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七卷 煙月詩社謀殺案 第二章 煙月詩會

第七卷 煙月詩社謀殺案

第二章 煙月詩會

是夜,睡不著覺的人不只是葉來風、蘇公二人!但有一人卻長睡下去了!只因他已經死了……
眾人三兩一堆,或竊竊私語、或觀賞字畫,廳堂內一時竟安靜下來,頗有些尷尬。此時刻,聞得家人來報,只道雨沉庵遠素大師到了。眾人聞聽,紛紛出堂。蘇公跟將出來,只見廊階下兩人,當先一人,約莫三十六七歲,尼姑裝束,身著百納衣,一塵不染,手持拂塵,面容微白,明眸皓齒,冰肌玉骨,其後跟著一名小尼,約莫十二三歲,手中提著一個包袱,眨巴著雙眼,四處張望。祝良夜拱手相迎,眾人紛紛施禮,尤其是那萬梨春,急忙下得階去,與那遠素甚是親切。遠素大師雙手合什,稽首道:「貧尼這廂有禮了。」
花冕冷笑一聲,道:「暗室虧心,縱然一時得逞,終有報應之日。」葛中區哈哈笑著,並不理會,拱手問候葉來風,道:「這位仁兄怎生稱呼?」葉來風淡然一笑,道:「葛掌柜真乃貴人也。」那廂邵聞於一旁道:「此位是葉來風葉先生。」葛中區一拍腦門,故作恍然大悟,道:「原來便是一字之差的葉先生,葛某端的愚鈍,一時竟未想起,恕罪恕罪。」
那廂萬梨春問夫君道:「遠素師父怎的還未來到?」鐵雙笑道:「遠素大師既然應諾前來,自會來的。休要著急。」那花冕連連點頭,道:「今只差得遠素大師一人了。」那邵聞道:「還有葛中區葛掌柜吧。」花冕聞聽,不由一愣,問道:「這廝怎的也來?」邵聞道:「花兄怎的不知?這葛掌柜年後亦加入我煙月詩社了。」那花冕聞聽,臉色頓變,急忙來問祝良夜,祝良夜點頭答是。花冕忽冷笑一聲,拂袖道:「此等小人怎的亦可加入?今他若來,花某便走。」眾人聞聽,皆驚訝不已。唯有蘇公冷眼旁觀。
正思忖間,一陣風吹過,蘇公不由一陣哆嗦,頗有些冷意。忽然,蘇公心中一動,隱約覺得二十日的煙月詩會有些詭異……
蘇公淡然而笑,適才一瞥之間,便覓得祝良夜眉目間閃過一絲驚恐之情,恁的可疑!如此推想,昨日街頭擦身而過那人,或是祝良夜!可祝良夜為何矢口否認此事?難道他有甚麼不可告人之事?蘇公心中思忖,卻不動聲色,嘆道:「聞得人言,葛中區這《太白酒事》竟是剽竊花冕之作,他二人為此爭執激烈,今勢如水火。」祝良夜驚詫不已,道:「竟有這等事情?我兀自不知。」
四人言語,蘇公逐一閱讀,又取筆做些勾畫。約莫戌亥時分,葉來風只道要如廁便溺,起身外出了,約莫半個時辰,方才回來。邵聞取笑葉來風,只道他那無根之水有如綿綿春雨,久而不絕。祝良夜哈哈大笑。
蘇公聞聽此言,不由一震,正待言語,不想熱茶尚未咽下,又頗有些燙,口中茶水猛然噴將出來,唬得祝良夜一驚。蘇公急忙放下茶碗,好一陣咳嗽,引得堂外蘇仁急急進來。蘇仁見狀,忙取來面巾,與蘇公擦去茶水痕漬。祝良夜萬不曾料想蘇公這般反應,頗有些不好意思,正待致歉,那廂蘇公急急問道:「你道是花冕、曾識與葛中區?」祝良夜茫然點頭,道:「正是他三人。」蘇公驚訝不已,心中暗道:昨日逢著三人,今日怎的便言及了?尤其是那花冕與葛中區,讎隙頗深,不想竟是煙月詩社詩友?
