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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禍從西來 第三十二章 酒逢知己

第一卷 禍從西來

第三十二章 酒逢知己

水西橋並非橋,乃是江南路蘇州府的名勝。聽說蘇州河水不能飲用,乃是稠稠的胭脂水,蓋因河上畫舫串聯數十里,夜夜春宵,日日笙歌。
我霎時就醒了,「三兩四錢!一盞酒不是才十文嘛!怎麼這麼貴?」我忍不住嚷道。
「客官,凡是回頭客都說與我們老闆娘有舊,您這麼著,讓小的很難做……」
「好啊好,有趣有趣……」他拍著我的肩膀,笑到無聲抽泣,「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有趣啊有趣……」
我挑了第一次來時坐過的臨窗的位置。
小二早就被我們吵醒了,恐怕街坊們也被吵醒不少。不一會,筆墨和上好的湖州宣紙送到了我們桌上。
「桑媽媽,是我。」韋白敲開了後門。
我看著牆上墨跡未乾,忍不住高聲和道:「古樹參差朝與暮,月宮孤獨廣寒人。金烏漸薄東山黯,皎兔徐升北斗沉。長夜漫漫應無語,晚風瑟瑟更傷神。料知落花流水去,空看枝頭又一晨。」
銀子威力廣大,第二天中午我們被客人的喧嘩吵醒的時候,身上多了一榻薄被。
我哭了,從未哭得如此大聲。也不管他人是否詫異,也不論師父在天之靈的不安。我要宣洩,為萬千亡靈而哭,為自己而哭。從今之後,天下不復有「布明」此人,我要重做「明可名九_九_藏_書」,蒙昧不明的日子但願永不歸來。
「來者自從來處來,去者當從去處去。本是浮萍水相逢,何必曾經是相識?」我笑著學他說道。
韋白看起來精神很好,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你身上還有銀子嗎?」
我越發覺得此人有真性情,值得一交,也不擾他,自顧自叫了酒菜喝了起來。
我也強擠出一絲笑容,這裏居然會有這麼多女孩,放肆地到處跑著,有些甚至只穿著薄紗。
「因為我喜歡你。」
日落西山,金城染上了一層血紅。
三碟牛肉很快一掃而空。
我看了他一眼,清瘦的臉上蓄著長須,頗有仙家風骨。更讓人覺得親近的是,他穿的也是古衣,大袖當舞,瀟洒翩翩。
「兄台高姓大名?」我也給自己倒滿,問了一句。
桑媽媽瞬時變了副臉,笑著迎我們兩個進去。
「西域小蘇州,陽關小水西。沒聽說過吧?為兄帶你去看看眼界。」韋白說著,又塞了兩塊牛肉。
酒來了,他人也醒了,並不問其他,動手就倒酒。
小二也不氣惱,陪笑道:「但是客官這位朋友已經賒帳一個月了,三兩四錢,客官。」
韋白回頭看了看我,朗聲笑了兩聲,在自己的詩旁又錄下了我的即興之作。寫完,將筆往地上一扔,笑道:「男兒西北有九-九-藏-書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
「捨命陪君子了。」他該比我年長不少,稱我賢弟也不算占我便宜。
我回到怡莉絲的酒樓,人滿依舊,卻少了窈窕貌美的老闆娘坐鎮。
一個年老色衰的老婦人渾身珠光寶氣,俗不可耐,就是韋白稱的「桑媽媽」。
韋白拍了拍我的肩膀,笑了笑。
我居然喝醉了,頭痛得要命。看看那個文士,還猶自睡得深熟。
我心頭一跳,酒也醒了不少,不知不覺中流露心聲,被這位剛結識的兄弟看了出來,臉上微微發燙。
「鄙姓明,明可名,草字子陽。」我一拱手,也是一飲而盡。
我哭了,韋白卻在笑。他一直笑到沒有力氣,蜷縮在地上還是笑。
「小姓韋,單名一個白字,表字太白。」韋白一飲而盡,「閣下如何稱呼?」
「天地不復清,世風不見古。問君何所來?冠我舊衣衫。」他打著酒嗝,在我對面坐下。
「你我兄弟,客氣什麼?哦,我的劍。」韋白又跑了一趟,帶著一柄四尺長的古劍下來。
金城還是往日的繁華,甚至因為聖駕親臨西域而更加繁華。
小二笑著跑開了,不一會就端著後勁十足的葡萄酒上來。
我很自然地點了點頭,道:「還有一兩金子。」
