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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 邁入文明 第七章 語言:從兩種變幾十種

PART2 邁入文明

第七章 語言:從兩種變幾十種

當時的名門貴族、士紳階級已普遍接受教育,他們用拉丁文學習,不是因為它是教會專用、涉及神學爭議的語言,而是為了能夠閱讀經典,用古典時代的拉丁文寫作。在20世紀之前,拉丁文一直是中等及高等教育的重心。我自己就是這樣,必須通過拉丁文考試才獲准進入大學。大學畢業典禮以拉丁文進行,當今學位的專有名詞也常是拉丁文:ad eundem gradum意為「以同等學力」,cum laude意為「以優異成績」(讚辭),summa cum laude「最優等」,honoris causa「頒予榮譽」(指榮譽學位)。

·歐洲語言的祖先:印歐語系

拉丁文當中沒有定冠詞the,但如果你要強調某樣東西,你可以說「我要『那個』蘋果」或「把『那個』桃子給我」。「那個」的拉丁文是ille或illa,視它修飾的名詞是陰性或陽性而定。後來拉丁文說得不道地的人越來越常用ille或illa而不管詞尾變化,於是在法文中就縮短成le和la,義大利文是il和la,西班牙文是el和la,冠在所有名詞的前面。那些在羅曼語系中加入定冠詞的拉丁語半吊子,想來可是真夠得意的。
如今的英文還是帶有這樣的斧鑿痕迹:「性器官」用拉丁文genitalia(生殖器)代替;還有pudenda,要突顯拉丁文的簡要精練以及對「性」的嚴峻心態,這個詞是佳例;這個詞也是指「性器官」,尤其是女性的性器(女陰),以詞面翻譯,意思是「令人羞愧的事物」。
在布列塔尼半島(peninsula of Britanny)西邊,居民說的布列塔尼語(Breton)是倖存下來的一種凱爾特語。當初盎格魯、薩克森和朱特族侵略不列顛,一些英國人渡過海峽來到布列塔尼,直到今天此地住民說的還是布列塔尼語,雖然說這種語言的地區已越縮越小。
有兩個歐洲國家的語言,匈牙利和芬蘭,並不是源自印歐語系,這兩國的語言是有關聯的。說這些語言的人分別於兩個不同的時期從亞洲遷徙至歐洲;芬蘭人是史前時代來到此間;匈牙利人來得較晚——在9世紀和10世紀維京人從海路登陸歐洲進行掠奪的同時,他們也騎著馬來此打家劫舍。他們後來被勸服,不但在多瑙河谷安頓下來,且皈依為基督徒。
羅曼語系最主要的語言是法文、義大利文和西班牙文。舉「馬」這個單詞為例,法文是「cheval」,西班牙文是「caballo」,義大利文是「cavallo」,完全看不到拉丁文的影子——拉丁文的馬是「equus」。英文的馬「horse」是從日耳曼語演變而來,但英文里也有個「equestrian」,意思是騎馬的人或與馬相關之事,這個單詞的詞源即是「equus」。
在拉丁文中,詞的排列順序無關緊要;domini anno的意思依舊是上帝的年度。如果是英文,把順序調換不是意思改變(如:in the lord of the year)就是根本毫無意義了(如:of the lord in the year)。
拉丁文第二度的大規模重建,發生在文藝復興時期。學者專家瞧不起中世紀,別的不說,拉丁文被摻入許多雜質、水準低落得可以即是原因之一。這些學者以能書寫古典時代文豪的拉丁文為九-九-藏-書職志。文藝復興時期第一個發出復興古典文化號召的學者彼特拉克(Francesco Petrarca),為了找尋古羅馬文學家、雄辯家西塞羅(Cicero)的一份信札手稿,走遍整個歐洲。尋獲這些信后,他以無懈可擊的拉丁文,模仿西塞羅風格,親自寫了一封信給西塞羅,表示致敬。
17和18世紀,法國以強國之姿辟疆展域,東邊和北邊的疆土雖然大為推進,但語言圖譜並無改變。住在法國東部邊境的人依然說日耳曼語,北邊接近大西洋沿岸也還是說屬於日耳曼語系的弗拉芒語。地圖顯示,法國還有其他一些地區也不說法語;靠近西班牙邊境的西南地帶,這裏的居民要求從法國和西班牙獨立出來,他們說的是巴斯克語(Basque)。巴斯克語不屬於印歐語系,它源自何處不得而知。(見圖7—2)
第二個原因,16世紀的宗教改革人士希望民眾自己能讀《聖經》,因此將它翻譯成當地語言。馬丁·路德被賦予的第一個任務便是將《聖經》譯成德文。對新教徒而言,拉丁文已不再是神聖事務的代表語言了。

