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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高濟兵燹 第二十五章 兵臨熊慶州

第二卷 高濟兵燹

第二十五章 兵臨熊慶州

兵家之心。
「回大夫,蕭百兵,草肅蕭,千百之百,兵戰之兵。」他朗聲回道。
我看著峽口外面,道:「只要沒有出來便是伏兵,傳令下去,全軍警戒,防止敵軍襲我後路。」
我看出他還沒有徹底明白,其實當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現在似乎開了竅,過去想不明白的事情豁然洞開。「戚肩啊,兵法有三十六計之謂,我看只有兩計。」我故意說得大聲,讓旁邊的兩位將軍也聽到,「其一,將計就計。其二,走為上。」
申時三刻,寒鴉歸巢,大軍的喊殺聲震得我所在的山坡都有些搖晃。
我朝他一笑,道:「此情此景,我忍不住想就此隱居呢。」
大紅本是喜色,我眼前卻看到了一片血紅,紅得詭異。
我點了點頭,提筆在紙上寫了個「只」字。
我又傳令阮睦部,看緊糧草不得有誤。
三軍在高濟南部山城金川最後補給,分道揚鑣,從東北、西北攻入熊慶州。西南一路,我已經讓金鑫去聯絡高濟義兵,讓他們封鎖此路,以防敵兵逃脫。
再兩日,鄭歡回營,帶來的是一千多隻左耳,以彰明軍功。我讓人錄了,私下問鄭歡:「莫非連一個俘虜都沒有?」鄭歡笑道:「倭奴都信那個武士道,是以無人投降。」我覺得他笑得有些陰險,正色道:「姑且不論太祖皇帝頒詔不得殺降,單單濫殺本就是兵家大忌,會傷天和!」鄭歡見我不是玩笑,當下有些也正色道:「大夫,的確沒有一人投降。」
戌時初刻,又是一隊倭兵趕回城下,這次該是在說:「我軍大勝,派兵追擊敵軍。」
兩天後,闔城很配合地被我軍圍住,城內的倭兵也曾想突圍,卻見我圍而不攻,便慢慢放鬆了攻勢。如此一來正如我所願,消磨城中士氣民心,等我真要攻城時他們便抗不住了。
在闔城,一樣有許多請求加入王師的高濟人。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高濟人,他們總是舉著刀槍高喊自己是隱士之國。
「我等身在正威營下,只知將軍令,不聞天子詔。」五人欠身抱拳,擲地有聲道。
「哼,很多計策都是畫蛇添足。長古川隆二若是不讓人送那三個字來,我也不會如此確信。他定是以為騙了我一次便足以把我玩弄於股掌之上,此番便教他個乖,驕兵必敗。」我冷聲道。
熙恩峽的確是一處險地,峽谷兩側灌木叢生,適合伏擊。峽谷又不算窄小,足夠大隊人馬鏖戰。如此地形總會有人忍不住伏下一支奇兵。但若是我便不會設伏,用大軍阻擊或許更好。
「大夫視我等為耳目,即便一條毛蟲爬過也該親報大夫,使大夫有如目見!」那什長駁斥道,從剛才那兵尉的神色我便看出兩人不合,當下插口道:「閑事休提,你倒說說,是何軍情?」
我當然不會等老天冷死倭奴,但是倭奴居然真的按兵未動。
我點了點頭,問另一斥候道:「他可是你探馬營的人?」那人有些不情願,道:「回大夫,此人確是我探馬營下什長。」
「學生當記得將軍吩咐。」我笑了笑。
「我也並非拿高濟人作餌,只是高濟人未經磨練,遭襲之後必定混亂逃竄,如此可慢倭奴之心,使其以為我軍並非有備而來。」我怕他誤會,解釋道。
「帖子投進去了嗎?」鄭歡來大營催我,我問他。
戚肩想了很久,才又問我:「先生,那若是我想不出破綻,敵人卻想到了呢?」我笑道:「這便是勝敗之數了,被人抓住了破綻便只有輸了。」戚肩馬上又問:「那若是沒有破綻可尋呢?」
