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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胭脂箋 第五章 玉壺冰

第十卷 胭脂箋

第五章 玉壺冰

蘇公幽然道:「東坡之意,這張憑據大有文章。」徐君猷皺著眉頭,喃喃道:「一擲千兩者,定是有錢的人。蘇兄以為:此人是戚勝,還是黃謀?」蘇公搖了搖頭,道:「戚勝、黃謀都是生意人,焉會做這等賠本買賣?」徐君猷茫然點頭,思來想去,喃喃道:「此人定是豪賭之徒。」蘇公低聲道:「東坡以為,最可疑者便是那宮寬度。」徐君猷一愣,疑惑道:「宮寬度?他自己下注贏自己?如此毫無意義,絕不可能。」
徐君猷臉色鐵青,冷笑不止。蘇公見得另一曲廊下四五人,往深院去了,心中一動,急忙示意徐君猷、蘇仁。三人過了庭院,到得廊下,卻見那四五人經花園入得另一所房子內。蘇公依著曲廊,往花園而去,行至拐角處,忽然閃出一條漢子,攔住了去路,那漢子笑道:「三位客爺請留步。」蘇公嘿嘿一笑,指著那深處廂房,道:「我等與先前幾位是同伴。」那漢子半信半疑,猶豫一番,點了點頭,閃身讓行。
歸路遙依著曲廊而行,到了前堂,卻見得堂內數位絕色美女,柳腰烏髮,明眸皓齒,白膚極盡妍態,嘻嘻笑著,宛如鶯啼。眾美女或施粉描眉,或讀經誦詩。依門坐著兩名書生,痴痴的望著眾美女,忽見徐君猷等人進來,急忙起身攔阻,疑道:「你等如何進得來?快且迴避。」但看到歸路遙,急忙施禮,道:「原來是歸員外的朋友,失禮失禮。」
蘇公問道:「卻不知哪位是月下坊的佳佳姑娘?」那畫屏聞聽,瞥了蘇公一眼,嬌笑道:「這位大人想必是蘇大人吧?」蘇公點點頭,徐君猷笑道:「正是正是。」那畫屏急忙上前施禮,道:「小女子可沒有佳佳這般福氣,能得到大人之詞。」言語之間,似有幾分嫉妒。
此時刻,酒菜上桌,歸路遙請諸位移駕入席,眾人起身,請徐君猷上坐。客氣寒暄一番,眾人各自落座。歸路遙令人將酒斟滿,而後端起酒杯,道了一大堆客套詞,眾人附和,徐君猷、蘇公先飲了一杯。酒過三巡,徐君猷道:「今日蒙歸掌柜盛情款待,因著公務纏身,不便多飲,改天得有空閑,本府定然邀請諸位暢飲一番。」眾人唯喏。
蘇公搖了搖頭,幽然道:「昔日楚漢之爭,劉邦將出漢中攻項羽,明修棧道,迷惑霸王,而暗中繞道奔襲陳倉,從而得勝。」徐君猷一愣,疑惑道:「你是意思是:這五湖茶館也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蘇公幽然道:「或許如此,所謂下注不過是假象,真實意圖或是其他。」徐君猷疑惑道:「其他甚麼?」蘇公低聲道:「若是他得了一大筆不義之財,動輒上萬兩,如此又恐被他人尤其是官府徐大人知曉,該當如何呢?」
徐君猷問道:「戚掌柜是被人殺死的,本府聽說這幾日他常來你這五湖茶館,可有此事?」宮寬度連連點頭,道:「回大人話,確是如此,因著小民茶館熱鬧。」徐君猷問道:「他可曾下注?」宮寬度搖搖頭,道:「回大人話,這個小民不知,或許買了,或許沒有買。」徐君猷微微冷笑,瞥眼望了一下蘇公。
眾人拱手施禮,歸路遙引眾人到雅間,有丫鬟端茶上來。徐君猷幽然道:「這花榜端的熱鬧非凡,可惜本府此番前來,無心觀看。因著今晨城北的樟樹林發生了一樁命案,而後城中七步香酒肆的掌柜戚勝夫婦在店中遇害,一日之內竟連害三命,端的可惡。」在座眾人聞聽,驚詫萬分,面面相覷。石昶水驚疑道:「大人說戚勝死了?」徐君猷點點頭,嘆道:「本府此來,便是因著戚勝命案,不知你等這幾日可曾見過他?」眾人都搖頭。