·拉丁文不敵羅曼史

文藝復興運動試圖恢復拉丁文的榮光,但地方語言在同一時期也獲得了嶄新的地位和尊重。首要原因,是拜1450年代的近代印刷術發明之賜。第一批被印成白紙黑字問世的書,是古典作家所著的經典古籍,可惜乏人問津。後來印刷商用當地語言發行書籍或將經典翻譯出來,讀者市場因此擴大。大家都說莎士比亞不諳拉丁文更不識希臘文,他之所以熟知古典歷史,是因為讀過普魯塔克(Plutarch)的《希臘羅馬名人傳》(Lives of the Noble Grecians and Romans),而莎士比亞讀的是諾斯(Thomas North)1579年的英譯本,當時莎翁年僅十五歲。莎劇《愷撒大帝》(Julius Caesar)和《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Antony and Cleopatra)便是取材自它。
拉丁文本身就饒富詞尾變化,無須藉助in或of這類的介詞。英文的「公元」由六個單片語成:in the year of the lord;拉丁文只需兩個單詞:anno domini,這就是拉丁文適合當座右銘的原因之一——如此言簡意賅。你不會在關鍵詞之間發現拉拉雜雜的贅詞。拉丁文里也不需要定冠詞the或不定冠詞a, an。annus既是指特定的一年(the year),也可指任何一年(a year)。

