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大夫慈悲開恩！」

「大人，不可！」朴舜臣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灰頭土臉，居然跪在我腳下，「大人！宮城內祭著我王宗嗣，不能毀啊！」接著，他又用高濟語喊了什麼，周圍的高濟人都跪了下來，用我不明白的語言求情。

「你倭奴軍殺人時可曾慈悲開恩？」我反問一句，見他也說不出話來，嘆聲道，「算了，本官也不想再見血流成河，就許你們贖身吧。」

「我尼番武士，生是天皇的人，死是天皇的鬼，不會投降的！」

宮城城頭上站著的不是淺井雄二，而是另一個不會漢語的倭奴將軍。好在高濟人中有會倭語的，兩人對話要兩個翻譯。那倭將含著舌頭說了一大通，先由高濟人翻成高濟語，再由金鑫轉成華音。

戚肩依言去了，我遠遠聽到他第一個喊出「援軍來了」。

五萬倭兵，全軍覆滅之時不遠了。

「我等不敢抵抗王師，只求大夫給我們留些臉面，上國有言：士可殺，不可辱。」

「回大越國明大夫，卑職母親是唐人。」他的口音有些怪，說得倒比那個淺井強不少。

淺井沒有答覆，我看了看天，啟明星正亮，道：「天明之前，你來選，死，或是生。天明之後我來選，殺，或是殺絕！」

「你告訴他我的名號，果然是蠻邦。」我對金鑫道。

不一會，傳令兵又來了，報道：「大夫，高濟守將金洪秀不肯棄城，說是高濟王統所在，寧死不read.99csw.com讓倭奴玷污聖地。」

「去傳令，所有人高喊『援軍來了』。」我對戚肩道。

我沖他笑笑，道：「想來是要投降了，傳那人進來。」

「明大夫，外臣淺井有禮了。」他躬身行禮，「越尼兩國素來和睦，何必為了小小高濟壞了交情？我後續大軍正朝漢平趕來，不是你們能擋得住的。」

那倭使跪著倒退了出去。

不一會，整座漢平城沸騰起來，每個人都知道了援軍已到的消息。喊殺聲更隆，淹沒了倭奴的慘叫。南門敞開的城門已經沒有幾個倭兵再進來了，漢平城南北大街成了倭兵的陳屍地。

「你們還有將軍在我手上！」淺井命人推上一個高濟守將，看他一臉剛正，極有可能便是剛才不肯棄城的金洪秀。

城裡的「鄭」字將旗已經豎在了街上，正威營的威勢我也是領教過的。

彷彿是為了應證我的話，城外想起了上萬人的喊殺聲，是我能聽懂的喊殺聲。我臉色忍不住一變，忙讓戚肩推我過去。

「各營尚在匯總，過些時候便能報上來了。」史君毅笑得更濃了，「大夫真要讓倭奴用高濟的金銀贖命？恐怕高濟人小氣，不肯的。」

一盞茶的功夫，「鄭」字旗果然退了，我頓時有種如臂使指的快|感。師父說，行軍之道，最難的並非打仗，而是練兵，要讓手下兵將如臂使指實非易事。天幸讓我帳下的將軍練兵有素九-九-藏-書，且能不折不扣從我號令，剛才它的那場不速之雨我也就不計較了。

史君毅出去說了幾句，按刀站我身側，宛若殺神。

「阮將軍，一半入城，一半兵分兩路殺向北門，截其後路！」我讓戚肩替我喊道。城下的阮睦臉色鐵黑，略一拱手，戰刀一舉，傳下令去。

再過了一會，換了個倭將上來，顯然受了重傷，在火光之下臉色也顯得蒼白。「越大人，」他口吐漢語，「再見了。」

等我到了下面，四扇城門已經緊閉，外面的敵人早就被肅清了。

我朝史君毅笑笑，道：「讓成、沐咬住倭兵東路之兵的軍令可傳下去了？」史君毅也笑了笑，道：「今早天還沒亮就傳了，不過探馬回報，西路軍今日傍晚可到漢平城下。」

一個身穿唐式古衣的文士進來，下跪向我行禮。

人生大起大落之事，實在太多。師父說無常便是煩惱，要我守常，本來還自道修心功夫到家，現在才知道不足一訕。

金鑫譯了過去，那倭將下了城頭，大概是和裏面的人商量。

來的是阮睦部，我就著火光已經能看到「阮」字大旗。太好了，剛才居然錯把自己人當作了敵人，算算時辰倒也該是他來。倭奴都打著火把點了氣死風燈，正好成了我軍的靶子。剛才看他們點火，我就盤算著「借光」打場夜戰，現在倒真合了我的心意。

