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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胭脂箋 第四章 七步香

第十卷 胭脂箋

第四章 七步香

不多時,顏未來見,徐君猷令顏未換去官差衣服,與他同行。四人出了府衙,直奔阿誰街,一路之上,四人說及評花榜,蘇公問道:「今天已是第四日,卻不知是哪十位姑娘對局?」顏未笑道:「小人看了昨日的對局,水雲間的畫屏姑娘獨佔鰲頭,月下坊的佳佳姑娘屈居第二。」徐君猷疑惑道:「我先前聞聽那前二十名榜中,月下坊佳佳姑娘位列第一,水雲間畫屏姑娘是第二?」顏未點頭道:「他兩人各有千秋,難分高下,角逐甚是激烈。今日前五名之爭,又將是一番明爭暗鬥。」蘇公幽然笑道:「蘇某兀自押了佳佳姑娘頭魁。」徐君猷一愣,疑道:「不知蘇公押注多少?」蘇公笑道:「兀自買了十文錢。」徐君猷嘿嘿一笑,道:「佳佳姑娘奪頭魁,有一半的可能,若是蘇大人贏了,定要請我等喝酒。」
蘇公一愣,疑惑道:「早已過了巳時,他怎的還未起床?他平日里可是這般?」那夥計一愣,搖搖頭,道:「平日里,他卯時就起床了。今日不知怎的,沒有見他起來,待到辰時吃飯了,我去後院廂房喚他,敲了多時門,也沒見他吱聲,想是昨日太累,睡得又晚,便任他睡去。他不在這酒堂中,我等夥計也舒坦些個,免得他罵這個罵那個。」
顏未嘆息道:「可惜過了今日申酉時分,這一千兩銀子便付之東流水,只是廢紙一張了。」蘇公點點頭,嘆道:「我黃州百姓有貧窮者,一年辛勤勞苦卻難得一兩銀子,如此一張紙箋卻抵得辛苦一千年,貧富之差別竟然如此巨大,端的可怕呀。」
蘇公疑惑道:「徐大人莫不是忘了樟樹林的命案?昨日約莫未牌時分,林仝自這後院門滿臉笑容走出去,不想夜裡戌牌時分竟被人殺了,而隨後的亥子時分,戚勝夫婦也被人殺了,這二者之間可有干連?」徐君猷皺著眉頭,連連點頭,疑惑道:「蘇兄以為,兩處命案是同一兇手?」蘇公搖頭道:「只是推想罷了,尚無佐證。」隨後摸出那張胭脂箋,遞與徐君猷,並將瓜棚情形細細相告。
蘇公嘿嘿笑道:「你這酒肆好生有趣,喝碗酒卻要事先預定桌位。」那夥計笑道:「客官休怪,無奈這幾天生意好得嚇人。」蘇公笑道:「如此說來,你家掌柜要加你等的月錢了。」那夥計連連搖頭,低聲憤憤道:「客官休說加月錢的事了,我等夥計累得腰酸腿疼,只求能早些打烊,快些上床,多躺得一時半刻便知足了。想加月錢,夢中去吧。」蘇公連連點頭,笑道:「小二哥說的是,錢賺得再多,也是你家戚掌柜的。敢問小二哥,你可識得林仝這廝?」那夥計點點頭,問道:「客官何故問起他?」
