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朝廷六品待詔郎的營生就是賣字……

「韋大人，昨夜怎能帶這來歷不明之人下榻館驛？館驛乃是朝廷為命官所建……」一個方臉大耳的官員攔住韋白，也不行禮。

我淡淡一笑，道：「莫與小人生氣，不值得。只是太白兄，小弟囊空如洗，聽聞賢兄賒帳月余，不知如何營生啊？」

「那子陽隨我去金城驛吧，好歹有張榻榻。」

有些男人是很自私的，自己認準的女人，即便多和別人說幾句話也會難過半天。其實，我和韋白都是這種人。

韋白爽朗一笑：「子陽何處落腳？」

「蘇仙子又折服了一個清純少年郎啊。」韋白在我旁邊突然說道。

「快些，若是能賣出去兩幅字，今夜的酒錢就有了。」韋白把硯台塞到我手裡，自己鋪開宣紙，亮出招牌。

「所以你想等，等蘇姑娘年老色衰，不值三百兩時再去贖她？」我說完覺得自己說得太過殘忍，卻還是說完了。

「料知落花流水去，空看枝頭又一晨，又一晨。」蘇雪雪重複吟了兩遍尾聯，抱過琵琶，款款坐下。

「你要我怎麼九_九_藏_書辦？替她贖身？你知道要多少錢？三百兩！三百兩黃金！」韋白叫了起來，「我一年的俸祿是三十六兩銀子，百石稻穀，十斤祭肉，你讓我去哪裡找三百兩黃金！」

「韋公子又笑話奴家。」女子蹲了蹲，「奴家蘇雪雪，見過這位公子。」

我無語，說到錢，的確是個大問題，我的俸祿即便加給他也不過是一夜的渡資罷了。何況，我擅自逃離軍營，連一次俸祿都沒領過……

當夜，靠著韋白賣字的收入，我們又在小水西混了大半夜，但是讓人掃興的是蘇雪雪身體不適，不能出來見我們。

我知道韋白才高傲物，也深信他的才學舉世罕見，至於君王天下事，真是那麼容易了卻的嗎？

當夜我沒有和韋白回館驛，雖然小人之言不足理睬，但是讓韋白一而再再而三地違反律令總是不妥。拿著喝酒剩下的錢，我在街腳衚衕里的小客棧要了間房。

韋白吸了一口冷氣，半晌才道：「若是被官府抓住了，拐帶婦女可是充軍三千里啊。」

過了三更，韋白和我告辭出ｒｅaｄ.9９cｓw.cｏm來。

「哪有那麼倒霉就被抓住的道理？」我從小見慣了，官府抓人若是沒有地頭上的幫會泄密，抓十年都抓不到一個。

韋白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一甩大袖，推著我就走。

「你寫幾個字居然能賣三兩銀子！」收攤后，我不可思議地問韋白，雖然我承認他的字比我強許多。

「一兩金子還是太便宜了。」我笑道。

「第一天到陽關便碰到了太白兄，現在還沒處落腳呢。」我尷尬一笑，現在身上一分錢也沒了，看來只好隨便找個義莊或是觀廟借宿了。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身前身後名。」韋白用了齊朝宿將辛去疾的詩句。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別過臉，伸手取酒以為掩飾。

我看得出韋白的失落，事實上我也很失落。同時，我也看出這個號稱要替君王了結天下事的男子並非適合官場。

信手一抹，弦音咋起，我的心神頓時被吸了進去。大弦小弦，嘈嘈切切，或如急雨，或如熏風。纖纖玉手，撥抹挑壓，原本平平的詩作卻被她演繹得淋漓盡致，ｈｔtps://rｅａｄ.９9cｓｗ.cｏm甚或有了新的內涵。

「愚兄之才，豈止是一介詞臣？」韋白闊步道。

「子陽與我如同兄弟，不必拘束，剛好有首好詩，請蘇姐姐唱呢。」韋白居然背出我昨夜即興吟出的七律。

「掛起來。」片刻功夫，韋白已經寫了兩幅，都是前人的詩句。

「而且我棄官潛逃，乃是不忠……」

我暗自咋舌，三歲！我三歲的時候只認識牌九和象棋。

三兩銀子，韋白在酒樓賒了一個月的帳也不過二兩多。

「你要了卻君王天下事，為何不先了卻自己的終身大事？」我追問道。在我看來，蘇雪雪和韋白實在是才子佳人，天生地設的一對。雖然我對蘇雪雪也有些愛慕之情，想來也是男子見了絕色美女自然反應，談不上愛，但是韋白對她卻是痴心一片，真是木頭也看出來了。

韋白只是喝酒，不再說話。

「學生明可名，有禮了。」我連忙回禮。

「你在裝傻？」他若是不傻，那我就是傻子。

我明白了，其實他是不捨得自己的理想，或許還有他家族的期望。

「你說為什麼蘇姑娘不肯讓我九九藏書去替她診治？」我終於忍不住喚醒這個可愛的男人。

「太白兄，莫非讀了那麼多書，不曾讀過《梧桐雨》、《千秋恨》、《碧海情天》？」我笑道。

我和韋白不過認識了一天而已，卻像是真的兄弟。我們的出身，經歷和未來幾乎沒有一絲的重疊，我卻不自覺地將他的事看作是我的事。

「這個容易，天色未暗，還來得及。」韋白推著我快跑起來。

「願聞太白兄之志。」

「那人叫做高士，其實是個俚人。憑著自己會吹簫哄得住菊妃娘娘，居然混了個編修，還敢對我指手畫腳。」韋白有些氣憤。

「若是兩情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韋白拚命一般地喝光了壺裡的酒。

「不知公子想請哪位姐妹作陪？」蘇雪雪問我。

我心裏一驚：「莫非太白兄是官場中人？」

「男女授受不親，大概認識你的日子太短了些吧。」韋白道。

韋白的手抖了一下，順勢喝乾了杯中的酒。

韋白怔了怔，轉而明白了，羞道：「那些淫|書浪詞豈是君子讀的？」

「嘿，三歲開始練字，到現在也快三十年了，混些生活罷九-九-藏-書了。」

「行了！」韋白高叫一聲，轉而又壓低聲音道，「那些書中寫的什麼？」

人流喧嘩的集市還未散去，韋白從賣白菜的老伯那裡取了行頭：一張桌子，幾管毛筆，還有紙和硯台。

「誒，你想說什麼？」韋白有些不耐煩，灌下一杯酒。

我磨好墨，韋白也選好了毛筆，飽飽一蘸，落筆寫了起來。

「嘿，愚兄不才，小小的六品待詔罷了。」

我忍不住笑了許久，吐出兩個字：「私奔。」

我依言掛在一邊，韋白抬頭看了一眼，又埋頭書寫起來。

其實我也沒讀過，倒不是自認君子，而是不喜歡才子佳人之類的故事，儘管如此還是聽得不少，笑道：「青樓都是君子去的，這些書中寫的才是真性情之人……」

我不知如何應付，望向韋白。

是夜，我與韋白抵足而眠，一覺睡到第二日日落。

等她一曲終了，我才回過神來。再看韋白，早就痴了。

月黯星明，夜露人寒。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子陽賢弟感覺如何？」韋白問我。

「翰林供奉，不小了。」我笑道。

「她顯然要接客。」我直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