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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黃州迷案 第二章 無頭屍首

第二卷 黃州迷案

第二章 無頭屍首

正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等竟是為謀害蘇公而來!蘇仁俯身拾過公差腰刀,護住蘇公。為首蒙面人飛身下馬,揮刀便砍。那廂蘇仁竟不躲閃,眼見鋼刀將至,蘇仁猛一閃身,揮刀斜劈。那廝見刀落空,急忙抽身。蘇仁刀勢甚猛,卻是虛招,早飛起一腳,攻其下盤。那廝不曾料想,被蘇仁一腳踢中,「哎呀」一聲,翻滾一旁。蘇仁回刀來戰另兩人。一廝正欲偷襲蘇公,眼見鋼刀已舉起,蘇仁大驚,遂大喝一聲,挺身護住蘇公。那廝若一刀落下,必定傷了蘇仁,卻不曾料想蘇仁竟不顧自己性命,反一刀劈過來。若二人不躲閃,必定兩傷。如此緊要關頭,那廝驚恐,急忙抽刀躲避。蘇仁鋼刀劃破那廝右臂,頓時鮮血迸流。那廝棄了手中鋼刀,驚恐而退,幸得保住右手。另兩賊不曾料想到蘇仁如此神勇,只得合力來戰蘇仁。相鬥四五回合,蘇仁佔了上風,愈戰愈勇,二賊只有招架之功,無還手之力。那受傷賊人見勢不妙,摸過一塊石頭,奔蘇公而去。蘇仁見狀,急忙棄了二賊。那受傷賊人咕嚕幾句,當是黃州方言,蘇仁不曾聽得明白。三賊翻身上馬,依原道倉皇而逃。
徐君猷見得前面一處貨庫,上得前去,卻見貨庫門口有一張桌、一把椅,一人手握一把茶壺,桌上有賬本、筆墨。又有四五名肩夫背著麻袋往那庫房,甚是吃力,每入庫一袋,那喝茶的男子便拾筆記賬。徐君猷喃喃道:「卻不知搬運甚物?」近得前去,那記賬人見得徐君猷,狐疑不已,不由厲聲呵斥道:「你這廝,在此看甚?且閃一旁去。」徐君猷聞聽,一愣,正待發怒。那廂蘇公上得前來,使個眼色,笑道:「這位爺,我等是過路之人,一時口渴,想討口水喝。」那記賬人冷笑一聲,指著前方道:「那方有口井,任你等喝去。」蘇公道謝。
兩公差回得茶攤,將銅錢交與為首公差。那廂蘇公見得,藉機詢問茶小二:「他等在此盤查甚麼?」小二低聲道:「乃是緝拿販運私鹽者。」蘇公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可為何要收取銅錢?」小二笑而不答,徑自忙去了。蘇仁淡然一笑,道:「此等差吏,藉著這等差事,撈取些好處。老爺又何必少見多怪?」蘇公眉頭一皺,道:「怎言少見多怪?」蘇仁嘆道:「老爺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此等尋常小事,何致如此?休道是差人,便是那臨江書院的先生,亦一心謀錢。老爺又不是不知。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矣。」蘇公嘆息不已。
蘇公疑道:「依你看來,這具屍首或是被人自岸上拋棄在此,還是順流而下盤旋在此?」章十三思忖道:「依小民看來,這屍首或是自上游流下,至此回水灣滯留。」蘇公點頭,思忖道:「依此水而上,似有一埠。」徐君猷連連點頭,道:「乃是貨埠,甚多商賈,自此上下,出入長江。」蘇公心中一動,欲沿河而上。徐君猷連聲附和,遂交代顏未料理無頭屍首,只喚了家人徐溜,與蘇公同行。