晚膳后,煙月詩社廳堂,祝良夜收來各人詩卷,一一置於案桌之上,又令人點了四壁油燈,端來熱茶。堂內只蘇公、祝良夜二人。蘇公隨手取過一卷,乃是葉來風之《來風集》,閱讀幾首,隱約覺得有哀怨之氣,又有數首似抱負不凡,細細品味,覺得詩人心緒甚是矛盾、苦楚。蘇公合上詩集,閉目思忖,眼前浮現葉來風面目,此人表面甘於平淡寂寥,但內心卻洶湧澎湃。蘇公幽然嘆息,喃喃道:一個字便改變一個人一生之命運,上蒼有時竟是如此不公,但又如此無可奈何。
蘇公問道:「是何人?」蘇仁道:「一個是那葛掌柜、一個是那歐陽掌柜。」蘇公心中一動,問道:「他二人在言語甚麼?」蘇仁道:「那葛掌柜似在問歐陽掌柜索要甚麼物什。」蘇公疑惑道:「甚麼物什?」蘇仁道:「我聞得那葛掌柜冷笑道:『歐陽掌柜若不肯給我,我將你那事散播於眾,後果如何,歐陽掌柜好生掂量一番』。那歐陽掌柜似頗猶豫,好一陣時刻,答應了那葛掌柜,道:『葛掌柜可要守信,此事不可再提。』那葛掌柜呵呵笑著,連連答好。」
早有庄門僕人上得前來,引眾人入得山莊,穿過前院,到得廳堂read.99csw.com,懸有「煙月詩社」匾額。祝良夜與早先來到的花冕、邵聞、葉來風、曾識出堂來迎,又一一引見。眾人客氣寒暄一番,那花冕、曾識望著蘇公,微露驚訝之情。眾人入得堂內,祝良夜吩咐僕人沏茶。
蘇公邀祝良夜入得堂內,賓主落座,蘇仁自去沏茶。蘇公問道:「令尊祝東風祝老先生一向可好?」祝良夜謝道:「承蒙蘇大人惦念,家父身體康健。」蘇公連連點頭,只道如此甚好,又問道:「不知貴社詩友多少?」祝良夜道:「前年發起時共七人,去年加入兩人,年後又新入一人,今一共十人。」蘇公點頭道:「卻不知是哪十人?」祝良夜扳著指頭,數道:「良夜乃是發起人,其次便是吳幽人吳掌柜,大人識得的,不過吳掌柜年前往京城去了,來信言要八月中秋方能回來,此番詩會便缺他一人。此外有臨江書院的先生邵聞、官宦鐵雙鐵員外之夫人萬梨春、城北春秋古董行掌柜歐陽飛絮、城北花燈鋪掌柜葉來風。」
蘇公淡然問道:「祝公子與葛中區往來如何?」祝良夜一愣,道:「祝某與他本不相識,只因為詩社詩集刻印之事,與他往來幾次,此人頗為豪爽,也依附文雅,好作些詩文。應他年前他要求,年後便收納他做了詩友。今看他《白太酒事》,端的揚葩振藻,頗有文采。」蘇公點點頭,問道:「祝公子近幾日可曾去得二嶺齋?」祝良夜一愣,連連搖頭,道:「不曾去得,不曾去得。大人何故問起?」
蘇公近得煙月亭,聞得那邵聞怒道:「葛中區怎是這等人?我當他是雲中白鶴,怎的這般陰險無恥?此事我當告知祝公子,將他逐出煙月詩社。」那葉來風思忖道:「可惜祝公子當他是賢士,若無真憑實證,焉會輕易信你,將他逐出煙月詩社?」