說著,居然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他搖搖晃晃地九_九_藏_書走了過來,手裡還提著酒壺。
倒是西北神州,千里骷髏不知誰人哭啊!我想起陽關酒樓之上,六千人如草菅一樣倒下,想起琺樓城裡一具具倒在我眼前的屍體,想起鐵甲騎兵人仰馬翻,想起葛重周揮劍自刎……
「這位客官,我們要關門了。」小二推醒我。
我也來了興緻,跟著用筷子打上節拍。
「呵,又聞韋公子高論,羞煞小女子呢。」宛若蜜糖的聲音從門口飄來,我抬頭望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韋白什麼都沒說就背起我下樓,又噔噔噔地跑上樓,搬了我的輪椅。
「不怕,有我在。」韋白帶我繞過長長的圍牆,牆裡女子鶯鶯燕燕般的笑聲傳出牆外,逗得韋白走得更快。
空氣中猶自回蕩著昨日的聲音,我不知為何,突發的傷感讓我抑止不住地進了酒樓。
「還沒開門。」我看著高大的朱門,鬆了口氣。其實我一直有些害怕,並不是因為心疼金子,而是因為我見到女孩子就會不由自主地緊張。
「足夠了!」韋白兩眼放光,「先吃些東西,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水西橋。」韋白笑道,引來周圍許多客人側目。
月出東郭,街坊鍍上了一層銀白。
說來也怪,人越是多,我反倒越孤獨。生意倒是不錯,總有人衝著前程來找我測字看相https://read•99csw•com,偶爾也有人求醫。
我哭累了,自然伏在桌子上睡著了。
陽關非久留之地,我怕被人認出來,與羈留陽關的行商一道,當夜便雇了車去金城。
我看了看疏狂文士,摸了摸口袋。錢倒是不缺,再怎麼說金子還在身上,不過三兩四錢的確讓我心痛。
「哪裡,這柄劍乃是家師所傳,師門遺物,丟又丟不得,帶著還麻煩。」韋白笑著推我出了酒樓。
「太白兄也是劍客?」我好奇問道。
「砰」地一聲,酒壺砸在桌子上。文士又晃了晃,總算穩住身形,長揖回禮。
「多謝。」
小二在我塞足了銀子之後無比地殷勤,心甘情願地背我上了二樓。
「一共是三兩四錢銀子,多謝客官。」小二笑著說。
肌膚勝雪,眸若明星,紅唇皓齒微啟,果然是攝人魂魄。
「哪裡?」我也挑起一片牛肉,放在嘴裏嚼道。
抹去口角的垂誕,我扶著頭問:「會帳。」
韋白連喝三壺,醉態復萌,以箸擊碗,高聲唱道:「黃鶴一去空無影,白雲蒼狗物已非。雁影已隨風雨去,龍笑亘古空自悲。」
「沒來過青樓?」韋白笑我,「莫非你還在室?」
韋白一把撇開宣紙,高聲吟嘯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筆走龍蛇,酒後狂草,驚天九九藏書動地。
「哈哈,酒逢知己千杯少,子陽賢弟當與兄共飲千杯。」韋白豪邁,居然舍了酒盅,直接就著酒壺喝了起來。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復道濁如賢。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但得醉中趣,勿為醒者傳。」一個中年文士,喝醉了酒,大呼小叫著。
陽光刺眼,我不由用手擋了擋。
付了帳,我總不能就這麼把他丟下。想了想,我又掏出三錢銀子的找頭,道:「再去取幾壺好酒,今夜別來擾我,我與你們老闆娘有舊。」
「我說韋相公,你怎麼又來了?老是賒帳也不是辦法吧。」桑媽媽語氣不善。
「金子在這兒。」我摸出身上最後的家當,「如何?」
我見他也看著我,長揖作禮。
我的臉燒得發燙,強道:「淫|糜之所,非君子所之。」
他笑累了,自然蜷在地板上睡著了。
「莫非太白兄要帶我飛去蘇州?」我笑道。
我側頭瞪了他一眼,又摸出十幾文:「貪心不足蛇吞象,拿好了,別來擾我們。」
「筆墨伺候!」韋白高聲叫了一句。
「哈哈哈,君子?世之所謂君子,有多少不是披衛道之衣冠行禽獸之作為?你道此間女子下作嗎?她們才真是些性情中人,出世之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