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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煙月詩社謀殺案 第六章 柳暗花明

第七卷 煙月詩社謀殺案

第六章 柳暗花明

蘇公幽然道:「可以推想,那兇手射殺葛中區后,並不曾離開,他尚躲藏在屋后,未曾料想你等一個接一個前來,兇手無奈,只得暫且隱蔽。待到得亥子時分,葛中區房中燭台蠟燭已然燃盡,室內頓時漆黑一片,此時刻,曾、花、歐陽三人回來。待你三人入房歇息后,那兇手復又回來,潛入葛中區房中,他兀自又點燃了一支蠟燭,他將先前燭台上的殘蠟摳出,拋出窗外,而後閉合了窗扇。兇手拿過銀錠,或用布料包裹,兀自在葛中區頭顱上猛砸數下。」
花冕疑惑道:「此非是李白詩句,《李白全集》之中應無此句。」蘇公淡然一笑,道:「此不過是蘇某有意試探他罷了,此詩出自唐代許渾《再游姑蘇玉芝觀》一詩。可惜那葛中區竟未聽出好歹來。那日,花相公攜刀前往二嶺齋,與葛中區爭吵起來,惱怒至極,竟撥出刀來,叫囂道:姓葛的,花某遲早有一日要殺了你。昨日葛中區到來,言語尖刻,兀自奚落花相公。花相公甚是惱怒,暗中出得山莊,尋得一把利刃來,他要殺了葛中區以泄心頭之恨。不想昨夜,葛中區果然被殺了!花相公非但有殺人動機,兀自有殺人企圖,且昨夜到得葛中區房中!」
祝良夜疑惑道:「蘇大人之意,他二人明明往來密切,可裝作不甚熟悉?」蘇公點點頭,淡然道:「其實歐陽掌柜早竟告知你等矣。」祝良夜一愣,搖搖頭,道:「良夜確不知情。」蘇公淡然一笑,道:「祝公子詩社堂中懸有眾多字畫,皆是詩友作品。其中有一副詩軸,其中有詩句雲:『秋蘭送客齊安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句。此詩乃是歐陽掌柜之作,借用了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之句,其中齊安,乃是黃州別稱,但秋蘭二字,是何意?」祝良夜驚詫不已,道:「大人之意,是指李秋蘭?」蘇公點點頭,道:「適才,蘇某詢問萬夫人,萬夫人道:『世人只知遠素師父,少有人知其俗家姓李名秋蘭。若非蘇大人問及,小女子幾將忘卻。』萬夫人言甚少人知曉李秋蘭,故而甚少有人理解歐陽掌柜之詩意。」
蘇公到得正堂,在屏風后察看側室,只見得徐君猷一人兩隻足靴。蘇公復又入得側室,四下察看,祝良夜詫異不解,問道:「大人在找尋甚麼?」蘇公拈鬚思忖,疑惑道:「他怎生出得去?」祝良夜聞聽,道:「大人言誰?若想出去,自是從正堂出去。」蘇公看那窗格,皆固在牆體,只可通風。蘇公一一推試,皆不能動,到得臨北窗格,竟被推開了。蘇公一喜,忙令蘇仁爬將過去。蘇仁甚是利索,上了窗檯,跳出窗外。蘇公問道:「可否到煙月園?」祝良夜點點頭,道:「依牆而行,過後廊便可到煙月園。」蘇公急忙翻爬過窗格,與蘇仁依牆而行,至堂后曲廊,再一轉,便見得煙月園門了。
蘇公搖搖頭,又在室內轉悠,低頭找尋甚麼,徐君猷疑惑不解,詢問蘇公找尋甚麼,蘇公不語,轉悠多時,一無所獲。蘇公茫然,望見窗格,猛然醒悟,急忙出得廂房,繞到房后。眾人詫異,紛紛跟來,卻見蘇公立在窗扇旁,低頭找尋,不多時,卻見他俯身拾起一個物什,置在掌中。徐君猷近前一看,卻是一塊白餅,分明是燃燒殆盡最後殘餘的蠟塊。