蘇公笑道:「其餘暗記端是那些印鑒吧。」宮寬度點點頭,道:「這些印章是小民請高人雕刻,尋常匠人不可仿製。」蘇公幽然一笑,自懷中摸出一張摺疊的胭脂箋,正是石昶水收到的那張莫名畫箋。蘇公展開紙箋,與先前一張胭脂箋比照一番,將莫名畫箋遞與宮寬度,道:「宮掌柜且細看,此紙箋可是你店中所用?」那宮寬度甚是詫異,接過胭脂箋,細細察看一番,而後將紙箋還與蘇公,搖頭道:「此非小店所用紙箋。」
蘇公先行進得門來,有客人扭頭來望,蘇公面含微笑。有一名賭坊中人,望見蘇公三人,微露詫異情|色,急忙迎了上來,拱手道:「三位客爺有何貴幹?」蘇公指了指那案桌,卻不言語。那廝笑道:「此處是貴賓所,低於五十兩銀子者請到前院。」蘇公幽然一笑,回身指著徐君猷,道:「你這廝莫不是嫌我家老爺沒有銀子不成?」那廂徐君猷冷笑道:「區區五十兩銀子算得甚麼?」那廝聞聽,滿面堆笑,點頭哈腰,道:「客爺且坐,且先飲茶。」急忙引徐君猷往左側交椅,又叫人上茶。
問了read•99csw.com些閑話,無有頭緒。徐君猷、蘇公等出了一醉軒,到了街拐角,蘇公喚過一名公差,讓他留下來監視黃記酒店。徐君猷詢問是否前往一醉軒,蘇公道:「那一醉軒附近兀自留有四名差人,大人便令另一公差前去,知會那四人,監視一醉軒。」徐君猷點頭,令另一名公差去了。蘇公道:「我等且去五湖茶館。」
徐君猷聞聽,一愣,喃喃道:「他便借花榜下注的名義,只道是有人下了大注,卻沒有買中,這銀子便是他贏來的,從而明正言順,消除外人的懷疑,將黑錢變白錢?」蘇公捋須點頭,道:「徐大人細想:有沒有這等可能?」徐君猷連連點頭,慍道:「端的是個好計謀。」蘇公又道:「幕後之人,可能是宮寬度,也可能還有合伙人。」
徐君猷疑惑道:「林仝的真實目的何在?」蘇公幽然笑道:「他的目的或是為了黃謀所說的那『一百兩銀子』的物什。」徐君猷疑惑不解,問道:「甚麼物什?」蘇公搖了搖頭,思忖道:「或是黃謀得到了戚勝的某件物什,然後要挾戚勝,索要一百兩銀子,那戚勝不允,便想暗中盜得回來。林仝打探到黃謀在一醉軒,便摸黑潛入,卻不曾料想那黃謀早有戒備。林仝行蹤暴露,急忙逃竄,在追殺之下,他慌不擇路,跑進了樟樹林,終被追上送了命。」
蘇公會意,問道:「不知下注者以何為憑?」宮寬度忙道:「回大人話,但凡下注者,豆有憑據。」蘇公問道:「甚麼憑據?」宮寬度忙自案桌上取來一張胭脂箋,呈與蘇公,道:「大人且看,這是小店所用憑據,上有小店印鑒,又有下注金額與賠率。」蘇公皺著眉頭,道:「依宮掌柜之言,若是押中了,憑此箋便可兌換銀兩銅錢?」宮寬度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蘇公疑惑問道:「宮掌柜不怕有人偽造?若有歹人,待花榜揭曉,便寫一千兩銀子,宮掌柜豈非要傾家蕩產?」宮寬度搖了搖頭,道:「大人多慮了,小店這憑據,雖則平常些個,但要偽造,卻甚困難。」
宮博稍有遲疑,宮寬度嘿嘿笑道:「不想大人如此喜好字畫,小民家中倒是收藏了幾幅常先生條幅,大人若有興緻,不如移駕小民家中。」蘇公連連搖頭,道:「今日且寫這詩名便是,待哪日閑著,定登門造訪。」那宮寬度嘿嘿笑道:「如此端的是抬舉小民兄長了,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那宮博接過墨筆,便在那胭脂箋上小心翼翼寫了五字。蘇公站在一旁觀望,連連讚歎,若獲至寶一般,謝過宮博,拿起紙箋,吹了數下,待墨跡干后,小心收了。
