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君毅豎刀胸前，行持刀禮，謝了大帥。

「汝練兵有方，五百人肅清陽關，勇氣可嘉。賜刀。」大帥一揮手，親兵雙手捧著一把墨綠刀鞘的指揮刀送到史君毅面前。

史君毅雙手接過戰刀，拔刀出鞘，一陣寒氣在大帳內瀰漫開來。

「李哲存仗著自己是皇叔，橫行朝野，囚禁國老，朝中有耳聞者不少，敢於直面的卻沒有。」大帥一頓，「我也如此。」

眾將應命。

「說。」大帥和顏道。

「這套衣冠是國老當年最喜歡穿的。每逢大戰，國老必穿此衣，手持羽扇立於高處。風姿翩翩，宛若天人。」大帥嘆了口氣，「我早就想歸還於你，還是等了這麼久。」

「原來如此，我就不信鬼神之說。李哲存也是養尊處優只欠長生，才會被誑了進去。」大帥笑道。

大帥說師父會因為我的決定而欣慰，我不敢確定。但是我記得師父說過：「止戈方為武。」我相信師父在天之靈會保佑我。

「汝敢為誘餌，深入敵陣，中伏而不亂，兵退而不散，謹持軍令一絲不苟，當得首功。」大帥一拍手，身旁的親兵捧著一套戰甲向前一步。

帳內將帥只共飲一碗，算是同樂，便紛紛退了出去，找尋各自的部曲去了。

「追命……」帳內武將議論紛紛。

大帥的臉色開始陰沉。

「太祖皇帝不拘於愚忠，起兵討伐獨夫，解民倒懸。國老虛先生順天應命，輔佐龍駕，時年二十六歲。天九_九_藏_書下皆笑太祖手下無人，啟用少年，太祖皇帝不為所動。前朝通緒十八年，老吳將死，義軍之中卻起了紛爭。」

「布明，你來。」

「末將在。」

「末將在。」王寶兒站了起來，行了軍禮。

我當然接過紙包，裏面是兩三枚銅錢。

不一會，將軍們都來了，按班坐下。

「亂世出英雄，若非亂世，師父也未必會名垂千古。」我撫著膝上的舊衣。

我坐在當日的酒樓之上，手裡端著一杯茶。這樣日子會過得很快，往往一杯茶喝完，天色已經暗了。晚上自然更容易打發，只消一卷兵書就能讓我看到火燭滴盡。

軍令傳出帳外，帳外歡聲雷動。

我也陪著笑了笑，道：「師父當年想必名聲太甚，故以說他是神人都有人信。學生幼年時，曾聽市井故事，都說師父是天降戰神，助我大越得了天下，歸天復職了。」

「大帥，末將有一言，不得不說。」王寶兒看了一眼戰甲，咽了咽口水。

日子過得快了，人也會麻木。大帥派人請我去大帳的時候，我還以為有什麼軍情。

「當時兵勢最勁者並非太祖皇帝，而是從隴西起兵的武炳坤。通緒十八年，武炳坤率五十萬大軍伐我淮南根本之地，太祖皇帝領十萬甲士，駐守瞿陽迎戰。當時武炳坤手下大將如雲，謀士如雨。勇將如先鋒將軍楊子慶，韋康、韋壽，軍師如文濟、田沛，皆是一時俊九-九-藏-書傑。且瞿陽只是中城，五倍之眾攻之必克，天下人都道武軍必勝。」

「唉，大越之悲，只知戰神虛公，卻不知虛先生於內政也具非凡識略，釐定金制、稅制，國庫豐|滿，亦都是國老的不世之功啊。」大帥嘆道。

這是過年的喜錢，家長在除夕之夜交給孩子，讓他們在新年中平平安安。

「李哲存乃是太宗皇帝的親弟。我估計，他正是以囚禁國老作為不爭皇位的條件，是故太宗皇帝不欲插手。現在聖上對李哲存更是寵幸有加，朝中百官大半都是其黨羽，越發難動他分毫。」

「謝大帥。」我頓了頓，「不過學生到現在都還不明白，為何當日大帥能認出學生，且知道學生乃是國老的徒弟。」

「師父騙李哲存中了毒，使李哲存不敢用強。他仙逝之後就嚇不住李哲存了，所以讓我早走。」

我輕輕搖了搖頭：「師父給我講過許多名戰，卻不肯講自己的往事。」

我不認識那套盔甲，將軍中卻多有認識的。

「此戰歷時四月，我方十萬迎敵，停戰之後反激增至六十萬，天下大勢由此而變。武軍一蹶不振，終於通緒二十三年投降王統。大越天下，國老真是功不可沒啊！」大帥嘆道。

「百戰！」有人輕輕叫出戰甲的名字。

「另，論功行賞，鳳尾營統領王寶兒。」

我捧起衣服，輕輕抖開，看得出，師父當年的身材的確修長挺拔。

「通緒十八年末，也是九*九*藏*書年關，國老臨陣遣將，用大將軍王綸，五千騎兵破武炳坤先鋒將軍楊子慶，一擊而還，我軍士氣大振。武炳坤揮中軍急進，國老伏在櫟陽的三千奇兵又一把火燒了三萬擔糧草。」