那夥計後悔多嘴,無奈何,只得引徐君猷等人往後院,經過一段迴廊,來到後院廂房,那夥計在東廂房一室前立住,指了指窗格。蘇公上前,推了推兩扇廂房門,兀自緊緊的,又示意蘇仁推那兩邊窗格,兩邊窗格閉合嚴實。顏未忽然舉起拳頭,狠狠捶那房門。把一旁的夥計唬了一跳,急道:「差爺手且輕些個。」顏未不理,兀自狠捶了一番,然而廂房內悄然無聲。
蘇公捋須笑道:「何況,蘇某竟意外間見著了這淺青色的胭脂箋。」徐君猷一愣,追問道:「你在哪裡見得?」蘇公低聲道:「五湖茶館。」徐君猷疑惑道:「五湖茶館要這胭脂箋做甚麼?」蘇公低聲道:「乃是下注的憑據。」徐君猷聞聽,不由皺起了眉頭。
下得瓜棚,蘇公急忙將方形紙展開,卻原來是一張淺青色的胭脂箋,再看那紙箋四角的紅色篆體印鑒,分明是五湖茶館的下注憑據。看那胭脂箋上的字跡,是「花榜前三」下注憑據:紅色「壹」下寫著「花兒苑月香」,紅色「貳」下寫著「探春閣春晴」,紅色「叄」下寫著「翠江樓紅桃」,這字骨力遒健,結構勁緊,分明學的是柳公權。
蘇公皺著眉頭,問那夥計道:「你家掌柜可有仇家?」那夥計惶恐道:「小的沒有聽說過掌柜有甚麼仇家。」徐君猷幽然道:「蘇大人疑心是仇家殺人,而後偽裝成入室搶劫?」蘇公淡然道:「不無這種可能。」徐君猷連連搖頭,道:「連殺兩人,除非深仇大恨。」蘇公瞥了一眼那夥計,問道:「你這店內夥計小二共幾人?」那夥計吱唔道:「小人等共七人,連著掌柜夫婦有九人。」蘇公點點頭,問道:「今日你等七名夥計都在店中?」那夥計點點頭,道:「七人都在。」蘇公問道:「你七人之中,可有手腳不幹凈者,或是對你家掌柜有怨隙?」那夥計連連https://read•99csw.com搖頭道:「掌柜爺甚是厲害,小人等都是老實人,怎敢如此?」
正說話間,有公差來報,只道前堂夥計有要事稟告。徐君猷望了蘇公一眼,令公差將那夥計帶來。公差回身去了,不多時,引來一名中年夥計。那中年夥計戰戰兢兢,到得徐君猷面前,正想下跪,徐君猷揮手道:「罷了罷了,你喚做甚名?」那中年夥計哆嗦道:「回大人話,小人楊再,是店中夥計,與死者戚掌柜是姑表親。」徐君猷點點頭,和顏道:「楊再,你有何事,且細細說來。」那楊再唯喏道:「稟大人,適才小人聞知掌柜遇害,便想起一樁事情來。」徐君猷問道:「何事?」那楊再顫慄道:「昨日午時,黃掌柜曾與小人家掌柜在後院廂房說事,那情形甚是機密。」
蘇公收了胭脂箋,與顏未迴轉到廂房后的窗格前,蘇公指著窗下,那黃土地上微凹著兩個足跡。蘇公道:「這足印前重后輕,且有前滑跡象,可想是那兇手自窗沿上一躍而下,因身子重力,致使這般。」顏未先前沒有留意,急忙蹲下身來,細看那足印。
徐君猷一愣,問道:「哪個黃掌柜?」那楊再一愣,忙道:「回大人話,這黃掌柜便是黃記酒店的掌柜,喚做黃謀。」蘇公聞聽,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你說這掌柜喚作甚麼?」那楊再復又說了一遍,確是黃謀,蘇公心中暗道:這黃謀豈非就是樟樹林外一醉軒的主人?