·拉丁語:多變不敵簡便

·耶穌不說拉丁文,但……

·莎士比亞不懂拉丁文

這個發現,或者說這個語言的建構工作,遲至18世紀才得以實現。在此之前,歐洲的語言研究一直以為這些語言一概脈承自希伯來語,因為這是耶穌說的語言,也被《聖經》暗示是最早的兩個人亞當和夏娃說的語言。希伯來語和所有的歐洲語言截然不同,它不是源自印歐語系,因此,追溯希伯來語言的源頭徹底走入了死胡同。
新的語言分界何以是今天這等模樣,猶是一團迷霧。在比利時,不同語言的分界線是劃在開放空曠的鄉村地帶,全無河流或山脈等天然屏障。你開車沿著一條路直走,就此楚河漢界:右邊的村莊說羅曼語系(瓦隆語,Walloon),左邊說日耳曼語系(弗拉芒語,Flemish)。一千五百年來,這條語言的分界不曾改變。有人因此推論,羅馬或許設有一九_九_藏_書條由西到東的國防線作為屏障,以阻遏已穿越萊茵河的日耳曼蠻族更越雷池一步。日耳曼蠻族或許在這裏遭到阻斷,但他們顯然繞道而行,更進一步地深入了東邊。
我們當今說的語言大多隸屬於某個龐大語系,可能是羅曼語系、日耳曼語系,也可能是斯拉夫語系。但有少數幾個國家是獨行客,跟其他所有語言都無甚關聯,例如希臘語、阿爾巴尼亞語、匈牙利語和芬蘭語。
拉丁語系還有一朵開得很晚但迄今猶存的花,那就是18世紀瑞典植物學家林奈(Carolus Linnaeus)所創,以拉丁文命名植物的系統。林奈于在學期間學會了拉丁文,也讀過亞里士多德以拉丁文分類自然生物的著作。這套系統給予植物兩個拉丁學名,一是屬名,一是種名。植物的發現者之名必須被翻譯成拉丁文,才能成為該植物名稱的一部分。當年隨著航海家庫克船長出航大探險的英國植物學家喬瑟夫·班克斯(Joseph Banks),即是以Banksia(山龍眼)這種開著瓶刷子花的常綠性灌木之名,永垂不朽。
直到18世紀,拜啟蒙運動之賜,學者拋去了《聖經》框架的束縛,發展出新的理論。威廉·瓊斯(William Jones),住在印度的一個英籍法官,做出了這個突破。他注意到,梵文的基本詞彙和歐洲多種語言頗為類似,像是數字、身體部位、家庭成員。舉「兄弟」這個單詞為例:
不過,拉丁文還是有類似英文in,at,of的這些單詞,你可以用它們來強調語氣。由於說拉丁語的人對這些規則並不是很清楚,反而越來越常用in,at,of這些詞,不再去管詞尾如何變化,久而久之,拉丁文就從一種詞尾變化多端的語言,演變成一種頻繁使用介詞(in,at,of)而關鍵詞的詞形維持不變的語言。這就是羅曼語系的名詞詞尾沒有變化,而詞的排列順序攸關緊要的原因。
拉丁語(以及羅曼語系的徒子徒孫)、希臘語、斯拉夫語和日耳曼語系全都承襲自同一根源,一種稱為印歐語系的語言。語言學家追溯它所繁衍出來的諸多語言,試圖從這些語言的共通點建構出它的一些基本元素。他們對於印歐民族的定居地意見不一——總之是東方某處。他們的語言里有「雪」這個單詞,他們的海似乎意指內陸的海。之所以稱為「印」歐語系,是因為印度的梵文和伊朗語也是從它衍生而來。
拉丁文是整個歐洲飽學男士(女性不讀拉丁文)之間的強韌系帶。它是他們共同的第二語言,既是一種社會連結,也算是一種通關密碼。在英國的下議院,發言者每每出口成章,以拉丁文引用一段經典名言而不翻譯。如果你聽不懂,那代表你不該出現在那裡。關於「性」的字眼不宜印成白紙黑字,但用拉丁文印出來就可以,這樣平民百姓就看不懂,也就不會被帶壞。如此這般,你看一本書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就出現了外星文。
中歐和東歐大部分地區,包括波蘭、斯洛伐克、捷克、保加利亞和過去的南斯拉夫,說的是斯拉夫語系。這得提到斯拉夫人,這個民族比日耳曼蠻族住得更遠,6世紀到7世紀入侵東羅馬帝國后就定居在巴爾幹半島。有些斯拉夫人依然住在從來不曾被歸入該帝國疆域的地區,如波蘭、斯洛伐克和捷克。斯拉夫人在歐洲落地生根后,紛紛皈依為基督徒;波蘭人靠近西方,因此信奉羅馬天主教;巴爾幹半島上的住民泰半來自君士坦丁堡,因此信奉希臘正教。
由於拉丁文是學術和文學的專用語言,學術和文學變得遙不可及。你若要接受教育,得先學會仿若外國語的拉丁文。中世紀時期,絕大九-九-藏-書多數的人是文盲,不識字者比比皆是,但最不尋常的是,即使那些有錢有勢的人也是文盲,因為他們不懂拉丁文。因此,貫穿于整個社會的是以歌謠和故事傳世的口述文化。貴族領主在城堡里養弄臣或藝人來娛樂自己,要這些領主拿本書靜靜細讀,門兒都沒有。傳統和習俗的角色無比吃重,因為要靠文字記載來了解世事、學習待人接物有如痴人說夢。十字軍東征時期,當歐洲的貴族和騎士來到聖地,穆斯林的士紳階級莫不目瞪口呆,因為這些人是如此的粗野不文。
羅馬本身並沒有一套明確的語言政策——語言政策是最容易自取其敗的公共政策。在某個地區壓制本土語言以另一套取而代之簡直難如登天,在古代,從來沒人想過要這樣做。羅馬是個包容性強的帝國,它不但容許被征服社會的領袖繼續擔任該區的領袖,而且讓他們躋身羅馬精英階級,升任將軍甚至登基稱王。如此這般,時至公元212年,帝國境內所有民族都已歸化為國民,受到它的法令保護。三四百年之後,各種地方語言一概消失,這對羅馬帝國不啻是一種禮讚。拉丁語最後打了一場無聲的勝仗,就此成為羅馬行政、法律、軍事、商業的唯一語言。
你可以看到,大體而言,萊茵河與這條語言分界之間的寬度約莫是一百到一百五十公里,直到南部山區才變得短窄。在這個區塊里,日耳曼聚落稠密,日耳曼語言因此取代了拉丁或是才萌芽的羅曼語言。日耳曼蠻族曾經穿越整個西歐,長驅直入西班牙,渡海進入北非,可是這些地方說的依然是拉丁或羅曼語系,表示此區的日耳曼聚落要比羅馬邊界地區稀散許多。
在西歐,日耳曼語系通行於北方,羅曼語系通行於南方。有兩個國家則兼容並蓄:比利時北部說日耳曼語系,南部說羅曼語系;瑞士北部說日耳曼語系,南部兩隅說羅曼語系。除了這些居於少數的羅曼語系語言,我們還得把沿著三大國(法國、西班牙、義大利)邊緣說的葡萄牙語也加進去,令人意外的是,東歐的羅馬尼亞語也是。羅馬尼亞坐落於多瑙河之北,是往昔羅馬帝國慣常的邊界。曾有百年之久,羅馬帝國的統治觸角大大延伸至多瑙河之北,但這段時間似乎還不夠長,並不足以讓拉丁語在當地潛移默化,變成羅馬尼亞語的基石。有人因此暗示(羅馬尼亞人很不喜歡這個暗示),指羅馬尼亞人原本是住在該河以南,對於拉丁文曾有長久的浸淫,北移是後來的事。

·哪種語系的地盤大?

