘇公不覺心花怒放,跟隨而入。入得閨房,不覺心曠神怡,卻見一頂藕合色花帳,床上兩件大紅錦被緞褥,一雙鴛鴦戲水枕,正是小姐歇息之處;又見牆上懸有一捲軸,一絕色女子隱身牡丹花叢,幾隻蝴蝶翩翩起舞,畫中之人正是田真真,卷中題詩云:「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正是詩仙太白所作《清平調》之一。蘇公暗自笑道:「一看便知,又出自那項笑冠之筆。」
蘇公假裝詫異,道:「董良醫竟令女弟子開方?此非他行醫習慣。」黃氏道:「蘇大人有所不知,這齊姑娘冰雪聰明,董良醫乃有意為之。」蘇公猜測道:「那董良醫從不收授女弟子,此番破例,可想這女子非同尋常。」黃氏道:「蘇大人說的是,這齊姑娘長得俊俏,甚是聰慧。大人若早來一步,便可見得他了。」蘇公驚道:「莫非適才廊中那青衣女子?」黃氏道:「正是。原來大人已見著他了。」蘇公驚訝不已。
臨閣窗有一個白瓷花瓶,瓶中插有一枝桃花,又有些野花野草,雖是野花野草,卻別具匠心,花草相互襯托,天然有趣。蘇公暗自驚嘆:竟不曾見得這般插花者,端的別具一格。
那黃氏並丫鬟不知何故,追出門來,見著蘇公回來,詢問緣由。蘇公只得搪塞,而後告退回得廂房,待見著蘇仁,低聲相告。蘇仁驚詫不已,道:「如此言來,此人定是那盜賊無疑,他監視老爺行徑,惟恐被老爺查出甚麼端倪來。」蘇公道:「我亦如此思索。日後,你我須小心謹慎些個。」
王敦、蘇公急至客堂,宋盛、薛滿山上前見禮,王敦詢問前後,宋盛一一回答,那庫吏早已押禁在衙房中。王敦令他二人頭前引路,四人出了后衙,來到房,早有衙役班頭高天壽、夏小乙守候在此。見著諸位大人,高、夏二人急忙上前施禮,王敦令他等將門打開。入得衙房中,開得一室鐵鎖,卻見室角萎縮一人,渾身顫抖。薛滿山呵斥道:「蔡大郎,知州大人有話語問你,且抬起頭來仔細答話。」那蔡大郎見得王敦,急忙爬將過來,磕頭道:「大人,小人確不曾偷盜經卷。」王敦道:「你便是甲仗營庫吏蔡大郎?」蔡大郎道:「正是小人。」王敦道:「你且將那經卷失蹤一事細細道來。」
蘇公問道:「卻不知是何人發現屍首?」熊姓老者急忙道:「乃是老朽。老朽與孫兒路經此處,那小孫兒甚是頑皮,上竄下跳,無意間窺見草叢中的屍首,唬得半死。老朽大驚,急喚地保及庄人前來。」蘇公環視四下,道:「此處平日少有人跡?」熊姓老者點頭道:「此處少有人家,又甚偏僻,故少有人來。」蘇公道:「離此最近是哪戶人家?」熊姓老者道:「便是老朽家了,不過半里地,便在林口處。」蘇公道:「既如此,昨夜老伯及家人可聽得異常聲響?」熊姓老者思忖道:「並不曾聽得甚麼。只是有一陣子,家中黃狗吠得厲害。」蘇公道:「是甚時辰?」熊姓老者回想道:「約莫己時。」蘇公道:「那黃狗吠有多時?」熊姓老者道:「只有片刻。老朽猜想是有人夜行經過,故而未曾在意。」蘇仁、嚴微細細查勘四下,無有發現,回來見蘇公,道明情形。