蘇公見祝良夜欲言又止,追問道:「不過甚麼?」祝良夜揚起手中《太白酒事》,幽然道:「適才良夜便有些疑心,此書言辭看似是花冕風格。」蘇公道:「葛中區言,此書乃是他雇請花冕潤筆修改並抄錄的,其言辭隱有花冕風格,亦在情理之中。」祝良夜一愣,幽然嘆道:「今葛中區已經印製出來,並署其名,又堂而皇之出售。縱然是花冕著作,又怎生奈何?這世間有許多事情,與權勢比、與財勢比、與強惡者比,總是那般無可奈何。」蘇公拈鬚嘆息,道:「祝公子此言,雖非金玉良言,但頗有道理,世間之事,多的便是無可奈何。」祝良夜點點頭。
蘇公放下詩集,吹了油燈,持著一支燭火,與蘇仁往廳堂內室。到得內室,蘇公詢問葉來風情形,蘇仁道:「那葉相公舉止果然有些蹊蹺,我一路尾隨他,見他入得廂房內,急急合上房門,而後獨自一人在房中言語。」蘇公忙追問道:「他言語甚麼?」蘇仁道:「我躲在窗格下,聞他言甚麼『怎的是他?』『怎的是他?』反覆言了五六遍。」蘇公疑惑不解,思忖道:「此言是何意?他是何人?」蘇仁搖搖頭,道:「我亦不明白。後來又聞他笑了起來。」蘇公一愣,奇道:「他笑了起來?」蘇仁連連點頭,道:「我聽得分明,那笑聲非同尋常之笑,笑得頗有些狠毒。」
煙月園花園甚大,分竹林、桃林、梅林、蓮花池、百花園五處,曲徑通幽,又就勢造亭榭。蘇公只見那鐵雙行路甚是謹慎,不時躲藏在大樹或石頭后,曲曲折折,入得桃林之中。那桃林有大小桃樹數十余株,此時刻,桃花含苞待放,滿樹花|蕾,煞是喜人。
寒暄一番,萬梨春入得轎子,兩個轎夫抬著轎子在前。鐵雙牽著馬,與蘇公、歐陽飛絮步行。一路閑話,到得了滿林山莊,山莊隱身北山幽林之中,近得山莊前門,但見匾額之上書有四字:「滿林山莊」。字跡龍飛鳳舞,驚蛇入草,落款乃是祝良夜。蘇公暗自讚歎。
遠素雙手合什,道:「貧尼唯恐令諸位失望,特來交詩。詩句如何,倒無關緊要。一切不過是虛幻罷了。貧尼就此告辭了。」萬梨春急道:「師父怎的此刻便走?梨春兀自有話與師父言。」眾人亦紛紛挽留遠素大師。蘇公留心察看,便是頗令人討厭的葛中區也客氣幾句,唯有歐陽飛絮在一旁一言不發,神情木然。遠素大師見盛情難卻,只得允諾。
祝良夜遂引見蘇公,蘇公上前施禮,遠素還禮道:「貧尼仰慕蘇大人久矣,今方得見真顏。幸甚幸甚。」眾人迎遠素大師入得廳堂。那遠素大師自徒弟素月手中拿過包袱,打開來,自包袱內取出一疊紙來,呈與祝九_九_藏_書良夜。原來,此些紙正是遠素大師詩稿。祝良夜有些遲疑,他原本打算在晚膳后收集詩卷,而後交與蘇公評點,次日召集眾人品評。此刻遠素大師提前呈出詩稿,頗有些出人意料。
蘇公問道:「那遠素大師年約幾何?」祝良夜思忖道:「約近四十。」蘇公問道:「不知遠素大師為何遁入空門?」祝良夜嘆道:「聞人言,遠素大師少年之時,乃是名動鄂州的才女,可惜選錯了夫婿,嫁到了黃州。他那丈君本是個狂蜂浪蝶的紈絝子弟,狂嫖濫賭,敗了家業,最終醉死在那水溝之中。自此,遠素大師便削髮為尼,遁入空門。」蘇公嘆息不已,心中又猜測昨日見得的那男子:或是受萬梨花之託,為詩會之事捎信之人?