說笑間,那夥計引得一人急急而來,但見那人約莫四十余歲,身高七尺,濃眉大眼,氣宇軒昂,身著一件白綢袍,腰間束著紫色綢帶,系著一塊鏤空花紋青玉環。那人上得前來,躬身施禮,道:「不知太守大人駕到,草民歸路遙有失遠迎,萬望恕罪。」徐君猷拱手回禮道:「本府本不想驚擾歸掌柜,然奈何進不得玉壺冰閣樓,只得煩勞歸掌柜了。」歸路遙笑道:「下人魯莽無知,不識得大人,萬望大人休要怪罪。小人願引大人前往。」徐君猷點頭。
蘇公復又前行,徐君猷、蘇仁跟隨其後,經過花園,到得廂房門前,卻見得堂內約莫十餘人,當中卻只有一張案桌,案桌后三個人,一人正伏案寫著,旁邊的人言語著甚麼,另一人正清點銀兩。兩側都是交椅,又有茶几,眾客人或坐或立,較之前院,安靜得很。蘇公心中暗道:「原來別有天地。」
蘇公聞聽,不由渾身一震,驚詫不已。那馮汜余懼尤在,話語顫抖道:「那人手中一把鋼刀,忽的架在我的脖頸上,我驚恐萬分,正待問他是甚麼人,有何貴幹。那人另一手拿著一錠銀子,拋在床上,那銀子有二十兩。他惡狠狠道:『馮掌柜,前一封信你可收得?』我驚恐不已,連連點頭。他又道:『要錢還是要命,今日任你選。』我忙求饒道:『好漢饒命。』他冷笑一聲,道:『不是我饒你的命,而是你救你自己的命。小弟我有一樁小事,煩勞馮掌柜。』我為保命,連聲道:『好漢只管說來便是。』他道:『花榜前二十人已然出來,明日便出前十,後日便是前五,最後一日是前三。有三人你切好生記牢,最後一日,前三必須是這三人,第一是花兒苑的月香,第二是探春閣的春晴,第三是翠江樓的紅桃。前十人、前五人榜中,第一第二必須是水雲間的畫屏與月下坊的佳佳,誰一誰二無所謂,但必須是這二人。月香、春晴、紅桃必須進前五,三四五的順序則反之。你依此行事,這銀子作為酬勞;你若不依此行事,五月十三日,我便取你並你家人的性命。』」
徐君read.99csw.com猷點點頭,道:「蘇兄這般推測,合乎情理。自黃謀、戚勝言語推想,兩人芥蒂甚深,此番戚勝暗施陰謀,黃謀惱怒至極,殺了林仝,又遣人潛入七步香酒肆,殺了戚勝夫婦。」蘇公凄然一笑,嘆道:「一百兩銀子,卻是三條性命,恁的可嘆。」徐君猷搖了搖頭,道:「若是如此,何止三條性命,還有那兇手,豈非也要償命?」
蘇公眯著眼睛,拈著鬍鬚,喃喃道:「世間有的事,往往不可能者,卻偏偏可能。」徐君猷疑惑道:「願聞其詳。」蘇公幽然一笑,道:「其中緣由,蘇某尚無從知曉,但定有原因。」徐君猷連連搖頭,暗笑蘇公不能自圓其說。蘇公瞥了徐君猷一眼,幽然道:「大人不信,卻不妨假想:那宮寬度故意令宮博寫得下注憑據,一張一千兩,寫得十張,便是一萬兩。」徐君猷嘿嘿笑了,連連擺手,道:「你寫這多張何用?又兌不得一兩銀子?縱然寫得一萬張,也是廢紙。」
身後蘇仁苦於沒有說話的機會,終於忍不住,插言道:「老爺,適才出堂之時,我見得側方廊下有一個人,似曾在哪裡見過。」蘇公一愣,急忙問道:「你似曾見過?」蘇仁皺著眉頭,思忖道:「只是一時想不起來了。」蘇公笑道:「初八那日,你我到得五湖茶館,定是那日見的,今日便覺得面熟。」蘇仁茫然,不再言語。
一側一名白衣女子上得前來,躬身施禮,道:「佳佳見過二位大人。」蘇公望去,這佳佳姑娘約莫二十歲,容貌嬌媚,甜美清秀,身著一條白色長裙,露三分迷人微笑。蘇公心中暗道:「這佳佳姑娘果然靡顏膩理,美麗動人。」那佳佳姑娘又向蘇公施禮道:「佳佳謝過蘇大人美意。」蘇公微笑點頭,瞥眼之時,卻見得畫屏臉上閃過一絲陰險的冷笑。
