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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十章 黃泉路

第四卷 逝者如斯

第十章 黃泉路

熊德厚單膝跪下行禮謝過,面帶笑意出去了。
我猜到那個要自殺的兵尉想來就是姜遠山,依舊一臉寒霜,喝他道:「你可知罪!」
「傳令羅田李湯部,攻下和鎮據守。並令,藍山駐軍,撤至天水一線。再令,天水史君毅部儘快解決蠻兵,挺進山南。」我拍著如意。等斥候飛奔而去,我又叫了人,下令道:「大軍連夜開拔,從鷹嘴嶺走和鎮。」
「明相,」熊德厚的臉立時紅了,叫道,「俺要是怕死,讓俺出去了就遭天打五雷轟,下水淹死上山摔死!林將軍是將軍里每次殺敵都沖最前頭的,比俺還前頭,俺服他,要是俺和林將軍有仇……」
而且據傅羿部倖存的兵士說,上五泉山的人馬其實是兩部。一部是前方潰退的隴右守兵,另一部是天水開出的援軍。不論哪一部都沒有大量的輜重隨行,上了五泉山後不過十天就已經斷了糧草。大家先是吃野菜,吃完了野菜吃樹皮草根,甚至每鍋湯飯里都要撒幾把土,好叫湯渾濃些,吃下去也耐飢。再後來就是吃蟲子,凡是能找到的蟲子都成了湯料。一直等蟲子都挖不到了,將軍們開始殺馬……
我撫須笑道:「既然如此便是了,今日本相給你同班轉授寧寇將軍銜,願將軍馬到之處,安漠寧寇。」
明天,我們就能走出這個水塘了。
「你為何要死?」我見他態度不錯,微微緩了緩口氣,問他。
大軍所處地勢極低的山坳,大車大車的糧草半泡在水裡,以至於我只能讓人裝在車上不卸。兵士們休息成了大問題,帳篷里也進了水。開始只是地上潮濕,後來雨越下越大,若是再如以前一樣睡,就成了泡在水裡了。我讓人砍了樹木,墊高床榻,總算勉強能睡在水面之上,只是白天人幾乎都是站在水裡,只能往兩側的高地上避水。
看著漫天星斗,明天的天氣應該不錯。
下面一陣沸騰,或是哭的,或是找同鄉留話的。等他們再次靜下來,我道:「大家既然肯跟我明可名去赴死,我們便吃些東西再走!到時候狠狠殺他娘的,殺一個不虧,殺兩個還賺一個!」
我本來想的是自己又不需要真的衝鋒殺敵,馬差些也無所謂,便隨便挑了一匹。只是那馬卻像是和我投緣,不住地低頭蹭我。我本來喜歡白馬,這馬色黃,只額頭一塊白斑,並不起眼。只是它對我這麼親熱,居然也覺得和它難以割捨了。
「好了好了,」我笑道,「既然如此,你去請林正楓將軍來我這裏。」
看日頭到了辰時時分,前方派出的探馬回來了。
底下微微有了唏噓之聲,總算有人喊了一句:「明相,寧死不降啊!」有了開了頭,後面跟著喊的人也越來越多,不一時已經聽不出他們在喊什麼了,只覺得像是一陣陣的狂雷。
前半夜,大軍散開兩岸,找地勢高的地方落腳。雖然也不見乾地,但是總比泡在水裡好。一群兵士把我的輪椅推了上去,用石塊把輪子卡住,又擋在輪椅背後,確保我不會滾下去。
如此這般,走得累了大家就唱歌,唱好了繼續群情激昂地走。我召見了衛尉兵尉,告訴他們今時狀況,也囑咐他們不可對兵士凶暴,先收起高高在上的架子。那些將領也都唯唯諾諾應承了,我順勢賜下幾個將軍號給口碑不錯的兵尉。這于軍規不合,但是眼下只有便宜行事。
我差點掉了手中的如意,驚問道:「確是李彥宗本陣?」
林正楓吃過晚飯後找到我,說了些閑話,要我睡回車裡去,還說已經給我騰了出來。我當時就有些惱火,訓了他兩句,讓他把人再給我送回車裡。自己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能說得那麼慷慨激昂,讓林正楓羞愧不已。不過等林正楓走了,我也覺得自己挺有名將之質的,可惜自己是個殘廢。