蘇公望著歐陽飛絮,淡然一笑,道:「若蘇某不曾言錯,此人便是歐陽掌柜。」眾人聞聽,皆驚訝不已,遠素低下頭來,喃喃道:「阿彌陀佛。」歐陽飛絮臉色鐵青,吱唔道:「蘇大人定是眼花,錯認他人了。」蘇公嘆道:「蘇某問過萬夫人:遠素大師與那歐陽掌柜可有往來?萬夫人故作驚訝,只道他二人雖同是詩社詩友,但無甚交情,何談往來之說?昨日遠素大師來得,眾人皆出堂相迎,蘇某見得葛中區立在後側,淡然冷笑,卻不知他笑甚麼,今想來定是那葛中區知曉遠素大師底細。遠素大師交了詩稿,只道要走,眾人紛紛挽留遠素大師。蘇某留心察看,便是那頗令人討厭的葛中區也客氣幾句,唯有歐陽掌柜在一旁一言不發,神情木然。如此反常之舉,豈非令人生疑?」
遠素嘆息道:「貧尼急忙推開門,探頭望去,藉著燭光,只見得葛中區倒在案桌旁,正痛苦呻呤,胸前兀自插著兩支箭尾,他見得是我,亦甚驚詫,又滿是惱恨,喃喃道:你好歹毒,竟要殺我滅口?貧尼見得這般情形,甚是驚訝,環視房中,並未見得他人。」
歐陽飛絮疑惑道:「那室內頗為簡陋,兇手能藏匿何處?小人亦曾留意,室內並無他人。」蘇公問道:「你二人可曾留意臨江那扇窗頁?是開啟還是關閉?」歐陽飛絮回想道:「端是開啟的。」遠素回想后,連連點頭。蘇公淡然一笑,道:「花相公亦曾告似蘇某,那窗扇乃是開啟的。如此言來,那兇手並未在房中九九藏書,而是在窗外射殺了葛中區。」徐君猷聞聽,點頭道:「那時刻,窗外黑暗,葛中區一時難以看清兇手面目。」
蘇公點點頭,道:「正是,可惜那件物什並未在葛中區身上。」葉來風急切道:「葛中區將此物藏在了何處?」蘇公淡然一笑,道:「葉公子為何如此著急?」葉來風一愣,尷尬笑道:「來風不過好奇罷了。」蘇公道:「葛中區將此物藏在床頭木板后。」邵聞問道:「不知是何物?」蘇公嘆道:「乃是一卷書。」眾人聞聽,驚訝不已,紛紛詢問是何書?
忽聞得徐君猷低聲呼道:「此是甚麼?」蘇公急忙轉頭望去,卻見徐君猷站在床榻上,自蚊帳床頭木板處拿出一小塊紙張來。原來,古代床鋪架有蚊帳,床的三方有長木板豎立,接合處齒合固定,壓住蚊帳,以防蚊蟲入帳。蘇公急忙近前一看,原來是一塊巴掌大的殘紙,那紙上有手書的兩個字:「風集」。徐君猷頗有些欣喜,將殘紙交與蘇公,復又轉身,跪上床去,拆開三方木板,滿床找尋,但並無其他。徐君猷不免失望,下得床來,道:「此物可是線索?」蘇公將殘紙收了,搖頭道:「或與本案關,眾詩友詩集我皆看過,此非他等筆跡。但……」徐君猷追問道:「但甚麼?」
蘇公嘆道:「究竟誰是真兇?蘇某亦百思不得其解,餘下最可疑者,只有一人。」眾人聞聽,滿面驚疑,茫然不解,又甚是好奇。蘇公嘆道:「其實葛中區臨死之前,已然道出真兇。」眾人聞聽,茫然不解。蘇公嘆道:「葛中區臨死言道:你……你……,並不是指鐵員外,而是指另一個人。」眾人聞聽,把眼來看萬梨春,萬梨春臉色頓變。蘇公幽然道:「葛中區臨死之時,欲告訴鐵員外,兇手是何人。」鐵雙滿臉疑惑,道:「他只說了一個字,便已斷氣了。」蘇公點點頭,嘆道:「葛中區並非言『你』,而是言『李』,十八子之李!」