蘇公眨了眨眼,疑惑道:「你見到你家掌柜與林仝要出門去?」那羅元連連點頭,道:「待小的叫住了掌柜爺,那林仝便先行出門去了。」徐君猷望著羅元,頗為不信,問道:「那後門分明上了銅鎖,若他二人自後門出去,何人關門?若不關門,那戚掌柜又怎會放心?你這廝,分明在欺矇我等。」那羅元委屈道:「那……那……那後門是小人關的。」
徐君猷冷笑道:「本府問你,昨夜你在何處?」那羅元一愣,結巴道:「回……回……回大人,小人昨……昨夜在……在……店裡,不……不曾出……出去。」徐君猷逼問道:「你可知你家戚掌柜夫婦如何喪命?」那羅元忍不住抬起頭來,望著徐君猷,連連搖頭。徐君猷冷笑一聲,道:「你這廝,為何謀害戚掌柜夫婦?還不如實招來!」這一聲唬得羅元半死,雙膝跪地,磕頭道:「大……大……大人,冤……冤枉呀,小……小人哪……哪敢做這等事?」
蘇公望著跪地的羅元,見他全身如篩糠般顫抖,顯然是懼怕至極,心中不忍,問道:「你且將昨夜情形細細道來。」那羅元連連點頭,道:「昨……昨夜,上……上板打烊后,小人便……便與楊再老……老哥洗腳上……上床歇息了,因……因著忙了一天,小……小人夜間睡得象死……死豬般,直……直到方才……才知道掌柜爺被……被殺了。」
蘇公苦笑一聲,道:「顏爺如此奉承蘇某。」顏未連連搖頭,道:「蘇大人乃當世名士,名震天下,憑藉著蘇大人的名聲,這佳佳姑娘便佔了五分先機。加之,這佳佳姑娘與主評之一石昶水交情甚厚,這又佔了五分先機,如此焉能不奪頭魁?」蘇公苦笑道:「顏爺這番言語,倒令蘇某想起諸多選撥之事,名為擇賢選能,實則任人唯親,不要你那學識才能,不要你那品行道德,要的只是你那錢財與干係。卻不曾想,這瓦市勾欄的評花榜,也不免落入窠臼之中,端的是世風日下呀。」
且說顏未去了半個時辰多,引來仵作公差,先將酒肆內客人驅逐出去,而後封鎖店面。店中眾夥計不解何故,早被公差趕到前堂,待那引路的夥計到來,私下言語,方知掌柜夫婦喪命了,個個驚恐。酒肆外街巷裡擠滿了圍觀者,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何事。
蘇公破了窗紙,湊眼上前,窺視房內,一張方桌,數把座椅。那夥計見得,忙道:「我家掌柜爺睡在內室,若要望見,須到廂房後面的窗格去。」蘇公回過頭來,道:「顏爺,且到廂房後面看個究竟。」顏未點頭,繞過屋廊,轉到廂房側後去了。
徐君猷站在蘇公身後,探頭張望,室內的血腥情形令他震驚。蘇公小心察看現場,一番察看之後,小心撿起那木匣,木匣長一尺余,寬八九寸,高六七寸,紅漆塗面,匣蓋有漆花圖案,匣蓋與匣體有鎖扣。蘇公環視四下,卻見得一旁有一把銅鎖,銅鎖兀自連著一串鑰匙,想必這串鑰匙中某把可以開啟那後門。蘇公打開匣蓋,匣內空無一物。
蘇公皺著眉頭,九-九-藏-書道:「這廝頭腦竟如此精明?卻不知瓜棚下的胭脂箋如何解釋?」徐君猷笑道:「或許這胭脂箋與命案毫無干係,只是巧合罷了。」蘇公搖了搖頭,顯然不贊同徐君猷的話。徐君猷又自圓其說道:「或許是兇手故意為之,只因這憑據是廢紙一張,兇手自他處撿得來,有意放置在瓜棚上瓜葉之間,待我等尋得,便誤以為是有人在爬越瓜棚時落下,其實兇手根本不曾出牆去。」蘇公笑道:「花榜前三尚未揭曉,焉能說這張憑據是廢紙一張?又怎會輕易丟棄?」
