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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高濟兵燹 第二十六章 熊慶州攻戰

第二卷 高濟兵燹

第二十六章 熊慶州攻戰

史君毅點頭稱是,又問我日後該當如何。我看著沙盤,道:「安州以南不遠便是昌元,昌元延洛東江南下便是倭奴兩次登陸的所在,北上則沿途多有大郡,東西交貫。現在已經七月,再過些日子也該有收成了,我們可以先攻下昌元,整理輜重再做打算。」
「不忙謝,我先給你三千人,你加以調|教,自行擴編,平日自決軍事,若是我軍大動,我會派人尋你。」
當日,我軍行軍三十里紮營休息。我卻在半夜被人叫醒,不是我們自己人,而是倭奴。
我心突跳一下,問道:「駐守開城的可也是這批援軍?」犬三問了一句,朝我點了點頭。我失聲嘆道:「唉,早知如此便不該下決殺令!」
我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蕭百兵,朝他笑了笑。他也看到我在對他笑,微微低頭行禮。
其疾如風,名不虛傳。
「敵軍呢?」我不知道誰在我身邊,不過肯定不會只有一個大夫。
兩個時辰之後,鄭歡帶著三十個兵尉站在我的大營里。
蕭百兵抬頭笑道:「卑職就知道大夫一定已有考量,故違令未歸。」
「大夫,您要卑職找的安民告示找到了。您看,是高濟文寫的。」孫士謙遞上布告。
我強忍著,回道:「我沒事!快去前軍。」其實,剛才有人砍中了我的大腿,現在痛得厲害。
我並不看好高濟人的戰力,臨津江一戰還是很讓我頭疼。不過有李渾坐鎮,即便倭兵攻過了臨津江也討不到什麼便宜。現在最怕的就是北上的倭兵見一時難以攻下平圖,轉而南下,和新來的倭兵先把我端掉,那我只好望風而逃。
鄭歡急得拍手,問候了長古川一家老小祖宗十八代:「那廝不是不擾民嗎?惱羞成怒了不成?」我搖搖頭,道:「為將者怎能如此急躁?再者,擾民不擾民乃是從軍利出發,若是于軍有宜,為何不能擾民?倭奴此計的確有兵家氣勢啊。」
「你也算是我軍最年輕的統領了,少油嘴滑舌,總要老成些才好。」我雖然聽得高興,嘴上還是這麼說他。
修養時,我總覺得幾位將軍有什麼瞞著我。聽說我昏睡的時候他們一日進來五六次,我醒了他們反而不怎麼來了。即便早晚的軍報也只是「本日無大事」之類的含糊之辭。更讓我覺得不妥的,便是戚肩一次都沒來看我。史君毅的解釋是,他也負傷了。
「大部分都是。」史君毅道。
「大夫已經昏睡了近十日,即便醒來也是昏昏沉沉不能言語,今日看來是真的好了。」孫士謙道。
「末將這幾日清算下來,起碼在二十萬口上下。」史君毅臉色更差。
「真是如此?」我吃了一驚,「一路上倒沒有怎麼見到難民啊。」
「卑職等領命!」
「史將軍,各營傷亡如何?」路上有些亂,兩波衝擊,各營的編製都打散了。
真正清醒過來已經又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說孫士謙在我病重之時寸步不離,讓我感動異常。幾位將領也將軍帳開在了安州城守府的外進,時時探訪。那個姑娘原來是李健的妹妹,隨著哥哥學醫。只是我醒來之後,沒見他們兄妹兩個,聽說是入山採藥,非旬日能歸。
「卑職等刀山火海,在所不辭。」三十人喊聲震得帳篷也抖了抖。
「有多少人?」
可惜了。
我沒有說他沒大沒小,也不願讓他以為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妖魔,低聲解釋道:「我不能讓長古川知道我知道他手裡的都是娃娃兵。」