蘇公暗自留意察看,那葉來風坐立不安,神情恍惚,不多時,假意打著哈欠,只道有些困意,欲先行回去歇息。祝良夜取過燈籠,點燃了,欲送葉來風往廂房。葉來風接過燈籠,只道祝公子且好生陪蘇大人,他自行往廂房便是了。不待祝良夜言語,葉來風拱手而別,出堂去了。
二月二十日,天色陰沉,蘇公與蘇仁早早出了東坡雪堂,往黃州城北而去,一路無話,到得北山,隱約見得東北赤壁山。蘇公捋須笑道:「又有多日不曾游赤壁了。」蘇仁不以為然道:「老爺已去過數次,看來看去,亦還是老樣子,有甚好看?」蘇公哈哈笑道:「你之言,有如花間喝道、月下把火。」
祝良夜見蘇公閉目思忖,悄然退身出去。堂中只餘下蘇公一人,忽然,蘇公聞得有人在身旁低聲道:「老爺。」蘇公猛然驚醒,原來是蘇仁。蘇仁見蘇公睜開眼來,忙看了看堂門口,低聲道:「老爺,適才我無意間逢得一樁蹊蹺事。」蘇公聞聽,渾身一震,忙問道:「何事?」蘇仁低聲道:「晚飯後,我在那花園深處無意偷聽得兩個人言語。」
蘇公環視堂內,兩壁懸有數十余卷字畫,皆是煙月詩友作品。眾人或站立觀賞捲軸,或二三人閑聊。蘇公近得一副字軸前,乃是一首詩,其中有「秋蘭送客齊安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但見字跡蒼勁有力,其下有落款「飛絮」字樣。祝良夜笑道:「此乃是歐陽先生之作。大人以為如何?」蘇公捋須點頭,道:「此詩借用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之句,頗有意境。筆勢矯健,有如渴驥奔泉;縱觀全卷,有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乃佳作也。」
蘇公聞聽,拈鬚思忖。蘇仁猜測道:「定是那葛掌柜抓了歐陽掌柜甚麼把柄,而後脅迫勒索於他。那歐陽掌柜無奈,只得應允其要求。」蘇公點點頭,道:「我亦如此思想,不知此事後隱藏著甚麼秘密,虧得你機靈。」蘇仁不好意思笑道:「我亦是湊巧偷聽到的。」蘇公幽然道:「今日諸多客人,頗多詭異。你須小心謹慎些個,留心每一個人。」蘇仁聞聽,驚詫不已,低聲道:「每一個人?」蘇公點點頭,喃喃道:「每一個人……」
那男子急忙上前,拱手道:「敢問員外尊姓。」蘇公拱手回禮,道:「在下姓蘇,號東坡。」那男子聞聽,驚詫不已,頗有些欣喜,復又施禮道:「原來是聲振寰宇的蘇大人。恕在下眼濁,多有怠慢。恕罪恕罪。」那廂轎中夫人已掀簾出來,款款上前,道個萬福,道:「妾身萬梨春久慕蘇大人賢名,只恨無緣相見,今日得見,多有冒失。妾身這廂有禮了。」
蘇公正待退身,忽見萬梨春、遠素大師閃身出來,那鐵雙迎將上去,摟住妻子,那萬梨春輕聲抽泣道:「妾身恨不能親手殺死此賊。」鐵雙柔聲安慰妻子。那廂遠素大師手把佛珠,低聲道:「阿彌陀佛。我竟萬萬不曾想到祝公子竟邀請他來?」鐵雙嘆道:「祝公子亦是為諸位詩友思忖,拉其入社,不過是想利用其二嶺齋刻印詩集罷了。」萬梨春嗚咽道:「若是如此,我等寧可出銀百兩,亦不要見這廝。」鐵雙點點頭,道:「我等此刻便去找祝公子商議。」