蘇公問道:「那時刻,你家戚掌柜婆娘何在?」那楊再道:「小人那表嫂一早便到玉壺冰閣樓瞧熱鬧去了,直到申酉時分散場方才回來。」蘇公又問道:「你可知林仝、黃謀找你家戚掌柜何事?」那楊再連連搖頭,道:「掌柜爺的事,小人從不敢問及。」蘇公問道:「除卻林仝、黃謀之外,還有何人來尋過你家戚掌柜?」那楊再思索片刻,搖了搖頭。蘇公又問道:「你家戚掌柜有個錢匣,你可知曉?」那楊再點點頭。蘇公問道:「你可知那錢匣內有多少銀兩?」那楊再連連搖頭。蘇公問道:「據你估摸,你家戚掌柜蓄有多少銀兩?」那楊再連連搖頭,只說不知。蘇公皺著眉頭,問道:「近些時日,你家戚掌柜可曾下注押花榜?」那楊再道:「近幾日,市井下注成風,小人家戚掌柜頗有興緻,常去那五湖茶館閑逛,但他是否下注,小的不知。」蘇公點點頭。
蘇公皺著眉頭,問道:「敢問戚掌柜可是獨居一室?渾家何在?」那夥計笑道:「他二人自是同睡一室,只是此刻都沒有起來。」蘇公瞥眼望了徐君猷、顏未,喃喃道:「端的奇怪。」徐君猷皺著眉頭,使個眼色與顏未,顏未會意,道:「且引我等去後院喚你家掌柜。」那夥計連連搖頭,道:「為何喚他?任他睡去,我等耳根圖個清靜。」顏未摸出捕頭腰牌,道:「我等有事想詢問你家戚掌柜,煩勞小二哥引我等往後院,敲門叫喚由我來便是。」
仵作勘驗了屍首,報知徐君猷,兩人都死於利刃,沒有中毒癥狀,死亡時辰端在亥子時分。徐君猷令人將屍首移出,另置他處,又令顏未等仔細勘察現場。廊前,徐君猷思忖道:「入室行竊,殘害性命,或是那市井慣偷所為。」蘇公幽然道:「那行竊的慣偷,往往隱蔽行事,唯恐驚動主家,若被發現,便速逃離,少有行兇殺人者。入室行竊而殺人者,為盜之不齒,盜雖為盜,但盜亦有道。」徐君猷瞥了蘇公一眼,問道:「不知蘇大人有何高見?」蘇公捋須道:「這廝心狠手辣,不是尋常的盜賊。蘇某推測,或是見財起心,這廝身懷利刃,分明是有備而來。」
蘇公幽然一笑,心中思忖:林仝午時來的,卻是未牌時分自後院門出去,他與戚勝言語了甚麼?黃謀來時,這林仝應當還在後院廂房內,如此推想,那時刻房中或許有三個人。
徐君猷疑惑道:「蘇兄疑心兇手是為了這張下注憑據而來?」蘇公幽然道:「此憑據絕非偽造,出自五湖茶館無疑。徐大人可前往五湖茶館詢問,下此注的人是何人?」徐君猷一愣,疑道:「下注的人甚多,又沒有記名,那五湖茶館未必記得清楚。」蘇公搖了搖頭,幽然道:「此注一千兩銀子,那五湖茶館焉能不記得?」徐君猷連連點頭,道:「蘇兄言之有理,如此大注,定然記得。若查明買家何人,必知命案原委了。」
蘇公問道:「昨日午時,你曾到後院去找過你家掌柜?」那羅元一愣,而後茫然點了點頭。徐君猷冷笑道:「你尋你家掌柜做甚?」那羅元吱唔道:「小……小人尋他,是……是想支些銅錢。」蘇公微微點頭,問道:「你且慢慢道來。」那羅元唯喏,稍許平靜些個,言語竟不結巴了,他道:「因著那花榜的事,小人整日都聽那些客人說話商討,說來說去,有兩個人最可能奪得花魁,一位是月下坊的佳佳小姐,一位是水雲間的畫屏小姐,二人難分上下,頗有一比。街坊市井都在下注,小人不免也心痒痒的,聽說那賭坊中可單買頭魁梅花仙子一個,前幾日兀自是一賠十,昨日便是一賠五,到得今日便是一賠二了。昨日小人思量,若將佳佳小姐與畫屏小姐各買一注兩百文,無論他二人誰第一,小的還可賺得六百文。」
蘇公眉頭緊鎖,拾起銅鎖並鑰匙,置於木匣內,而後拿著木匣出了內室,至前堂,喚進那夥計,那夥計戰戰兢兢上得前來。蘇公問道:「你以前可曾見過這匣子九*九*藏*書?」那夥計茫然點頭,怯怯道:「小的見過兩次,這是我家掌柜的錢匣。」徐君猷聞聽,幽然道:「可惜這匣內沒有一文錢。顯然,兇手是為錢而來。」蘇公拈著鬍鬚,微微點頭。