徐君猷甚是憤怒,遂令眾人退避十丈外,只餘下蘇公、徐溜、劉水,徐君猷呵斥劉水道:「這其中究竟怎生回事?但有隱瞞,必定嚴加懲罰。」劉水見徐君猷怒容,不敢隱瞞,低聲道:「這處貨倉乃是王洞季老爺置業,出進貨物皆在此存放。只因平日有些潑皮搗亂、竊賊偷盜,便請了些人手守護。不想今日衝撞了姐夫。」徐君猷眯著眼睛,冷笑道:「這王洞季是何許人?怎未聽說過?」劉水道:「這王老爺不過是一小商賈,姐夫自是不知。」徐君猷道:「他做甚買賣?」劉水道:「不過是些茶葉、藥材之類。」蘇公聞聽,冷笑一聲。徐君猷猛然揮手,打了劉水一巴掌,劉水「哎呀」一聲,捂住臉頰。徐君猷怒道:「事到如今,兀自不知死活。」劉水苦喪著臉道:「小子真不知情。」
正言語間,見得一莊稼漢匆匆到來,見得茶攤主,高聲問道:「茶四哥,可曾見著我庄中孔六?」那茶攤主高聲答道:「不曾見得。何事尋他?」那漢子回道:「他父子兩個不見了,我庄中人皆在尋找?」那茶攤主詫異道:「好端端怎的不見了?」蘇公聽得,不覺好奇,湊耳來聽。那桌四個公差亦甚好奇,那為首公差問道:「那孔六平日里常在無極肆幫閑,你怎不去肆中詢問?」那漢子道:「公爺有所不知,孔六父子乃是昨日夜間在家中不見了。」那公差奇道:「昨夜在家中不見的?究竟怎生回事?且細說來一聽。」那茶攤主端來一碗涼水,道:「且喝口水再說。」那漢子接過碗來,一飲而盡,而後用衣袖擦了擦嘴,道:「其中情形,我等亦不甚清楚。孔六渾家道,昨夜他等本已睡下,迷糊中聽得屋外有人呼喚孔六,孔六似是識得來人,下床開門去了,不多時,孔六渾家迷糊聽得孔六關門聲,孔六回得房來,倒頭又睡。九九藏書不想孔六渾家一早醒來,竟不見孔六在房內,亦不見了兒子。」
徐君猷焉肯死心,兀自探頭張望,欲看個究竟。那廂記賬人見狀,甚是惱怒,喝道:「你這撮鳥,叫你滾開,兀自在此鬼祟。」徐君猷身為知府,何嘗受過如此怨氣,怒道:「怎生看不得?本……爺偏要看他則個。」那記賬人怒道:「你這廝叵耐不想活了?」霍的站立起來,沖將上前,右手一把揪住徐君猷衣裳。那廂蘇仁見勢不妙,早衝上前來,抓住那廝手腕,反手一擰,痛得那廝哇哇大叫,鬆手放了徐君猷。
蘇仁扶起蘇公,拍去其身上塵土,嘆道:「可惜不曾拿下個活口。」蘇公淡然一笑,道:「保住性命便是萬幸了。」那為首公差見賊人逃跑,戰戰兢兢上得前來,問道:「不知他等是甚人?好生兇惡。」蘇仁笑道:「差爺何不乘勝追趕,若擒了賊人,押至府衙,豈非立下一樁功勞。」那公差連連搖頭道:「我等乃是奉命盤查私鹽,緝人之事非我等職責。」蘇仁淡然一笑,道:「適才差爺似要緝拿我等。」那公差見得蘇仁本事,嘻嘻笑道:「幸有兄台在此。」
蘇公淡然道:「此鹽味苦,不可直接佐菜,非我等所食之鹽,但亦有貧困人家食之。若查明此鹽出處,或可覓得線索。」徐君猷思忖道:「如此言來,只待詢問提舉常平鹽茶司李廉正李大人,便可知何處有此鹽了。」蘇公幽然道:「李大人或許知曉,或許不知。」徐君猷詫異道:「既是鹽事,焉有李大人不知之理?」遂令手下小心包了鹽粒。蘇公默然,環視前方,河水波光粼粼,悄然無聲流淌而去,宛如光陰一般,一去不復返。