拉丁語,跟羅馬帝國的概念一樣,已經氣若遊絲很久了。
英文中的拉丁詞彙通常是比較標準的拉丁文。從「horse」又衍生出「horsy」這個單詞;說一個人愛馬或熱愛與馬相關的事物可以用「horsy」,但用「equestrian」更禮貌。拉丁文中有個俚詞「caballus」,有點像英文說的馬兒(gee-gee,nag),而羅曼語系的馬——「cheval」(法文)、「caballo」(西班牙文)、「cavallo」(義大利文),即是由此詞演變而來。就這個單詞而言,西班牙文和義大利文遠比法文更貼近源頭。
法國人對自己的語言是很講究的。法國國家學院對於允許納入法文的英文可是精挑慎選:t-shirt(T恤)和bulldozer(推土機)可以接受嗎?還有,t-shirt該是陰性或陽性——是la t-shirt還是le t-shirt呢?(是陽性,英文就不必傷這個腦筋。)要是你對一個法國人明說,他們小心翼翼保護的語言其實是源自拉丁文,那你就太不聰明了。

圖7—2日耳曼語系和羅曼語系的分界。
九_九_藏_書
瓊斯認為這些類同點絕非巧合,推斷它們有個共同的祖先,只是如今已不復存在。印歐語系的重建工作於焉發端。
羅馬帝國境內有兩種通用語言:西邊是拉丁語,東邊為希臘語。直到今天,希臘本土、地中海以東的希臘聚落,以及散居於各地的希臘社群依然在說希臘語,雖然它的形態略有改變。然而,全球已經沒有任何地區以拉丁語作為通用語言了。拉丁語常被人描述為一種死的語言,如果真是這樣,它可說是一具非比尋常的活屍。
拉丁口語已在平民間消失,不再是他們的通用語言,但它依然作為學術、文學、教會的專用語言流傳下來,使眾多的拉丁詞彙能開枝散葉,流傳到所有的歐洲語言里。當時的教會和學術人士依然說寫拉丁文,它因此是種活的語言,也因此會有變異——依照純粹主義者的標準,不啻就是品質降格。而即使在這些領域,拉丁文也有可能步羅曼語系的後塵。拉丁文的第一次重建工作,是奉查理大帝的諭令,他指示學者抄寫古拉丁文手稿,努力讓當時使用的拉丁語文與古典原文的意涵相符。