日頭升到中天,我軍已經過去了五曲。「鄭將軍,接下來幾班,讓劉欽裝幾車土,派些高濟人送過去,每次走五什人。」
「不必擔心我,找幾個人給我後面的山頂搭個廬,就讓戚肩陪我吧,早去早回。」
「戚肩,取紙筆來。」
「先生,現在能告九-九-藏-書訴我了吧,您到底寫的是什麼?」戚肩問我。
帳幕掀開,一下子擠進來三個人。當中一個衣甲不正,甚至還穿著草鞋,不過臉色紅潤,雖談不上英俊瀟洒,卻五觀端正,很是讓人親近。
「而且以我七萬之眾,必定要分兵入州,到時我軍便無兵力之優勢。眾將更要小心謹慎,寧可求緩,不可急進。」我再次吩咐道。
「大夫,他說他是探熙恩峽的探馬,但是我等看他不像,又因為已有探馬營的人在回報軍情,便攔下了。」衛兵道。
我見有人不以為意,清了清喉嚨,道:「此番作戰,敵將非同一般,眾將切莫輕敵。長古川隆二佔據熊慶州,軍紀嚴明,與民無犯,大不同其他倭將。是以本官命人多方打探,其在倭國戰功顯赫,尤其是行軍鬼祟迅猛,所以有『踏草風狼』之稱。」
我暗嘆那個「蠢也罹難」的將軍,他該改叫「蠢便罹難」。
待兩人退出大帳,我對鄭歡石載苦笑道:「倭將果然看出我看穿了他們的計策,不過我也看穿了他的謀划。鄭將軍,你挑軍中壯士,率八百精兵伏于熙恩峽兩側的壕溝,倭軍輕進之時,攻其不備。石將軍,傳令大軍拔營,今日日落之前趕到闔城外五里紮營。」
「先生,你看那些灌木上的雪。」鄭歡遙遙指了指。倭奴太不小心,居然連樹上的雪都被碰掉了,顯然比別處薄了一層。
十二月十八,我部三萬人到了熙恩峽,此處便是熊慶州的門戶。
闔城城守府已經三易起主,現在我成了闔城的最高主官。打聽之下才知道,這支倭奴隸屬長古川隆二部,將軍是個叫春也利男的。長古川部算是軍紀最好的倭奴了,隨也有擾民之舉,比之其他動輒屠城殺光的倭奴已經好了許多。
不過兩三個時辰,我選中的一個山坡上已經多了一棟木屋,雖然簡陋卻密不透風,裏面家什一應俱全。
「敵軍固守熊慶州之兵只有五萬,但是入州路險,佔據了地利,五萬兵已經算是多了。」史君毅道。
我點了點頭:「並沒有什麼玄機,只是將計就計,見招拆招罷了。」有時候我也覺得很有趣,很簡單的事,可惜很多人就是一時想不到。這「一時」之差,成就了多少不同的將軍。
我道了聲請講。
「先生,真有伏兵嗎?」戚肩問我。
「末將明白。」
「末將惶恐。」史君毅也笑了,行禮而去。
回去的路上,戚肩問我:「先生,前些日子聽史將軍講兵法,也聽了將軍說的『六地』,只是到了地頭上,我怎麼分不出來呢?像剛才,我就以為熙恩峽是險地。」
我微笑著收起案上的書和如意,道:「看懂了,呵呵,那我如何過年?」
「將軍保重。」我對騎在馬上的史君毅拱了拱手。
「大夫保重,呃,大夫,末將還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史君毅猶豫道。
「昨日鏖戰三個多時辰,殲敵過萬,我方也折了四千多。早上已經派人去收拾戰場了。」鄭歡道。
我沉思不語,正思索間,帳外有人大聲叫嚷著自己是探馬營斥候,要見我回報軍情。斥候和令兵一向可以在軍中往來無忌,甚至騎馬賓士,不知為何他被衛兵阻了。我當下問道:「何人喧嘩?」
什長道:「卑職隨郭兵尉去探了熙恩峽,有兩點重要軍情不敢隱瞞。」我皺了皺眉頭,問道:「有何兩點軍情?你們兵尉為何不報我?」那兵尉急道:「大夫,那只是微不足道之事,是以卑職便沒有報。」
「大夫,兵法論地勢:有通、掛、支、隘、險、遠六者,若是以此處論,可是掛地?」石載雖是問我,卻有與鄭歡商榷之意。掛地者,易於進,難以返,若是敵軍無備而來則大勝,有備而來則不勝。石載的意思是,我軍已有防備,倭奴便是有了埋伏也不怕。