蘇仁茫然不解,正待詢問,聞得堂外腳步聲響,急忙扭身退至門口。卻見廊下有人提著燈籠而來,近得堂門口,方看清來人是祝良夜、邵聞、葉來風三人。祝良夜入得堂來,便告知蘇公:其餘各位詩友皆已安置妥當,蘇大人可在廳堂內室歇息,蘇仁住側房。蘇公謝過祝良夜。祝良夜又道,邵聞、葉來風二位閑著無事,特來陪伴蘇公。葉來風見蘇公手中拿著《來風集》,笑道,葉某此番前來,有討好之嫌。邵聞笑道,邵某可為見證。祝良夜笑道,蘇大人素來九_九_藏_書公正不阿,你等便是討好,亦無計可施。
蘇公見狀,忙喚蘇仁,吩咐道:「你且跟上葉相公,好生照應,休要讓他摔了。」蘇仁見蘇公眨了兩下眼,心中會意,唯喏去了。約莫兩三刻時辰,蘇仁方才回來,只道葉相公已然睡下了。蘇公點頭。
蘇公笑道:「鐵員外儀錶堂堂,氣宇不凡,舉手言行,甚是穩重,哪裡是隨從模樣?蘇某察看此頂轎輿,轎型別緻,轎簾精緻,分明是大戶人家婦人所用,又自轎夫抬腳步伐輕盈推斷,轎中之人當是位女子。除卻遠素大師,便只有萬夫人了。與萬夫人同行的,自是鐵雙鐵員外。」鐵雙、萬梨春驚訝不已,鐵雙道:「聞祝公子言,蘇大人乃當世神斷,今日一見,果然如此。」蘇公笑道:「蘇某焉敢為當世神斷,不過是知前想后,稍加推測罷了。」
蘇公無心觀賞桃花,隱在一株大桃樹后,卻見得那鐵雙忽然躍起,沖將過去,低聲喝道:「葛中區。」蘇公急忙探頭張望,只見鐵雙衝到葛中區面前,揮拳便打,那葛中區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鐵雙一腳踩在葛中區胸前,壓低話語,惡狠狠道:「你這腌臟潑皮,若再敢糾纏,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蘇公淡然笑道:「不知還有何人?」祝良夜道:「還有雨沉庵庵主遠素大師。」蘇公聞聽,不由一愣,疑道:「雨沉庵?在何處?」祝良夜笑道:「雨沉庵乃在城外東北幽林之中,遠素大師超凡脫俗,潛心修身,與塵世少有往來,想必蘇大人不知曉此人吧。」蘇公淡然一笑,點點頭,心中卻思忖昨日雨沉庵出來的那男子,不由問道:「如此言來,遠素大師常與你等詩友往來?」祝良夜連連搖頭,道:「遠素大師遁世離俗、閉門卻掃,若非萬梨春夫人年前極力邀請,大師焉會與我等為伍?平日里,唯只萬夫人與他有所往來。」
蘇公心中暗笑間,卻見得那葛中區悄然跟將而去,不由疑雲頓起,正待尾隨,卻見得鐵雙竟跟著葛中區而去。蘇公益發好奇,遂找了個借口上茅房,出了煙月亭,跟隨那鐵雙而去。
正言語間,道上又來得一人,行走甚快。近得前來,看得清楚,來人是一男子,約莫四十歲,濃眉大眼,留三捋鬍鬚,左手腋下兀自夾著一把雨傘,正所謂睛帶雨傘、飽帶飢糧,右手有一青布包袱。那鐵雙見得,急忙拱手施禮,道:「原來是歐陽掌柜,多日不見了。」原來來人正是城北春秋古董行掌柜歐陽飛絮。歐陽飛絮見著鐵雙夫婦,急忙拱手施禮,道:「原來是鐵員外、萬夫人。」鐵雙遂又引見蘇公。
二人又言些詩會之事,約莫一個時辰。祝良夜起身告辭,蘇公留他用飯,祝良夜婉言謝絕,拱手道別。蘇公送祝良夜出了院門,至坡亭,祝良夜復拱手拜別,轉身離去。蘇公立在坡亭邊,望著祝良夜背影,心中冷笑:分明就是昨日那青衣錦袍男子背影!