蘇公淡然一笑,道:「兵法雲:心者,將之主也,怒之令憤,撓之令亂。徐大人且息怒氣,細細想來,此案確實蹊蹺,頗有疑竇,便是蘇某亦甚迷茫困惑,但或許玄機就在其中,只是我等未能參悟罷了。」徐君猷點點頭,嘆道:「似是殺手,又非兇手,或許本就是兇手,又反令我等疑心不是兇手?」蘇公思忖道:「蘇某隱隱覺得,兇手便在他等之中,究竟是誰?似在喉中,卻吐將不出!」
眾人聞聽「兩名兇手」,驚訝不已,相互張望,暗自猜疑。鐵雙淡然一笑,道:「不錯,那二人正是鐵某與夫人。」眾人滿面驚詫,又把眼望蘇公。蘇公淡然道:「曾相公不知前後,入得葛中區房中,見得屍首,唬得半死,兀自摔了一跤,棋鼓滾落,落下兩粒黑子,以為到場之證據。」邵聞奇道:「曾相公與葛中區究竟有何仇怨?」
蘇公笑而不答,轉身與祝良夜等會合,只道請諸位到春|水堂一遭。眾人疑惑不解,紛紛湧向春|水堂。入得春|水堂,眾人或坐或立,默然無語,皆望著蘇公。蘇公環視眾人,長嘆一聲,幽然道:「蘇某在此將揭開葛中區遇害一案之真相,殺人者便在我等之中。」眾人聞聽,相互張望,卻無人言語。徐君猷眯著雙眼,察看眾人面目,意圖覓出兇手,但每人臉上皆是驚訝疑惑,並無驚慌失措跡象。
蘇公嘆道:「葉相公之策論以李太白《古風》詩起首,詩為: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曜。此詩本來甚佳,不想他卻將『一朝開光曜』一句寫成了『一朝開光曙』,一字之差犯下大錯!幸虧聖上開恩,免了葉相公死罪,但罷了其考籍,此後不得再考。」鐵雙疑惑道:「不過一字之差,何至如此?」徐君猷淡然道:「葉相公此字犯了大忌,他竟不知當今聖上之父之名,竟篡改詩句,直言不諱!」眾人聞聽,恍然大悟,原來當今皇上宋神宗的父親宋英宗名趙曙。
蘇公淡然一笑,道:「原來如此。」徐君猷奇道:「此與本案有干係?」蘇公點點頭,淡然笑道:「乃是此樁命案小小玄機。」徐君猷疑惑不解,道:「是甚玄機?」蘇公頗有些得意,道:「此案玄機頗多,蘇某已然盡知。」徐君猷聞聽,驚喜道:「如此言來,蘇兄已知兇手何人矣?」蘇公回過頭,瞥了一眼遠遠站立的煙月詩友,幽然道:「兇手便在他等之中。」徐君猷急切問道:「究竟是誰?」
徐君猷、祝良夜、邵聞等人自春|水堂前繞過來,到得煙月園,與蘇公、蘇仁會合。蘇公徑直入得煙月園,經過花園,來到第一間廂房前,推開房門。徐君猷好奇,亦跟將入得房來。蘇公喚蘇仁站立在案桌前,面向門口,而後退身至門口,望著蘇仁,估摸一番。蘇公復又入得房來,環視四下,近得案九*九*藏*書桌前,伸手推開窗扇,望見窗外正對的那株樹,滿枝嫩芽。蘇公放下窗扇,又見案桌一端放置了三四根蠟燭,隨手取過一支,置在掌中,端詳一番。而後轉身至木桌前,將燭台上的燭塊摳了下來,掰開來看,並無異樣。蘇公皺起眉頭,似有所思。
蘇公又問道:「那時刻,你二人可曾留意地上有一顆銀錠?」歐陽飛絮點點頭,道:「小人看得清楚,不過,那銀錠非在地上,而是在案桌上。」蘇公一愣,疑道:「在案桌上?」歐陽飛絮、遠素皆點頭。蘇公環視眾人,問道:「你等何人曾動過那銀錠?」相關人等皆搖頭。徐君猷奇道:「那銀錠怎的無端到了地上?」蘇公逐一看那葉來風、花冕、曾識、鐵雙等人,問道:「你等可曾記得,那銀錠是在案桌之上,還是在地上?」花冕、曾識思忖片刻,搖搖頭,只道不曾留意,葉來風、鐵雙思忖后,只道見得銀錠在案桌上。
