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來到兵部，看見有人穿著喪服候在門口，心裏一跳，不知是何人親眷。當即有守門的差役把我抬了進去，還一個勁道大過年的碰上人家守喪的也真晦氣。我想起大帥說他家中還有些親人，暗想等出征之前還是得去探探。

「末將領命。」沐英傑欣然接過虎符。

「龍門營統領校尉阮睦。」我看了他半天，才叫道。

想起大帥不由就有些氣惱那個張琦，大帥已成故人還一個勁地不肯化解當年恩怨。原本大帥的國葬上個月便要舉行，聖上甚至都安排好了派個親王去主持。就是張琦死咬著什麼禮儀規矩，一直把國葬推到二月。大帥殉國數月而不能入土，家裡人想必也只有傷心無奈了。

「保護輜重，雖不像前軍般臨敵陷陣，卻也是天大的重擔，若非將軍心甘情願，本官實在是寢食難安。」

京師所有人家大概都出來了，也只有這天，那些大媳婦小姑娘才能夜裡出來玩耍，當街嬉鬧。孩子們的兔子燈拉得滿街跑，我想起自己十來歲時也喜歡玩這些東西，我的第一個市井諢名就叫「兔子燈」，因為我拉的兔子燈跑得最快。

「末將若非全心全力保護輜重充當后軍，黃天後土共棄之！」阮睦盯著我道。

元宵時節樹都沒有發ｈtｔpｓ://ｒeａd•9９ｃsw•ｃｏm芽，往年都是官府綁了綢緞扎的錦花。今年大概大動兵戈，所以樹上都是光禿禿的。這樣也好，憑白被暴竹燒壞了也可惜。

「末將領命。」成敏上前接了虎符。

「好，本官就將平倭軍五萬性命押在將軍身上了。」我交過虎符，拿起最後一隻已經合二為一的銅老虎，道，「眾將軍回去整理人馬，加緊訓練新兵，於十日後京郊誓師。」

元宵節那天，我讓門房老張買了四盒酥餅八籃蘋果，取「四平八穩」的彩頭，又讓他和花匠老褚一起陪我去元帥府。

孫士謙遞上一個盤子，裏面是黃銅打的虎符，平日一半在將軍處一半收歸兵部有司看管。幾位將軍都是老將，當下排了隊列。

「仲進，你說本官是否該請大帥麾下的那些文吏出來吃頓年飯？」我突然想到。

「輜重營統領校尉劉欽。」我看他大概有四十來歲，一臉剛正，卻沒有其他將軍的殺伐之氣，「劉將軍統領輜重營，有道是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當深知我等身家性命皆掌握于將軍之手啊。此番遠征不比西域，我軍入他國為戰，萬一糧草不繼，定有全軍覆滅之虞。」

「大人是主官，他們只是文吏，本該他https://read.99csw.com們請大人的，想來不要幾天帖子就會來的。」孫士謙笑道。

當夜在韋白家吃了晚飯，被韋白拉出去看燈。我早就不喜歡這種熱鬧場景，只是挨不過他們兩人，只得跟著去外面走走。今年的元宵燈會似乎格外熱鬧，聖上居然也派了儀仗出來晃了一圈，只是不見他的人罷了。

「宣猛營統領校尉成敏，爾部於四刀旋之役斬敵八千余，勇冠全軍，本官命爾部為左路前軍。」

「樹功營統領校尉沐英傑，爾部為右路前軍，與宣猛營齊頭並進。」

回到家時，我看到門口立著三個人。

蔣小姐只是低泣。我又問：「老夫人還好吧。」蔣小姐抬頭看我，充滿疑惑。我知道自己問得唐突，連忙解釋道：「昔日學生借宿府上，得大帥與老夫人照顧，感懷頗深。」蔣小姐低頭垂眉，道：「家慈身有小恙，不便見客，萬請見諒。」

「末將領命。」鄭歡受過虎符。

我取了三柱香，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蔣小姐磕頭回禮，淚落連珠。我想起大帥那日感嘆無人送終，本想自薦代做孝子，但苦於大帥國葬不知何日才辦，再過兩日我又要率軍遠征，到了嘴邊的話只好咽了下去。