我想了想九-九-藏-書,道:「這個,別的將軍如何判斷我不知道,我是靠想的。」「想的?」戚肩一臉迷茫地看著我。我笑了笑,道:「就是根據地形想象一支大軍,算是我軍。然後再想象一支大軍為敵軍,讓他們在心裏打一仗,思索破綻,然後填補它,直到自己想不出破綻。」
「諸位將官,本官今日召開軍議,乃是要定熊慶州攻略。史將軍,勞煩告知諸位將軍此地的細節。」我朗聲道。
我修書一封派人交給李渾,大意便是勸其先固守平圖,待我于南部立穩腳跟,南北夾擊倭奴。另外,我再三關照,不可入漢平城,避免染上瘟疫。此信我一式三份,讓人分三路送給李渾,想來不會再有差池。
我笑了笑,道:「就當沒有看到吧。」說完,傳令下去,五人一排,共二十排,一班班過去。
鄭歡等人道了聲遵命。
「那倭奴誰去平?」戚肩定是信以為真,臉色也變了。
鄭歡也笑了,道:「末將說的是字面上的意思,若論其中深意,末將也不明白呢。」
輜重營第一次做了前軍,朝熊慶州開進,今天是小年夜。
石載點了點頭,又問道:「大夫怎知倭奴伏兵盡出熙恩峽要來劫我後路呢?」
我忍不住仰天長嘯,一抒胸中積鬱,笑道:「行雲流水,自然有其歸宿,我行於道卻迷於道。此處雖好,終非我明可名的歸宿。」
他大概是被我的滿面寒霜嚇到了,連聲稱是。
「大夫,不讓李將軍先派幾萬人馬過來嗎?」石載問我。
我吸了口冷氣,道:「劉將軍,從輜重營里挑些兵士,充去各營,總要保證編製。昨日闔城怎麼了?我看到煙火不小。」
「依我所見,莫若讓他自己出來,我軍前後夾擊。如此一來,敵軍必受重創。」我輕如意,知道他們一定會問我如何讓敵人自己出來,更不可思議的是敵人為何會放我軍過去。不過我決定賣個關子,以此戰來徹底挽回糧草被劫的面子。
「不敢。」我微微欠了欠身,「將軍請看,這泥土可是濕的?可見此處濕潤,火起不大。若是燒不出伏兵,反而真將我軍之有備陷入無備了。」
「勞煩了,大家用些點心再走吧。」我讓戚肩端上鄭歡給我備的點心。
「再睡一夜,明日入城。諸位,新年好,萬事如意,健康長壽。」我拱手賀道。兵士也一一賀喜,我回頭再看了一眼火光乍起的闔城,低聲道了句:「活著過年,新年好啊。」
大年三十,闔城守軍出了大半,黑壓壓地有如洪水,跟在我軍的後面。前頭的人馬已經消失在路的盡頭,後面的倭兵還在出城。
我不再說什麼,讓他下去。
翌日,大年初一,幾位統領帶著隨從來到我的雲廬前,我已經等在了門口。看到他們一臉喜色,我知道我的計策成功了。
「大夫,此處若是伏有大軍,我們可就慘了。」鄭歡石載隨我前行勘探地形,對我道。
就在我打算拔營前進的時候,有倭奴送來一封信,裏面只有四個字和一個名字,讓我心頭如同被錘了一記。信里寫著:「你中計了。」名字是「長古川隆二」。帳里的將軍面面相覷,一時間靜得如同無人之境。
「當然是入闔城,我們還能入哪個城?」說罷,我頒下令箭,道:「年關要到了,兵士思鄉,營中口令改為:活著過年。傳下去吧。」
「呵呵,鄭將軍,那倭將若是尚未來得及布置伏兵,我們這一等可就真的等來了。」我笑了笑,「後者,若是派兵士去探,必定喪了這些兵士的命,即便探了出來也成了兩軍對壘,非上佳之策。」
「本門列位祖師在上,兵宗弟子明可名懇請祖師保佑,旗開得勝。」我照著宗譜的前言,面向東方日升之處,持綠如意稟天告地。
我一怔,道:「鄭將軍尚要從我軍令,爾等敢不從?」
「投了,只read.99csw.com是不知他們能不能看懂。」
「大夫怎知倭奴以為我軍並未看穿他們的伏擊?」鄭歡傳了令,又問我。
