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卷 血字鬼咒 第二章 密室命案

第六卷 血字鬼咒

第二章 密室命案

待到得齊十春府前,但見門前十餘人,其中一人正是黃州知府徐君猷。徐君猷見得蘇公等來得,急忙上前,道:「原來蘇大人在此悠閑。」蘇公急忙拱手施禮。一側黃岡縣令舒牧上前,拱手施禮,道:「舒牧仰慕蘇大人久矣。自大人來我黃州,勘破數樁奇案,令人拍案叫絕,舒牧只恨無緣就前請教。」蘇公急忙回曆,但見那舒牧約莫三十六七,面容單瘦,神色謙恭。
齊禮信壽筵甚是熱鬧,堂內廂房共擺有二十桌,又席開兩趟。親朋戚友並眾鄉鄰皆來敬酒,齊禮信甚是高興,飲得甚多,便醉意朦朧,搖搖晃晃,幾不能立,家人親朋扶其入室歇息。齊禮信頭腦兀自有幾分清醒,再三囑咐家人:定要留住蘇公等賓客,待明日再飲。家人唯喏。
蘇公搖搖頭,道:「兇手非是他人,乃是室內那異味。」徐君猷奇道:「異味?異味怎可殺人?」蘇公淡然一笑,道:「此異味乃是燃火時生成的毒氣。昨夜,逍遙齋門窗緊閉,密不透風。齊十春燃石炭暖腳,那石炭燃起,徐徐釋放毒煙,囚於密室之中,不得散出。睡夢之中,齊十春甚是難受,欲掙紮起來,不想毒氣攻心,身疲力乏,翻滾下床,再不能動彈。」徐君猷、舒牧聞聽,恍然大悟,又不免嘆息。
徐君猷見得,跟將出得逍遙堂,立於廊下,問道:「蘇大人有何發現?」蘇公淡然一笑,道:「蘇某已知兇手何人了。」徐君猷一愣,疑惑道:「未曾見蘇大人勘察盤問,怎的便知兇手何人了?」舒牧思忖道:「門窗自內緊閉,兇手殺人之後,怎生逃脫出去?」徐君猷點點頭,思忖道:「舒大人說言甚是。此分明是一樁密室殺人案,卻不知兇手怎生脫身?莫不是室內有密道暗通他處?」
蘇公嘆道:「此等事情,年年有之。此毒氣甚是厲害,初發之時,或可挽救,但到毒氣攻心,性命危矣。市井之人常用陳醋灌之、或灌以冷水、或接引地氣之法救之,頗多後患,皆不可取。但凡遇到此事,當先開窗開門,通風透氣,而後將火盆等物取出,此所謂釜底抽薪。又要將人移出,令其靜卧,解開衣領脖扣,清理口中異物,確保呼吸通暢。更甚者,或要按壓其心,助其搏動,又助其呼吸,或可活命。」
至前堂,蘇公環視四下,無有旁人,遂低聲道:「齊相公心中疑心何人?」齊早春嘆息不語。蘇公問道:「齊十春移居逍遙齋,是何人主意?」齊早春道:「乃是道士卓九,他道是為了避邪。」蘇公道:「請卓九前來打醮,是何人主意?」齊早春道:「乃是家兄主意。」蘇公問道:「是長兄還是二兄?」齊早春道:「乃是二兄齊日春柬言,長兄應允答應了的。」蘇公點頭,問道:「昨夜齊相公可否與兄長共進晚膳?」齊早春點點頭,疑惑道:「蘇大人何故問起?」蘇公問道:「齊十春為何多飲幾杯酒?」齊早春道:「乃是二兄相勸飲得。」徐君猷淡然道:「你長兄亡故,何人接掌家業?」齊早春嘆道:「尚未商議此事。」