蘇公又一愣,喃喃道:「有些狠毒?」蘇仁疑惑道:「卻不知他在笑甚麼?」蘇公又問道:「而後呢?」蘇仁道:「而後想是脫了衣裳上得了床,又吹滅了燈火。我兀自在窗格外偷頭,聞得他翻來覆去,弄得床響,想是睡不著覺。」蘇公點點頭,吩咐蘇仁去歇息。蘇仁告退,自去隔壁側房睡了。蘇公脫了衣裳,吹了燭火,摸將上床,躺在被褥中,漆黑之中瞪著雙眼,思忖白日種種蹊蹺情形,竟怎的也睡不著覺。
蘇公聞聽,奇道:「葉來風?」祝良夜點點頭,疑惑道:「大人知曉此人?」蘇公捋須笑道:「蘇某與他有過一面之交。」祝良夜道:「原來蘇大人識得葉來風。」蘇公點頭道:「那葉來風便是我好友郭遘之鄰居。」祝良夜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蘇公捋須笑道:「那葉來風是個不同流俗之人。」祝良夜笑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煙月詩社詩友皆有些孤芳自賞、落落難合。」
祝良夜聞聽,甚是高興,道:「我煙月詩社詩會若有蘇大人到場,何等騰焰飛芒!」蘇公笑道:「蘇某前往,亦不過貪圖些酒食罷了。」祝良夜眉開眼笑。黃州煙月詩社于宋神宗元豐三年春創建,發起人乃是祝良夜,聚黃州詩文同好者而結成,詩社定於每年二三月間會集,詩社各成員可將隔年所作詩文集成卷冊,待到詩會舉行,詩社請得名家品評高下,由評詩者分別等次,並選刻佳作以示褒獎,其用意在於切磋詩藝,揚榷風雅,以詩會友。
葉來風淡然一笑,道:「難為葛中豬先生還記得葉某。」葛中區聞聽,臉色頓變,正待發作。葉來風read.99csw.com亦一拍腦門,故作失言醒悟狀,笑道:「葉某果是一字之差,一時言錯,恕罪恕罪。」花冕聞聽,哈哈大笑。那廂曾識飲了口茶,淡然冷笑。祝良夜見狀,急忙好言圓場。那葛中區面帶慍色,甚是尷尬,待望見了萬犁春,臉上忽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葛中區見著眾人,拱手施禮,哈哈笑道:「中區遲來了,令諸位久等矣。恕罪恕罪。」祝良夜拱手問候,又引見蘇公等人。待入得堂內,葛中區意氣奮發,侃侃而談。祝良夜正待引見其餘人等,卻見花冕怒目而視,稍有猶豫,那葛中區早已望見,故作驚訝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花相公。幾日不見,兀自消瘦許多,葛某贈與花相公的那本《太白酒事》,可曾閱讀?葛某亦奉勸花相公,休要學那李太白,酗酒傷身也。」而後,哈哈大笑。
葉來風急忙攔住花冕,好一番言語方才留住花冕,葉來風追問緣由,花冕只是冷笑,並不多言。正尷尬間,堂外家人來報:二嶺齋葛中區先生到。祝良夜聞聽,急忙出門相迎。蘇公、邵聞、歐陽飛絮跟隨出堂。那廂鐵雙、萬梨春正私語甚麼。葉來風正勸慰花冕。曾識坐在一旁,手中端著茶杯,低頭望著茶水,似有所思。
蘇公問道:「祝公子可了解花冕為人?」祝良夜連連點頭,道:「良夜與花冕交往甚久,此人雖然窮困,但為人清高,頗有些傲氣。」蘇公點點頭,問道:「祝公子可曾知曉他寫書之事?」祝良夜搖搖頭,道:「良夜不曾去過他住所,也未聽他言及。不過……」
祝良夜驚訝道:「莫非大人識得他三個?」蘇公淡然笑道:「他三人與蘇某皆有一面之緣。」祝良夜笑道:「如此言來,我煙月詩社諸友中,大人識得大半,唯只歐陽飛絮、遠素大師並萬夫人不識得了。」蘇公點點頭,自案上取過一卷書,遞與祝良夜,道:「此《白太酒事》乃是葛中區所著,祝公子可曾讀過?」祝良夜接過書卷,翻閱片刻,頗有些疑惑,喃喃道:「他竟有這等文筆?」言語之中,頗有些懷疑。
次日,蘇公正在東坡雪堂讀《太白酒事》,聞得蘇仁來報,只道是祝良夜祝公子來了。蘇公急忙出得堂來,但見祝良夜身著錦衣白袍,滿面笑容,拱手施禮。蘇公急忙回禮,笑道:「今日甚風,竟將祝公子吹來了?」祝良夜自懷中摸出一張大紅請柬,呈遞給蘇公,笑道:「二十日我煙月詩社詩會,良夜恭請大人大駕光臨。」蘇公接過請柬,看罷,思忖道:「二十日,便是後日了。詩會之所設在城北滿林山莊。」祝良夜點頭,問道:「不知大人是否肯賞臉?」蘇公笑道:「祝公子之美意,卻之不恭。」
那邵聞見狀,又取笑道:「葉兄如此飲茶,待會豈非又要內急如廁?」祝良夜笑道:「想是葉兄呆得太久,口中乾渴吧。」那葉來風放下茶碗,將衣袖擦拭了嘴角,勉強笑了幾聲。蘇公心中思忖:葉來風此番出去,定非便溺,實另有他事。不知是何事,竟使得他這般慌張?