眾將又閑話兩句，紛紛退去。西域凱旋之後如九_九_藏_書此之快又要出征，雖是武人的榮耀卻也有違人之常情。而且死傷的兵士由新兵補上，起碼的刀槍總要練些日子。我看看天，似乎又要下雪了。

元帥府的大門一如我走時的氣派，太宗皇帝御筆提寫的「司馬第」匾額高高掛著。只是紅色的燈籠換了白燈籠，糊著個「蔣」字。

「明大人，」孫士謙叫我，「下官已經找好了門房和花匠，還請了兩個侍女也方便打掃。」我有些不喜孫士謙自作主張，卻沒有表露出來，道：「有勞仲進了，這些私事本不便麻煩你的。」「明大人說得見外了，下官身在大人麾下，本當如此，不為過，不為過。」孫士謙道。

我施禮告辭。

大年初七，街上還是一片熱鬧的景象。拿了喜錢的孩子們到處都是，手裡提著一串串糖葫蘆或棉花糖。我還記得小時候家裡窮，有一年眼熱鄰家孩子的糖葫蘆便搶了過來，晚上人家娘親帶著孩子找上門，娘陪盡不是，又陪了錢才把人送走。當時娘也沒訓我，只是一個人默默地流淚。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過恃強凌弱，當然，十六歲之後我也找不到比我弱的人了。

我到最後也沒見過陳裕，他在元宵節前兩天悄悄誓師走了。本來廷議的時候是說我們渡過了綠鴨江再兵分兩路的，ｒｅａd•９９csw•ｃｏm他現在趕在我之前就走想是怕我和他爭功。韋白對我說起這事時，我只覺得此人小氣，非大將所為。

「明大人言重了，聖上養兵千日，不過是用在一時，我等食君之俸，自當忠君之事。」鄭歡說道。我見鄭歡說得老成，調笑道：「鄭將軍婚事了了嗎？」鄭歡當即告罪沒能請到我，我也並不是為了沒吃到喜酒，只是笑道：「難怪鄭將軍說話也老成了。」眾將鬨笑。

我連忙道：「學生自不敢打擾夫人清凈，學生後日有公務在身，離京有些日子，待回京之後再來拜訪。」

我讓孫士謙帶著人直接到家裡來，又叫了個差役送我回去，來的時候已經兩手凍得通紅了。

我讓老褚去投了名剌，過了一會，開了扇小門，老褚老張抬了我進去。元帥府是五進的大宅院，昔日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現在看看似乎連下人都少了許多。前廳就是大帥的靈堂，因為沒有下葬也只好這麼一直擺著。大大的「奠」字之下跪著一個少女，年紀也不小了，就是大帥一直擔心的女兒。

「末將在。」阮睦上前一步。

「末將定確保糧道通暢，若是因我而餓了大軍，就請大人片了我的肉吃！」劉欽說得堅決果毅，拿了虎符。

「諸位將軍來得倒早。」我甫一進門，就看到裏面坐著九-九-藏-書一屋子人，圍著火爐閑話。見我來了，眾將連忙起身。「新年好，」我一一回禮，「大過年的，點了諸位將軍出征，明某也實在過意不去，只是還請諸位將軍以國家社稷為念，見諒則個。」

「蔣小姐，還請節哀順便。」我沉聲道。

「有勞大人費心。」蔣小姐款款再拜。

我也笑了，道：「剛好我也算是醫士，就稱大夫也算不得欺世盜名。」

「本官想讓將軍充為後軍，保護輜重，將軍可有異意？」

「正威營統領校尉鄭歡。」我坐在上首，「本官扎大帳于爾部，為中軍本陣。」

「末將領命！」五位將軍異口同聲。隨後，鄭歡問了句：「大人，軍中該如何稱呼？是大人還是將軍？」我不知其中差別，一時無從選擇，看了看一旁的孫士謙。孫士謙會意，笑道：「軍中自然以軍旗上的名號為準，稱呼大夫吧。」

「軍令如山，末將不敢有異意。」阮睦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