徐君猷瞥了蘇公一眼,問道:「你可曾見得那黃掌柜出來?」那楊再連連搖頭,道:「小人一直在前堂,不曾見得黃掌柜出來,想必他是從後院門走了。」蘇公捋著鬍鬚,問道:「除了這黃掌柜,午後還有何人來見過戚掌柜?」那楊再皺著眉頭,思索片刻,而後搖了搖頭,道:「似乎沒有他人了。」蘇公問道:「你可識得林仝?」那楊再一愣,眼前一亮,連忙道:「小人想起來了,午時前,那林仝來尋過掌柜爺,他二人往後院去了,卻沒有見他從前堂出去,那時刻小人甚忙,未曾留心,現在想來,他定是從後院門走的。」
蘇公瞥了那夥計一眼,正色道:「你且站在此處,休要走開,也不要聲張。顏爺,我二人且去廂房後面。」徐君猷皺著眉頭,瞥了那夥計一眼。蘇公、顏未轉到廂房后側,蘇公道:「前方門窗緊閉,兇手定是從後窗逃走的。」顏未點頭,道:「適才小人一推後窗便開了,探頭望去,卻見地上倒著一人,床上一人,地上床上儘是污血。」
蘇公笑道:「我與他有些遠親,前幾日曾到林家莊他家中,他老娘說他多日不曾回去了,故而順便問問。」那夥計點頭,道:「昨日我曾見著他,今日不曾見他。」蘇公問道:「卻不知他與你酒肆哪位要好?我想囑咐些小事。」那夥計笑道:「他與我家掌柜頗有往來。」蘇公點頭,問道:「卻不知戚掌柜此刻可在店鋪中?」那夥計笑道:「我家掌柜此刻尚未起床呢。」
徐君猷幽然笑道:「可惜蘇兄聰明一世,不想也被那石昶水一番花言巧語所矇騙。」蘇公幽然嘆息一聲。徐君猷又道:「那日,石昶水分明是為了蘇兄詩詞而來,卻假模假樣拿出一張胭脂箋,胡亂畫著物什,有意迷惑蘇兄。」蘇公苦笑一聲,道:「徐大人以為,那胭脂箋是石昶水自己所畫,想以此掩蓋索要詩詞的真正用意?」
蘇公捋須笑道:「徐大人這番推想,也有幾分道理。只可惜徐大人忽略了一樁事。」徐君猷一愣,問道:「甚麼事?」蘇公笑道:「石昶水是邀郭遘同來,郭遘與他有些交情,蘇某雖不識得石昶水,但看在好友郭遘的情面上,蘇某也不便拒絕,他又何必故弄玄虛呢?」徐君猷一愣,啞然無語。
蘇公點頭道:「且小心察看。」環視四下,屋後有三處瓜棚,棚架是用三四寸粗的樹榦搭建而成。綠色的藤蔓順著棚柱攀爬,懸著一些瓜果,沿著牆腳又栽有一些菜蔬,三十步遠處便是後院側門。蘇公往那後門走去,近得門前,卻見那門兀自閂著,還上了一把銅鎖。蘇公猜想,門後巷道定是往五湖茶館的小巷,那日正見著戚勝出來,便是這門了。
且說徐君猷見蘇公、顏未久未回來,等得焦急,急忙來到廂房后側,正逢著蘇公、顏未回身。徐君猷詢問有何發現,蘇公點頭道:「且請顏爺速回府衙,召仵作公差前來,而後封了這七步香酒肆,凡店內夥計,都要盤問。」徐君猷點頭,令顏未趕回府衙。
蘇公捋著鬍鬚,思忖道:「如此推想,有幾分道理。不過,依照今之花榜情形,此注能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顏爺且看:探春閣春晴、花兒苑月香、翠江樓紅桃,這三人你可曾聽說過?」顏未皺著眉頭,道:「蘇大人所言甚是,據小的所知,這探春閣春晴、花兒苑月香、翠江樓紅桃確在前十人之列,不過那春晴姑娘似排在第四位,月香姑娘與紅桃姑娘似乎是第六位、第七位,若要進入前三,超過月下坊佳佳姑娘與水雲間畫屏姑娘,絕無可能。」蘇公看著胭脂箋,皺起了眉頭,似有所思,良久不語。
蘇公抬起腳來,踩著一根橫著的樹榦,身子向上一躍,雙手抓著豎著的樹榦,另一隻腳又踩上了上方一根樹榦,上身到了瓜棚頂,探頭可看見牆外的巷道,頂部瓜葉零亂,有踐踏痕迹。正待下來,忽見得數片瓜葉間有一件物什,不由一愣,急忙伸手去拿,卻原來是一塊折成方形的紙。
蘇公再看那下注金額與賠率,不由唬了一跳,下注金額赫然寫著「銀子壹仟兩」,字后紅色印章赫然是「賠額壹佰倍」,如此推想,若是贏得,豈非便是十萬兩銀子!