宮城果然保不住，較之與我精銳大戰，攻下宮城簡直成了九*九*藏*書倭奴的一道甜點。

我稍稍打了個盹，天已經大亮。

傳令兵跑來，報道：「大夫，倭兵開始攻宮城了。」

漢平算是都城，與我大越京師不同，高濟王的宮城是建在漢平正中的，也開四個門。

東西兩門的倭兵早就分成兩隊，一往北門攻伐，一往南門抵抗阮部大軍，杯水車薪，阮睦殺得興起，我已經能看清幾個將軍的容貌了。

金鑫放開喉嚨，喊道：「這位是我大越明大夫，並不姓越。你想『再見』，只怕我十萬王師不想再見你！」

我聽到「天皇」兩字，心中怒火油然而生，冷聲道：「死不悔改！傳令，放火箭！」

「推我去宮城。」我對戚肩道。戚肩馬上傳話下去，讓城牆上的兵士將堵住台階的土石清理乾淨。

「我軍傷亡多少？」

「本官乃是大越欽使，豈會和你交易？放了高濟人，棄械投降，本官饒爾等不死！」我也不想把話說絕，免得他們困獸猶鬥，即便是兔子急了還會咬人，臨了被咬一口可就虧了。

我不由好氣又好笑，對金鑫道：「你告訴他，一個尼番蠻邦有何資格讓我大越下戰書？我大越皇帝要打便打，不必宣戰，憑白往自己臉上貼金。再有，國滅不抗算是哪家規矩？我華夏講的是『漢雖三戶，亡隋必漢』！告訴他，要麼出城投降，要麼死在裏面。」

天上地下的黑雲給了我無盡的壓力，或許是物極必反，我反而輕鬆了，叫過戚肩，吩咐了句。https://ｒｅａｄ•99ｃsw•com戚肩臉色一變，失聲道：「先生！您是在講笑嗎？」我勉強笑道：「若是城外來的是我軍，那你就當我講笑好了。」

「若是高濟人說了算，還要我等所為何事？」我自知臉上的笑意凝固，道：「別讓高濟人閑著，收羅城中戰死者的屍體，好生埋葬殉國兵士，最好能錄下名字。另外，我要築京觀！」史君毅的笑容也凝固了，木然重複了句：「京觀？」

聽了金鑫一席話，那倭將總算有了些紅潮。

「嗯，我大越華夏禮儀之邦，准你用俘虜換人，一個高濟兵換兩個倭奴兵，一個高濟將軍換兩個倭奴將軍。若是俘虜不多，用高濟王宮裡的財寶來贖也可以。」

我又傳令，趕倭兵入城。

「你要我如何給你臉面？有華族之血，卻甘心為奴，聖人言：人必先自辱，而後人辱之。你要我如何給你臉面！」

我心中冷笑：「高濟王逃得那麼快，心中還有王統嗎？」對那傳令兵道：「命鄭歡、史君毅撤後三百步，讓南北兩路倭奴去攻宮城。」

「那宮女呢？」

「宮城是哪位將軍在守？命他棄城。」若是死守宮城，恐怕會斷了倭奴最後一絲生機，困獸猶鬥之下徒然增加我方傷亡。還好倭兵攻的是宮城，若是他們往東、西兩門突圍，我也只有下令放行。

「大夫，那倭將是說他們已經佔了宮城，上了金殿，高濟王的龍椅也讓他們得了，所以高濟算是滅國了。依著戰場慣例，國滅之後便不該https://ｒead.99ｃｓw•cｏm再反抗，他要我軍退出高濟。若是再打，就成了我大越向他尼番宣戰，兩國下了戰書再來過。」

雨停了，殺戮卻沒有停。

那使節一驚，抬頭問我：「贖身？」

「不知懂不懂漢語。」我對史君毅道。史君毅笑了笑，道：「倭奴中懂漢語之人較之高濟人更多，此人有我華夏血統，漢語說得不差。」

我愣了一下，道：「也可以，不過若是讓我知道爾等污辱了她們，定斬不赦！」

我讓戚肩推我後撤，免得對方談判不成便放冷箭。疲累了幾天，我終於有種輕鬆的感覺，倭奴不過爾爾。

「大夫，他們派了使節求見。」史君毅渾身上下就像個血人，嚇了我一跳。

我心中更奇，華夏女子若非貧賤到了極點也不會下嫁倭奴，說得難聽些，即便是在青樓賣身也比遠嫁蠻邦強吧。不過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我也深究不了，當下問道：「天已亮了，爾等是戰是降？」

「這麼小個宮城，還放得下宗廟？」我不屑道，話雖這麼說，燒是不能燒了。

「哈哈哈，」我佯裝狂笑，「你的西路軍被我小小先頭部隊殺得精光，只有一支東路軍，還不知在哪裡做夢，居然說這種話誆我？我大越乃是禮儀之邦，戒殺崇禮，若是爾等棄械投降，我可放爾等一條生路。」

我斜眼看了看他，只見他戴著高冠，整張臉都埋在地上。我對華夷通婚本就覺得怪異，聽說還有人和倭奴通婚，更覺得奇怪，問他：「你父母哪個是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