鄭歡向來不拘小節,和石載的謹慎不是同一類人,當下只是笑笑,並不多言。我接過話題,笑道:「依石將軍所言,如何有備?總不能打出旗號告知敵兵:我方有備而來,敬請退兵吧?」
「先生……」戚肩等我起身,輕輕叫了一聲。
「走為上?那也算是計策?」戚肩不解。
「百兵,呵呵,好名字,便讓你名副其實吧,你和郭兵尉換個位置吧。」我又轉頭對那個前兵尉道:「蕭百兵所言絲毫不爽,我讓爾等為耳目,自然是要將一切異狀統統回報於我!你差點誤了我軍性命。回去仔細思量,再有下次,便是命也不留的。」
「詐伏?」石載顯然是不好意思直說我判斷失誤。
十二月二十一,昨夜又下雪了,不知在壕溝里伏擊的戰士是否凍傷。我一夜無眠,看著遠處黑糊糊的城郭。闔城是熙恩峽之後第一城,取了闔城才敢說攻下熊慶州。不過一座小城,即便屯了重兵,也不見得能守得住多久。
「大夫,這若是敵軍巡山……」鄭歡見我抿嘴笑他,自己也知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道,「末將這就去辦。」
劉欽先是道了聲領命,又笑道:「我軍昨夜入城,布告全城,倭奴被我大越王師殲滅的消息。家家戶戶都開了門,道是雙喜臨門呢。」
「先生可是想到什麼?」
蕭百兵很聰明,已經知道我的真意,道:「壕溝中必有大部伏兵,因為卑職看到壕溝對外一側的凍土上有人印。還有……還有他們挖的糞坑,可見他們伏了很久。」
我登台點將,命成敏、沐英傑、崔鎮泰率本部人馬,為左路軍,歸史君毅節制。鄭歡、阮睦、劉欽為右路軍,由我統籌。盛存恩部為游擊,位於中路,呼應左右兩路,略微殿後,若中途遇強敵則圍而攻之。
小子偏頭,應了句:「那便是大道無形,芥子須彌嗎?」老頭欣慰地摸著小子的頭,道:「不錯,你的心決定了你的眼界,等你有了一顆兵家之心,即便須彌山也不過是粒芥子。」
我新開一頁,寫下:「明可名,字子陽,號雲廬主人,神機妙算門第四十九代傳人。」深吸一口氣,終於寫下那個「兵」字。至此,我名錄宗譜,心中的甲胄,畢生難卸。
我瞟了一眼鄭歡和石載,兩人皆是一臉沉思。
長古川隆二雖是倭奴,我卻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不錯的兵家,甚至比我大越的不少將領更懂得用兵。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的伏兵一直都沒有出來。
我想了想,點了點頭,道:「計策雖妙,可惜有些暇疵。」石載滿面肅容,道:「還請大夫指教。」
「既然如此,本官明日點將,諸將回營休整。」我結束了軍議。
石載也笑了,道:「若是標下,或許會在兩旁灌木放把火,把伏兵逼出來。」
我半晌沒有說話,身在營中這麼久,今日才知道正威營為何能以一擋十。
闔城在我眼中已經變得極小,似乎一腳便可踏平。
「回大夫,滾木不曾見到,只是路上能見到滾木的拖痕。」
鄭歡一笑:「不論攻哪裡,大夫的妙計已經得售。」
出了帳,我見冬日暖人,居然有些犯懶,道:「鄭將軍還請先走,我想在此等候幾位將軍凱旋而歸。」
「大夫,我這才知道,原來不論是敵人的援兵還是我們的援兵,等起來都那麼心焦。」成敏守在前沿,見我去了,笑道。
鄭歡聽令之後,恍然大悟一般,問道:「先生可是昨日便想到了?」
「那何必弄那麼許多烏拉草?」我說完,立時想到那烏拉草也是誘敵之物該當如何?不會又被算計了吧,當下招來蕭百兵。