眾人皆驚,不知何故。那廂蘇仁見勢不妙,眼急手快,一把將蘇公推倒在地。蘇公始料未及,跌倒在地。那馬上蒙面人一刀削空,唬得蘇仁半死。那為首公差怒道:「你等何人?竟敢……」話未言盡,另一蒙面人早一刀砍來,為首公差唬得一縮脖頸,頭上官差帽被刀削去。為首公差頓時魂不附體,棄了腰刀,連滾帶爬,逃閃一旁,幾名公差亦退避一旁,雙股戰戰。三名蒙面人亦不追趕,反圍住蘇公主僕。
那廂蘇仁聽得好奇,不由上前來聽,有意無意道:「莫不是被人擄去不成?」此言一出,眾人皆好奇,把眼來望,那為首公差不由細細打量蘇仁一番,笑道:「兀自好笑,擄他做甚,要擄便要擄他渾家。」蘇仁淡然一笑,道:「依方才這位大哥所言,夜間,有人來尋孔六,不知言語甚麼緊要之事,次日一早便不見了孔六。如此想來,那夜間之人定是與孔六甚為熟識,知曉孔六家宅所在。只是有一事不明。」那公差問道:「何事?」蘇仁道:「若是緊要之事,孔六為何未告知渾家?」那公差點點頭,推測道:「莫不是與他渾家有干係,故而隱瞞?」蘇仁又道:「或另有一種情形,便是那人喚得孔六齣來,使計將其拿下,而後又假冒孔六復入房中,待其渾家深睡,抱走孔六之子。」眾人聞聽,驚訝不已,奇道:「怎會這般?」那公差疑道:「依你言,那凶身拿下孔六做甚?他抱走孔六之子又做甚?」一側蘇公忽道:「其中情形頗多,難以揣測。譬如孔六家中藏有一件寶貝,無意間被賊人窺見,起了歹心;又譬如孔六父子無意間窺見歹人陰私,歹人恐其泄露,殺人滅口。」那為首公差聽得,臉色頓變,喝問道:「你等究竟是何人?」
蘇仁只道回東坡雪堂,蘇公思忖道:「且到孔家莊一遭。」蘇仁知蘇公意圖,遂頭前引路,因有了適才遭襲之事,蘇仁瞻前顧後,甚是小心。行了一里來地,蘇仁不免問及遭襲之事,蘇公嘆道:「我等自來黃州,未有仇家,誰人慾害我性命?害我性命,意欲滅口也。只因我等見了他之陰私,招惹了殺身之禍。」蘇仁問道:「便是王洞季囤積販賣私鹽?」蘇公點頭。蘇仁一愣,驚道:「那廝既欲加害老爺,定然會對徐大人下手!若如此,恐怕徐大人凶多吉少。」
蘇公忙令蘇仁收了農具,主僕二人隨徐溜往黃州城而去。一路無話,行至城東門,徐溜遙指前方,道:「便在前方河旁。」依河岸前行,約莫兩里遠,見得一片樹林,四下聚集有三四十人,河道早有捕快把守。徐溜快步前去稟報,那廂徐君猷聞訊,急忙來迎。二人見面拱手施禮,又引見三班捕頭顏未、陸忍。徐君猷引蘇公近得河邊,一具屍首擺放在草叢中,果真無有頭顱!徐君猷嘆息喃喃道:「徐某已令他等四下找尋頭顱,可惜無有蹤影,或是順水流下去入了長江;亦或被野狗叼了去。」
徐君猷臉色鐵青,望著王洞季,甚是茫然。那廂王洞季滿臉堆笑,道:「請徐大人移步到草民舍下一坐。」徐君猷思忖半晌,出了庫房,道:「便在此等候李大人。」王洞季淡然一笑,九-九-藏-書亦不再言。待到李廉正到來,王洞季急忙上前迎接。蘇公一旁冷眼旁觀,心中暗想:這李廉正與王洞季干係非同尋常,想必其中有甚齷齪。適才王洞季在徐君猷耳旁言語,或是點破一二,欲令徐君猷知難而退。徐君猷將信將疑,故而待李廉正前來,意查明虛實。
蘇公詢問何人發現屍首。徐君猷道是一位漁夫,遂召此漁夫上前。那漁夫約莫六十上下,滿面風霜,聞得知府大人召喚,戰戰兢兢,上得前來。徐君猷問道:「老伯怎生稱呼?」那漁夫急忙回答,只道他姓章,名十三。徐君猷令章十三將發現屍首前後細細道來。章十三隻道他一早起來打魚,見得回水灣中有一團物什,不知是何物,便用竹篙戳了數下,不想竟是一具無頭屍首,唬得幾將跌下漁舟,急忙划至岸邊,下得舟來,奔黃州城衙首告。