蘇公急忙還禮,客氣一番。鐵雙笑道:「聞祝公子言,今之黃州,他唯服一人,便是蘇大人。今日初次相逢,蘇大人出口之言果令鐵某驚詫。蘇大人怎識得我夫婦二人?」蘇公笑道:「前日聞祝公子言及二位,故而知之。」鐵雙點頭道:「祝公子定是敘說了鐵某容貌。」蘇公搖搖頭,道:「只因適才無意聞聽得鐵員外言了一句:前方不遠便是滿林山莊了。」鐵雙疑惑道:「只此一句?」蘇公笑道:「今日煙月詩會,往滿林山莊者,皆是詩社詩友。祝公子告知蘇某,詩社詩友共十人。蘇某唯只萬夫人、遠素大師、歐陽飛絮掌柜未曾謀面。」鐵雙笑道:「或是歐陽掌柜?或是其他詩友坐在轎內?」
蘇公看那歐陽飛絮,不由大吃一驚:此人分明就是那日自雨沉庵出來的男子!歐陽飛絮聞聽是謫居黃州的蘇軾,急忙拱手施禮,並不曾留意蘇公面容,笑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蘇大人,飛絮久仰矣。」蘇公急忙還禮。
蘇公立在一旁,察看眾人,唯見葛中區立在後側,淡然冷笑,不知他笑甚麼?
那葛中區驚恐不已,道:「鐵員外休要動怒,葛某不過是在此欣賞桃花,焉敢有何造次。」那鐵雙冷笑一聲,收回腳來,冷笑道:「若惹得鐵某性起,一刀便搠你這狗命。」葛中區爬將起來,滿面堆笑,拱手道:「葛某不敢,鐵員外且饒我狗命。」鐵雙冷笑一聲,揮了揮手,葛中區逃一般出了桃林。
約莫到了丑牌時分,祝良夜、邵聞已然奈不住瞌睡蟲了,睡意濃read•99csw•com濃,哈欠連連。蘇公見狀,遂合了詩集,伸了個懶腰,笑道:「二位陪東坡數個時辰,端的辛苦了,今只餘下祝公子一人詩集了,明早再品讀吧。」祝良夜忙道蘇大人辛苦了。邵聞聞聽,連連點頭,道:「如此也好,蘇大人還是好好歇息。」遂起身告退。
蘇公聞聽,心中暗自驚詫。
蘇公送祝、邵二人出得堂門,祝良夜回身拱手道:「辛苦蘇大人了,大人且好生歇息。」蘇公點頭,待他二人離去,回身取過祝良夜詩集,扉頁書有「良夜集」三字,只是詩集甚薄,只有數頁。蘇公心中疑惑,不消多時便翻閱完了,一共才五首詩,與眾人相比,懸殊甚大,且詩文平平,味如嚼蠟,遠不及其他詩友詩文。蘇公合上詩集,望著那幽幽燈光,喃喃道:「此非是祝良夜之詩文,但他為何要這般?」
祝良夜遂引眾人往煙月園,那煙月園建在滿林山莊北坡,共有數間廂房並偌大一處花園,花園西臨滔滔長江,建有望江亭並長廊,亭上懸了匾額,草書「煙月亭」三字,亭柱上有亭聯,上聯為:一江春|水歸東海;下聯道:滿林煙月到黃州。眾人到得亭中,或坐或立,眺望長江勝景,感慨萬千。眾人感嘆時,蘇公見得那萬梨春與遠素大師出了煙月亭,並肩而行,入得花園深處去了。心中暗笑:婦人就是這般私房話多,比丘尼亦不例外。
蘇公拈鬚靜觀,忽瞥見一側的鐵雙露出一絲狠毒的笑容,那萬梨春挽著鐵雙之手,低著頭,面無表情。蘇公心中思忖:想必這鐵雙也厭惡葛中區,此刻看他出醜。滿堂之中,唯祝良夜始終面含笑容。
蘇公隱在樹后,心中暗道:這葛中區果然與鐵雙有瓜葛!適才在廳堂內鐵雙望著葛中區,目光兇險,當初只道是厭惡此人,今細想來,竟是一絲殺氣!只是不知他二人有何瓜葛?