召回令頒下之後,很多班都回來了,但是遲遲不見蕭百兵。蕭百兵當日給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是屬於那種有名將之質的人,若是他殉國了,也算得上是我大越的損失。
孫士謙搖了搖頭,低聲道:「高濟義兵散得厲害,探不出什麼。不過若是金大人沒事,一定會來找大夫的。」
各兵尉領了酒,一飲而盡。

「如此便好,模仿這上面的格式,把這封信貼到城門上去,別讓人看見。」我交給孫士謙一封手書。
「李大夫說,重傷還是失血過多,另外有一刀砍在背上,恐怕傷了肺經。」
廟算已足,惟待妙算破敵。
https://read.99csw.com命阮睦部前往支援成敏,若是敵軍勢大,不妨退守熊慶州,不必硬拼。」我頒下令箭。
我低頭尋思片刻,下令道:「找地方紮營,全軍戒備,以防敵軍偷營。」
我暗暗吃驚,心中豁然開朗,喜道:「我果然沒有料錯你,果然有大將之才!如此戰法甚妙,城是死點,路是活線,若是將城割裂開來,似圍非圍,圍點打援,倭奴頭痛的日子來了!」
各兵尉帶人離開的時間不一,走得最早的是蕭百兵部,走得最晚的也在卯時前離開了。我當時睡得死了,沒有聽到,沒有見到,卻也想得到一個個大越男兒頂著月色走向未知的明日。
「嘿,城裡可是沒田的。卑職將高濟的幾個大戶殺了,地里的糧食都給那些農戶,只要我軍來時給些乾糧便好,那些農戶都感恩戴德,給大夫立長生牌位呢。如此一來,倭奴要糧只好自己出城收,若是人多,我便命人帶著糧食逃去山裡,若是人少,我們便藏起來殺他個措手不及。」
「明大夫再哪!」我遠遠聽到有人喊,鄭歡的聲音。
三日後,「倭奴」攻城,熊慶州陷於火海之中。
回頭再看時,大帳已經燒了起來。還好,如意和宗譜法本向來不離身,否則我真成了本門千古罪人。
我吸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待兵尉們退了出去,我整理了些文案,和衣倒在床上。
「倭奴走時,一粒糧食也沒有留下,就連春耕的種子都讓他們炒熟了帶走。現在的熊慶州可說是餓鬼道,就差易子相食了。」史君毅道。
一定是在做夢,軍中怎會有女人?我又閉上了眼睛,卻清楚地聽到那個姑娘喊道:「哥,他醒了!」旋即有人推門而入,兩根溫暖的手指搭在我的脈上。
八千人的傷亡並不算慘重,我點了點頭。
「他,怎麼死的?」我問。史君毅知道我當戚肩弟弟一般看待,道:「他死得像個男人,扛著大旗往外跑了老遠,身後跟了一群倭奴……他到死也沒讓大旗倒了。」
我不能否認自己的驚惶,卻還算能定得住,抱住了石載的腰。馬兒開始起步,剛走兩步,我感覺到一蓬鮮血重重打在我的臉頰,腥臭粘膩,差點讓我把晚飯都吐出來。
「從今開始,各班帶足乾糧兵器,離開大軍,潛伏官道兩側,活動於山林野外,不得入城。所有補給,都由各班自行解決,百無禁忌。諸位明白了嗎?」
我點了點頭,似乎喃喃問了句敵軍態勢,又沉沉睡了過去。
我領教了,為什麼長古川隆二有「踏草風狼」這個綽號。
「大夫,這信是敵將送來的,因為寫著給您的私信,屬下等不敢輕啟。」石載將信放在我的案頭。我應了一聲,撕開信封。上面只有兩句話:「無堅不破,惟快不破。」我心中一陣翻騰,旋即壓了下去,這種激將的把戲要得逞恐怕難了些。
「要我來說,此計乃是連環計。一者讓難民消耗我軍糧,二者挑撥高濟人與我軍的親密。因為照目前來看,即便我把軍糧全發了,也不夠這些饑民吃多久的。」我悠悠道。
「卑職蕭百兵,特來請罪。」蕭百兵道。
「我的傷……」
一切都已經上了正軌,只等春耕之後大軍揮進圍攻熊慶州。
不過,既然敵人能突襲,我為何不能?