又一日,蘇公正在菜圃揮鋤翻土,忽聞得坡下有人高聲叫喊「蘇大人」,蘇公尋聲望去,卻見一人上得坡來,蘇仁眼尖,早辨出是府衙管家徐溜,不由笑道:「定是徐大人請老爺到府衙去。」蘇公反問道:「何以見得?」蘇仁笑道:「此刻約莫辰巳時分,徐管家便已經至此,且行色匆匆,言語中雜有焦急,分明是受知府大人台旨而來。」蘇公淡然一笑,將鋤頭置在茅草棚內,又舀水洗手。那廂徐溜近得前來,稍作喘息,道:「蘇大人,我家老爺懇請大人前往城東一遭。」蘇公詫異道:「敢問徐爺,往城東何干?」徐溜道:「今日早,那城東河下發現一具無頭屍首。」蘇仁驚道:「無頭屍首?」徐溜連連點頭,道:「我家老爺接得首告,便引人前往勘驗屍首,小人跟隨前去,見得那男屍,唬了一跳,竟被生生剁去了腦袋,兀自可怕。我家老爺言此案甚是惡劣,懇請蘇大人協助,故而遣小的前來請大人前去。」
蘇公拾起地上鋼刀,仔細端詳。蘇仁見狀,問道:「老爺,他等究竟是何來頭?」蘇公默然無語,俄而,問那公差道:「差爺可識得那王洞季?」那為首公差一愣,反問道:「你知曉王老爺?」蘇公搖搖頭,道:「我聞李廉正李大人言及此人,乃是一商賈。」那公差連連點頭道:「你識得李大人?」蘇公然之。那公差本是李廉正手下,聞得蘇公此言,滿面堆笑,道:「不知老爺如何稱謂?」
蘇公細細勘驗屍首,一無所獲,復又脫下死者雲頭靴,見得左足是六趾,又用手摸索靴內,摸出幾粒濕乎乎的砂粒,用手指用力一拈,竟自碎散了。蘇公一愣,仔細一看,卻是些晶砂。又伸手入靴內,復又摸出二三十粒出來。蘇公又脫去其另一靴,亦摸出二三十粒來。徐君猷見得,不覺好奇,遂問道:「此些砂粒有何蹊蹺?」蘇公疑惑道:「為何死者靴內有此物?」徐君猷一愣,思忖道:「或是死者被追殺至此,無路可逃,便跳入河中欲泅水逃生,靴內便進入了此些砂粒。」蘇公抬頭望河水,道:「大人認為河中便案發之地。」徐君猷茫然點頭。
蘇公捋須思忖道:「你所言甚是,不過此是依常理而言。這世間,凡人或事,與其無關緊要,便無衝突,亦難見其本性。但有緊要之事,有關自身之利者,便是親兄弟也刀棍相見、拳腳相加,有那為一文錢殘害性命者,亦有為幾句惱話殺人者,皆不可用常理推測。」蘇仁點點頭,道:「徐大人與老爺無有緊要干係,故而敬重老爺。但今日老爺無意窺破其陰私,危及其前程性命,他便起了殺心。」
徐君猷見得,忍不住高聲叫好。那廂兩個大漢見得,衝上前來,一人攙扶起三爺,另一人掄起拳頭便打。蘇公立於一旁,靜觀其變。又一旁五六個肩夫遠遠觀望,見三爺倒地,臉上似有竊喜神色。蘇公見得,移步過去,藉機問道:「此些人怎的如此兇惡?」一名老年肩夫低聲道:「你等招惹不起,快快脫身去吧。若有遲疑,教他等拿了,定吃罪不起。」蘇公故作惶恐,道:「卻不知他等是甚人物?」那老年肩夫低聲道:「他等乃是知府大人手下,你等怎生招惹得起?」蘇公一愣,追問道:「不知是哪位知府大人?」那老年肩夫瞟了蘇公一眼,低聲道:「還有誰人?自是我黃州知府徐大人了。」蘇公聞得此言,啞然失笑。
徐君猷看罷,勃然大怒,遂令徐溜速將提舉常平鹽茶司李廉正請來。徐溜領命去了。徐君猷令劉水召集眾人,等候處置。蘇公望著滿庫食鹽,心中隱有一股怒火:自古道無商不奸,此等商人如此肆意妄為,竟將粗鹽混入好鹽中買賣!若只是一個小商賈所為,確難相信。想到此,蘇公不覺有些害怕,不定這商賈身後還是厲害主使?
