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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高濟兵燹 第十八章 死村

第二卷 高濟兵燹

第十八章 死村

「大夫,探馬回報,前方有一處古怪村落,還請大夫示下。」一日,石載入帳報道。我不明所以,問道:「村落便是村落,能有何古怪?」石載支支吾吾說了半天也沒有說清楚,我有些急了,道:「離此處遠嗎?我自己去看。」
「大夫還是別去看了,那情形,饒是身經百戰的將軍也抗不住。」石載一直是個鐵漢,居然說出這等話,我心中疑雲更盛,道:「既然如此,我更要開開眼界。」石載攔住戚肩,對我道:「大夫明鑒,末將勸大夫還是算了,我軍繞遠些走吧。」
我明白了石載為何說這村子古怪,為何說便是將軍也受不了……一條兩馬並騎的通路,兩側橫七豎八倒著村民的屍身。沒有一具屍體是完整的,不是少了胳膊便是被人砍了大腿。其中大多又都是女屍,渾身上下不著寸縷,有的被人剜去了乳|房,胸口成了暗紅色的兩個大洞,圍著一群蒼蠅。女屍下體更是血肉模糊,顯然慘遭蹂躪。
史君毅笑道:「明大夫真是神機妙算,原來築那京觀也是為了打擊倭奴士氣,小將只道是宣揚武功,真是佩服!」我聽史君毅贊我「神機妙算」,手抖了一抖,心下黯然,不再提京觀之九*九*藏*書事。即便倭奴忤逆在先,我用如此陰毒的法子也總是有傷天和。
同一日,輜重營統領劉欽報我一應輜重都已妥當,備足了大軍半月所需的糧草。不過半個時辰,朴舜臣向我哭訴我的人馬將漢平官倉搶掠一空。我當然不會把糧食交出去,若是那樣,我的大軍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吃什麼?
我點了點頭,決定讓孫士謙去辦,他是這方面的老手,一定能寫得滴水不漏。
我看到一具女屍,被人剖開了肚子,不遠處還有一個已成人形的胎兒,想是孕婦……閉上眼睛,胸中一口濁氣翻騰不已,空氣中的屍臭讓更是讓我隱隱欲嘔。爬滿白白蛆蟲的屍體一具具像是活了一般在我眼前遊盪。
我大概是被人抱上床的,迷糊間只聽到史君毅埋怨石載,怪他帶我去看此等人間慘象。石載分辯了幾句,大意是說我有「婦人之仁」,讓我看看倭奴的獸行,日後殺他們便無顧慮云云……
我拍拍案上的軍報,道:「史將軍也看了,倭奴已增兵兩次,眼下我放走的那支姑且不算,第二批援軍十萬,第三批二十萬,如此三十萬大軍可是我軍敵得住的?我棄了漢平,正是將那支二萬餘人九_九_藏_書的倭奴定住。他們士氣低落不足北犯,又捨不得漢平,必定乖乖等著援兵。而我趁此機會與陳裕將軍會師,集全軍之力,先封了後續倭兵北上救援之路,等待天朝援軍。」
元平元年三月二十六,我讓朴舜臣負責疏散漢平城剩下的平民,並且告知其王師要主動出擊倭寇,恐怕只有棄城。朴舜臣廢話說了一堆,當然不能讓我改變主意。我奉的是大越皇帝的聖旨,只要消滅了這些倭奴便可回師,一個毫無價值的漢平哪裡值得我捨命去守?
元平元年三月二十五,高濟人日夜苦幹,終於將城內的屍體收拾妥當。我命鄭歡的大軍在倭兵前安營,又令成、沐看緊那群倭兵。前狼后虎,只要是有些頭腦的人便不會輕舉妄動。
三月二十九,城外的倭奴朝東突圍,我本就讓鄭歡留下東、西兩條生路,他們自然逃得順利。不過我想到自己布下的陰狠后招,自己也忍不住顫抖了一下。