蘇公連連點頭,看著手中那張胭脂箋,上面正寫了「月下坊佳佳」字樣,驚訝道:「這便是你所書?」那宮博惶恐點頭。蘇公連連讚歎,笑道:「筆勢飛動,龍伸蠖屈,果然是一手好字。卻不知你師從何人?」那宮博答道:「是已故黃州書畫名家常清常先生。」蘇公驚嘆,道:「在下仰慕常先生久矣,常先生乃書畫奇才,筆法崛奇雄健,可謂神至之筆,只可惜無緣得見先生,不想今日逢著先生的弟子,端的僥倖。」於是將宮博拉至案桌前,順手拿過一張淺青色胭脂箋,又取過墨筆,遞與宮博,道:「實不相瞞,在下曾得常先生所書的張若虛之《春江花月夜》,可惜幾經人手,卷首殘缺,少了詩名,煩勞先生弟子書寫『春江花月夜』五字,以便鑲補。」蘇公言語間興緻甚高。
蘇公望著那胭脂箋,詫異問道:「莫不是有甚暗記?」宮寬度頗有些得意,道:「既然大人問起,小民也不妨實言相告。這憑據有數處暗記,其一便是這紙箋。」蘇公不解道:「據我所知,黃州城中賣胭脂箋的店鋪有兩三家,這淺青色胭脂箋應是有的。」宮寬度嘿嘿一笑,道:「有卻是有,不過小民所用胭脂箋與眾不同。」蘇公點點頭,笑道:「原來如此。」徐君猷問道:「有何不同?」宮寬度嘿嘿笑道:「望大人恕罪,小民尚不能相告。」
蘇公捋須笑道:「《戰國策》雲:虎求百獸而食之,得狐。狐曰:『子無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長百獸,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為不信,吾為子先行,子隨我后,觀百獸之見我而敢不走乎!』虎以為然,故遂與之行,獸見之皆走。虎不知獸畏己而走也,以為畏狐也。今日東坡也假大人之名,狐假虎威一番。」徐君猷苦笑道:「只要不假我之名行惡便可。」蘇公笑道:「多蒙大人提醒,以後但到飯莊酒肆,我便說我是太守徐大人的心腹,如此吃遍黃州也不要花一文錢。」徐君猷滿臉苦笑。
徐君猷雙眉緊鎖,思忖道:「莫不是他等分贓不均,憤而殺人。那黃謀豈非說過:『一百兩銀子,一文錢也不得少!』」蘇公捋須道:「此中情形,尚不得而知。大人,我等且往玉壺冰閣樓,看一看那熱鬧場合,如何?」徐君猷瞥了蘇公一眼,茫然點頭。
出了七步香酒肆,徐君猷、蘇公、蘇仁並兩名公差前往黃記酒店。行路中,徐君猷與蘇公商討案情,徐君猷甚是疑惑:「這戚勝與林仝究竟在商議甚麼事?黃謀與他二人又有甚麼瓜葛?黃謀所說『一百兩銀子』是怎生回事?」
這時刻,卻見一位美女款款上前,那美女雙髻高聳,身著紅色長裙,手上一雙碧玉鐲,施禮道:「小女子見過太守大人。」徐君猷看那俏美臉龐,皺著眉頭,這美女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來,不由皺眉思忖。那紅裙美女冰雪聰明,微啟紅唇道:「小女子是水雲間的畫屏。」徐君猷https://read.99csw.com頓時醒悟,用手輕拍額頭,笑道:「原來是畫屏姑娘,今日這般漂亮,本府竟一時沒有認出來。」那畫屏臉色緋紅,笑道:「大人取笑了。」徐君猷笑道:「畫屏姑娘今日已上台否?」那畫屏搖了搖頭,道:「小女子要待到未時才上台。」徐君猷點點頭。
蘇公、馮汜出了廂房,往那茅房而去。蘇公環視四下,忽然見得前方廊柱后異樣,心中驚疑:莫不是有人尾隨監視我等?待定睛細看,果然是一人!