徐君猷幽然道:「齊府甚大,防守甚嚴,仇家潛入府內行兇之可能甚少,本府以為:兇手當是府中人也。」蘇公又道:「齊相公身在府中,亦難脫干係?」齊早春臉色頓變,急道:「晚生與兄長分形同氣、灸艾分痛,怎會做出這般禽獸不如之事?」蘇公淡然道:「聞人言,齊十春有房小妾,喚作梅花,不知是否?」齊早春淡然道:「定是齊豐那廝告知大人,言晚生與梅花有私情,不知是否?」
徐君猷、舒牧對視無語。蘇公令齊豐將齊十春屍首搬出,安置後事。齊豐遂召喚家人,不多時,屍首搬出。徐君猷暗自嘆息,正待退出逍遙齋。蘇公反步入堂內,徐君猷、舒牧不解,跟隨進去。徐君猷欲開口問話,不想蘇公先開口言道:「那烘腳爐火灰既滅,室中毒氣何來?」徐君猷搖搖頭。蘇公淡然笑道:「非是所謂幽靈作祟,實有人暗施伎倆罷了。」
蘇公點頭,與眾人拱手致歉。那吳幽人、祝良夜見過蘇公勘案,甚是欽佩,一時無事,遂請求同往。其餘郭遘、柳萬絲等人留在齊禮信府中閑言。一行人等遂出了齊禮信宅院,奔庄口齊十春府第。
蘇公淡然道:「便是因那龍王山上石屋隱現血字?」齊豐連連點頭,忽低聲顫慄道:「不瞞大人,非止龍王山上怪異之事。前幾日,府中亦出得詭異之事。」徐君猷聞聽,不由渾身哆嗦一下,只覺一絲寒意襲上心頭,怯聲道:「甚麼詭異之事?」齊豐瞪大雙眼,低聲道:「那血字已跟隨到九-九-藏-書得家中來了。」徐君猷驚恐道:「你道那龍王山上血字跟著來了?」齊豐連連點頭,道:「小人家主人本睡在東廂房,不想前幾日,居室壁上竟赫然出現了那個血字,只是小了許多。主人驚恐萬分,便請得道士卓九前來,驅邪除煞。而後主人便移出東廂房,暫居此處。」
蘇公客套一番,舒牧遂令地保頭前引路,朱府家人遂閃在兩旁。入得府院,經前堂,至二堂,而後轉入西廂房,再至西花園,過石山竹林,到得一處小院落前,矮牆開一道圓拱門,甚是精緻,入得院落,但見廊前有一青石,上雕刻「逍遙齋」三字,那十春齋只一堂一室,左右有四株海棠。
徐君猷、舒牧、蘇公立在院內,環視四下。舒牧喚過齊府管家,問道:「便是此處?」那管家喚作齊豐,約莫四十五六歲,雙眼狡黠,面帶悲色,點頭道:「回大人,屍首尚在裏面,未曾挪動。」舒牧把眼望徐君猷,徐君猷問道:「是何人發現屍首?」齊豐忙道:「回大人,乃是小人。」徐君猷聞聽,不由端詳齊豐一番,淡然道:「且將前後細細道來。」
那齊豐言至此,滿面驚恐,竟不能言。徐君猷驚詫不已,急忙追問道:「不想甚麼?」舒牧、蘇公亦動容,皆望著齊豐。齊豐慄慄危懼道:「遮莫巳時正牌時分,剛行祭禮不久,不想那祭祀殿白牆之上竟現出血來。」徐君猷詫異道:「那牆上怎的會無端現出血來?」舒牧疑道:「莫不是殺雞時濺上?」齊豐連連搖頭,顫慄道:「那血似在行走。」蘇公驚詫道:「你道那血似在行走?行走甚快?」齊豐搖頭道:「那血曲折蠕動,約莫一柱香時刻,竟變成一個四五尺大小的字來。」
蘇公淡然問道:「二爺是何人?」齊豐答道:「乃是主人弟弟,喚作齊日春,小人等稱他作二爺。」蘇公問道:「你等昨夜言談甚事?」齊豐吱唔道:「回稟大人,……皆是些府中瑣事。」蘇公冷笑道:「甚麼瑣事?且細細道來。」齊豐遲疑道:「乃是府中支出賬目等,亦有家人奴婢閑事。」蘇公冷笑道:「齊管家神色慌張,言辭不定,分明在欺矇我等。事至如今,還是如實言來。莫不是你與齊十春之死有絲縷之連?」徐君猷冷笑一聲,威嚴正色道:「你這廝頗為可疑,莫不是要到府衙大堂之上方才招供不成?」齊豐聞聽,唬得半死,滿臉委屈,急忙求饒道:「大人開恩,小人道來便是。」