蘇公點點頭,長嘆一聲,道:「此事還有一種可能,便是徐大人被人脅迫,為保全自身,身不由己矣。」蘇仁驚道:「這如何是好?」蘇九九藏書公思忖道:「此番害我不成,他等必會再來,我等須小心謹慎些個。」蘇仁恨恨道:「好端端的不想竟招來殺身大禍,早知如此,我等何必來攪這趟混水。」蘇公淡然一笑,道:「萬事萬物,上蒼皆有定數,由不得你我。既如此,我等又何不坦然面對?」
蘇公正待言語。卻見遠處急沖衝過來兩人,待那兩人近得前來,方才看得清楚,乃是兩名公差,當先一人正是三班捕頭顏未,顏未見得蘇公,急忙上前施禮道:「蘇大人在此,不知徐大人何在?」蘇公道:「徐大人應李廉正李大人、商賈王洞季之邀,往王洞季府上去了。不知顏爺何事尋大人,莫不是那無頭屍案有了眉目?」顏未一愣,連連點頭,道:「確如蘇大人所言,我等已查明那無頭屍首何人,乃是孔家莊孔六。」蘇公一愣,奇道:「孔六?」蘇仁問道:「何人辨認出死者來?」顏未道:「乃是孔六的渾家,那婦人識得丈夫衣衫,又道他丈夫左足有六趾,一看屍首,果然是他。」蘇公道:「聞那孔六父子皆不見蹤影,可是如此?」顏未連連點頭,不免嘆道:「如此看來,他父子皆遭不測了。」蘇公喃喃道:「那兇手好生狠毒。」顏未只道公務緊要,遂告別蘇公,自去尋徐君猷了。那為首公差聞知是蘇公,連連賠笑,自引眾公差去了。
蘇公幽然道:「或者此事與徐大人本人有干係!」蘇仁聞聽,驚詫不已,低聲道:「你道徐大人與他等有干係?哦,對對對,那老肩夫分明說那伙惡徒乃是黃州知府徐大人手下,還有那徐大人妾弟劉水在其中!」蘇公嘆道:「他等欲害我性命,乃是殺人滅口。此等事情若泄露出去,他等休說官職,便是性命亦難保矣。」蘇仁思忖道:「既如此,他等應邀老爺同去,而後暗中下手,豈非神不知鬼不覺?」蘇公搖搖頭,道:「我與徐大人同行,多人目見,若追查起來,恐難脫干係。他使眼色支開我,而後暗中派遣殺手,在大道之上,眾目睽睽之下追殺於我。若追查起來,眾人只道是蒙面惡徒所為,斷然不會疑心知府大人。」蘇仁驚詫之餘,又疑惑不已,道:「徐大人怎是這等人?自其言行舉止察看,非是心狠手毒之輩。老爺自來黃州,他甚為關照,今日又怎會害老爺?」
蘇公淡然道:「此乃是我等所食之鹽。」徐君猷聞聽,驚訝不已,急忙拈過一粒,細細看著,疑惑道:「若是食鹽,必定已溶入水中,怎還存在?」蘇公道:「若是細鹽,定早已溶入水中。不過此乃是粗鹽,粒子甚大,一時難以完全溶去。此亦表明屍首拋入河中時辰不久。」徐君猷半信半疑,道:「這鹽怎還有細粗之分,徐某卻未見過?」蘇公心中暗笑,道:「大人亦下廚?」徐君猷淡然道:「你欺我不識鹽不成?」蘇公道:「這鹽有多種,凡如湖鹽、井鹽、海鹽、土鹽、崖鹽、砂鹽。古書云:苦鹽出於池,鹽為顆未煉治,味咸苦。散鹽即末鹽,出於海及井,並煮鹼而成者,鹽皆散末也。形鹽即印鹽,積鹵所積,形如虎也。飴鹽以飴雜和,或雲生戎地,味甘美也。」徐君猷詫異道:「不想蘇兄還通曉鹽學,不過此與命案何干?」
蘇公故作驚訝道:「莫非差爺疑心我等是歹人?非也非也。」那公差冷笑道:「適才聞你言語,似是知情人。如此推想,定是與命案有干係。」蘇公苦笑一聲,嘆道:「古人言:禍從口出。端的是金玉良言。」那公差喜出望外,遂起身來拿蘇公,那廂蘇仁急忙上前攔阻。那公差惱怒道:「你這廝定是同謀,且一併拿下。」遂抽刀呼喚眾公差擒人。蘇仁急忙把眼望蘇公,蘇公淡然一笑,微微搖頭,蘇仁會意。