士氣頓時有了read.99csw.com起色,兵士們有些好奇,有些疑心,聽說明相也在雨里,總有些人想著種種借口過來看一眼,然後跑回去,大聲宣布明相真的也在外面。我遠遠聽到,下身的寒冷似乎好了許多,撞上水下的石塊也不再那麼疼了。
我和周圍的兵士們都沒有聲音了,只有風撕破空氣的呼呼聲。
「未曾看到,也不見陷馬坑。」
我認識的將軍都把戰馬看作是自己的第三條命,有些人甚至看得比自己的老婆還重。就像柯良壽,他的戰馬被砍死了,他寧可步行突擊也不願意再上一匹旁的馬。他當時一定想說:情何以堪……所以,等將軍們殺了自己的戰馬,幾乎已經等於戰敗自戮了。延從戰國的傳統,我華夏從來只有陣亡之將,鮮有敗軍之將,即便陳裕那種人也知道戰敗即是死,不會厚著臉皮回來。
「明相啊~」下面有人哭著往前跑了幾步,跪在我面前,「明相,您若是去了,我們還有什麼臉面活著?小人能在明相帳下征討逆賊,已是三生有幸,不復他想,還請明相帶我等衝鋒殺敵,便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我迎著雨,笑道:「我和將士們一般是人,怎能獨我一人例外?將軍是先鋒官,怎可擅離職守?」
「小將當年於四刀旋一役,率百余騎立抗叛軍千餘眾,是以王寶兒將軍特此為小將請的封號。」林正楓見我遲疑,自己報道。
哀兵必勝,我們還不算哀兵么?
我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那林將軍便充本相先鋒官,節制三曲,本陣兩曲由本相節制。林將軍現在得授何號?」
我也發現自己騎馬更能振奮軍心,所以我也樂得騎在馬上,省得腿腳繼續泡在水裡。只是這馬是衛尉劉星煒的坐騎,我不能搶人坐騎,所以就從拉車的駑馬里找了一匹年齒小些的,算是坐騎。
我昏昏沉沉睡去,又昏昏沉沉地醒來。天空青蒙蒙的,身上多了幾件布衣,看得出都是兵士的。我心頭一熱,輕聲問那些已經醒來的人,讓他們幫我把衣服還了去。
兵士們一陣歡騰,士氣上來不少。加之兩天沒有下雨,地上的積水也退了些,最深的地方退到了小腿,最淺處降到了腳踝。我騎在馬上,前後巡視,也和兵士們聊兩句,有時候只是問問他們的家人。
五泉山上陰風凜冽,十一月的隴右該穿冬衣了。我看到帳外值守的兵士,他們身上多是穿的秋衣。大軍行進至此,不知後面的冬衣好了沒。我自己的冬衣還是章儀和芸兒幫我縫製的,兩人為此忙了幾日幾夜,章儀還在裡子上綉了一公兩三隻鴛鴦。我當時故意笑她繡的是野鴨,還惹得她嗔了半日。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十一月的隴右本不該有大雨,偏偏卻讓我碰上了。當初大雨阻了李彥宗攻山,現在大雨也阻了我過鷹嘴嶺。事實上,我是被困在鷹嘴嶺至五泉山一線,因為五泉山上也因為大雨而山洪泛濫,上不去了。
後半夜大家都累了,除了守夜的還要死扛著,其他人都發出了一陣陣鼻鼾。我睡得比較警醒,幾次因為兵士里的騷動驚醒。問了那邊的人,原來是有的兵士睡著了滾入山下。有幾次同夥的發現了,叫起別人下去撈上來。也有的人是滾下去的時候醒了,自己再爬上來。最不幸的就是那些體弱的,本就睡得死,滾下去也沒醒,或是有些人滾下去的時候震暈了頭,那就再也起不來了。
幾個兵士幫我上了馬,一臉詫異地抬頭望著。我微微一笑,一抖韁繩,讓馬小跑起來。前頭本沒有人幫我牽馬,不過幾個身體還好的兵士見我拍馬來了,自覺地跑在前面幫我開路。就這麼人越來越多,等我見到包凱和姜遠山的時候,儼然是帶著一隊人馬前來鎮壓一般。