圖7—1歐洲語言分佈
西歐和英國在羅馬帝國滅亡后的語言演變,歸納于上頁。
登堂入室進入法國后,日耳曼蠻族並沒有將當地的拉丁或羅曼語系語言根除殆盡,但這個語言一直在演化,而他們也貢獻了一些日耳曼詞彙進去,尤其是關於國王、政府、封建制度的語彙,也就是新的統治階級常用的專有名詞。
一開始,只有羅馬人和羅馬城周遭一小方圍的鄉村說拉丁語;隨著羅馬擴疆展域,數百年後它已成為整個西羅馬帝國通行的口頭語言。西邊的拉丁語和東邊的希臘語是以當今的塞爾維亞為界,因此,拉丁語雖是整個義大利、法國、西班牙以及大半個巴爾幹半島的通用語,但未及於大不列顛。雖然羅馬人也曾登堂入室侵入不列顛,但不列顛的凱爾特語存活了下來;至於西邊其他地區的本地方言,在大家都開始說拉丁語后全都慢慢消失了。
在英國,日耳曼語系則是獲得全面的勝利,從本地英國人飽受盎格魯、薩克森和朱特族這些侵略民族傾軋來看,這應是意料中事。9世紀到10世紀,英國二度遭到外族侵略,這次是維京人來犯,說的也是一種日耳曼語。隨著這些日耳曼方言的交融,英文的基本詞彙和語法於焉而生,而在演變的過程中,英文失去了它日耳曼語源的詞尾變化。
1066年,英國三度被侵,這回領軍來襲的是法國諾曼底的威廉公爵。諾曼人的祖先是斯堪的納維亞的北歐人,當初受國王感召定居於法國,金盆洗手不再燒殺擄掠。他們說的是自己一套獨特的法語,屬於羅曼語系,但夾雜許多拉丁文。此後數百年間,英國這個新的統治階級繼續說諾曼法語,但最後也和英語熔於一爐,導致英文語彙大量增加。如今的英文,幾乎所有東西都有兩個以上的詞彙,舉「國王」和「國王的」為例,英文本是king、kingly,後來加入了royal、regal、sovereign。數量上,英文詞彙要比法文和德文多出數倍——它畢竟是法文和德文的混合加總。
拉丁文是詞尾變化豐富的語言,換句九_九_藏_書話說,一個單詞在一句話里的意思要看這個單詞的詞尾變化而定。舉例來說,拉丁文的「年」是annus(英文的annually即從該詞變來,比yearly稍微正式一些),「主人」或「上帝」是dominus。如果我們用拉丁文說「上帝的年度」,這兩個詞的詞尾都要變化,成為anno domini。anno意為年度中,domini意為上帝。今天我們的曆法以AD計算年份,就是這兩詞的縮寫,意思是從耶穌基督誕生那年算起。
慢慢地,一種以地方語言創作的文學,也就是以全民母語而非拉丁文書寫的文學日漸勃興。法國最早的傳奇故事稱為romans,即是以這些故事所用的語言為名。這其實是種貶抑——如果你說這是一本roman,意謂它是一本不入流的本土作品。roman這個詞後來演變成法文中的「故事」。由於內容總不外乎騎士、英雄事迹和俊男美女的愛情,這樣的故事就被定位為浪漫小說(romance)。這就解釋了romance(羅曼史)這個詞的雙重意涵:既是一種從拉丁文演變而來的語言,也是一種毫無深度可言的小說主題。
圖7—1呈現出歐洲目前的語言分佈。如果跟斯拉夫人和日耳曼人幾次侵略之後的情形比較,並沒有太大的不同;日耳曼蠻族入侵羅馬帝國確實使得語言分佈產生若干變化,但一如我們前面所了解,拉丁語藉著羅曼語系的形式,在法國、西班牙、義大利存活了下來。圖7—2對當前日耳曼語系和羅曼語系的分界有更詳細的描繪,可以看出改變的幅度。當年的羅馬帝國是以萊茵河為界,圖7—2顯示日耳曼語系延伸之廣,已經超越了萊茵河。不過,看得出來,並沒有超越太遠。
基督教發軔之後,拉丁文是西方通用的語言。這種語言變得唯它獨尊,是為了教會治理方便,為了超越教義爭議、傳揚信仰,也為了教堂儀典的進行。它和阿拉伯文不同,阿拉伯文是先知穆罕默德說的話,是一種神的語言。耶穌說的是阿拉姆語(Aramaic),他的教誨被人以通行於東地中海地區的普通希臘文記錄下來。《舊約》用的語言是希伯來文。但拉丁文凝聚了所有的信徒,在梵蒂岡第二屆大公會議(1962至1965年)宣布可用本地語言進行禮儀之前,它一直是天主教彌撒的專用語言。教皇通諭一直是以拉丁文發表。1968年,教皇保羅六世便是以《人類生命通諭》(Humanae vitae)發布教廷對節育和墮胎的訓示。有些虔誠教徒繼續以拉丁文進行教堂禮儀,恍如地下社團儀式一般。現任教皇本篤十六世也比較偏愛用拉丁文|做彌撒。
學者、律師、政治人物以及你在中學、大學里學的是標準拉丁語,而羅馬帝國偏遠疆域所說的並不是這樣的拉丁語。這種拉丁口語通用於士兵、地方行政官員和商家之間,即使在羅馬帝國分裂之前,便已因地而異,隨區域而有多種變化。在義大利說的拉丁口語跟在法蘭西說的可能就不一樣。羅馬帝國分裂后,拉丁語衍變成多種不同語言,通稱為羅曼語系(Romance Languages,又稱羅馬語系、拉丁語系),意指沿自羅馬人的語言,就像羅馬式建築乃承襲自羅馬的建築形式一樣。
5世紀,日耳曼蠻族入侵當今的法國、西班牙、義大利,然而日耳曼語系沒跟著入侵,這些人說的語言卻是從拉丁語演變而來。怎麼會這樣呢?來看看歐洲的語言圖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