「大夫,我們回頭一戰吧。」石載提議道。
石載回以長嘯,嘯聲中又大刀砍死兩個倭奴。他盔甲上的血從上往下滴落,沾了我滿手,滑得幾乎抓不住。
「他們知道了我軍機密,全部殺掉,挖深坑埋了,不能讓敵軍知道有人被俘。」我的如意揮出一個斬首的信號,這些孩子註定看不到明日的太陽。
「大夫,探馬回報,我軍身後的倭奴該有五萬餘眾,總落後我們兩日路程。」
「諸位,本官今日找諸位來,那是有天大的重擔交付諸位。」
又過了數日,我只是操練新兵,和調集糧草,突然有人報我,蕭百兵回來了。我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見到蕭百兵時他被人反綁著。
走了兩日,倭奴還我顏色,尾隨而來,一舉擊破崔鎮泰和https://read.99csw.com盛存恩兩營,傷亡過萬。史君毅親自趕到陣前,廢了老大的力才收攏了殘兵。我將兩營歸於一處,依舊讓盛存恩任統領。
我放下手中的毛筆,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我只當沒有看到,鋪紙研磨,寫了幾個字,交付蕭百兵,道:「日後行軍,只需牢記這十六字,定然有驚無險。」蕭百兵跪著接過,朗聲讀道:「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疲我打。」
我先讓人召回我軍派去義兵的官長,又修書給李渾,命其只需記得「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便可。又那高濟王,實乃藩王,怎能調動我大越王師?不過臨津江勉強算是有險可憑,讓高濟人打打仗也不失為好事。
「戚肩!放下我,去前軍叫成敏回來!」我喊道,卻被喊殺哀嚎聲淹沒。
等我醒來時,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姑娘,一時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能回來便好,何罪之有?來人,快快鬆綁。」
「報大帥,倭奴三萬眾從龍川口進兵,初五晚間在神女峰下紮營立寨,與我成敏部相距十里。」探馬報我。
史君毅大概以為我又犯了婦人之仁,勸我道:「大夫不必懊惱,其實這些小倭奴,殺起人來也不見得手軟。」
「嗯,對了,熊慶州地勢太好,若是敵軍十萬守在,我軍定難動分毫。而且倭奴還有援軍可來,這裏白白讓給他們實在是我心頭大恨。」我對鄭歡道。
「史將軍指揮大軍南下,攻克了安州,暫時休整。」
我心裏早有準備,真的從他們嘴裏說出來還是有些難以接受。我不能否認我對戚肩有些偏心,也還記得當日大發雷霆責罵他,更想起當年陽關之外他跟我說起的盲目母親和幾個英年早逝的兄長。當日他陪著我的祭奠我娘,今日他又葬身何方?
「大夫,這些俘虜……」
「明某等諸位凱旋之時再為諸位慶功。」我拱了拱手。
我原本不想要的,只是熊慶州沒站住腳實在是我的失策。現在老家也回不去了,只好西進搶烏嶺山口,由那出南高濟,攻忠州。
「史將軍已經集結了人馬,就能反攻了!」鄭歡吼著告訴我,順手又砍死一個衝過來的倭奴。
還是棄城吧,我軍沒有後援,被圍之後九死一生,趁著他還顧慮自己的傷亡,早些離開。不過被人團團圍住,總要找個切口,全軍的探馬都跑了起來。
兵法雖然沒說,師父也沒教過,但我絕對不會在沒有萬全把握的情況下和三倍於我的兵力作戰。打仗其實和流氓鬥毆很像,什麼招都能用,只要你想得到夠卑鄙;什麼人都能打,只要你打得過下得了手。依我多年觀察幫會打架的經驗,概括下來便是「恃強凌弱,以大欺小,聚眾擊寡」這九字。
「末將聽令。」史君毅得了令箭而出。
「鄭歡,」我叫了一聲,「全軍挑選三千精銳,組成三十個班,今夜讓便這些兵尉來見我。」
第一樁噩耗,便是戚肩戰死了。
高濟的二、三月是雨季,不便行軍。
「先生,開城的守軍最多,為何我軍要強攻開城呢?」戚肩問我。
「讓他們回來吧。」我嘆了口氣,「連糧食也要他們自己想辦法,真苦了他們了。」
一日不到的時間,倭奴即將屠城,越師恐怕棄守的消息傳遍了大街小巷。三日後,熊慶州的難民開始走了。五日後,除了參加我軍的高濟人,差不多平民都走了。十日之後,熊慶州就如同一座空城,只駐紮著我軍大部。高濟人實在少有與家園同生死的魄力,一紙書文就足以嚇得他們背井離鄉了。
我強忍著頭痛,睜開眼睛,卻發現身上綁滿了繃帶,背上也痛得厲害,大腿卻沒有什麼感覺。
我擺了擺手,道:「休拿這話來誑我,你不過是多打旗號,令倭奴虛實難辨罷了。」蕭百兵笑了笑。我想了想,又道:「百兵非百人之才,我特令建營,便先賜個營號叫做『游擊營』吧,你便是此營統領。只是,游擊營不設曲,以班論數,否則也有違游而擊之的真意。」
我在城守府住了沒多久,越來越多的難民從龍川口一帶湧入了熊慶州read.99csw.com。盤問之下,無一不是因為:「倭奴燒殺搶掠,實在過不下去了,聽說大越王師在此,趕來投靠。」
「末將領命。」蕭百兵跪行軍禮,身上的繩索居然散開了,一臉尷尬。
只是倭奴又增兵了……莫非我殲滅倭奴凱旋迴朝之日註定了是遙遙無期?不過倭國一定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以彈丸島國出此大軍,實在有亡國滅種之禍。想我大越人丁萬萬之數,也不過養得數十萬之兵,它居然能出兵五十萬!