左側有五把交椅,兀自空著兩把,有兩個商賈模樣的人正旁若無人的說著話,身後站著小廝。但聞得一人道:「秦兄,聽小弟一言,那梅花仙子當是畫屏姑娘,那佳佳姑娘稍遜一籌。」另一人連連搖頭,笑道:「萬兄,此番花魁非佳佳姑娘莫屬。你還是信我之言,以免你那銀子打了水漂。」先前那人連連搖頭,不肯相信,指使身後小廝,道:「你去,一百兩,買畫屏姑娘頭魁。」那小廝唯喏,往案桌去了。另一人也不肯落後,急忙指使隨從用一百兩買佳佳姑娘頭魁。
徐君猷、蘇公、蘇仁三人依著街巷來到五湖茶館前,門前守望的漢子瞥眼望了望,不以為然。三人進了茶館,徐君猷不由一愣,他不曾料想到茶館內竟這般熱鬧。蘇公輕輕扯了徐君猷衣袖,引他往後院去。此番,蘇公不由一愣,但見廊下院中儘是人,遠勝過上一次。有人衝著蘇公三人高聲吆喝道:「煩勞三位到那邊站隊。」蘇公望去,果然見得彎彎曲曲站著兩隊人,分明是等待進去的,那下注出來的人則從另一側出去。
三人離開五湖茶館,出了巷子,徐君猷疑惑道:「蘇兄何時得了常清的字軸?」蘇公捋須而笑。徐君猷猛然醒悟,笑道:「原來你是誑騙他等。你要那宮博寫『春江花月夜』五字,是想得到一張胭脂箋,以便比照真偽?」蘇公搖了搖頭,笑道:「我已下注十文錢,那憑據便是胭脂箋。我索要這五字,不過是想證實另一件事。」徐君猷追問道:「甚麼事?」蘇公回頭張望了一下,又看了左右,無有可疑,方低聲道:「瓜棚下的那張憑據。」徐君猷一愣,疑惑道:「你想證實那憑據是真是假?」蘇公點點頭。徐君煙思忖道:「適才那宮掌柜已然否認,下注最多者不過二百兩銀子,並沒有一千兩銀子的。」
那玉壺冰閣樓前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蘇公引徐君猷、蘇仁繞過阿誰街,到得玉樓春閣樓,想經側門進入玉壺冰閣樓,卻不想那側門早已上鎖。蘇公正尋思間,有個夥計過來,擺著手笑道:「三位客爺,此路不通。」蘇公忙拱手道:「敢問小二哥,可另有捷徑?」那夥計連連搖頭。蘇公幽然道:「你家歸掌柜可在?」那夥計一愣,詫異道:「客爺是尋我家掌柜的?」蘇公指著徐君猷,笑道:「此乃我黃州太守徐大人,且喚你家歸掌柜前來。」那夥計將信將疑,瞥眼望著徐君猷,茫然點頭,轉身跑了。
蘇公示意徐君猷,徐君猷漠然道:「既如此,我等另行查訪。」言罷,拂袖出堂去了。蘇公、蘇仁跟隨其後,宮寬度急忙追送。出得堂來,蘇仁忽見得側方廊柱後站著一人,正探頭張望。蘇仁不由一愣,心中疑惑。
蘇公笑道:「還有一事相問,近幾日來,下注銀兩最多者,不知幾何?」宮寬度嘿嘿笑道:「回大人話,下注最多的,不過二百兩銀子,乃是一名綢商。」蘇公點點頭,笑道:「這綢商端的有錢。」蘇公又問道:「宮掌柜與戚掌柜是街坊,可知戚掌柜有何仇家?」宮寬度皺著眉頭,思索片刻,搖頭道:「戚掌柜雖則小氣些個,但沒有聽說過他有甚麼仇家。」蘇公又問了些閑話,宮寬度一一回答。