蘇公捋須而笑,連連點頭。那顏未低聲笑道:「大人錯了,何止一半?據小的所知,這佳佳姑娘奪頭魁是十之七八。」蘇公一愣,問九_九_藏_書道:「顏爺這話怎解?」顏未低聲道:「這前十名姑娘都是玲瓏剔透、俏麗動人、才藝不凡,定要說誰不如誰,頗有些難度。今之媲美,若要想成為梅花仙子,定要佔得先機。」蘇公點點頭,問道:「卻不知這佳佳姑娘有何獨到之處?」顏未笑道:「市井都知道,佳佳姑娘所唱之詞,是蘇大人佳作,這便是先機之一。」
徐君猷道:「你且從頭到尾說來。」那楊再連連點頭,道:「這黃掌柜與小人家掌柜因著買賣,往來甚久,昨日午時,黃掌柜來尋小人家掌柜,二人往後院廂房去了。小人因著採買的事,到後院想詢問主家,到得廂房廊下,便聽得屋內有爭執聲。小人好奇,側耳偷聽,只聽得那黃掌柜厲聲道:『一百兩銀子,一文錢也不得少!』只聽得戚掌柜嘀咕著甚麼,那黃掌柜又冷笑道:『你既如此,休要再言。』小人不知何事,哪還敢進去問事,便急急回前堂去了。」
徐君猷、蘇公問了些閑話,羅元一一回答。羅元退去后,顏未來報,沒有發現其餘可疑痕迹。徐君猷點頭,令顏未引一班公差盤問酒肆夥計、詢問左鄰右舍。
顏未探頭來看,不免吃了一驚,苦笑道:「卻不知是哪個好賭的傢伙,恁的不知死活,竟下得如此大注。」蘇公皺起了眉頭,思忖道:「能以一千兩銀子下注者,必是個有錢的角兒。」顏未連連點頭,又不免疑惑道:「莫不是偽造的假憑據?」蘇公看著那胭脂箋,搖了搖頭,道:「這憑據確是出自五湖茶館,可惜上面沒有記名,否則便可知是何許人了。」
蘇公捋須思忖,問道:「你可知曉:戚掌柜與林仝去了哪裡?」那羅元連連搖頭,道:「小人不知。」蘇公問道:「你可曾見得他二人拿了甚麼物什?」那羅元一愣,回想道:「若不是大人提起,小人倒真是忘了,那時刻,掌柜爺手中確是拿著一個藍布包袱。」蘇公聞聽,急忙與徐君猷言語,令人到廂房中去尋找藍布包袱。徐君猷問道:「你可知那藍布包袱內是何物?」那羅元遲疑道:「看那包袱沉甸甸的,小人猜想,或是銀子。」
蘇公點點頭,問道:「你可曾支得了銅錢?」那羅元連連搖頭,道:「小人剛一開口,便被掌柜爺罵了一通,他斥責小人不好好在前堂幹活,還要扣我月錢。小人不敢再言,他便往後門走去,小人無奈,正待回前堂,卻被掌柜爺叫住。那時刻,小人心中一喜,以為他改了主意,會支小人銅錢,卻不曾想他是叫小人關門。他出門后,小人便關了門,回到了前堂。」
徐君猷又問了些閑話,沒有得到線索,便瞥眼望了一下蘇公,蘇公微微點頭,徐君猷揮了揮手,讓那楊再退下。那楊再唯喏,轉身走了三四步,忽又止住腳步,回過身來,吱唔道:「小的又想起一樁事來,不知有無干係?」徐君猷一愣,道:「何事?你且說來。」那楊再道:「昨日約莫未時,那羅元曾到後院去找過掌柜爺,回到前堂時,小人見他氣乎乎的模樣,口中兀自罵罵咧咧,不知何事。」