徐君猷、舒牧、蘇公皆目瞪口呆。蘇公回過神來,問道:「是何字?」齊豐怯怯道:「乃是個『死』字!」蘇公驚詫道:「你可曾看得清楚?」舒牧思忖道:「莫不是你等錯覺?」齊豐點頭道:「小人看得清清楚楚,是個死字,自上而行顯現出來。其餘在場眾人亦看得清清楚楚。」蘇公疑惑道:「你等可上前摸得?果真是血否?」齊豐連連搖頭,道:「小人等哪敢上前去摸?那字暗紅色,分明是血無疑。」徐君猷奇道:「那牆上怎的無端現出死字來?」蘇公思忖道:「莫不是鬼魂作祟?」齊豐聞聽,神色驚恐,低聲道:「那時刻,那牆上忽又閃出一個人影。」舒牧顫慄道:「你適才言是大白天,怎有人影?」齊豐點頭道:「小人等唬得半死,待回過神來察看,方知是陽光投射過來,映在那祭祀殿白牆之上,又恰在那死字旁邊。」舒牧淡然一笑,道:「如此可謂杯弓蛇影。」齊豐急切道:「但那血字卻是真真切切的,斷非我等幻象。」蘇公嘆道:「這等異事,焉是人為?」
舒牧急道:「休要羅嗦,快且道來,是何要命之事?」齊豐壓低聲音道:「乃是龍王山上祭祀殿內的鬼咒。」徐君猷詫異道:「鬼咒?甚麼鬼咒?」蘇公思忖道:「此事與龍王山上那石屋有干係?聞人言,那墓室乃是齊府老太公西去后安身所在,不知是否?」齊豐連連點頭,道:「正是。」舒牧奇道:「那墓室內有何鬼咒?」蘇公淡然道:「那墓室似新修不久,怎的有甚鬼咒?」齊豐嘆道:「大人所言正是,這墓室乃是上月方才完工,竣工那日,主人攜家眷並家人上得山去,欲行落成祭禮。那日本是黃道吉日,開雲見日,甚是暖和。不想……不想……」
蘇公又道:「想必龍王山上驚現死字、齊十春居室出現血字,皆是兇手之詭計。兇手謀划亡魂幽冥之事,唬得齊十春驚恐不已,而後兇手見機進言,只道移居逍遙齋避邪。齊十春深信之。如此推想,那道士或是受兇手指使。待齊十春住入逍遙齋,便已入得兇手陷九*九*藏*書阱了。此時刻,兇手早已鑿好牆上氣洞,並用布團塞住。兇手已定於昨夜下手,便先設法讓齊十春多飲幾杯,令其昏昏然,于其深睡之中釋放毒氣,縱然有所知覺,亦無力逃脫。」
蘇公不肯罷休,追問道:「你道應驗了石屋之事,分明疑心與齊十春之死有干係。」舒牧沉下臉來,道:「且如實道來。」那齊豐點點頭,回頭望了望院落外一干人等,低聲道:「主家曾吩咐我等下人,此事不可胡言!但若言出,便要割了我等舌頭,打斷雙腿。」徐君猷冷笑道:「此刻卻要了他性命。」齊丰神色驚恐,道:「此事本就干係到我主家性命。」
蘇公淡然一笑,道:「徐大人、舒大人,此二人頗為可疑,當細查之。」舒牧點頭。蘇公問道:「不知齊十春聞聽此事,是何表情?」齊豐一愣,思忖道:「說來蹊蹺,主人聞聽此事,神情甚是平靜,只道兄弟如手足,妻妾如衣裳。兄弟之間,當伯歌季舞,萬不可尺布斗粟。」蘇公點點頭,又問道:「齊管家,蘇某有一事不明,齊府甚大,且多廂房。齊十春為何獨自一人住此偏僻幽靜之處?」齊豐嘆息道:「小人家主人獨住此處,乃是為了辟邪。大人且看那門梁之上,兀自貼有道師鎮邪的神符。」
