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鄭歡到了。

當日，鄭歡于城外東南十里遭遇了敵軍先鋒，算不得血戰，我方傷亡不過百人，倭奴退兵六十里紮營。我後悔自己沒有跟去，也懊惱無法通知成、沐這兩支附在敵軍身後的奇兵，否則明年的今日便是這十萬倭兵共同的祭日。

史君毅見我堅決，也不多說，出去傳令了。

「大夫，有人求見，說是大夫派出的密探。」門口兵士報道。

「我想讓鄭將軍率兵去城外候候倭奴的東路軍，待其立營不穩之時……」我的綠如意當空掃了一下，鄭歡面露笑色，顯然是會意了。

過了許久，我問了聲：「什麼時辰了？」有人答我申時已過。探馬營的軍報說今日傍晚倭兵將至，不知為何還沒有到。與其待敵，還不如趁著新勝，士氣正旺，主動出擊。我讓人找來鄭歡。

我點了點頭，道：「一定要好生安葬，能錄下名字的，便是小卒也要錄下名字。高濟人死傷多少？」

「還有，『薛』乃是唐朝開國大將軍薛元的姓氏，你白的辱沒了他，我看還是改姓『謝』罷。」我有些不耐煩，給他找了個諧音字。

「小山，給他錄個名，領伍長俸，三年內不予嘉獎。」小山是陳中遠的字，這位主薄平日說話不多，只九_九_藏_書是出征之前的筵席上他倒是說了不少。

「報大夫，此番漢平大戰，殺敵四萬五千，俘虜兩千。我軍親衛隊傷十九人，殉國十七人，其中衛尉三人，兵尉十四人。正威營傷亡兩千四百人，其中殉國衛尉兩人，兵尉三十六人，龍門營傷亡一千三百人，其中殉國衛尉四人，兵尉十四人。」史君毅報道。

「卑職領命。」陳中遠瞪了他一眼，悠悠回道。

我太祖皇帝在《行軍七要詔》中明令大越將帥「不築京觀」，且還是位列「不得屠城」、「不虐降兵」之後的第三要，所以怪不得史君毅會有疑慮。

「大夫，小人求大夫允許，回歸母國，小的當效犬馬之勞。」那人跪在地上，戰兢道。

「這等小人，留著也沒有用處，先生，殺了罷。」戚肩也正氣惱倭奴的殘虐，在一旁言道，兩旁的兵士也都向他透去鄙夷的目光。

我的如意拍了拍手心，道：「我不只是誇耀武功，更有深意，將軍只管去做。」

他跪著倒退，屋裡的空氣都似乎好了許多。

我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怎會如此？」

「無妨，誅而不教方謂之虐，我等已經是有教無類，算不得虐降。」我喝了口茶，道，「還有一事要九_九_藏_書麻煩鄭將軍。」

「小的叫薛三郎。」他報的大概是母親的娘家姓氏。

等我到了外面，倭奴兵倒掛了軍旗，開始投降，先頭是每兩人都押著一個高濟兵，到後面就成了抱著大捧的金銀珠寶。我看得眼皮直跳，叫過鄭歡，吩咐了兩句，饒是他鐵打的漢子，還是臉上變容，道：「大夫一日兩次違背先皇聖旨，這……」

我讓幾位將軍清洗休息，漢平雖是雌城，兩萬余倭兵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攻下。

為防俘虜嘩變，我命他們分批出城，每批百人。這次倭奴五萬大軍，漢平之後只有這數千敗軍了。

「怎麼回事？」我招來朴舜臣。朴舜臣滿臉悲憤之色，道：「這些畜生！宮內五百多宮女，都被姦殺了。」我看了鄭歡一眼，鄭歡沒有回話，微微躬身，出城安排去了。

「對，京觀。」我強調了一遍，「讓高濟人將那些倭兵堆在漢平城外的官道上，想來他們不會拒絕。不過，我的京觀有些不同，不要覆土，我要讓那些屍體曝露荒野，一百人堆成一個，以儆效尤。只是我大越陣亡兵士，一定要好生下葬，客死異鄉已是人生一大悲事，不可再令其遺體受辱。」