犬三來了,我的疑惑很快有了答案。
元平五月初八,阮睦出發不過三日,傳來敗訊。有大股倭奴從山間殺了出來,措手不及的龍門營被殺得大敗,傷亡幾近一半。校尉統領阮睦負傷而退,倭奴的伏兵一直追到了熊慶州大門口。
沐英傑崔鎮泰部奉命駐守忡城,盛存恩部進駐闔城,北面的兩路算是封死了,難就難在龍川口。當日我不準高濟義兵入熊慶州便是因為龍川口,如假包換的「通地」,敵我雙方都是來往便捷。更沒有什麼堅城可守,一路上只有大大小小的鎮子,供養百來人已經吃力,遑論十萬大軍!
「先生,他們知道我們什麼機密?」戚肩的語調中居然有絲責問。
我感覺腿上的血越流越多,人也越來越冷,石載絲毫又砍死了一個倭奴,血滑得終於讓我脫了手。我的意識有些模糊,等我再想抱住石載時,抱了個空,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我嘆的哪裡是他們,早知敵軍十萬都是紙老虎,何必跑那麼遠的路?熊慶州真是白燒了。
「大夫,若是倭奴回馬一槍,我軍危矣!」孫士謙忍不住插嘴道。
「等孫士謙來了再說。」我低聲道。
兵者,不祥之器。
我是破軍星君轉世的故事也傳得更響,不少陳裕部散兵正是以此方才找了回來,讓我編入各營。從他們嘴裏,我也大概知道了陳裕敗亡的經過。正是這個長古川隆二,詐敗七陣,棄了六個大營,騙得陳裕疲兵突進,四萬餘人一舉被殲,逃脫者不過千數。更可悲之處,有人傳聞,陳裕兵敗之時,仰天長嘯:「本將徵得最南,當得首功。」我當時隱隱有些怒氣,強自按奈下來。
「呵,已無大礙了。」
不過既然他對我挑釁,我也不會讓他好過,此仇不報非君子!
再五日,我大越王師棄守,大軍攻下開城,全殲城內守軍,棄城而走。倭兵一萬援兵趕到開城之時,只道我們已經走了,不料還未開火造反,我軍三營再次殺入城中,一舉殲敵萬餘人,這才往春川關開去。
「走哪邊呢?」
「大夫,您先休養著,現在副將史君毅統領大軍。」
正當我以為倭奴要開始攻城之時,倭奴居然退兵了。長古川的胃口不小,他也不在乎一城一地,他要的是殲滅我有生兵力。想一口氣吞掉我?我讓人推我上了城強,遠處的山上有一股股的炊煙,敵軍嗎?
我抖開一看,果然是高濟文,落款是長古川隆二的名號和將軍號。
大帳里悄無聲息,又過了一會,孫士謙才快步走來,手裡拿著一卷布告。
三月十八,那天我記得很清楚,雨從前夜就一直下個不停,一直到中午才漸漸開始放晴。一個時辰里,三個渾身泥點的人給我帶來的消息不啻為晴天霹靂。
我點了點頭,又問:「我軍傷亡幾多?」孫士謙沉聲道:「此番倭奴偷襲,都是精兵,若非是正威營驍勇善戰,恐怕傷亡更勝。此戰我軍傷亡兩千餘人。」我嘶啞著聲音又問攻下安州死傷多寡。「倭奴安州未置重兵,只傷亡不足千人便攻下來了。」
六月初三,月在軫宿,主大風。
「開城,倭奴守軍三萬,大軍猛攻開城,策動城裡的高濟人為內應,應該沒什麼問題。金鑫那裡可有消息了?」
這段日子,後有追兵,只逃不戰,營中士氣日漸低迷。今日一戰,雖不能扭轉乾坤,卻也能激發些士氣。
「熊慶州若是失守,我軍便只有在南高濟遊盪,可是倭奴增兵十萬,若是我們被抓住決戰,你道有幾分勝算?」我厲聲反問。
照老人們說的,死時若是沒有兒子送終,來世會艱苦異常,甚至難以read.99csw.com超生。戰死的無數英靈,他們有多少留下了子嗣?即便大帥視我如子,卻還是靈堂空置……也不曾聽說師父有兒子,不知哪裡認了個孫子聊解膝下荒涼。
七月流火,安州的天氣總算是暖和些,我可以只穿單衫不覺得冷了。一個多月的休養,我總算能處理軍事了,看到幾個校尉忐忑地站在下面,我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
第一個到的是金鑫的使者:高濟義兵中計,不聽軍令,急進龍川口,為倭奴伏擊,大軍潰散不能再戰。第二個消息是李渾送來的,高濟王居然奪了他的駐地,強令我王師退守平圖一帶,臨津江防線交付高濟北五郡八萬勤王兵。第三個消息才是重中之重,倭奴居然于月前又增兵十萬!