蘇公看罷,合上名冊,淡然一笑,問道:「庄中所有人皆在此?」祝良夜連連點頭,道:「所有人等皆在此冊中。」蘇公點點頭,將名冊還與祝良夜,又道徐大人慾往春|水堂一遭。祝良夜唯喏,遂引徐君猷、蘇公往春|水堂。眾人好奇,亦跟隨到得春|水堂。
眾人聞聽,驚訝不已。萬梨春臉色大變,把眼望著遠素大師。蘇公嘆道:「蘇某問祝公子要來山莊家人名冊,翻閱前後,並無李姓者,亦無音同李字者。而今日堂中,卻有一人姓李。」眾人疑惑,徐君猷恍然大悟,驚嘆道:「果真是遠素大師!」眾人齊來看遠素,遠素麵容平靜,喃喃道:「阿彌陀佛。」
鐵雙奇道:「此與葛中區有何干係?」蘇公道:「只因葉相公好讀李白之詩,故而常將一卷《李白詩集》隨身攜帶,即便是到京城趕考亦如此。此卷《李白詩集》便是二嶺齋刻印,其中有些錯訛字句,曜曙之錯,便是其中之一。可惜葉相公盡信此書,故而犯下大錯。葉相公滿腹怨恨,忍氣吞聲。不想昨日葛中區一來,便以一字之差的葉先生相稱,言語甚是刻薄,竟將葉相公多年怒火燃起,故而起了殺心。」葉來風淡然一笑,環視眾人,拱手道:「不知是哪位殺了葛中區,葉某這廂謝過了。」
鐵雙憤然道:「不錯,鐵某與葛賊確有瓜葛,鐵某亦不瞞諸位,我家梨春本是鄂州城的勾欄女子,只因家道中落,淪落娼門,倚門賣笑,那葛中區曾多次嫖宿,故而相識。前年,鐵某到鄂州訪友,巧遇得梨春,其為人善良,又頗有才氣,身世可憐,鐵某便出錢為他贖了身子,外人甚少知曉他身世。不想年前一日無意間遇著了葛中區這狗賊,這廝認出內人來,便來糾纏。鐵某好言相求,與他十兩銀子,無奈這廝陰險至極,變本加利,竟索要銀子百兩。鐵某甚是惱怒,遂威逼恐嚇於他,令其罷手,這廝口中答應,不想待到昨夜,復又威脅梨春,若不給錢,便要將梨春身世告知于眾。鐵某惱怒至極,欲打斷這廝一隻手或是一條腿,發泄心中怨恨。」眾人聞聽,又一陣唏噓感嘆。邵聞又恨恨道:「葛中區這廝怎的如此貪財?端的可惡。」
蘇公又道:「蘇某示意隨從蘇仁暗中跟隨葉相公,蘇仁隱身窗格下,聞聽得葉相公笑了起來,那笑聲似頗為解恨。葉相公為何發笑,原來葛中區死了!葉相公中途如廁是假,謀殺葛中區是真!可惜待到葉相公趕到煙月堂,葛中區已經死了。他見得花冕花相公入得葛中區房中,而後倉皇逃走。葉相公以為花相公是兇手。」葉來風點點頭。邵聞疑惑道:「葉相公為何謀殺葛中區?」
祝良夜引徐君猷、蘇公、蘇仁到得春|水堂。那堂內懸有字畫捲軸,蘇公來不及細看,繞過屏風,入得側室,那側室兩廂有四把交椅並茶几,室中有一張桌子,桌上有一盆山水石雕,又有一個漏壺。祝良夜好奇,跟隨入得側室,卻見蘇公正望著那漏壺。徐君猷、蘇仁跟隨進來,近得桌前,低頭看那漏壺。祝良夜詫異道:「此漏壺已有兩三年了,時辰頗准。」蘇公點點頭,忽喚徐君猷、祝良夜、蘇仁三人坐下。三人疑惑不解,只得各自坐了,卻見蘇公回身出了側室。
蘇公嘆道:「可惜真正的兇手于鐵員外夫婦先到一步了。」眾人聞聽,益發驚訝。蘇公道:「鐵員外與萬夫人入得葛中區房中,那葛中區尚未斷氣,倒在案桌旁,面目痛苦猙獰,口中兀自哼哼唧唧,他望見鐵員外,眨巴著眼睛,欲抬起手來,可惜已然無力,口中念叨:『你……你……』鐵員外聞聽,只當葛中區誤認為自己是兇手,急忙辯道:『不是我,不是我。』那葛中區目光憎恨,頭顱一偏,便斷氣了。鐵員外夫婦二人唬得半死,好一番時刻才醒悟過來,急急忙忙逃離是非之地。可惜他等行徑被曾九-九-藏-書相公窺見了。」邵聞點點頭,疑惑道:「原來如此,卻不知誰是真兇?」