林正楓最早發現我也在外read•99csw.com面,拍馬過來,抹了一把臉,翻身跳下馬道:「明相!您是千金之體怎能這樣?還請明相回車!」
「末將知罪,末將甘受明相軍法處置……」姜遠山聲音很虛。
我也心生感慨,朗聲道:「蒙諸位兄弟厚愛,我明可名怎還能作女兒姿態?此戰凶多吉少,我明可名先謝過諸位兄弟了!」我在馬上行了軍禮,又朗聲道:「此役之後,勞煩活著的兄弟得方便時給戰死兄弟的家裡報個信。我家就住在京師北大街,門上掛的是宰相府的匾。就跟我娘子說一聲,別替我守寡了……」
「還有多少路能到山口?」
「遵命。」熊德厚紅著臉抱了抱拳,走到大帳口又轉身道:「明相若是懷疑俺怕死,俺就不幹這個兵尉了,俺再拿長戈當馬前卒去。」
我知道這次是被上天耍了一回,五千健勇的性命啊!我對天狂喊的當,大風又帶來了一片雨雲,電閃雷鳴,似乎老天用他的方式在清洗這片血染的土地。
膽大的兵士開始和我聊天,我也樂得和他們講。講我當初如何打高濟的倭兵,此番又如何算計李彥宗的設伏。有些是老兵,甚至參加過征西之戰,我們也說起了大漠里的長河落日,孤煙直上;說起四刀旋時的大風,說起那時月明如燈,甚至還有被人遺忘的玉龍將軍葛重周……
北疆雖然很多人都用了馬鐙,但是中原的將軍們並不怎麼用那東西。一者為了顯示自己的騎術高超,二者也覺得多些東西便是麻煩。我跟他們說了幾次,有了馬鐙甚至發力都能強幾分,只是他們口中應是,卻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一轉身便忘記了。現在行軍無法打造馬鐙,我也只好讓人用繩子將我的兩腳踝連起來,免得亂晃。
兵士們棄了輜重累贅,只帶著乾糧和牲口,在深及小腿的水裡淌著往前走。我本是坐在大車裡的,沒有涉水之虞,只是越坐越坐不住。掀開簾幕,外面依舊下著雨,雖然不大,卻讓人濕漉漉地難受。水也還是沒有退去,每個兵士都是垂頭喪氣的。
我勒了勒馬,待下面漸漸靜了,高聲道:「兄弟們,兵法有雲:勿擊堂堂之陣,勿邀正正之師。李彥宗兩萬人馬以逸待勞……」
「謝明相!」林正楓拜道。
我大概玩笑開得過頭了,得收收,免得這個莽漢真想不開:「大黑子,本相喜歡你這個莽撞勁才和你玩笑,你別太當真,好好作你的兵尉,日後衛尉校尉,乃至偏將副將,都是有得做的。」
好在今日雨已經停了,雖然積水還沒有退,但是上半身總是能幹些了。老天爺還是陰著臉,讓人覺得他隨時還會再來一場大雨,以至於全軍都壓抑異常。
雖然都是十五班,但是一般而言,將軍號里有「寇」字的,比有「漠、野」字樣的要貴重些。自然,有「仁、義、禮、智、信」五常的,要比同班的其他封號都高。
不一時,林正楓到了。看相貌是四十有餘,將軍們久駐兵營,所以常常看起來老,大概實際年齡也就三十過半。老實說,他的面相不像是個將軍,倒像是個書生,殺人該不少,但是沒有血煞氣。
芸兒就比她穩重得多,知道我喜歡菊花,特意在袖口裡面幫我綉了一朵,我只要袖手時便能摸到。「夫君,菊者,花之隱逸者也。夫君雖有隱逸之心,卻更該體諒天下萬民,不可一走了之。妾身在袖子里綉了,只是請夫君記得妾身,可不是勸夫君退隱……」當日芸兒一邊綉著,一邊跟我說話,垂下的眼帘和晃動著的黑黑長長的眼睫,雖然嫁我多日,還時不時讓我驚為天人。
……」
「人數多少?」
「末將三生之幸得入明相麾下,便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
「報明相!」包凱抱拳行禮道,「姜遠山不顧軍令,妄圖避戰,末將只是欲九_九_藏_書執行軍法。」