王敦、蘇公出了衙房,回得后衙書房。王敦喜形於色,道:「此案破矣。」蘇公笑道:「何以見得?」王敦道:「待將邵秋水拘來,一審便知。」蘇公淡然一笑,道:「蘇某若是那邵秋水,便已逃之夭夭了,還待人來抓?」王敦道:「他若逃之夭夭,豈非不打自招?」蘇公道:「他若如此愚笨,https://read.99csw•com恐非真賊。」王敦哈哈一笑,道:「你我二人且來一賭,如何?」蘇公笑道:「王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敦不解,道:「何謂其一,何謂其二?」蘇公道:「方才衙房審那蔡大郎,可曾費得周折?」王敦笑道:「何須周折,一審便知。」蘇公笑道:「大人不過稍加盤問,便已查出端倪。而那薛滿山自昨日案發,直至今日午時,竟不曾查問出甚麼?莫非這薛滿山乃是愚昧之人?宋盛宋大人亦查勘半日,亦不曾查問出來?莫非亦是愚昧之人?」
蘇公不禁心猿意馬,急忙笑道:「小姐美意豈可唐突,蘇某且飲這杯。」二人端起酒來,一飲而盡。眾人皆笑。田真真飲罷,媚眼微微一眨,似是暗示甚麼,卻扭身而去。蘇公暗自欣喜。
王敦把眼來看蘇公,蘇公微皺濃眉,問道:「蔡大郎,依你估摸,此卷何時失竊?」蔡大郎思忖道:「五日前,小人清點書卷,依稀憶得尚有此卷,其後幾日卻不曾留心。」蘇公點頭道:「如此言來,此卷失竊乃是在你清點之後幾日內。」蔡大郎點頭道:「正是。」蘇公道:「這幾日內,哪些人等曾出入卷籍庫?」蔡大郎思索道:「似有副統制大人邵秋水、副將戴雁來、炮手雲夢雪、副炮手狄虎、都監毛少陵等。那戴雁來乃是為取此卷而來,不過此刻已然不見了。」蘇公蹙眉道:「如此言來,卻只餘下邵秋水、雲夢雪、狄虎、毛少陵四人?」蔡大郎思忖道:「正是他四人。」王敦聞聽,心中暗道:「若依蘇軾所言,那雲夢雪、狄虎是正副炮手,熟諳其道,無有可能。餘下便只有邵秋水、毛少陵二人,尤為可疑,非此即彼,或二人合謀。若如此,此案可破矣。」
蘇公連連點頭,道:「薛統制所言有理。」急問蔡大郎,道:「這些時日,那邵、毛二人言語、行徑可有異常之舉?」蔡大郎思忖道:「大人問及,小人卻也覺得異常。」王敦問道:「他二人哪個有所異常?」蔡大郎道:「那邵大人甚為異常。」薛滿山驚訝一聲。王敦奇道:「有何異常?」蔡大郎道:「那邵大人平日與小的素無來往,近些時日,不知怎的,邵大人來得甚勤,不時請小的喝酒,又周濟小的幾兩銀子,與小的稱兄道弟,小的端的受寵若驚。」薛滿山冷笑一聲。王敦驚道:「邵秋水行徑端的可疑,此舉必有所圖。」蘇公道:「那名冊薄上記得分明,前日午後,邵秋水入得卷籍庫,不知做甚?」蔡大郎道:「他來與小人閑話,不曾做甚。」王敦道:「此舉可疑。他定是乘你不備,將那《行煙經》卷偷出了卷籍庫。」蘇公思忖不語。王敦道:「那邵秋水可在軍中?」薛滿山點頭道:「尚在。」王敦遂令宋盛、薛滿山將那邵秋水拘來。宋盛、薛滿山領命而去。
將至晚飯時分,王敦方才回府,見著蘇公,百般埋怨。原來蘇公出遊西湖,久久未歸,王敦甚不安心,只道出了事兒,便召集數舟,往西湖中尋找,皆無消息。正逢捕頭藍恬查案,方知蘇公早已上岸。正埋怨間,家人來報:通判宋盛大人、統制薛滿山將軍求見。王敦聞聽,方才記起《行煙經》失竊一案。急忙召見宋盛、薛滿山。原來宋、薛二人將那庫吏押解至此,已有數個時辰,只因王敦赴宴不曾歸回,只得耐心等候。