我攤開桌上的地圖,以翠綠如意為杖,指著圖道:「漢平乃是高濟都城,官道可說是四通八達。從西北、東北可直上平圖城,是以漢平乃是倭奴必戰之地。」史君毅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問:「那九_九_藏_書為何我軍還要將漢平讓給倭奴?」
石載叫了人抬我上了馬車,一路賓士,絲毫不體諒我在裏面顛得七葷八素,就像是我去晚一步那村子便要跑了一般。
等我醒來時,大軍將動,晨風扯動大旗,發出一陣怪叫。我盯著「越大夫明」四字良久,想起自己在琺樓城短暫的從醫志向,嘆了口氣。當時,我看到更不類我華夏人的夷人尚且心中震蕩,現在自己殺人無數,卻越來越覺得心安理得。姬遠玄說師父冷血無情,是否就是因為統兵打仗的關係?那同為兵家的姬遠玄又如何多情?
「我是食客還是廚子?」我見史君毅掀帳進來,居然不可自已地問了一句。
大軍行了多日,探馬尚未報說漢平落入倭奴手中。放一頭餓狼在身後可說是膽戰心驚,我往後派出的探馬倒比前鋒探路的更多。
「不知我朝援兵要多久才能到?」我問史君毅。史君毅苦笑,回道:「這還得看朝中大臣們的意思,只是此番捷報大夫以為該如何寫?」我昨天剛問了孫士謙,依他的話,當報斬敵首十萬,大獲全勝。當下把這和史君毅說了,史君毅皺眉想了想,道:「雖有謊報之情,可等捷報送到京師,那兩萬倭兵https://read•99csw.com恐怕也已被我們殲滅了,算不得欺君。」
我問了當日阮睦為何會從正南趕來,這個高大的北方漢子憨笑一聲,道:「末將本來以為倭奴已經被擊潰了,怕他們逃得快,便往東平走,後來見漢平火光衝天,想來是他們還沒撤,這才從正南趕來了。」我也笑了,當時誰都以為倭兵一觸即潰,平心而論,他們也算是支虎狼之師。
戚肩早就沒有跟來,在外面嘔吐。石載推我快步回了車,一句話也沒說。我被馬車的顛簸震得清醒了些,用袖子拭去嘴角的膽汁,差點虛脫昏死過去。
「哇……」我終於吐了出來,幸好今日事務不少,沒有吃什麼東西,現在只是一個勁地吐酸水。「走。」我勉強吐出一個字,差點把胃也吐了出來。翠綠如意鎮在額頭,總算是好了些。
他這麼一說,我更是要去看看了。
為了避免朴舜臣的喋喋不休,我讓余部出城與城外的鄭阮成沐四部會師,清點之後明日出發,光復忠州。當夜,我就睡在軍帳里,戚肩為了讓我舒服些,特意給我墊了很厚一層稻草,只是睡過兩天高濟貴族的軟床之後,這些稻草幾乎讓我徹夜難眠,終於明白了俗話說的:「終生貧賤易,一日落魄難。九-九-藏-書
史君毅一臉茫然,我自嘲一笑,問道:「史將軍有事嗎?」史君毅劍眉一挑,問我道:「大夫,我軍走後,倭奴若是佔了漢平,該當如何?」我撫著翠綠如意上的文字,道:「我正是要倭奴佔了漢平。史將軍請看。」
即將進入四月的高濟開始颳起暖風,也接連下了兩場小雨。時常有高濟人去拿倭奴的屍體出氣,弄散了不少。
我也到處看了兩天,選了塊風水不錯的地方讓人安葬殉國兵士,親筆提了墓碑,只是沒有時間將陣亡者的名號刻上去。
大帥曾經說:軍師是挑嘴的食客,吃前指手畫腳,吃時挑三揀四,吃完了還放些「君子遠庖廚」之類的仁義狗屁,所以,他在我之前從未置過幕僚。統兵將領則是手拿菜刀的廚子,他要看著屠夫殺了豬羊,親手挑了肉,料理烹制,端菜上台之後卻不能多說一句,只能等出錢的買家講話……
更讓人齒冷的是,從滿頭白髮的老嫗到梳著衝天辮的小女童,無一逃出魔爪。村落中心乃是一片空地,想是平日晒谷所用,現在豎著幾排木樁,男人們被綁在上面,或是沒有了頭顱,或是被人挖心剖腹,臟腑散落一地……
「大夫,到了。」石載拉開帷簾,幫我上了輪椅,親自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