蘇公拈鬚而笑,望那葉來風,卻見他神色頗有些慌恐!不由偷眼暗察,但見那葉來風坐下身來,急急去端茶碗,五指兀自有些顫抖!葉來風極力掩飾,端過茶碗,將茶水一飲而盡。
祝良夜嘆道:「遠素大師佛性禪心、修真養性,真方外高人也。此番,若非萬夫人陪良夜同去相邀,料想難以應允,便是那雨沉庵院門也休想入得。」蘇公聞聽,不由一愣,心中詫異:如此言來,那男子並非捎信之人。那又是何人呢?不由問道:「那雨沉庵內比丘尼幾何?」祝良夜道:「唯止兩人,除遠素大師之外,兀自有一個小尼素月,乃是十余年前遠素大師拾的孤兒。」蘇公點點頭,心中益發疑惑。那男子惶恐、警惕之形又顯現在蘇公眼前。
蘇公聞聽那男子言「滿林山莊」,心中思忖:原來是同路人。遂拱手問候,道:「閣下可是鐵雙鐵員外?」那馬上男子滿臉詫異,仔細打量蘇公,奇道:「這位員外是……?鐵某竟一時思索不起來了?」蘇公聞聽此言,淡然一笑,道:「如此言來,轎中之人便是萬夫人。」那鐵雙益發蹊蹺,翻身下馬,令轎夫停轎,但見轎側布簾掀起,露出一個美貌的婦人臉來,約莫三十余歲,柳眉星眼、京兆眉嫵。那婦人把眼望蘇公,微露疑惑,又望那男子,微微搖頭,其意言:不識得蘇公。
這時刻,蘇仁端得熱茶來,置在賓主茶几之上,而後退身出堂。蘇公言道:「祝公子,請喝茶。」自端起茶碗,揭開茶碗蓋,吹了吹漂浮在熱水上的茶葉,輕輕飲了一口。祝良夜端起茶碗,卻未喝茶,道:「除了他等之外,詩友還有書生花冕、公子曾識、二嶺齋主人葛中區。」
一旁歐陽飛絮聞聽,幽然嘆息。
待鐵雙、萬梨春、遠素大師離去,蘇公方才自桃樹后閃出,心中益發疑惑。出得桃林,蘇公回至煙月亭,卻只見得花冕、葉來風、邵聞、曾識四人,不見了祝良夜、歐陽飛絮;亦不見了葛中區、鐵雙夫婦、遠素大師蹤影。
主僕正言笑間,卻見得前方道旁停著一頂轎子,兩個轎夫正在歇足,旁邊有一男子騎著一匹駿馬,正回首張望蘇公主僕,馬鞍后馱著一個長形木匣。蘇公望那騎馬男子,約莫四十歲,身著錦鍛長袍,濃眉大眼,儀錶堂堂。近得前去,但聞得那馬上男子對那轎夫道:「且起轎前行,前方不遠便是滿林山莊了。」那兩個轎夫唯喏,一前一後,抬起轎子往前行。
那曾識嘆道:「曾某深知葛中區這笑面狼之為人,兇險狡詐,又極善隱藏。」那花冕恨恨道:「花某怎生咽得下如此惡氣?此仇不報,花某誓不為人!」那曾識聞聽,忽冷笑一聲,幽然道:「若言報仇,端是曾某。」眾人聞聽,不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