蘇公把眼望曾識,曾識凄然道:「昔日我曾家與葛賊乃是同行,私刻、坊刻書卷,甚是興旺。不想這葛賊嫉妒垂涎,設下毒計,暗中使人前來,委託家父私印詩集,待詩集面世,這廝購得幾卷,獻上官府,誣衊家父毀議時政、譏諷新法。官府遂查封我家書坊,家產盡歸公門,致使我曾家家破人亡。可恨曾某膽小懦弱,每天醉酒度日,混混沌沌。昨日忽然性起,欲殺死這廝以雪心頭之恨,可惜卻遲了一步。曾識在此拜謝義士了。」遂上前拜謝鐵雙夫婦。眾人聞聽,皆唏噓感嘆,又皆望著鐵雙夫婦。
蘇公嘆道:「那葛中區勒索歐陽掌柜,歐陽掌柜迫於無奈,口頭應允其要求,但暗中早已密謀如何謀殺葛中區。昨夜在此春|水堂,你等諸友閑聊,遠素大師先行離去,歐陽掌柜卻入得側室。花相公言,歐陽掌柜不曾出得春|水堂,其間見得他兀自坐在側室歇息。且問花相公,你如何見得歐陽掌柜?」花冕指著屏風,道:「歐陽掌柜坐在那廂,小人見得他的靴子。」蘇公淡然一笑,引花冕至屏風前,自身入得側房,脫了靴子,放置交椅前,而後出來,問道:「可是這般?」花冕張望一番,茫然點點頭,道:「正是如此。」蘇公淡然道:「那時刻,你所見的不過是歐陽掌柜的靴子而已。」花冕驚訝不已。
蘇公立在堂中,嘆息道:「此案牽連頗多,甚是兇險,兇手可謂此起彼伏,一人之後兀自又有一人。第一人便是花冕花相公!」眾人聞聽,皆來看花冕,花冕臉色蒼白,正欲辯解,蘇公做個手勢,示意他休要開口,淡然道:「花相公嘔心瀝血,著得《太白酒事》一書,因著其亡兄與葛中區之交情,花相公將書稿交與葛中區,欲刻印出書。不想那葛中區竟將書稿佔為己有,兀自署上自己姓名。待到花冕知曉,尋他理論,不想葛中區反咬一口,只道是僱用花冕修改抄錄。蘇某亦曾讀過此書,頗有文采,可謂流風餘韻。蘇某以為,著寫此書者,定然喜好李白,亦熟悉李白詩句。蘇某與葛中區言談之時,便言了一句李白詩:月過碧窗今夜酒,雨昏紅壁去年書。」
蘇公搖搖頭,嘆道:「究竟是何書,只有兇手知曉。」
徐君猷、蘇公、蘇仁出得二堂,至煙月詩社前堂。眾人或坐或立,見得徐、蘇二人出來,紛紛上前,詢問案情進展。徐君猷擺擺手,淡然一笑,環視眾人,問道:「祝公子何在?」正言語間,卻見祝良夜入得堂來,高聲道:「良夜來了。」上得前來,將手中家人名冊呈與徐君猷。徐君猷粗粗看了,遞與蘇公。蘇公接過名冊,翻開第一頁,將手指逐一點看,甚是仔細認真。眾人皆默然無語,望著蘇公,頗有些好奇。
歐陽飛絮淡然一笑,道:「蘇大人神魂飛越、天馬行空,可謂絕妙之至,只可惜錯了一樁事。」蘇公淡然笑道:「何事?」歐陽飛絮嘆道:「我便是道出,恐大人亦不肯相信。」蘇公問道:「你且道來。」歐陽飛絮幽然道:「其實我二人趕到煙月園時,那葛中區已經被人殺了!」蘇公聞聽,頓時目瞪口呆。眾人亦如墜雲霧,不知所以。
蘇公捋須而笑,喃喃道:「原來如此,我明白矣。」
徐君猷起得身來,舒展了手腳,踱了數步,焦思苦慮,雙眉緊鎖,口中念念叨叨,忽忿忿道:「惹得本府性起,將一干嫌疑皆捉拿起來,到得大堂,一頓好打,看他等招還是不招。」一旁蘇公望著徐君猷,一手捋著鬍鬚,雙目出神,似有所思。徐君猷發泄心中鬱悶之情,冷靜下來,望著蘇公,輕聲道:「蘇兄以為,究竟誰是殺人兇手?」