蘇公點頭,環視四下,道:「正是。兇手待齊十春酣睡之後,便用此竹,將火盆石炭毒氣引入室內,害死齊十春。」徐君猷笑道:「原來如此。只是徐某有一事不解,蘇兄怎知兇手所用石炭,而非木炭?」蘇公思忖道:「或許石炭、木炭皆有,但必定有石炭。」徐君猷問道:「蘇兄依甚推斷有石炭?」蘇公道:「石炭之中,多雜有硫磺,燃燒生成毒氣,雜有硫味,與木炭有所不同,故而知之。」徐君猷思忖道:「兇手在外,燃燒所生毒氣當散逸在外,如何引得進屋?」
蘇公邁步入得堂內,行了四五步,忽止住,用鼻子輕嗅幾下,疑惑道:「這屋內似有一股異味?」齊豐連連點頭,道:「那時刻,小人亦聞得此味,甚是嗆人。」蘇公心中思忖道:「莫不是內室燃有石炭?」遂令齊豐開啟窗格,通風透氣。
徐君猷、舒牧似懂非懂,茫然點頭。徐君猷問道:「那如何助其呼吸?」蘇公道:「施救之人,可先吸氣,而後喂入其口中。」舒牧驚詫不已,道:「如此怎可救人?」蘇公道:「醫經有言:人之有生,全賴於氣。有氣則生,無氣則亡。若助之以氣,便可活命。又如溺水之人,因氣絕而亡,亦可用此法,或可起死回生。」徐君猷聞聽,驚嘆不已。
蘇公環視四下,見得竹林中有一截竹子,約莫六七尺長,口徑兩寸多,急忙過去,拾得起來,察看端頭,竟望見另一頭光亮,原來中間是空的。徐君猷詫異,奇道:「此竹竹節被鑽穿了?」蘇公點頭,將竹子一頭塞入牆根洞內,大小合適。徐君猷猛然醒悟,道:「原來如此。那兇手並未入室,室中毒氣乃是自外灌入室內。」
蘇公把眼望徐君猷,淡然一笑。徐君猷板著面孔,哼了一聲,道:「快且言來。」齊豐怯聲道:「不瞞大人,乃是言三爺與主人小妾梅花之事,此乃家醜,不便言出,萬望大人見諒。」徐君猷冷笑道:「三爺又是何人?」齊豐低聲道:「亦是主人弟弟,喚做齊早春,他與主人小妾梅花暗中私通,已有多日。」徐君猷冷笑道:「原來如此。」
蘇公拈鬚思忖,驚疑道:「那血字出現在齊十春居室壁上?可曾看清楚?」齊豐連連點頭,惶恐道:「確是血字無疑,那字還是小人用刀剝颳去的。」徐君猷疑惑道:「可否引我等前去一看?」齊豐連連點頭。徐君猷把眼望蘇公。蘇公幽然道:「蘇某竊以為,齊府之中,最詭異之處,便是此逍遙齋。」徐君猷望著廂房門,臉上有驚恐之色。舒牧眯著雙眼,道:「齊十春為求避煞,移居至此,終難逃一死,此處分明就是早先設下的陷阱!」蘇公點頭,幽然道:「那血字分明便是一個幽靈。」徐君猷驚恐道:「幽靈?」
蘇公謝過齊早春,又吩咐他去喚齊日春來,齊早春去了。徐君猷幽然道:「蘇兄以為,齊早春之言,可信否?」蘇公手捋鬍鬚,喃喃道:「齊十春已死,只得任憑齊早春言語了,或真或假。」
蘇公問道:「可曾查出幕後主謀何人?」齊早春嘆道:「那梅花恁的狡猾,口風甚緊,竟滴水不露。」蘇公道:「齊相公疑心何人?」齊早春遲疑片刻,嘆道:「還有何人?晚生不言,二位大人亦可猜到。」徐君猷道:「二兄長九_九_藏_書齊日春?」齊早春點點頭。蘇公忽道:「那管家齊豐為人如何?」齊早春點頭,道:「這廝與二兄長沆瀣一氣,臭味相投,但凡甚事,少不得他。」