原來,宋代食鹽專賣制度甚嚴。朝廷財政機構三司設鹽鐵使主管鹽政,直屬三司的京師榷貨務主辦鹽的專賣和鹽課收入。地方州府由朝廷委派官員或當地官員兼管鹽政。北宋徽宗崇寧年間(1102~1106年)又在路一級設置提舉茶鹽司,主管鹽的生產和銷售。鹽之生產分官制與民制官收。官制食鹽皆召募農民,給口糧工錢,按年完成官定課額,全部食鹽歸官府;民制食鹽,專置戶籍,稱鹽戶,官給煮鹽工具和煎鹽本錢,免除科配徭役,只以鹽貨折納二稅。鹽戶產量由官府定額,全部按官價收買。超產食鹽稱為浮鹽,略增價錢收買,任何人不得私賣。
徐君猷見其人多勢眾,深恐蘇仁吃虧,連呼快跑。徐溜唬得雙股戰戰,忽望見那當先一人,不覺詫異,仔細看去,欣喜不已,揮手高聲道:「水爺!水爺!」那水爺手持長棍,正欲撲向蘇仁,聞聽叫喊,尋聲望來,認出徐溜,又認出徐君猷,急忙上前施禮。徐君猷識得那水爺,非是他人,正是自己的妾弟劉水。那記賬人見得,不免驚詫,吱嗚問道:「水爺,這位爺是……?」那劉水一愣九_九_藏_書,巴望著徐君猷。徐君猷臉色鐵青,問道:「你在此做甚?與他等是甚干係?」劉水吱嗚道:「姐夫,容回去再細稟。」徐君猷瞪了劉水一眼,又怒望那記賬人,問劉水道:「此是何人?」劉水回道:「乃是雇請來的管帳先生。」徐君猷疑道:「管的甚帳?」劉水吱嗚不語。
蘇公又低頭望著那具無頭屍首,不由感慨生命之渺小、人生之短暫。徐君猷見蘇公默然無語,只當他在思索命案,良久,方輕聲道:「蘇兄,莫非察覺出甚麼?」一語驚醒蘇公,蘇公思忖道:「此人左足六趾,可先自此查尋。」徐君猷點點頭,道:「徐某亦如此思忖,畢竟市井百姓中足有六趾者甚少。」遂吩咐顏未收了屍首。
自蘇公押解至京后,蘇仁不曾施展拳腳,早已技癢,今日得了機會,不免興緻昂然,怎會三拳兩腳打倒對手,卻欲學那貓玩耗子好好耍弄一番。三條惡漢平日何嘗吃過如此大虧,惱羞成怒,欲將蘇仁置於死地,幾番回合,知曉蘇仁手段,心中膽怯,皆不敢近前,若退後逃走,又教旁人嗤笑,正是進不是,退亦不是。那記賬人見狀,暗中溜走,不多時便搬來救兵,又有七八人手持長棍短刀急急趕來。
徐君猷甚是憤怒,遂引劉水入得院去,蘇公等人緊隨其後,穿過庭院,入得庫房,但見滿屋麻袋,如山堆一般,地上兀自散落些白花花的物什,徐溜低身察看,道:「老爺,乃是鹽巴。」徐君猷遂令徐溜解開一麻袋繩索,敞開口子一看,竟是鹽粒。蘇公亦近得前去,伸手抓過一把鹽,竟是粒子粗鹽,心中疑道:「莫非那無頭屍首與此相干?」徐君猷望著鹽山,渾身一震,壓低聲音,問道:「此鹽何來?」劉水吱唔不語。忽見四五人抬著鹽袋往裡面去了,徐君猷等急忙跟上,入得一大堂,卻見堂內十餘人正忙碌著,將一處鹽混入另一處鹽,然後裝袋。蘇公急忙上前察看,恍然大悟。
眾人聽得,個個詫異,那為首公差奇道:「或是孔六有甚事,一早和兒子出去了。出門之時,他渾家尚未醒來,故而不知。」那漢子道:「可他兒子鞋子尚在,分明是被人抱走的。」那公差笑道:「自是孔六所抱。」那茶攤主疑惑道:「不知那孔六有甚緊要之事,卻不告知他渾家?」