「大夫,」什長一施禮,「軍情之一,乃是熙恩峽兩側壕溝連綿里許,底下全鋪著郭兵尉所read.99csw.com言的乾草。」我臉色沉重起來,什長繼續道:「之二,此草絕非一般乾草!卑職拿了些去問高濟兵士,他們說此草乃是高濟土產烏拉草,可以保暖,又因為易得,是以價錢便宜,百姓家裡都有。卑職不知他說的保暖是何程度,便穿了單衣在那些壕溝里蹲了一會,果然並不十分寒冷。又用烏拉草編了草鞋,一樣暖暖的。」
等大軍舉著火把凱旋歸城之時,城頭的大旗很快就換成了「越大夫明」。
我看在眼裡,卻從來沒有現在這般的平靜,這就是兵心。
「大夫所言甚是,末將以為,最好的辦法便是等他幾天幾夜,讓他們自己退去。又或派兵探路,把他們挖出來。」鄭歡揮動著馬鞭道。
「我師父告訴我,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無一不是內心在說話,所以,要看透一個人並非難事。你看那倭將,明知弓箭射不到我們,還要每天讓人浪費箭矢,可見他一心想殺敵,苦於軍令所累。我給了他一個『全殲』我軍的機會,厚利之下,他自然會撇開軍令了。」我頓了頓,又問:「我軍傷亡多少?」
兩次詐兵,闔城幾乎空了。
入闔城的路上,我簡短地告訴戚肩說:「我說,新年好,我軍退避三十里設伏,切莫追擊。」戚肩偏著頭,道:「然後他們就追擊了?」我點了點頭。
「你有何軍情要報?」我問那什長。
正月十五元宵節,高濟人也一樣放花燈,一樣讓孩子牽著兔子燈滿大街地跑。我沒有去和別人歡宴,只是一個人呆在房間里,默寫一些師父曾經講過的話,或是一些前人的詩句。自從領悟了兵心之後,我更加好靜了。
「可是倭奴等不住了?」
十年前,一間漆黑的死牢里,一個老頭說:「你眼中有一城,便只能攻下一城;你眼中有一國,便能攻下一國;你眼中若是有天下,便能如孫宜子一般,征戰天下。」一個剛剛束髮的半大小子問那老頭:「師父,如何才能看到天下?」「你看到了螞蟻嗎?看到螞蟻身上的絨毛嗎?看著它的眼睛,等你看到了至微至小之物,你便能看到天下了。」
「大夫,諸位同袍。此戰乃是為了取熊慶州為我軍根本之地,非同小可。熊慶州地勢低洼,群山環繞,共有三路能入盆地,分別是東北、西北、西南。」史君毅說著,在沙盤上一一指出,「另據細作回報,熊慶州之守將乃是此番倭奴征高濟副帥,名叫長古川隆二,倭奴人稱其為『踏草風狼』,與另一倭將武田治並稱為『銅牆鐵壁』。」
盛存恩第一次領大軍單獨行進,我不得不關照他不能冒進,否則分頭並進之策便成了敵人各個擊破之機。
我深有同感,讓孫士謙以他的官名回了封信,只說來函盡悉。他即便真是倭國的常勝將軍,也沒有資格和我交信。
酉時三刻,一隊倭兵趕到城下。我看著那麼幾隻螞蟻,已經能聽到他們在說什麼。一定是將軍戰緊,傳令派出後援之兵。果然,犬三的話騙過了他們,又是一隊倭奴從城而出,火炬連成一條遊動的火龍。
「蕭兵尉,壕溝之中可有滾木?」
「敵軍兵力如何?」成敏問道。
我在木屋住了一夜,心中恍然有如出世。一切的血色似乎消散得無影無蹤,長戟映日似乎只是冰雪反光。早上出門一看,萬里碧空如洗,只懶懶飄著三兩白雲,隨著風,慢慢往西北飄去。
戚肩沒有說話,似乎並不明白。
十二月十九,雖然是高濟南部,卻依然哈氣成冰。
「全軍休息,聯絡史君毅將軍,約定攻略熊慶州的時機。還有,金鑫那裡再派些兵尉過去升衛尉,十萬人馬別荒廢了。」我一直擔心著金鑫那邊,雖說高濟人也能統兵,只是高濟將領實在讓我放心不下。更何況所謂的義兵,其實只是些農夫浪人,難堪大用。
我終於放下心來,著手布置圍城和打援。read.99csw.com
鄭歡在一邊聽了,笑道:「大夫將兵法中的虛實發揮得真是淋漓盡致。不過小將不知,大夫怎知他不會繼續固守?」