齊豐唯喏,道:「今日巳牌時分,小人未見主人身影,料想他尚未起床,便來得逍遙齋,探問主人。不想此門緊閉,自內閂著。小人便透過窗格望內,堂中無人,小人猜想主人在裡間卧室。小人便呼喚主人,遲遲不見回答。小人心中惶恐,莫不是真的應驗石屋之事。正待……」蘇公忽打斷其言,問道:「甚麼石屋之事?」齊豐聞聽,臉面抽搐幾下,甚是尷尬,吱唔道:「……乃……是些……無妄之事。」
蘇公點點頭,道:「大人可遣顏未暗中查訪,又可自火爐、石炭、竹子並布團著手,找尋線索,鄉野人家多用木材木炭,少有用石炭者,如此易於偵查;此竹為楠竹,可尋出處;又看此布團,雖破爛不堪,但布料甚佳,先前或曾是件衣裳。另又可暗中窺視齊豐、齊日春行蹤。」徐君猷點頭。蘇公拿著布團、竹節,返回逍遙齋前院。徐君猷與舒牧耳語,舒牧唯喏,轉身引衙役去了。徐君猷又喚過顏未,吩咐如此這般。
待那齊豐將烘腳爐取出,蘇公低頭察看,乃是木炭灰,急忙用手試探,炭灰冰冷,無有絲毫熱氣。齊豐見得,忙道:「想必是炭火早已熄滅。」蘇公聞聽,不由一愣,奇道:「昨夜可曾用過此爐?」齊豐連連點頭,道:「待冬至以來,主人便用炭爐取暖。」蘇公淡然道:「你怎知他昨夜用得此爐?」齊豐忙道:「昨夜小人與二爺曾來此見得主人言事,曾將火鉗撥得木炭火。只因主人晚膳時多飲了幾杯,睡意朦朧,小人兩個言語片刻,主人便上床歇息。」
蘇公立在內室門口,望著內室,又回視堂內,拈鬚思忖,喃喃道:「那兇手究竟如何釋放毒氣?」徐君猷環視四下,思忖道:「莫不是此中隱有密道?」蘇公聞聽,一拍腦門,笑道:「幸得徐大人提醒,此樁密室殺人案竟是這般:待齊十春關閉門窗,上床歇息后,那兇手自密道將火爐送出,待毒氣生成,齊十春窒息身亡,那兇手復又取走火爐。」舒牧連連點頭。
宴席之後,蘇公等人兀自在廂房飲茶閑話。約莫未酉時分,齊家人來見蘇公,只道堂外有公差求見蘇大人。蘇公詫異,急忙出得廂房,至堂外,見得廊下兩名公差,其中一人竟是府衙班頭顏未。顏未見著蘇公,急忙上前施禮。蘇公拱手回禮。顏未道:「徐大人在庄口,恭請蘇大人前去。」蘇公詫異道:「徐大人來此做甚?」顏未道:「今日,大人往黃岡縣衙,與縣令舒牧舒大人議事,聞得朱家莊地保來報,只道庄中朱十春離奇死去。徐大人動了興緻,遂與舒大人同來至此。路途之中,大人詢問地保,得知今日臨江書院齊先生四十壽誕,又聞知蘇大人亦在此,甚是高興,遂著小人前來請大人。」
蘇公冷笑道:「往日添炭,為何不曾致死?昨夜未添炭,反卻被毒氣熏死了?端的蹊蹺。徐大人,且捏爐中炭灰。」徐君猷一愣,伸手抓得一把炭灰,捏了捏,奇道:「怎似有水?」蘇公點點頭,道:「好個齊豐,竟不知主人臨睡之前兀自用茶水將火沏滅?」齊豐驚詫不已,吱唔道:「往日皆是婢女倒灰生火,小人不甚清楚,誤以為主人每夜添炭。」蘇公冷笑道:「好個齊豐,竟敢信口雌黃,欺矇我等。」齊豐驚恐,急忙跪倒在地,道:「大人明鑒。小人斷然不敢欺矇大人,小人所言句句是實,大人可召二爺前來詢問。」