李廉正滿面笑容,近前施禮,又引徐君猷一旁耳語,片刻,二人轉身過來,蘇公見徐君猷隱有驚詫神色,寒暄幾句,出得院去。那廂李廉正使個眼色與王洞季,王洞季心領神會,招手示意手下,而後跟隨李廉正,追隨徐君猷出院。蘇公料想其中大有蹊蹺,亦不多問,跟隨出去。王洞季追上徐君猷,笑道:「徐大人此來甚是辛勞,且到草民舍下歇息片刻。」徐君猷稍作思索,點頭道:「也罷。王掌柜且頭前引路。」遂使個顏色與蘇公,蘇公心領神會,忙道:「蘇某家中有事,且先告退。」王洞季正待挽留,徐君猷道:「如此也罷,徐某便不陪蘇兄了。」蘇公拱手而退。
徐君猷驚魂未定,稍稍整理衣裳。蘇仁鬆手放了那廝,那廝左手托右手,齜牙咧嘴,惡狠狠叫嚷著。俄而,自院內衝出三條大漢,滿面橫肉,氣勢洶洶。當先一條大汗手中兀自拿著一把酒壺,滿嘴酒氣,凶道:「何人在此撒野?」那記賬人手指徐君猷。那凶漢衝上前來,怒道:「你等何人?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恁的不知死活。」蘇仁立在前方,施禮道:「我等不過是來討碗水喝,並非他意。」那凶漢一愣,那記賬人連忙道:「三爺休聽他言,這廝適才打了我。」那三爺揮手將酒壺擲向蘇仁,口中惡道:「且吃老子三拳。」蘇仁眼急身快,躲過酒壺,順勢抓住那三爺手腕,反手一推。那三爺站立不住,栽倒在地。
蘇公嘆道:「若果真如此,想必此刻徐大人已在黃泉路上矣。」蘇仁驚詫不已,道:「適才老爺為何不告知顏捕頭?當速速緝拿王洞季。」蘇公思忖道:「此事非同一般。我甚疑惑,徐大人明明察覺出端倪,待李廉正一到,耳語一番,他便變了臉色。李廉正言語了甚麼?那王洞季亦曾在徐大人耳邊言語,他二人究竟所言甚事?此事必定干係重大,或是牽涉權要顯貴,或是……」蘇公忽止言。蘇仁不解,急忙追問。
蘇公將一隻靴子遞與徐君猷,道:「若如大人所言,則靴內應有淤泥細沙,大人且看靴內。」徐君猷低頭望去,又小心翼翼伸手入靴,摸索一番,並無淤泥細沙,不覺詫異,抬眼望蘇公,疑惑道:「或是此處河床皆是砂粒,無有泥沙。」蘇公搖搖頭,道:「死者非是死在河水中,而是被拋屍至此。靴中砂粒非是河中物。」徐君猷奇道:「你道這砂粒何來?」蘇公低聲道:「大人且細看,這砂粒是何物?」徐君猷甚是詫異,細細看來,遲疑道:「似如冬日落的冰雹子。」蘇公拾起一粒,道:「大人且九九藏書一嘗。」徐君猷一驚,思索起屍首來,甚是噁心,連連擺手,道:「此怎能嘗?」
眾公差圍將上來,正待拿人。卻見那河岸道上三匹快馬飛馳而來,不多時便到了茶攤前,為首馬上之人猛然勒住韁繩,那馬前足揚起,長嘶一聲,后兩匹馬亦勒繩駐足。眾人詫異,齊望來人,不由一愣,原來那馬上三人竟然全部矇著面巾!為首蒙面人掃視眾人,終了竟盯著蘇公,而後回頭示意后兩人。蘇公、蘇仁不覺詫異,不知來者何人。那為首公差怒道:「你等何人,且閃一旁,休要誤了爺爺差事。」那蒙面人並不理會,猛然一勒韁繩,雙腳猛夾馬肚,一手忽然抽出一柄鋼刀,直奔蘇公殺來。后兩人亦抽出鋼刀,分左右襲來。