軍魂不可滅兮,唯有飛煙。
「撤回藍山。」我木木下了令。
「若是旗倒了,大家便散了吧。」我跟他們說。我第一次有種戰死沙場的預感,甚至隱隱希望自己能夠戰死沙場。我自己舉旗,等我一死,自然也是我的旗號落地之時。
將軍們都換上了馬,走在最前頭的卻是我的黃毛駑馬。今日一戰,難道真是我馬革裹屍的日子?我讓旗手把大旗給了我,很沉,只定了兩條,大旗前傾則殺,其他一切隨大旗進退。
走了約莫大半個時辰,我停了大軍,先知會了各衛尉兵尉,轉而找了塊高地,向兵士們喊道:「兄弟們,今日我們就能走出五泉山山區。」底下尚不明就裡的兵士又是一陣歡呼。
「明相威武!」有人喊了一聲,很快,整條山谷都震動了。我以前只聽到過兵士喊自己的將軍威武,從未想過我也有了今天。本以為我不能衝鋒陷陣得不到此等待遇,今日看到了,總算甘心了。
兵士們很遲疑,只是我的話就是軍令,無論誰都無法違抗。
再走一日,我就該能出了這山坳,到時候就能見到干土地了。現在每日看著水,已經開始頭暈眼花暗暗泛噁心。患痢疾的人也是越來越多,有些班甚至全班都染了痢疾。我雖然學過醫,但是眼下沒有藥物總無法控制這瘟疫。
「兄弟們,走到這一步,都是我明可名的錯,大家是好樣的……」我悲聲道,「所以,我願以一己之身去保諸位兄弟,今日便要在此別過了。」
「報明相!」斥候翻身下馬,道:「山口處發現李彥宗大部,列方陣。」
那一聲聲吼,原來是在起調子。雖然調子變了,詞還是我當年作的那首古風。不過作為輓歌的時候,大家唱得低沉緩慢,現在的調子或是配上了他們較為流行的山歌,高昂短促,很是精神。
我點了點頭,傳令大軍繼續前行。
我談興大起,說得口乾了,從兵士那裡隨意討個水囊喝上兩口。天色轉暗的時候,因為無法安營壘灶,大家只好吃乾糧。我也不避他們,和他們一起吃喝。我吃得坦然,因為我和他們吃的一摸一樣,都是摻了包穀面的窩頭。
我差點一個暈眩從馬上滾下去,又是李彥宗大部?他最多不過萬餘人,哪裡來那麼多大部?到底在平涼的那支是疑兵,還是這裏這支是疑兵?
「我大越健勇們,」我上了馬,高聲喊道,「今日午時,我軍便能走出五泉山區,今夜我們就能住進藍山的大營,熱騰騰的麵湯和暖和的被褥等著我們呢!此番我們能活著走出去,便是老天爺也給我們打敗了!」
我拖了鞋,解下襪子,腳已經泡得爛了,白白的皮皺起、破爛,有些地方還流著略顯黃色的膿水。我撩起褲腿,不出所料,小腿處也是一樣,還多了許多石塊撞出來的烏青。不過現在去了濕布捂著,頓時覺得清涼許多,也沒想會不會生病,只是讓山風吹著。
我有些乏,還是打起精神,對周圍將士朗聲道:「今時陳和反叛,李彥宗附逆,乃是我大越子弟報君報國的大好時機。有道是疾風知勁草,我軍今日不過路過個小水坑,些許拉了拉肚子,難道就成軟草趴下了?本相殘疾之身尚自強不息不敢言退,全軍還有誰能借口|活著浪費軍糧而避戰的!」
我和兵士們一樣吃一口泛潮的乾糧喝一口涼水。苦是苦了些,不過味道還是不錯。一大早起來心情舒泰,今天應該是個好日子。讓各將軍帶著兵士們唱了些歌,士氣完全調動起來了,加上昨天我那段訓話,大家似乎都回到了當日誓師時的狀態。
熊德厚定是歡喜得說不出話來了,從一個兵尉升到衛尉已經是難如上青天,何況他一夕之間居然成了統領三曲的先鋒官。我見熊德厚愣愣跪在那裡,又笑道:「可九-九-藏-書是不敢么?」
林正楓顯然很受感動,跪在水裡行了一禮,轉身拉著馬往前去了。不一時,前面的兵士傳來消息,說是林統領把馬讓給了幾個患病的兵士,自己走在下面。因為我和林正楓的榜樣,其他的衛尉也都下馬,趕車的雜役只要身體康健的也都讓位給那些傷病兵士。