蘇公點點頭,問道:「齊管家,蘇某聞鄉人言及,龍王山上修造的墓室先前乃是幾座無主的墳塋?」齊豐驚恐點頭。徐君猷驚詫不已,問道:「究竟怎生回事?」齊豐嘆道:「小人家主人慾為老太公尋一處吉宅,請得風水先生看地,便覓得龍王山頂上一塊地,只是那塊地本有七八座荒墳,雜草叢生,墳頭兀自平了,主人便將此些荒墳掘了。」徐君猷驚恐不已,喃喃道:「原來如此。定是驚動那些孤魂野鬼,招惹來禍事。」齊豐驚恐,顫慄道:「前幾日那道師打醮作法,只道已鎮住邪煞。」
蘇公、徐君猷不由一愣,不曾料想齊早春面色不驚,直言反問。蘇公淡然道:「正是。不知有無此事?」齊早春冷笑道:「確有此事。」蘇公、徐君猷又一驚,不想此等醜事齊早春竟直認不諱。徐君猷幽然道:「你與兄妾私通,被兄長察覺,遂起殺心,可是如此?」
蘇公看那齊早春,約莫三十一二,眉清九九藏書目秀,傅粉何郎,面無表情。不待徐君猷答話,蘇公問道:「聞人言,乃是齊相公央求地保前往縣衙首告,可是如此?」那齊早春把眼望蘇公,甚是漠然。齊豐低聲道:「此乃是蘇軾蘇大人。」齊早春聞聽,眉目間露出一絲驚詫之情,拱手道:「原來是蘇大人,晚生失禮了。蘇大人問的是,正是晚生央求地保前往縣衙報官。」
蘇公小心入得內室,但見一具屍首躺在地上,約莫四十上下,身著單衣,料想那時刻已然睡下,臨死掙扎時滾下床來,面目果然猙獰,似有人掐著其脖頸一般。蘇公環視四下,那內室竟無窗扇,唯有一張雕花木床,兩邊床柱貼有辟邪符,床頭又有一幾,置著油燈。一側有一張大案桌,桌上一端壘有一摞賬本,又有筆墨紙硯,一端有兩壺酒、一個瓷水壺並茶碗。蘇公端起一把酒壺,搖了搖,兀自有酒;又揭開茶壺蓋,但見余得一半茶水。蘇公低頭望案桌下,見得一個烘腳爐,心中頓時明白,遂令齊豐將烘腳爐端出,而後退身出去。
徐君猷思忖道:「如此言來,那齊豐、齊日春最為可疑。」蘇公淡然一笑,道:「正是。他等昨夜前來逍遙齋,只道言齊早春與梅花奸|情,實則來察探虛實,兀自還用火鉗撥了炭火。待見得齊十春身疲力乏,睡意朦朧,知時機到矣。」徐君猷思忖道:「蘇兄以為,當如何緝拿兇手?」蘇公道:「且先迷惑兇手,而後搜集證據,尋得破綻,一舉拿下。」徐君猷思忖道:「可先自那打醮的道士卓九著手?」
蘇公搖頭嘆道:「想必是那道士法力不足,未能鎮住此些魂魄幽靈。」齊豐驚恐,道:「如此怎生是好?」蘇公嘆道:「齊十春掘人墳墓,破棺露骸,幽靈豈可罷休?齊十春離奇死亡,不過是禍事方始,恐日後禍事連連。」齊豐聞聽,滿面慌恐,不知所措。蘇公嘆道:「如今之計,唯有將那荒野屍骨收集,厚禮葬入那修造的墓室之中,焚燒香燭紙錢,祭以犧牲,慰其魂魄,或可擺脫幽靈糾纏。」齊豐茫然。
三人遂在堂中、內室細細找尋,約莫半個時辰,未尋得密道洞口。徐君猷抬頭看上方,原來竟是鋪設的木板,上方乃是木板隔成的樓閣,一角兀自有一塊活動木板,分明是入口。卻不知那樓閣上有甚物什?急忙環視四下,找尋木梯。內室並堂中並未有木梯,無有木梯,不能上去。徐君猷與舒牧言語,舒牧忙出得堂去,令衙役去取木梯。不多時,衙役將木梯取來,將樓閣入口木板頂開,架置好木梯。衙役手扶木梯,爬將上去,探頭張望,只道樓閣上無有物什。