蘇公淡然一笑,望著葉來風,道:「葉相公,其中緣由可否告知諸位?」葉來風嘆道:「蘇大人為小人洗脫嫌疑,但說無妨。」蘇公點點頭,道:「諸位中有人知曉,葉相公當年才華橫溢,躊躇滿志,本以為可以談笑封侯、光宗耀祖,不想每每臨近殿試,卻病倒了,錯失良機。待到第三次進京趕考,終於得以殿試,不想因策論上寫錯了一個字。」鐵雙詫異不解道:「不過是寫錯一個字而已。」花冕問道:「寫錯了甚字?」
蘇公滿臉疑惑,問道:「房中並無他人?」歐陽飛絮嘆息道:「我二人在廊下聞聽慘叫聲,急忙推門進去,卻未見得任何人。」徐君猷疑惑道:「那究竟是何人殺了葛中區?」葉來風猜測道:「莫不是葛中區自殺?」蘇公連連搖頭,道:「此等勢利小人,焉會自殺?即便自殺,怎的會使用弓弩?又是何人將弓弩拋在園門口花草叢中?必是兇手所為!或是那兇手藏匿在某處,暗中放箭射殺葛中區。想必那葛中區亦未見得兇手面目,此時刻,恰巧遠素大師推門進來,九*九*藏*書故而將遠素認作了兇手。」
徐君猷霍然而立,狐疑道:「葛中區已被人殺了?怎的可能?」蘇公回過神來,拈鬚思忖,疑惑道:「歐陽掌柜且慢慢道來。」歐陽飛絮點點頭,道:「我與遠素會了面,遠素道:葛中區剛剛入得園去了。我二人便直奔廂房,只見葛中區那房閉著門,窗格兀自透出燭光,方到得廊下,忽然聞得房內一聲慘叫,唬得我二人一驚,不知房中出了何事。」蘇公驚道:「可是葛中區之叫聲?」
鐵雙夫婦木然望著蘇公,蘇公淡然道:「鐵員外夫婦為何身處命案現場?他三人之間又有何瓜葛?昨日,葛中區來時,蘇某無意間瞥見鐵員外望著葛中區,臉上閃露出一絲狠毒的笑容。而那葛中區望見萬犁春時,臉上忽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此二人之笑,令蘇某頗為驚訝。待到後來,蘇某觀賞園中桃花,又無意間窺見鐵員外將葛中區打倒在地,並威嚇道:『你這腌臟潑皮,若再敢糾纏,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又道:『若惹得鐵某性起,一刀便搠你這狗命。』事情竟果如鐵員外之言,昨日成了葛中區祭日!」眾人愣愣的望著鐵雙夫婦。
徐君猷奇道:「兇手為何要砸他頭顱?」蘇公思忖道:「兇手或是疑心葛中區未死,故而砸其頭顱;或是那兇手甚是痛恨葛中區,便是死了,亦要砸他數下,方解心頭之恨。」邵聞疑惑道:「兇手為何將銀錠放置在案桌上?」蘇公淡然一笑,道:「此便是兇手之詭計,銀錠乃是誘餌,置在案桌上,待葛中區回得房來,點燃蠟燭,見得案桌上一顆銀錠,分外歡喜,便近得案桌,伸手去拿。此時刻,葛中區身子正對著窗外兇手的弓弩!」眾人聞聽,驚嘆不已。
歐陽飛絮急道:「不可能,不可能,兇手非是遠素師父。」蘇公淡然道:「適才,萬夫人告知蘇某:遠素大師俗家姓李,名秋蘭。」祝良夜詫異不解,問道:「遠素大師乃是出家人,為何要謀殺葛中區?」邵聞思忖道:「他一女子,怎的是葛中區對手?」徐君猷淡然道:「他手中有強弩,只將機簧扣發便可。」歐陽飛絮憤憤道:「蘇大人有何證據?」