蘇公等泛舟游西湖不言。約莫一個時辰,蘇公盡興,遂令船家就近靠岸,待畫舫靠得水邊,四人上得岸來,尋條小道往府衙而去。行不多遠,卻聞前方有喧嘩之聲,近得前去,只見數十鄉民圍聚一堆兒,一驚一乍,不知何故。不待蘇公等詢問,早有鄉民道:「哎呀呀,不得了,一具屍首,死得好慘。」蘇公聞聽,急忙撥開眾人,果見一具屍首,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觀其骨骼、衣著,乃是一具男屍。
三人沿街而行,蘇公笑道:「虧你等來得正是時候,若遲來一步,那項笑冠恐要與我動手相搏了。」嚴微笑道:「若為那絕色美人,大人即便吃他幾拳,又有何妨?」蘇公笑道:「嚴爺說得是,自古喜美色而亡國者甚多,夏桀之亡,因妹喜;周幽之滅,因褒姒;晉國之亂,因驪姬;吳國之禍,因西施;漢成帝溺,因飛燕;大唐中絕於武媚。比之他等,蘇某若吃幾拳,確無何妨。」嚴微大笑。
宴席散罷,王敦竟已酒醒,急忙出得室來,道:「西子閣乃杭州逍遙窩,諸位但有興緻,且盡情快活。」眾人有好賭者、好色者,自去紅院、香院;那不勝酒力、昏昏欲睡者自去溫柔院;董濟世、無心禪師先行告退離去。蘇公欲游西湖,王敦遂令僕從引其前往,相隨者乃蘇仁、嚴微、行首田真真。蘇公四人上得畫舫,船家起漿,竟自往西湖中而去。
王敦眉飛色舞,指指點點。那石山忽湧出一干人等,約莫十餘人,齊齊站立兩旁相迎。王敦一一引見,來者皆是杭州九*九*藏*書官吏、富紳、商賈、名流,其中不乏有蘇公識者,譬如杭州名醫董濟世、商賈梁先達、書畫奇才項笑冠;又有蘇公不識者,譬如判官王興、團練使屈高、副團練使紀朝奉、虞候汪之問、都監毛少陵、織造司舒夫之、官宦杜天命、商賈魏之郎、天竺寺監寺無心禪師。蘇公急忙回禮。眾人簇擁王敦、蘇公入得亭閣,那閣內兩桌宴席,早擺滿果品饌點美酒佳肴。王敦請蘇公入了上座,眾人依次坐下。
王敦笑道:「蘇兄莫非疑心王三?這王三自小跟我,已有二十余載,忠心耿耿,絕非窗外窺聽之人。」蘇公冷笑一聲,道:「好一個忠心耿耿!蘇某若言將出來,大人切勿怪罪。」王敦驚道:「蘇兄請言。」蘇公笑道:「若蘇某不曾看錯,這王三便是方才窗下窺聽之人。」王敦大驚,道:「蘇兄不曾見得那廝面孔,何以斷定便是王三?」
蘇公手捋長須,思索不語。卻聞那廂有人道:「來了,來了。」蘇公詫異,不知甚人來了?急忙去看,原來是杭州府衙班頭、捕快、仵作。為首一人,約莫五旬,雙眼炯炯有神。蘇公識得此人,乃杭州府衙老捕頭藍恬,頗為老練。藍恬見得蘇公,不覺一愣,急忙上前參拜,道:「蘇大人何故在此?小人見過大人。」蘇公道:「藍爺辛苦了。蘇某恰逢路過,故來一瞧。」藍恬道:「大人有何高見?」蘇公道:「查勘此案,當須查明屍首身源。可令仵作細細勘驗,但凡屍首特性,當一一記之。而後依據此些查尋、辨認屍首。惟有查明屍首情形,而後偵查真兇。」藍恬道:「大人所言極是。」蘇公道:「此案當由你等查勘,我等外人不便插手,就此告別。」藍恬自去勘驗屍首。