「據朴舜臣所言，高濟兵民死傷過萬。」九九藏書史君毅言語中有些吞吐，我知道其中或有隱情，問道：「莫非不是？」史君毅點了點頭，道：「末將命人築京觀，發現壯年男子多數戰死，估算死者恐怕在五萬之眾。」

「鄭將軍，若是他們能帶一個宮女出來贖身，我便收回此令！」我強壓怒火，「今早那個降使還問能否以宮女贖命，我回他可以，只是不能糟蹋了她們，否則我一個都不放過。你看現在，沒有一個女子！恐怕他們也找不出一個沒被糟蹋的女子了。這等禽獸，我若白白放走豈不是有違天道？」

「大夫請說。」

進來的居然是早上那個倭奴使節。我心中不悅，道：「我何時派了你這等人做姦細？」

華夏戰國之時有一慣例，兩軍對戰，勝者將敗者一方的陣亡兵士屍體堆積在大路兩側，覆土夯實，做成一個個金字形的土堆，號稱「京觀」或是「武軍」，用以誇耀武功。其後各朝亦有將軍為之，只是越來越少。

「明大夫，漢朝大將軍謝桓道也是這個『謝』字，依下官看，莫若給他個『犬』字為姓罷。」孫士謙在一旁道。我頭也懶得抬起，道：「仲進說的有理，日後你就叫犬三，下去罷。」

我自然不會因為五百異族女子去責我軍大將，而且相信石https://read.99csw.com載當時也是擔心激起民變，當下朗聲道：「石載壞本官軍令，論罪當誅，只是目下乃是用人之際，姑且令爾戴罪立功，本次漢平守略，石將軍功過相抵，就當石將軍沒有參与罷了。」

「大夫，違抗先皇聖旨可是大不敬之罪啊，且築京觀恐怕會有違天和。」史君毅勸我道。

遠處的石載也趕了過來，詢問出了什麼事。我將五百宮女被姦殺一事告訴了石載，石載臉色一變，單膝跪下，道：「末將失職，還請大夫處罰！」我連忙伸手扶起石載，勸道：「是這群禽獸乾的好事，與將軍無尤。」

我心中黯然，武功有七：「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此番漢平一戰未能禁暴失了首功，戢兵更無從談起，高濟宗廟陷落不算保大，尚有倭兵源源而來毫無定功，現在高濟又死兵民五萬眾，談何安民？和眾？但願別得罪了小人便謝天謝地了。唯一的收穫只有豐財了……

「末將當日本想將這些宮女一併驅做民役，只是高濟大臣哭訴：她們都是伺候高濟王的，不能去伺候民夫，末將便自作主張沒有強逼……末將壞了大夫軍令，還請大夫懲處！」石載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回大夫，一共兩千一百二十三人，hｔｔps://ｒｅａd.9９cｓｗ.ｃoｍ都處置了。」鄭歡頓了頓，「只是有不少受了重傷，再砍去右臂之後就死了。」

他居然恬不知恥地謝我，讓我寒毛倒豎。

「我會讓阮將軍接應貴部，不必貪功貪大。」我說，「我只是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罷了。」

我本來極看不起這等沒品的人，靜心想來卻又覺得日後和倭奴打仗，總有用得到他的地方，道：「念你有華族血親，饒你不死，你叫什麼？」

「謝大夫！」石載站了起來，欲言又止。我明白他的心思，道：「親衛隊血戰有功，我會讓主薄記全隊上功一次。」石載這才欣然退下。看著他的背影，我突然想到羡慕前人是最愚蠢的，我帳下的史君毅、鄭歡、石載……哪個不是名將之器？隨著在戰火中一日日地錘鍊，他們總能名留青史。

我心中一奇，不知是哪路人馬，若是探馬營的人，該先通報史君毅才對。「讓他進來。」我吩咐道。

「高濟人蠻勇好鬥，末將在北門也見了，攻殺敵人毫無章法，卻不畏死，城北原是高濟人的防區，陷落之後自然死的就多了。」

鄭歡行禮而去。

「俘虜一事鄭將軍可處理完了？」我問。

鄭歡沒有言語，還沒等他應命，已有高濟人哭著喊了什麼，人生頓時鼎沸。我怕激起民變，忙令兵士驅散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