徐君猷點點頭,思忖道:「或是戚勝不小心露了財,被歹人窺見,起了劫財之心?」蘇公點頭,道:「兇手或是市井的潑皮無賴,或是店中夥計,或是近幾日來拜訪戚勝的朋友。」徐君猷皺著眉頭,幽然道:「徐某竊以為,店中夥計嫌疑最大。」
一路言語,四人到得阿誰街,那街中觀者如市,好生熱鬧。那玉壺冰閣樓一段,早已擠得水泄不通,不時傳來歡呼叫喊聲,宛如春雷。徐君猷、蘇公往那七步香酒肆而去,街巷兩邊生意依然興隆,到得酒肆門前,有夥計笑臉相迎:「諸位可曾事先訂了桌位?」顏未一愣,搖了搖頭。那夥計笑道:「諸位客官若沒有事先訂得桌位,煩勞先在一旁等候。」
徐君猷又道:「依照室內情形,我等不妨如此推測:兇手潛入室內行竊,那時刻戚勝夫婦已然上床歇息了,那脫下的衣裳本掛在床頭的衣架上。那兇手找尋錢匣之時,不想驚醒了戚勝,戚勝翻身起床,正待叫喊,那兇手一刀搠去,又恐戚勝不死,又搠了數刀,結果了戚勝性命,而後一不做二不休,結果了床上戚勝渾家的性命。兇手連害兩命后,尋得錢匣並鑰匙,劫走匣內錢財,而後便跳窗而逃了。」
徐君猷問道:「昨夜,你等哪些夥計住在店內?」那楊再道:「是小人與另一個夥計羅元,因著小人兩個的家比較遠,平日便住在店中,十天半個月才回家一趟,小人兩個住在前院雜貨房內。」徐君猷問道:「昨夜你二人可曾聞聽得異常響動https://read.99csw.com?」那楊再連連搖頭,道:「小人兩個在前院,那後院的聲響一般是聽不到的,除非大聲叫嚷。況且,這幾日小人等甚是勞累,倒頭便睡,雷打不醒。」蘇公插話問道:「那後門鎖著,卻不知鑰匙何在?」那楊再道:「那鑰匙在小人家掌柜手中。」
蘇公捋須而笑,指著那瓜棚。顏未上前一看,醒悟道:「原來那兇手攀上了瓜棚,上得牆頭,然後跳牆出去了。」蘇公近得瓜棚前,看著那斷了的藤蔓,道:「顏爺且看這瓜藤切口,分明是被刀砍斷的。定是那廝嫌瓜藤妨事,或是被纏了手足,所以用刀將瓜藤砍斷。」顏未連連點頭。
二人正推測時,有公差引夥計羅元來到,那羅元約莫三十歲出頭,尖嘴猴腮,戰戰兢兢上得前來,急忙下跪拜禮。徐君猷令他起來說話。那羅元急忙站起,惶恐垂首。徐君猷忽冷笑一聲,道:「大胆羅元,你可知罪?」這一聲唬得羅元一驚,傻愣愣道:「大……大……大人,甚……甚事?」徐君猷一愣,原來這羅元有一毛病,在情急之時便結結巴巴。
顏未跟在蘇公身後,疑道:「此門鎖著,看來兇手是從他處逃脫的。」蘇公低聲道:「或許是裡應外合。」顏未一愣,連連點頭,思忖道:「如此說來,兇手不只是一個人,外賊出門逃脫后,內賊再將門鎖了。」蘇公點頭,沿著高牆察看,忽然眼前一亮,那靠牆處的瓜棚上面有兩根藤蔓斷了,棚架上數片瓜葉已然壞了,分明是踐踏所致。
不多時,顏未流水奔來,急道:「大人,出事了。」眾人聞聽,都把眼來望顏未。顏未近得前來,低聲道:「大人,屋內一男一女已經死了。」那夥計聞聽,臉色頓變,驚恐道:「甚麼?我家掌柜死了?怎的可能?」