徐君猷冷笑道:「卻不知樂的甚業?莫不是你這賭業?」宮寬度乾笑道:「大人說笑了,小民等也不過是藉著花榜盛事樂民而已。」徐君猷瞥了宮寬度一眼,問道:「宮掌柜可識得戚勝?」那宮寬度連連點頭,道:「回大人話,小民識得,都是街坊鄰里。唉,適才聞聽說他無端死了。」說罷,宮寬度連連嘆息。
眾人言語間,但聞得閣樓前一陣歡呼,甚是嘈雜,不多時,卻見得數人進得堂來,原來時近午時,暫且歇息,未牌時分復又開始。那歸路遙上前相迎,與石昶水拱手施禮,又引眾人來見徐君猷,石昶水拱手施禮。他身後一人,遮莫三十八九歲,身著藍袍,面容清瘦,留著些須鬍鬚,眼睛微眯,似有些近視,手中兀自拿著一把綢扇,此人是黃州名士賈曲宗;又有一人,遮莫四十一二歲,身軀稍胖,著花色綢袍,白凈臉皮,此人是佳人齋的掌柜馮汜。
蘇公幽然一笑,自懷中摸出一張紙箋,展開來,示與眾人看,賈曲宗、馮汜連連點頭,馮汜read•99csw.com驚奇道:「正是這般,一模一樣。」賈曲宗疑惑道:「敢問蘇大人,這紙箋有何蹊蹺?」蘇公搖了搖頭,茫然道:「我也不知。」歸路遙笑道:「定是有人捉弄你等。」賈曲宗連連點頭。
歸路遙引徐君猷等往後廊而去,經過曲廊,進得一處小院,院中有數間廂房,推開一門,入得一間房內,房中陳設簡陋,掀起內室珠簾,又入得另一間房內,再推開那房門,卻是一處花園。歸路遙笑道:「大人,這已是玉壺冰了。」徐君猷笑道:「竟然別有幽徑。」歸路遙笑道:「往日,玉樓春、玉壺冰、玉京瑤三樓有側門互通,此番評花榜方才封了側門。」蘇公瞥眼望那數間廂房,笑問道:「近幾日人滿為患,歸掌柜可謂賺個盆滿缽滿。」歸路遙笑道:「這世間錢財卻是賺不盡的,小人只是圖個熱鬧罷了。」
蘇公點頭,問道:「此後他是否還找過你等?」賈曲宗、馮汜連連搖頭。蘇公又問道:「花榜前後,你等可曾遇到過蹊蹺的事情?」賈曲宗、馮汜又一愣,茫然搖了搖頭。蘇公瞥了石昶水一眼,正待問話,那賈曲宗忽囁囁道:「大人既問起,小人有一樁事,想來頗有些怪異。」蘇公道:「賈先生且道來。」
蘇公不由一愣,那馮汜低聲道:「蘇大人,且隨馮某進房說話。」蘇公又一愣,那馮汜推開一間雜房門,快速進了屋,蘇公回頭張望一番,也跟著他進了雜房。馮汜小心將門合上,低聲道:「馮某早聞蘇大人斷案如神,如雷貫耳。今日在此逢得大人,馮某有一樁秘事稟告。」蘇公低聲道:「馮掌柜且細細道來。」那馮汜低聲道:「前日夜間,也就是初九夜裡,不知是何時辰,馮某已然睡著了,忽然被微微聲響驚醒。那聲響雖微,但小人素來睡得謹慎,容易驚醒。小人翻身坐起,不由唬得半死,卻見得床前赫然站著一個人!」
蘇公心頭一震,卻見那人忽的探出頭來!