蘇公主僕二人依河岸而行,往東行了二里地,有一叉道,交大道,叉路旁有一茶攤,坐著七八個茶客,其中一桌坐著四名差人,正嘀咕著甚麼。蘇公、蘇仁近得茶攤,順便坐下。那為首公差把眼瞟了一下,復又喝茶。此刻,自遠處過來一駕馬車,車上堆放著些木箱。那為首公差見得,拍了拍桌子,另兩名公差急忙離桌,立在大道中,招手攔截下馬車,車夫勒住韁繩,停了馬車,詫異道:「不知差爺何事?」兩公差厲聲喝道:「車上拉的甚物?」車夫道:「乃是些新制木箱,運到城中買賣。」一公差狐疑道:「木箱內裝的甚物?」車夫搖頭道:「並無物什。」另一公差喝道:「休要羅嗦,打開來看看便知。」那車夫無奈,只得下了馬車,開啟木箱,公差看了一個,空空如也,尚不放心,又看了數個,確無物什。那公差方才放心,衝著車夫道:「交五文錢。」那車夫詫異道:「何故要納五文錢?」那公差冷笑道:「我等奉命盤查,但凡過往車輛,須交納五文。」那車夫很是不情願。另一公差呵斥道:「你若不交,便請你隨我等到衙門一遭,細細盤問,或有可疑。」那車夫聞聽,萬般無奈,只得交納五文錢。兩公差收得銅錢,方才放行。
正思忖間,忽聞身後有人笑道:「原來是徐大人大駕光臨,草民有失遠迎,萬望海涵。」蘇公急忙尋聲望去,卻見一人,遮莫四十上下,身著錦袍,頭頂綸巾,滿臉肥肉,山羊稀須,笑癲癲跑將過來。徐君猷眉頭一皺,冷冷道:「你是何人?」那人施禮道:「草民王洞季。」徐君猷冷笑道:「大胆王洞季,你可知罪?」那王洞季一臉茫然,道:「徐大人何出此言?草民何罪之有?」徐君猷手指滿庫食鹽,冷笑道:「且看眼前這般,王掌柜竟兀自狡辯。」王洞季淡然一笑,道:「徐大人,且容草民細稟。」徐君猷冷笑道:「待李廉正李大人到來,你再稟來。」王洞季唯喏,近得前去,在徐君猷耳旁低聲言語幾句。蘇公見得徐君猷臉色頓變,卻不知這王洞季言語甚麼?
蘇公不語,俯身察看屍首脖頸斷處。一旁仵作道:「兇器當是菜刀、柴刀之類利器,兇手揮砍數刀,方才剁斷了頭顱。」徐君猷點點頭,道:「這兇手好生兇惡,殺人兀自狠毒,竟還要取其首級。」蘇公又察看屍首左右手指、手掌。仵作見狀,又道:「自屍身衣裳並雙手肌膚推斷,屬下以為,此人當是出自殷實人家。」徐君猷道:「目今之事,當先查明屍源。知曉死者何人,此案便有了眉目。」顏未道:「兇手剁去其頭顱,便是迷惑我等,令我等查不出死者何人。」蘇公點點頭,道:「可從死者身上尋得物什?」顏未搖頭道:「一無所有。」徐君猷思忖道:「這兇手甚是狡詐,斷然不會留下物什。」
那廂三條大漢圍住蘇仁,幾個回合,或吃蘇仁拳頭,或挨蘇仁飛腳,益發惱怒,但一時難以近身。徐君猷、徐溜見得,心驚膽顫,不由替蘇仁捏了一把汗。徐君猷目尋蘇公,見蘇公面含微笑,不覺詫異,急忙上前來,問道:「蘇兄,當如何是好?」蘇公笑道:「公台怎來問我?我卻要問你。」徐君猷不解其意,詫異問道:「蘇兄此言何意?」蘇公笑道:「公台可知他等是何人手下?」徐君猷連連搖頭,忿忿道:「不知是何人家奴,如此兇惡,狗仗人勢,想必非是善良之輩。」蘇公望著徐君猷,淡然一笑,心中思忖:觀其神情,似非妄言,莫非徐君猷果真不知內情?亦或是肩夫以訛傳訛?莫或是徐君猷老奸巨猾,其中隱有不可告人玄機?
徐君猷、蘇公主僕一行四人,依河而上,行了三四里,見得貨埠邊兀自停靠著五六艘貨舟,又有七八隻漁舟,那貨埠岸上左右有十余戶人家,或是茶酒樓、或是客棧、或是商鋪,又有不少走卒販客。貨物船運至此,扛卸下后,又雇馬車運往黃州城。徐君猷、蘇公立於河堤上,蘇公有所感觸,道:「但凡一州一府,若商賈雲集,必定繁榮。」徐君猷幽然道:「民當以農為本,若皆從商牟利,豈非失卻根本。」蘇公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