蘇公回至堂中,淡然道:「歐陽掌柜瞞天過海,自側室北窗格出去,依廊趕到煙月園,與早已在此等候的遠素大師會合,前往見葛中區,將其殺害。而後你二人匆匆逃離現場,你依原路返回側室,你回得堂來,便言與曾識對弈幾局,曾識只道棋子尚在煙月園,何不同回房中對弈,歐陽掌柜道:那葛中區此刻定已回煙月園去了,若知我等對弈,必來多言多舌,頗有些惱人。他等何曾料想,葛中區已然遇害。如此,他等可證實歐陽掌柜從未離開春|水堂,你便有了不在場之證據。」
歐陽飛絮嘆道:「我若是那兇手,便不再回來,竟留下此多線索與蘇大人。」蘇公淡然一笑,道:「你若是兇手,你不得不回來。」歐陽飛絮聞聽,甚是疑惑,把眼望蘇公,問道:「那兇手為何回來?」蘇公嘆道:「只因兇手要拿一件物什。」眾人益發疑惑。祝良夜驚詫道:「拿甚麼物什?」蘇公環視眾人,淡然道:「蘇某勘驗屍首時,發覺葛中區衣裳有些零亂,分明是有人動過。」徐君猷思忖道:「那兇手以為葛中區將此物曾在身上,故而搜他屍首?」
蘇公淡然一笑,自袖內摸出兩塊蠟塊,示與眾人看,道:「此兩塊蠟,一是燭台上之殘餘,一是窗外拾得,細細察看,蠟中兀自有少許棉芯,可以推想,此是兩支蠟燭。」葉來風疑惑道:「兩支蠟燭有何干係?」
眾人將信將疑,歐陽飛絮淡然一笑,嘆道:「蘇大人果然名不虛傳,如此複雜命案,竟逐一理順開來,我等詩友心中秘密暴露無疑。我與遠素之私情,亦只鐵員外、萬夫人知曉,今被蘇大人揭破,飛絮便索性撕去臉面,告知諸位。」言罷,歐陽飛絮近得遠素麵前,幽然嘆息道:「你我亦不必如此憂心驚恐了。」那遠素聞聽,淚如雨下。萬梨春急忙過去,摟住遠素,遠素低聲嗚咽著。眾人默然無語,唏噓嘆息。
蘇公淡然道:「兇手非止遠素大師一人,他兀自有個幫凶。」眾人聞聽,又一陣驚詫。蘇公淡然道:「那日,祝公子來請蘇某赴會,曾言及遠素大師,他道:『遠素大師佛性禪心、修真養性,真方外高人也。此番,若非萬夫人陪良夜同去相邀,料想難以應允,便是那雨沉庵院也休想入得。』鐵員外亦道:『那遠素師父乃是出家人,一心修行,便是與我家夫人,亦往來甚少,何況他人?』可是如此?」鐵雙夫婦茫然點點頭。
蘇公嘆道:「花冕不是兇手,那兇手又是何人?第二人便是葉來風葉掌柜。」眾人聞聽,皆來望葉來風,頗覺意外。葉來風苦笑一聲,並不言語。蘇公又道:「葉相公與葛中區有何瓜葛?九-九-藏-書且待蘇某細細道來。昨夜,葉相公與祝公子、邵先生到得煙月詩社堂,只道來陪蘇某品詩。約莫戌亥時分,葉相公只道要如廁便溺,起身外出了,約莫半個時辰,方才回來。邵先生兀自取笑葉相公,只道他那無根之水有如綿綿春雨,久而不絕。蘇某察看葉相公,卻見他神色頗有些慌恐!端茶喝水之時,五指兀自有些顫抖!那邵先生、祝公子不知內情,兀自取笑他,葉相公只得勉強笑了幾聲。而後,蘇公又留意察看,葉相公坐立不安,神情恍惚,不多時,便假意打著哈欠,只道有些困意,便先行回去房歇息了。」眾人聞聽,驚訝不已,那祝良夜與邵聞更是驚詫。
蘇公淡然一笑,道:「有一樁事情值得推敲,昨夜,你等前往謀殺葛中區時,其房中亮著燭火;但到得子牌時分,曾相公、花相公、歐陽掌柜對弈回來,見得那房門半開,房中卻黑乎乎。但約莫丑牌時分,邵聞先生回房歇息時,卻見得葛中區房中兀自亮著燭火。」眾人疑惑,把把眼望邵聞,邵聞一愣,茫然點點頭,道:「邵某看得清楚,確有光亮。」