顏未瞥了廂房一眼,思索道:「這憑據既無記名,誰拿得便是誰的。莫不是戚掌柜下注之時,這廝站在一旁窺見了,頓時起了貪慾,夜間來盜。不想被戚掌柜察覺,他夫婦想反搏,或是想高聲呼叫,那廝見勢不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結果了他夫婦性命。因他殺了人,倉皇出逃,在攀越瓜棚時甚不小心,竟又將這憑據落下了。」
徐君猷點頭道:「石昶水與你素不相識,毫無交情可言,若冒失前來,索要你的詩詞,恐怕被你拒絕,如此豈非失卻臉面,好生羞愧?他打探得蘇兄善斷疑案,便編造了一個胭脂箋的奇異怪事,胡亂寫著銀子與利刃,意圖引起你的興緻,從而掩蓋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蘇公聞聽一愣,捋須而笑,道:「你這廝倒頗有些頭腦。卻不知你可否下注?」那羅元連連搖頭,嘆道:「因著身上沒有錢,昨日未時,小的便去後院尋掌柜爺,想先支四百文月錢。小人到得後院,正見得掌柜爺與林仝二人出來,往那後院門走去。小的見他二人要出去,便急忙喚住掌柜爺。」
到得廂房前廊,蘇仁與那夥計正說著話。待見得徐君猷、蘇公迴轉來,那夥計滿目惶恐,想問又不敢問。蘇公令蘇仁設法將房門弄開,入得房中,前堂沒有異常,內室則慘不忍睹,地上躺著一人,滿身污血,面容驚恐痛苦,蘇公認出,正是七步香掌柜戚勝。床上的婦人平躺著,身上與床上都是污血,床頭倒著衣架,兀自有一堆衣服。地上有倒翻的兩把椅子,又有一個尺余長的木匣倒覆著;靠牆的木櫃門開啟著,木櫃內甚是凌亂。
不多時,有公差過來,手中拿著一個藍布包袱。徐君猷取過藍布包袱,問道:「可是此物?」那羅元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徐君猷思忖道:「戚掌柜包袱中或是銀子,或是其他物什。」蘇公又問羅元道:「你可曾留意:你家戚掌柜是何時回得店來的?」那羅元回想道:「遮莫是申酉時分,掌柜爺到了前堂,小人因著忙活兒,不知他何時回來。」蘇公問道:「他回來時有何異常?」那羅元想了想,搖了搖頭,只道和平時一樣。
徐君猷聞聽,急忙令公差喚夥計羅元前來。公差與楊再去了,徐君猷捋須笑道:「這羅元或許就是兇手。」蘇公搖了搖頭,道:「徐大人有何高見?」徐君猷露出一絲得意之情,道:「這樁入室劫案,兇手似乎熟悉出入路徑,又知道廂房錢匣情形,分明是個知情人。徐某猜測兇手定是這店中夥計。」蘇公疑惑道:「適才楊再說,羅元也住在店中,既如此,那瓜棚的行跡又如何解釋?」徐君猷嘿嘿一笑,幽然道:「蘇兄何等聰明,怎的連這等小伎倆也弄不明白?正因為這廝住在店內,故而偽裝有人自瓜棚出牆的假象,以迷惑我等,誤以為是外人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