蘇公幽然一笑,低聲道:「他等分明在誑騙大人。」徐君猷笑道:「蘇兄一定早已對比紙箋、印鑒,確證無疑了,只是他等不肯承認罷了。」蘇公點點頭,笑道:「凡五十兩銀子以上的憑據,都是由宮博執筆。如此說來,這一千兩銀子的憑據,也是宮博所寫。我令他寫『春江花月夜』五字,是為了對照字跡。」徐君猷聞聽,恍然大悟,低聲笑道:「那憑據上所寫的花兒苑月香、翠江樓紅桃、探春閣春晴,有『春』、『江』、『花』、『月』四字!」蘇公捋須點頭,笑道:「待那宮博寫罷,我便已知道這憑據確出於他的手。」徐君猷連連叫絕。
堂內眾人都惶恐不已。不多時,有兩人流水奔來,見著徐君猷,躬身施禮,道:「小民宮寬度拜見太守大人。不知大人大駕前來,有失冒失,萬望海涵。」蘇公瞥眼看此人,約莫四十歲,面容黃白,留著山羊須,雙目狡黠。徐君猷冷笑道:「你這廝便是五湖茶館的掌柜?」宮寬度賠笑道:「正是小人。」徐君猷冷笑道:「宮掌柜生意端的興隆。」宮寬度賠笑道:「乃是太守大人治理有方,百姓安居樂業,農商興旺。」
蘇公幽然道:「我等也可做另一種推測:或是戚勝與林仝得了黃謀的某件物什,想敲詐黃謀,那黃謀來到七步香酒肆,與他商討。交談不成,黃謀惱怒而去,不由起了殺心。或許,羅元所見戚勝的藍布包袱內便是那緊要的物什。」徐君猷皺著眉頭,思忖不語。
蘇公捋著鬍鬚,眯著雙眼,問道:「除卻石相公,諸位何人識得這戚勝?」歸路遙先開口道:「雖無交情往來,小人卻還是認得此人。」賈曲宗、馮汜也道認得戚勝。蘇公問道:「賈先生、馮掌柜,花榜開始前後,這戚勝可曾找過你等?」賈曲宗、馮汜聞聽,不由一愣,相互對視一下,賈曲宗疑惑道:「大人怎的知曉?」蘇公捋須而笑,卻不言語。那馮汜嘆了一口氣,道:「我等不敢隱瞞,這戚勝確曾找過馮某,是為了花榜之事。」徐君猷不動聲色道:「花榜之事?這戚勝與花榜何干?」賈曲宗道:「他想打探花榜品題的細節。」徐君猷點點頭。馮汜又道:「這廝拿出五兩銀子與我,以為酬勞。我等焉能答應,當即便回絕了他。」
徐君猷又一愣,不解道:「合伙人?」蘇公微微點頭,淡然道:「或如徐大人這等官吏。」徐君猷聽得這話,不由想起那姓秦的押司官與姓萬的糧料官,似有所思,喃喃道:「看來,黃州吏治之整飭,迫在眉睫呀。」蘇公苦笑一聲,道:「這不過是東坡猜想而已,那合伙人可能是戚勝,也可能是黃謀。」
蘇公低聲道:「這宮寬度為何撒謊?其中必有原因。大人可令顏捕頭遣人暗中監視宮寬度一舉一動。」徐君猷疑惑道:「蘇兄疑心這廝?」蘇公眯了眯眼睛https://read.99csw.com,思忖道:「我所好奇的是:何人會出一千兩銀子來買這希望渺茫的憑據?莫不是此人瘋癲不成?或是銀子多得炙手?我想,天下絕沒有這等人。」徐君猷疑惑不解,茫然道:「蘇兄此言何意?」
蘇公問道:「你二人且細回想,那夜可曾關閉門窗?」賈曲宗不假思索道:「小人的書房從不關門。」馮汜回想道:「馮某記得,那時刻門扇兀自閂著,似乎窗扇卻是開著,今細想來,定是有人自窗格處放置的。」蘇公點點頭,問道:「那紙箋可曾用物什壓著?」賈曲宗、馮汜回想著,搖了搖頭。馮汜道:「馮某記得,那紙箋擺得書桌正中,端端正正,一眼便見得。」蘇公拈著鬍鬚,幽然點頭,又問道:「二位可曾留意,那紙箋上是否殘有酒漬?」賈曲宗、馮汜迷茫搖頭,只道沒有留意。