帳中氣氛冷了起來，冷得和帳外的空氣一樣。

裏面該是我的獎賞。

「今日乃是除夕，我等為國效力，戍守西陲，責任重大。為家鄉父老不遭逆賊蹂躪，我等雖死不辭。今夜守衛加兩班，防叛軍偷襲。不當班者，可以飲酒三碗，開賭。今夜當班者，從明日起休息三日，可飲酒。」

我嘆了口氣。

「太祖皇帝或許為人蒙蔽，那太宗皇帝呢？」我問。

我在第一次見大帥的時候，自以為已經不是小混混了，其實骨子裡還是個混混，所以我能輕易說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之類的漂亮話。經過沙場之後，看著鮮血從身體里噴涌而出，看著一條條生命隨風而去，我真正知道了軍旅的沉重。

所以，這次再回到軍營，我下了決心。

大帥帶著我來到副帳，遣退了推車的親兵，小心地打開一個檀木箱。

「我知道國老病危之後就打算找你，你走得倒快。」大帥苦笑。

大帥抿了抿嘴角，道：「本帥十五從軍，此甲乃是太祖武皇帝親賜。本帥著此甲，歷經大戰五十四，小戰無數，故稱百戰甲。」

我有些無奈，李哲存的勢力已然大到連大帥都不敢動他的地步。

「布明，你我份屬同僚，我卻長你三十九_九_藏_書歲，若是你看得起我這個晚年喪子的垂死之人，收下吧。」大帥拿出一個紅紙包。

「恭喜王將軍，得此寶甲，更當英勇無敵，所向披靡。」我拱手朝王寶兒恭賀道。

「呵呵，此番作戰，一靠眾將士效命，二為李渾輕敵。學生實在不敢貪天之功。同樣的計略，若是金將軍來用，李渾必定不信。所以，學生只是投機而已，實在登不得大雅之堂。」我笑著打破僵局，「不過，大帥，這百戰甲可有什麼來歷？學生孤陋寡聞，不曾得知。」

將軍們一個個笑顏逐開。

大帥嘆息聲聲，我只是撫著師父的舊衣。這些傳奇人物，永遠都是可望而不可及，或許這套舊衣是唯一我所能及的傳說。

我聽得熱血彭湃。相傳楊子慶乃是手提銅錘的勇漢，王綸更是手持丈八長矛的名將，這些赫赫有名的將軍居然都在師父手下性命相搏。另有大帥楊可征，年過五十還能揮六十二斤的大刀斬敵于馬上，至於趙誠、徐輝二將更是從小聽熟的大將軍。

「想國老當年，唉，千言萬語都不足繪其神采萬一啊。」大帥深吸一口氣，「你今年也剛好二十六歲，可知道國老的成名之戰？」

「謝，謝先生。謝大帥賜甲。」王寶兒見我如此，又實在不敢違抗大帥，低著頭上前領了戰甲。

「大帥！末將也以為，首功非布先生莫屬。」史君毅也立了起來。

「正德營史校尉。」

「末將所率之兵皆是史將軍部曲。史九-九-藏-書將軍屈于酒桶，奮勇殺敵，論功當在末將之上。」王寶兒頓了頓，看了我一眼，道，「此番獲勝，全靠布明先生運籌帷幄，首功非布明先生不可！」

「凡參与此役的戰士，發五兩恩餉。凡受傷者，加發二兩。凡殘肢者，加發十兩。凡捐軀者，家中尚有兄弟的，加發二十兩，獨子加發三十兩。不得有誤。」大帥下令道。

「恐怕也是師父誆騙李哲存的故事吧，師父並未跟我提過。」我捧著衣服答道。

大帥清了清喉嚨，朗聲道：「諸將軍，我軍先鋒于年內奪回陽關，京師歡慶三日為我等勇士慶功。聖上龍顏大悅，著戶部加發恩餉百萬兩，犒勞眾將士。」

我喉嚨有些哽咽，攏入袖裡，深深鞠躬以代磕頭。

「聽說李哲存在找一部天書，能修成大羅金仙，可是真的？」

「趁武軍軍心晃蕩之際，我朝大帥楊可征奉命領兵三萬，以班為數，布金戈魚鱗陣破武炳坤中軍二十萬！武炳坤北上青吉城，國老卻早已料敵佔先，于雲林道布五萬伏兵，由名將趙誠、徐輝統領，盡吞武軍敗卒。當夜火箭如飛，火油如雨，十萬武軍死傷無算。十年後，我從雲林道投軍，山石之上儘是焦黑。」

「或許國老另有深意，不過那戰天下皆知，我說給你聽也算不得泄密。」大帥閉目沉思片刻，「前朝末年，吳哀宗窮兵黷武，民不聊生，天下義軍數起，盜賊橫行。太祖武皇帝本是前朝淮南路經略使，統轄淮南軍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