蘇公嘆息道:「齊相公央人報官,心中作何思索?」齊早春道:「家兄素無疾病,昨日兀自談笑風生,怎的無端身亡,甚是可疑,故而報官。」徐君猷淡然道:「依齊相公之言,令兄因何亡故?」蘇公故作驚訝道:「齊相公此言,莫不是疑心令兄被人謀害?」言罷,側眼看那齊日春。那齊日春約莫三十五六歲,愁眉淚眼,嘴角抽搐幾下,搖頭道:「家兄素來輕財好施,明德惟馨,怎會有人生如此歹心?」齊早春忽冷笑一聲,卻不言語。蘇公看得明白,淡然道:「請齊相公至前堂,蘇某有些話語相問。」齊早春唯喏,遂與徐君猷、蘇公等往前堂,餘下齊日春、齊豐木然立在廊下,滿臉疑雲。
徐君猷點頭,笑道:「此即所謂人算不如天算。」蘇公笑道:「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此案定為謀殺,便頗多疑點。齊十春為何移居逍遙齋?此便是兇手之詭計也。齊十春昨夜為何多飲幾杯酒?此亦是兇手詭計也。」徐君猷醒悟道:「蘇兄如此一說,想來果然蹊蹺。若非多飲酒,齊十春或可逃脫出來。」
齊早春環顧左右,低聲道:「晚生與梅花私通,乃是兄長授意。」徐君猷、蘇公聞聽,驚詫不已,將信將疑。齊早春低聲嘆道:「此事牽涉晚生家事,今兄長亡故,亦不瞞二位大人。只因三個月前,兄長發覺有人動了賬本,疑心梅花,遂與晚生密議對策,料想那梅花不過一小妾,絕無此膽,其後或有主謀。兄長令晚生勾引於他,覓機查出實情。」徐君猷點點頭,只道原來如此。蘇公疑道:「那梅花何時到得府中?」齊早春道:「約莫四個月了。」
徐君猷淡然道:「菱角湖娘娘廟一案,蘇大人豈非不信鬼魂?」蘇公幽然嘆道:「此一時,彼一時。除卻鬼魂作祟,徐大人又如何解釋?有些事情,蘇某寧可信鬼魂之說。」徐君猷聞聽,頗感意外。齊豐奇道:「小人聞聽得菱角湖娘娘廟一案,死的read•99csw.com乃是虞宇虞大人。」徐君猷點頭,道:「此案便是蘇大人勘破。」齊豐嘆道:「小人曾見過虞宇虞大人。」蘇公問道:「你怎識得虞大人?」齊豐道:「小人在虞大人府上曾幫閑半年。」蘇公奇道:「你怎在其府上幫閑?」齊豐道:「乃是主人吩咐。」徐君猷淡然道:「原來如此。」
蘇公點頭道:「徐大人所問甚是。蘇某猜測,定是那兇手精心製作火具,封得嚴實,強使毒氣穿過竹子,入得室內。」徐君猷思忖道:「如此言來,兇手定是齊府中人。」蘇公拈鬚道:「此樁命案,兇手早有預謀。其選定逍遙齋下手,只因此處甚是偏僻,便於行兇及逃脫。而後便是思量殺人之法,密室毒氣殺人,頗為巧妙,又假以室內烘腳爐,偽裝成意外身亡。只是有一事兇手不曾預料,便是齊十春睡前用水將余炭火熄滅。」
蘇公幽然道:「墓室驚現血字,乃凶兆也。」齊豐連連點頭,道:「小人主家甚是惶恐,回得府來,請高人卜卦,果是凶兆。」徐君猷思忖道:「你道此事與今日齊十春喪命相干?」蘇公淡然道:「世間之事,源清流潔,收因結果。齊管家,且言你主人死亡之事。」齊豐連連點頭,道:「小人見主人不答,不知甚事,復又推窗格,不想那窗格關得嚴密,小人無奈,只得喚得三四個家人來,強行將門撞開。」
