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哼，我給你的任務只是奪取陽關，西域事與你何關！」大帥怒道。

我微微點點頭，道：「六千五百條人命啊，就這麼隨風而去，了無痕迹。你說天地間真的有過這些人嗎？」

「大帥，後人的事，總是讓後人自己去解決吧，當下還是平西……」我道。

「當年你兩位兄長陣亡，他們是如何告訴你的？」我問。

寒冷的關外，沒有房子，沒有補給，最重要的是連水都沒有。他們不敢過一線天，外面是天朝大軍。他們也無法入關，即便用最重的撞木也無法敲開陽關的鐵門。

「應該是的。」

「先生，你也不必內疚，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行軍打仗總有死傷的。」戚肩停了一下，又道，「我曾經在北疆，那裡才嚇人呢。匈厥古的鐵騎來去如風，哪次接仗我們不死個百八十人？打下陽關只死了不過千餘人，這真的是天大的功勞了。」

「我優柔寡斷，舉棋不定，最後還是要犧牲這些大好男兒。」我嘆了口氣，「我早就知道怡莉絲是李渾的人，卻以為自己能夠將計就計，更蠢的是我居然還信了她的話。https://read.99csw.com若不是防備萬一，這次輸的是誰？」

我只得默默聽著，不知大帥為何突然說這麼多。

所以，他們只有投降。

「對啊，六千五百人，他們家裡都有父母兄弟，我卻葬送了他們的性命。」我的心頭越來越沉重。

「我放走了。他們大多是西域土人，我放他們回到自己的故鄉，用他們的嘴渲染天下第一關的陷落。」

我心裏默默吟著金綉程的詩句。

「我大越又何嘗不是四戰之國？武嘯星鎮守北疆業已吃力，南方的曹彬被我掉來西域，與金綉程一攻一守。東部本就軍力薄弱，卻又是我朝重中之重，天下賦稅，大半來自河東、江南兩路。」大帥的目光停在遠方的黃沙上，一樣的深沉。

我也不知道這個答案，只是問他：「你知道陽關一役死了多少人？」

戚肩不知如何安慰我，有些無措。

「我當年太小了，記不清了。反正娘的眼睛就是那個時候哭瞎的。」戚肩喏喏道。

「我罷了你的戰功，正是怕你行出於眾而遭人妒。」大帥又嘆了口氣，「此番出征，能夠戰死西域或九_九_藏_書許是我最好的歸宿了。若是得以凱旋，我這個三朝元老，又位極人臣，皇上拿什麼封賞？必然是君臣相忌，黯淡終老。若是平西不成，唉……」

「大帥節哀。」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用了「節哀」兩字。

又是一陣風吹來，剛好鑽進了我的鼻孔，激得我差點留下眼淚。

吐出的氣如同一團白霧，混在空氣中。

三天後，金綉程將軍的大軍進駐陽關，大半的俘虜押往金城，還有一些留在陽關做苦役。又過了半月，大帥的大營也搬來了陽關。現在，大帥九坐在李渾曾經坐過的座椅上問我。

一朝身披甲，半生為君忙。」

無垠的荒漠一如我走之前的平靜，風吹起一團黃沙捲成一個小小的旋風。戚肩立在我身後，推著車把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你知道我待你如子侄就足夠了。」大帥嘆息一聲，「我沒幾年就要做六十大壽了，十五從軍征，奔波勞碌，征戰四方，三十歲才有了第一個兒子。長子名彪，立興二十三年戰死在北疆。次子名瑧，征討海賊不力，葬身東海。唉，將來女兒出嫁，誰來送終？」

「將九*九*藏*書軍死沙場，壯士暮年歸。

我深深吸了口氣，堅定道：「大帥，學生願以五尺殘身，以報國恩。」

「我本來以為你誤會我要奪你功績，差點氣得吐血，呵，還好聽到你剛才的話。」大帥就像第一次見我般慈祥和善，殺伐之氣蕩然無存。

我覺得有些委屈。我深信，若是大帥來了，那些人一樣會被放回去。莫非是大帥已經嫌我立功太大？

大帥再次開帳的時候，我已經在龍哭台上。

「西域已經事發。北疆的匈厥古日益侵擾神州，數月前居然屠了一座邊城。南方蠻荒之地，土人抗禮天朝，我朝威儀何在？最是讓人痛心的是東方。海盜橫行，現在居然能上陸掠奪。東海之外有國尼番，國中內戰不休，民不聊生，卻能派出戰艦侵襲我神州上國！終有一日遭其濁辱。」大帥仰天長嘯，「天不利我大越啊！」

我也不必他的安慰，我只想有人聽我傾訴，無論他是誰。師父走後，我的人生似乎沒有了絲毫亮點，就連呼吸吐納都說不出的窒塞。

「還是金將軍了解你啊，他說你會在這裏。」大帥在我身邊的石凳上坐下，就如出征前金綉九*九*藏*書程將軍一般。

「唉，你當我能平了西域之亂？我在金城才駐軍十日，朝廷就發了三通催進文書，得了陽關，更給了朝中小人催進的口實。」

「我爹是犯官，發配去了北疆。當年我四歲，本來可以不去的，但是沒有親戚肯收養我，我爹娘就帶著我一起去了。我兩個哥哥都充了軍，死在北疆。」戚肩的臉上布滿了愁雲。

戚肩跪了下去。

「先生，我們去哪裡？」他問我。

「既然身在行伍，自然要有一死之心。若是我手下的將軍都如你一般，社稷由誰來保？」大帥居然站在我身後。

我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好奇問道：「你去過北疆？」

「大帥對我親如子侄，我怎會如此不知道理。」我答道。

「送往金城的是四千人，留在陽關的有一千人。剩下的人呢？」我看得出大帥強忍著怒氣。

「大帥，李彥亭逆天行道，出師無名，此一敗也。西域土地貧瘠，不足以久戰，此其二敗也。戰士思鄉，望陽關而不得進，軍心不穩，此三敗也。」我緩緩道，「另有大胡、東西野食，此三國必不肯見西域有他人裂土。李彥亭處四戰之htｔpｓ://ｒｅａｄ.９9cｓｗ•ｃｏｍ地，無異於自尋死路。」

「我……」

大帥凄然一笑：「還節什麼哀？髮妻難忍喪子之痛，整日瘋瘋癲癲的，若不是皇命，你若是我，會願意在垂暮之年還披甲上陣嗎？」

我輕輕應了一聲，道：「有道是全國為上，破國為下；全城為上，破城為下；全軍為上，破軍為下。我這次是無一不處下風啊。」

「大帥。」我怯怯叫了一聲，本來打算不聲不響離開的，現在就如一個做錯事被抓的孩子。

「敵軍五千有餘，我軍一千五百，先生。」戚肩輕輕答道。

「若是國老能聽聞此言，必然大感欣慰。」大帥慈善地把手搭在我的肩頭，重似千斤。

我知道，若是今天不走，以後征戰沙場成了我的歸宿。

大帥的英氣全無，坐我對面的只是一個老朽。

「聽說你俘虜了兩萬人。」

「所以啊，皇上為什麼要我出征？為什麼只用三十萬人便要去平盪擁兵百萬的李家叛逆？」大帥的拳頭輕敲石台，「朝中奸逆當道啊！我朝太祖武皇帝享國三年，太宗仁孝皇帝享國六年。當今聖上已經執政二十六年了，近幾年貪戀女色，越發不理朝政。我還能戰上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