倭奴想要奪回熊慶州?還是想一舉殲滅我?
我閉上眼睛放了些心,總算想起那個聲音是孫士謙的,喃喃道:「我軍位置……」
長古川隆二打了高濟義兵,大軍出了熊慶州。史君毅部入城早我兩日,見我來了,可說是欲哭無淚。
從天而降的倭奴如一群野獸,四處放火,到處殺人。
「謝大夫!」
我點了點頭:「我原本擔心敵軍十萬主力尋我決戰,現在長古川把我們團團圍住,決戰之勢自然消弭了。但是沒有後援不能守城,所以我們還是要走。」
元平五月十六,成敏部為身後倭兵追襲,死傷不重,糧草卻燒得乾淨。
「大夫,」蕭百兵叩首道,「卑職有違軍令,甘願受罰,只是求大夫讓卑職說完。」我點了點頭,等他解釋。
一陣瓷器碎裂聲,三十一個酒盞在地上砸得粉碎。這是從戰國之世便傳下的傳統,已經成了軍旅的樂曲,聽得人熱血彭湃。
我快馬令成敏回師,棄守龍川口,而且明言相告,歸途有伏兵,萬萬謹慎。
遣退了文吏,再問軍情,長古川隆二已經回熊慶州了。我派出的三千人的確給了他不小的打擊,但是與我本意相差太遠。我本來是想將計就計,讓長古川一路跟著我們,等到了烏嶺山,回馬一槍,前有大敵後有伏兵,他便是插了翅膀也逃不出去。
「大夫,莫非他就是要難民消耗我軍資糧?」石載道。
「大夫,犬三臨死時懇求大夫賜個『全』字做姓……他也是替陳主薄擋了一刀,卑職以為……」當日賜姓「犬」是孫士謙的主意,是以他現在說得吞吐。我搖了搖頭,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他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人,還算立過戰功。過去是我太小氣了,讓他姓回母姓吧,我記得是『薛』吧。他有子嗣嗎?」
「大夫,除了崔鎮泰營尚未報上來,其他各營傷亡不大,一般死傷在二千上下,總共傷亡八千餘人。」史君毅道。
三日後,史君毅平安歸來,報斬敵首級千余,燒營盤三座。我讓人錄了軍功,正要犒勞,史君毅道:「大夫,我帶了些俘虜回來,大夫可以問問。」我知道他辦事向來妥當,讓人將俘虜帶上來。
「呵呵,若是戰力低下,總要多派些人壯膽。一個小小的開城,連縣城都比它結實,長古川放了三萬人,不是膽怯是什麼?」
二十萬,我的全部軍糧都不夠他們吃。但若是不救濟他們,他們可不會管我們是不是王師,他們眼裡只有糧食。長古川隆二給我留下了二十多萬的「敵軍」,讓這支大軍活活咬死我,我卻不能反擊。
「現在唯一擔心的便是那支十萬倭兵,單以長古川的兵力,要攻城還不夠。」我輕輕對帳下的將軍們道。
「大夫,只等僵持于臨津江的倭奴潰退了,我軍一十五萬援軍就能揮軍南下,到時只有倭奴望風而逃的份。」鄭歡進來心情好了許多,不過熊慶州的姑娘們都走了,也讓他頗有微辭。
我頜首微笑,道:「你想出來的計策,關我何事?」
「大夫,真要棄守嗎?」孫士謙問我。
「此番長古川帶的,可都是這些娃娃兵?」
「大夫,具他們說,倭國已經少有男丁了。這批十萬援兵,都是農家子弟,最大的不過十六七歲,最小的只有十二歲。」犬三告訴我。
若是我寫兵書,一定會把這九字放在醒目的read.99csw.com位置。
回頭一戰我並不是沒有考慮過,不過我軍五萬余對敵方五萬余,即便勝了也討不到好處,何況倭奴在這還有分散的援軍,萬一甩不開,後果堪虞。
其實細細想來,我們對他的厭惡感源於他為虎作倀,但是他爹是倭奴,不論他娘怎麼想,他總是無辜的。投奔母國之後,他也沒做什麼對不起我大越的事,墓碑上若是留個「犬」字的確說不過去。
「怎麼都是孩子?」我有些疑惑。那些俘虜只是十三四歲的孩子,一個個滿臉稚氣。