徐君猷甚是失望,口中喃喃道:怪哉怪哉。蘇公細細察看內室四壁並角落,未有可疑跡象,心中甚是疑惑,擠身至雕花木床后,隱約見得牆根處有個耗子洞,不由好奇,待俯身湊近細看,卻似非鼠洞。尋常鼠洞,當斜向下,曲曲折折。此洞口徑約莫三寸,兀自塞有物什。蘇公伸手摸去,扯將出來,卻原來是個布團,頓時透出光亮來,原來是牆壁穿了一個洞。
徐君猷、蘇公出了逍遙齋,經西花園,至二堂院內,齊氏家眷正哭作一團。齊豐引齊日春、齊早春上前拜見徐君猷,徐君猷安慰一番,嘆道:「齊掌柜死得甚是蹊蹺,本府以為或是幽冥作祟。」那齊早春聞聽,冷笑道:「恕小人不敬,知府大人此言,可謂閎大不經。幽冥之說,恁的謬妄無稽。」
蘇公心中一動,遂返身擠出,呼喚徐君猷出得逍遙齋,繞至房屋后,但見屋后一片竹林,約莫四五十根。牆基高出地面約莫二尺,那牆根處赫然一個洞口,一側兀自有些碎磚土,自磚土成色來看,分明是新近所鑿。蘇公近得前去,將那布團塞入洞中,徐君猷疑惑不解,問道:「此牆為何鑿得一個小洞?」蘇公淡然一笑,道:「此便是兇手行兇伎倆。」徐君猷思忖道:「此洞是兇手所鑿?」蘇公又將布團扯出,點頭道:「正是。」徐君猷奇道:「此洞不過三寸,鑿他何用?」
蘇公道:「你兄弟三人,長兄亡故,當是二兄接掌吧?」齊早春恨恨道:「他覬覦此事久矣。」蘇公淡然道:「齊相公豈非亦有此心?」齊早春一愣,駁道:「早春無有此心。」蘇公淡然一笑,道:「不知齊相公昨夜做甚?」齊早春又一愣,疑惑道:「蘇大人莫不是疑心晚生?晚生昨夜在書房讀書,約莫亥牌時分便上床歇息了。」蘇公問道:「可有人證?」齊早春面有慍色,道:「有齊風、齊雨兩名家童相陪。」蘇公淡然道:「依你之見,何人有行兇殺機?齊十春有何仇家?或是齊十春死後得益之人?」
蘇公問道:「你道門窗自內緊閉,無有入口?」齊豐點頭道:「無有他法,只得撞開。」蘇公上得石階,近得門前,察看兩扇門,果然有撞擊痕迹,那門梁之上貼有兩道黃符。齊豐哀嘆道:「小人進得內室,卻見得主人倒在床榻之下,面目甚是唬人。小人料想不妙,將手探其鼻息,唬了一跳,又摸脈搏,竟早已死去。」蘇公問道:「屍首何在?」齊豐道:「尚在室內,不曾挪動。」
蘇公淡然問道:「不知門窗是何人關閉?」齊豐道:「自是主人,待小人兩個出門后,他拴了門后,便上床歇息了。」蘇公問道:「他上床之前做了甚麼?」齊豐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徐君猷答道:「上床之前定是先脫衣裳。」蘇公淡然搖頭,問道:「齊管家,你竟不知你主人上床習慣?」齊豐茫然不解,遲疑道:「小人不知大人所指何事?」蘇公指著烘腳爐,道:「你家主人上床之前,兀自添炭燃燒此爐?」齊豐聞聽,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如此可令室內暖和許多。」蘇公淡然一聲,道:「那為何昨夜爐火竟熄了?」齊豐一愣,忙道:「或是主人昨日晚膳時飲多了酒,忘卻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