那無心禪師起身過來,施禮道:「家師問大人好。」蘇公詫異,道:「敢問尊師法號?」無心禪師道:「靈隱道通。」蘇公驚喜,道:「長老如何?可新有佳句否?他怎得到天竺寺去了?」原來靈隱寺道通禪師乃是得道高僧,長於詩畫,昔日與蘇公素有往來。蘇公亦曾有詩贈與他,其中有雲:「語帶煙霞從古少,氣含蔬筍到公無」。
天近午時,王敦、蘇公等前往西子閣,近得西子閣,卻不從樓閣前方進入,而自側后一僻巷入得一院。依廊而行,曲徑通幽,竟無喧囂雜鬧聲。游廊盡頭卻是偌大一汪水池,水池四周滿是垂楊柳,滿樹嫩葉,隨風拂擺。那水池之中有一座石山,石山上有桃樹數株,桃樹之中又有一座亭閣,飛檐高挑。原來池中水乃是引入西湖之水,又人工疊造石山,架以浮橋。蘇公立於浮橋側,探頭看去,卻見水中游魚群群,清晰可見。但見人來,竟齊游近來,並不懼人。自浮橋上得池中石山,卻見一方石碑,碑上有三個紅色篆體大字:小西湖。蘇公暗自感嘆。
蘇公正尷尬間,忽聞得樓閣下有人高呼「老爺」,正是蘇仁之聲,蘇公急忙應答。嚴微急急上得樓閣,道:「王大人尋老爺甚急,道是有緊要之事商議。」蘇公聞聽,急忙與田真真道別,匆匆出了夢鄉齋。原來,嚴微、蘇仁並不曾先行離去,他二人暗中跟隨至夢鄉齋,守候齋外,方才見得項笑冠滿面怒氣入得齋內,惟恐蘇公有所閃失,便急忙前來解圍。
不多時,那管家王三匆匆趕來,見著王敦,低首詢問道:「老爺有何吩咐?」王敦道:「你且將府中男丁一一查問,但凡方才無證見者,皆傳喚來見我。」王三唯喏,正待離去。蘇公忽笑道:「管家爺怎的如此滿頭大汗?卻不知方才在做甚?」王三低首答道:「小的恰自市井回府,聞得老爺呼喚,便急急趕來,故而氣短出汗。」蘇公淡然一笑,道:「原來如此。」王三告退離去。
蘇公側身而過,暗自感嘆:「只道那女色害人,這賭又何嘗不是如此?」
蘇公看罷,暗道:果是潰瘍之症。問道:「此方似非董良醫所開。」黃氏詫異道:「確是董良醫所開。大人何出此言?」蘇公道:「蘇軾與董良醫素有交情,故熟知其筆墨。此方字體雋秀,分明是出自女子手筆。」黃氏笑道:「原來如此,誤也誤也,此方乃是董良醫口述,由其女弟子齊滕花所書。」
那田真真坐于梳妝台前,面臨銅鏡,精心梳理那一頭秀髮。蘇公近得身後,笑道:「隔花臨水時一見,只許腰肢背後看。」田真真嗔笑道:「大人怎的取笑小女子。」蘇公笑道:「小姐此笑,益發嬌媚。」那田真真滿面桃花,于梳妝台前取過胭脂,細細塗抹臉上。蘇公聞得一股奇異香氣,沁人心脾,喜嘆道:「好一個香美人。蘇某竟不曾聞過這般香色。」
田真真慍怒道:「我自請蘇大人,與你何干?」項笑冠怒道:「莫非你已忘卻西湖舟上之盟?」田真真冷笑道:「甚麼西湖舟上之盟?我卻不知,你休要在此胡言亂語,快且離去,免得壞了大人酒興。」項笑冠惱怒,死賴不肯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