「從熊慶州其他縣城雕糧過來,再此之前先放軍糧。」我道。
「大夫真是破軍星君下凡,末將服了!」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倭奴,一張張臉已經扭曲,身上的盔甲看起來無比厚重,以至於使腦袋看起來小得可笑。
幾個文吏面面相覷,我知道他們平日一定也沒少刁難他。只有陳中遠站了出來,道:「卑職聽說他在倭國還有個女兒業已出閣。」
「史君毅聽令,」我拔出令箭,「挑選全軍精壯之士五百人,棄甲持兵,攜帶火具,騷擾敵軍。」
我軍紮營,敵軍倒也沒有騷擾,只是與我保持兩日腳程。我軍行進,他們也跟著行進,只是不攻。等我明白其中深意也晚了一步,忠州派出五千兵,奪了我的春川關。
游擊,不錯,流水不腐,大軍只有動起來方有戰力。跟他這麼一講,我更堅信城池無用的想法了,只是這種戰法僅限守御,若是攻人則會陷入死地。好在我皇雖然好大喜功,卻非窮兵黷武之主,守御也就夠了。
我讓全軍拔營出發,讓倭奴跟上來些,也好叫史君毅少走點路。
「大夫,那我們如何是好?」成敏問。
「大夫,百兵當日離營之後,前後思量,終於明白大夫此計的妙處。敵明我暗,反覆偷襲,雖然不能克敵制勝,卻能落了敵人的士氣,實乃攻心上策。故百兵招攬高濟土人,嚴奉軍令不敢擾民,令高濟人為我耳目探馬,乃至後勤輜重。現我班幾近千人,收服了幾股佔山為王的土匪,已經能鎖住幾個大城了。」
大越的兵士已經完全能早間操練,午後耕田。
「你膽子倒不小。」我笑罵道:「你倒說說,若是倭奴龜縮不出,你有何本事打他?」
「諸位只需待倭奴大軍過去,夜夜擾敵,殺無赦。」
我重重閉上眼睛,問道:「我昏了幾日?」
「大夫,我們走!」石載跳下馬,把我從戚肩背上接了過去,背著我再跳上馬。「抱緊我。」石載喊了句。
「卑職等明白。」
「城裡的壯男都被倭奴拉走了,說是誰家若是逃難,就殺了她家的男丁。現在城裡幾乎全是老弱婦孺。」
「卑職不敢貪功,卑職所打旗號,乃是大夫的旗號,這等妙策只有大夫能想得出。」
鄭歡會意。
元平二年四月末,倭奴長古川率兵十五萬余,屯兵本原、安紹、冢旗、開城,連點成面,把我軍團團圍住。好在熊慶州自給自足,即便沒有援軍我也能堅守幾年。看小圖,倭奴皆是攻勢。看大圖,倭奴卻是被我和李渾部夾在當中。更不利的乃是漢平不能駐兵,使其南北不能溝通,唯有忠州暫可立足。
不一會,鄭歡帶著人趕到我身邊,大聲問道:「大夫沒事吧!」
我點了點頭,道了聲鞭長莫及。
我真正明白什麼叫做措手不及。
第二樁憾事,犬三也死了。
高濟人得了糧食,無一不是用自己的衣服包了,揣在懷裡,似乎人人都會去搶他的一般。不過也的確有些不爭氣的小賊從老弱婦孺手裡搶糧食,石載見了氣憤,說要派兵下去幫著看一下。我搖了搖如意,道:「我們仁至義盡便好,他們怎麼分是他們的事。日後守城,留著那些連自己糧食都看不住的人也沒用。」
我在軍中的權威是無可置疑的,軍令上通下達是行軍的根本,史君毅不折不扣地放糧了。我生於太平盛世,從未見過流民,不過大戶人家施捨粥飯還是見過的。本以為兩相差距不大,坐在城頭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錯了。
我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能活著回來,讓人送上酒,道:「一擊便退,待我軍得了烏嶺山口便可回營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