辰時三刻,探馬回報,熙恩峽兩側有近一人深的壕溝,只墊有一層乾草。
「大夫,探馬回報,闔城屯了一萬余兵。要抗我軍只有三萬,恐怕不夠。」石載對我道。
「哈哈哈,不錯。我觀天上浮雲,體悟兵道,如醍醐灌頂,往日不明之處,今日算是全都明了。以暴易暴,看似肩負萬千殺孽,其實,只要我心中有正道,那殺孽又怎算得上是孽?寵辱不驚,笑看庭中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捲雲舒。隱居固然不再新添殺孽,卻再也洗不凈我心,只有金戈鐵馬才是我的路啊。」我也終於明白,為何師父的號是「本心先生」。
元平元年十二月初六,似乎是個好日子,晴空萬里。
「不必。若是派得多了,會散了高濟人的軍心。若是派得少了,一則無所作為,又怕半途為倭奴伏擊,白白損傷兵力。」我道。
「原來如此。」戚肩想了想才道。
現在最讓我操心的,只有那批援兵了。
「大夫,那……」
「呵呵,鄭將軍倒和孫仲進一般了,打破沙鍋紋(問)到底。」我輕輕一笑,「敵將並非庸手,若是知道我的用意,豈會放五千人過去?若是將軍不信,可看出擊的倭奴打哪裡:若是攻我過去的五千人,說明他們看出來了。若是攻我大部,便是執迷不悟,自尋死路。」
「只?」石載不解道。
我還是點了點頭,道:「口八。口是圍,攻下闔城固然重要,但有城未必就能勝,戰陣之上,唯有殺敵方能至勝,所以,我列的八字陣,就是給那些救援闔城的援軍的。他們遠道而來,我守株待兔,此一勝;他們無備而來,我有心誘敵,此二勝。有此二勝之數,我何必還要做攻城這等傻事?」
我心中頓時開朗起來,長古川隆二的確不是庸手。
「那若是一開始便沒伏兵呢?」
「那烏拉草可有壓過的跡象?」
「若是他們按兵不動呢?」我問鄭歡,鄭歡一愣,道:「那就冷死他們。」
「戰場之上,誰能保證萬全?還請大夫記得『生死有命』,不必整日鬱郁不歡。」史君毅勸我。
我飽蘸濃墨,寫下「雲廬」兩字,道:「以此命此廬,今日便索性取個號,就叫雲廬主人吧。」我取出宗譜,翻到最後一頁,上面寫著:「虛綦之,字仲谷,號本心先生,神機妙算門第四十八代傳人。兵。」
「不可能,凡是計策必有破綻,或者說,計策本身便是一個破綻。」我堅定地將師父告訴我的話轉給戚肩。從他臉上我就知道他更不明白了,道:「比如今次,長古川隆二若是不設計,那我的安排便是庸人自擾,徒尋煩惱。但他既然設計了,我便可以將計就計,讓他自食惡果。推而廣之,你明白了吧。」
眾將一臉茫然,終於劉欽輕輕問了句:「大夫,入哪個城?」
「此計因為不是計,所以破無所破,是為上上策啊。」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那什長。
元平二年元月十四,我又收到了長古川隆二的手信,是用華文寫的。身為敵將,居然恭賀我奪了闔城,第一次使我有種寒毛林立的感覺。石載說倭奴不把打仗當回事,只當是兩個將軍間的遊戲,否則便不會寫這種文字了。
兵家子弟,大概從我死牢學道之時便已經銘刻在我心頭,現在,它終於清晰地浮了出來。這個便是頓悟?
「派人去熙恩峽兩側勘探,另派快馬聯繫史君毅部,看看境況如何。」我吩咐道。
那幾個兵士相互看了一眼,當頭的道:「大夫賜,不敢辭,只是將軍令我等雖死不可離大夫一步。」
我心頭有些重,這麼多天了,居然還有熊慶州出兵的消息。
「再派探馬,若是熊慶州還沒不發兵,我軍就入城。」我對鄭歡等將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