「可是李彥宗兩萬人等在前面。」我誇大其辭道。果然,此話一出,下面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五千人馬對兩萬,本就沒有多少勝算,更何況我這五千人馬都是泥水裡滾出來的,還有一半染了疫症的,連路都走不穩。
「照我軍的速度,一個時辰就能到了。」
「末將知罪了!」姜遠山拜倒。
我也毫不客氣,厲聲喝道:「為人官長,當眾鬥毆,當本相的軍法是假的!」
「啊,啊啊~」有人打破了沉寂,高聲吼了起來。我還一陣詫異,不知道他吼的是什麼,周圍的人已經跟著吼了起來。我沒阻止,兵士們窩火,讓他們叫叫也能發泄心中的火氣。
此番入駐五泉山的只有五千人馬。我為了防止再次遭圍,命人備下了大軍二十日的輜重糧草,並且讓陰松子去找王寶兒本陣,一旦我被圍便火速來救。
「他們可在陣前放了拒鹿?」我問。
聽了個開頭,我已經把握住了調子,等二段有人起頭的時候,我已經能跟著唱了。我身邊的兵士都看著我,愣了愣才跟著我一起唱了起來。等唱好一遍,士氣似乎又振作了起來。有人過來問我,為什麼軍中流行的曲子我也會唱。我當時很得意地告訴他們,這個就是我作的,又引起了一陣驚嘆。
心頭正暖暖的,突然聽到帳外有人喊了一聲「軍報」,緊接著就闖進一個斥候,滑倒在我面前,重重吸了口氣,報道:「報明相,李湯部昨夜偷襲和鎮得手,現轉進平涼縣。另,羅田部攻平涼未果,叛軍李彥宗本部從後面圍了羅田部。」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歌我軍魂。
我算李彥宗總是從鷹嘴嶺去救和鎮,他怎麼會到了平涼後面攻擊羅田?即便給他找到了小路繞了出去,也不至於這麼快啊!莫非是疑兵?王寶兒的大軍在哪裡?我有些上火,若是此時手中有那麼一支大軍就不必擔心什麼了。可以說,這次王寶兒分散兵力,雖然隴右看似光復了大片,其實都立不住腳。下次見了定要狠狠罵他!
「末將林正楓,見過明相!」林正楓行了軍禮。
「的確打的是『大將軍王 李』的旗號。」
「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先鋒官,權授立義將軍銜,領三曲。」我握著如意,笑吟吟對他道。
「遠遠地不見頭尾,從旗上數來,總有一營兵馬。」
我不能斷定李彥宗就是設的疑兵,但是平涼攻不下,包圍李彥宗的口袋便無法合口。李彥宗也不是廢人,應該能探知我藍山守衛薄弱,到時候給他從藍山殺出去更加影響士氣。既然如此便讓他走,我卡住天水,叛軍便無法繼續東進。攻下和鎮,李彥宗的大軍沒有糧草,我倒要看看他還能在隴右蹦達多久。王寶兒雖然分散了兵力,不過也正好打擊他們的軍心士氣,走到哪裡都是王師。
等戰馬都吃完了,甚至連骨頭渣都不剩了,只好吃人……這種慘況,我希望我領兵之年,能不再見。
「林將軍,本相召你前來,乃是想拜將軍先鋒一職,將軍以為如何?」
熊德厚這才緩緩抬起頭,一臉苦笑,道:「明相抬愛了,只是末將就是個兵尉,只怕不能服人。末將上司林正楓將軍,可堪此任。」
早上起來再走的時候,各班一點人數,昨夜添了十幾個糊塗鬼……
我雖知罪不在他,卻還是忍不住怒道:「要都是你這般想法,我大軍中要死多少兄弟?大家一起出來了,便該一起回去!你知戰死沙場是我武人的榮耀,但像你這般輕生九-九-藏-書枉死,非但辱了列祖列宗,便是你兒子有你這樣的父親又如何抬得起頭來?本相尚未有子嗣,卻想日後若是子孫言及本相,能傲然說一句:家祖曾為國征戰四方,馬革裹屍死而後已。你呢?你要你子孫後人如何去說一個在戰場上避戰自戕的祖宗?」