徐君猷看清那兩人面目,不由一愣,忽冷笑一聲。這一聲冷笑引得那兩人扭頭來望,見著徐君猷,臉色頓變,急忙站起身來,惶恐施禮,哆嗦道:「大人。」原來,這姓秦的是州府押司官,姓萬的是州府糧料官,兩人猛然望見徐君猷,唬得半死。堂內眾人見得這般情形,驚詫不已。徐君猷冷笑道:「不想你二位竟這般有錢。」秦、萬二人驚恐道:「小人知罪了。」徐君猷冷笑道:「你等何罪?」秦、萬二人吱吱唔唔。徐君猷冷笑道:「且滾將出去。」秦、萬二人聞聽,狼狽而去。
筵席中途,蘇公起身如廁,歸路遙正準備喚下人為蘇公引路,一側馮汜急忙起身道:「馮某引蘇大人去便是了。」蘇公先行謝過,馮汜在前,引蘇公出了雅間,依道轉到後院,依曲廊前行,到了僻靜之處,那馮汜環視四下,忽然止住了步子,回過頭來,望著蘇公。
兩人一路言語,來到黃記酒店,兩名公差衝著那夥計吆喝,叫黃掌柜速速出來。那夥計見是公差,急忙回答,只道是掌柜爺今日還沒有到店中來。公差厲聲詢問黃謀何在,那夥計猜測說,或在一醉軒,或是去了玉壺冰閣樓。蘇公上前,問那夥計可曾識得戚勝、林仝。那夥計說,與那戚掌柜甚熟,不知林仝是甚麼人。蘇公又問黃謀與戚勝可有糾葛,那夥計連連搖頭。
蘇公收了紙箋,回身指著案桌后一個中年人,喝道:「你且過來回話。」正是伏案書寫憑據的人,見得蘇公指著自己,唬了一跳,稍有遲疑,惶恐過來,躬身施禮。蘇公問道:「這幾日,可是你在此書寫憑據?」那人瞥了一眼身旁的宮寬度,茫然點點頭。蘇公忽然板著臉,聲色俱厲道:「是?還是不是?」那人唬得一驚,怯聲道:「是小人。」蘇公問道:「可有他人代寫?」那人連連搖頭,道:「無人代寫,都是小人手書。」宮寬度在一旁言道:「大人,且容小民稟來,他姓宮名博,是小人本家老兄長,小民見他字寫得甚好,便請他來寫憑據,此處憑據只他一人書寫,別無第二人。這也是小人防止有人偽造的暗記之一。」
蘇公思忖道:「林仝被追殺,身死於黃謀一醉軒附近的樟樹林中,我等可否這般假想:戚勝與林仝商議的事,與黃謀有干係。林仝趁黑前往一醉軒,有何目的呢?難不成是去送死?」徐君猷思索道:「可能是為戚勝送信傳話,也可能是想偷偷潛入一醉軒,圖謀不軌。」蘇公點點頭,道:「林仝被追殺,可見他不是為了送信傳話,而是被人發現了。」
蘇公點點頭,問道:「卻不知這院中住的甚麼人?」歸路遙答道:「這西院中住的是賈先生、馮掌柜並幾位幫閑的書生,石相公為人清高,又有些怪僻,獨自住在前面閣樓。那邊東院中住著眾多參評的姑娘。」蘇公一愣,疑惑道:「聞聽說這次花榜有一百多人,卻不知要多少房間?」歸路遙連連搖頭道:「乃是前二十位姑娘方可入住。昨日評出前十,今日一早,沒有入選的十名姑娘已搬了出去,待明早便只剩下五位了。」蘇公點點頭,笑道:「原來如此。」
那賈曲宗道:「花榜之前,那日早上,小人起得床來,卻見得書房案桌上有一張紙箋,那紙箋上畫著一把刀與一錠銀子,這紙箋來得莫名其妙,小人不解何意,隨手便將紙箋撕了。」一側馮汜聞聽,驚訝不已,忙道:「馮某也曾收得一張,那紙箋擺放在我房中的書桌上,上面也是畫著刀子與銀子。那時,馮某隻當是家中孩童頑皮,不曾細想也撕了。」石昶水聞聽,驚訝道:「原來你等也收到了!」
蘇公聞聽,恍然大悟,馮汜所言已然揭露了玄機。馮汜又道:「鋼刀之下,我只得答應。那廝又威脅我,若透漏出半點消息,便要取我性命。蘇大人,此事萬望為我保密。」蘇公點頭,道:「不瞞馮掌柜,我與徐大人正暗查此案,馮掌柜且放心,不過凡事要小心些個。」馮汜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