蘇公又道:「第三個可疑者端是曾識曾相公了。」眾人又將目光來望曾識,曾識淡然冷笑,並不言語。蘇公道:「昨日在望江亭,蘇某無意間聽得曾相公與花相公等人言語,曾相公嘆道:曾某深知葛中區這笑面狼之為人,兇險狡詐,又極善隱藏。那花冕恨恨道要報仇。曾相公道:若言報仇,端是曾某。」花冕、葉來風、邵聞三人連連點頭,那邵聞思忖道:「那時刻,我等頗覺驚訝,不知曾相公何出此言?」
徐君猷嘆道:「令人意外的是:花相公到得現場之時,那葛中區已經被人殺了。」蘇公點點頭,道:「葛中區已經被人殺了!花相公見得屍首,驚恐萬分,慌亂之中撞倒了椅子,跌倒在地,又撞了鼻子,竟在現場留下滴滴血跡來,尤為可怕的是,花相公竟將行兇殺人的利刃失落在命案現場。」眾人聞聽,暗自驚嘆,那花冕望著蘇公,滿目感激之情。蘇公又道:「但最可怕的是有人目睹花相公出入葛中區房間。」花冕聞聽,甚是驚訝,欲問又止。徐君猷幽然道:「如此這般,言花冕不是兇手,誰人肯信?然蘇大人卻信之。」
鐵雙疑惑道:「歐陽掌柜與葛中區有何怨隙?」蘇公道:「昨日,有人見得歐陽掌柜與葛中區暗中交涉,那葛中區道:『歐陽掌柜若不肯給我,我將你那事散播於眾,後果如何,歐陽掌柜好生掂量一番』。歐陽掌柜猶豫片刻,答應了那葛中區,只道:『葛掌柜可要守信,此事不可再提。』那葛中區連連答好。蘇某猜想,葛中區所謂『你那事』,當是指歐陽掌柜與遠素大師的奸|情!」眾人聞聽,目瞪口呆,歐陽飛絮脹紅了臉,偏頭去望遠素,那廂遠素低著頭,木若呆雞。
蘇公嘆道:「可惜鐵員外夫婦兀自欺矇我等!」鐵雙、萬梨春聞聽,臉色頓變。蘇公淡然道:「那日蘇某自黃州北城回雪堂,路過一片樹林,那樹林深處隱有一處屋院,乃是雨沉庵,后聞祝公子言及,方才知曉,遠素大師乃是雨沉庵主人,庵中另一個小尼,喚作素月。碰巧的是,那日,蘇某見得男子自雨沉庵出來,行跡可疑,那男子約莫四十歲,著一件黑衣錦袍,濃眉大眼,留三捋鬍鬚。」
蘇公幽然道:「只因曾相公與葛中區仇怨甚深。昨日葛中區到來,與眾人相見,蘇某見得曾相公坐在一旁,手中端著茶杯,低頭思忖。想必那時刻,曾相公心中便在謀划殺人之事了。」曾識凄然笑道:「蘇大人端的厲害,竟猜測出曾某心思來。」蘇公道:「待葛中區離開春|水堂,曾相公便覺得時機來了,正思忖如何行事,不想歐陽掌柜提出下棋對弈,曾相公便假回煙月園取棋之機,尋得了一塊青石,欲砸死葛中區,卻不曾料想,葛中區已被人殺死了,那兩名兇手兀自在房中!」
歐陽飛絮恨恨道:「那葛中區無意間知曉此事,便不斷敲詐勒索我,得寸進尺,慾壑難填,飛絮迫於無奈,方起了殺心,當知曉蘇大人至此,飛絮頗有些惶恐,冥思苦想,方想起如此計策。」蘇公嘆息道:「遠素大師先用弓弩箭殺葛中區,而後你用銀錠砸葛中區頭顱,確認其死後,你二人出得廂房,將弓弩棄在花草叢中,有意令我等尋得,欲令我等疑心他人。可你二人卻不曾想到,葛中區竟未氣絕,待鐵員外夫婦到來,兀自言出了『李』字。」
正言語間,徐溜、蘇仁入得二堂,只道四下查探一番,未發現有何異常。蘇公點頭,遂將徐溜喚得近前,吩咐他速速趕往黃州城,如此這般。徐溜領命,急急去了。徐君猷甚是疑惑,正待詢問,蘇公笑道:「你我在此甚久,腿腳麻木,且到那春|水堂一遭如何?」徐君猷疑道:「去春|水堂做甚?」蘇公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