我看了看天色,雖然時辰還早,只是隴右的冬天天暗得早,現在已經差不多該找地方休息了。今天晚上因為吸取了昨夜的教訓,沒有人再傻得橫著躺了,都豎著躺成一排,果然沒有人再滾下去了。
我沒心思問那麼細,只是一個兵尉在這當口要死要活的,不是給我難堪么?我望了望后軍,看不到尾,心中著急。想起當日在北疆騎馬鬧市的經歷,叫人先給我騰出一匹馬,我要親自過去看看。
蜿蜒的山路上,是我大越的血性男兒,他們即便知道前面是斷頭刀,也不會退一步。自古慷慨就義易,從容赴死難,我現在只是和他們一起慷慨就義,不算什麼。
「明相,末將熊德厚,奉命前來,請明相驅馳!」
「立興二十七年隨蔣帥征西有功,授安漠將軍銜。」林正楓原來還是曾經征西的將軍,我不由又打量了他一遍。只是安漠將軍是第十五班,對於一個統領一曲的衛尉來說似乎太高了些,我本想是問了之後加他一班,現在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是約莫午時初刻光景,後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不過傳到我這裏的時候,兵士們只是喧嘩,誰也說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又過了一會兒,我派去查問的人回來報我:兵尉姜遠山要自殺,他的長官衛尉包凱就上去壓住了他,兩人扭打起來了,所以才起了喧嘩。
「停車,讓我下去。」
如此下去,軍心必潰,不啻于打了一場敗仗。
我也愣了,居然還有人拒絕陞官。不過我也是對於這些部下不熟悉,否則也不會如此升遷一個兵尉。不過看得出熊德厚是個直腸子,他認為好的將軍應該不錯。我不好改口,只好激道:「定是你和林衛尉有仇,自己不敢當本相先鋒,抬了人家出來替死!」
兩人遲疑一陣,過了半晌才確定真的是我,連忙跪倒在地。包凱臉色泛白,顯然剛才不佔優勢。姜遠山也是慘白著臉,頭上的汗珠和水珠混著,眼睛紅彤彤的。
當初傅羿之所以選擇五泉山據守,是因為五泉山坐落在兩條官道當中。雖然沒有天險能憑藉,但是只要五泉山被控制了,李彥宗的大軍不論哪一路都不能安心往東,所以李彥宗不得不留下大兵來拔掉這根肉刺。我再次上山的時候不得不更欽佩傅羿的猛勇和剛強,五泉山在兵家眼裡,只能算作是雌山。相對於雄山,此山毫無峻岭堪守,無山坳設伏,無棧道迂迴旋擊,只有用最古老的方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即便避上高地,還是難以擺脫日夜的水氣。兩天後,大軍中有人開始拉肚子,一個兩個,然後三個四個。又過了兩天,痢疾席掃全軍!
「末將……」姜遠山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良久方道:「末將染了痢疾,渾身打擺子,只怕是走不出去了。與其活著浪費軍糧,不如死了算了。」
姜遠山重重一低頭,沒有答辯,算是認罪。
他這一哭一跪,後面立時跟著跪下去一片,轉而下跪的人越來越多……
說著,我從袖子里掏出昨晚吃剩下的饅頭,高高舉起喊了一聲「請了!」放在嘴裏大嚼起來。兵士們也都一樣,吃了乾糧,高唱著「葬我于高山之上」,往前方李彥宗兵陣前行。
而且,就是這短短一段路程,還發生了一件事,讓我不得不再次騎馬。
我剛浸到水裡的時候別冰涼的水激了一個冷顫,不過稍稍適應了也就好了。雨水像是飄來的,打得頭髮粘得發膩。我又下令讓得了痢疾的兵士上車,不一會便積了一車。大軍繼續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