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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親愛的媽媽,原諒我們吧!我們只是在討論宗教問題,」他的獻媚也許會使很多女人折服,不過對媽媽毫無作用,「討論我們對那個出色的修道士最近的言論所應給予的關注。」
「對不起,你在說什麼?」
「哇!你的聲音聽起來真像他!」盧卡神經兮兮地笑著。我善於模仿別人的聲音。
他們家的外牆掛滿了特地租來的漂亮掛毯;邸宅裏面,婚禮的盛宴在花園排開。如果說爸爸是服裝之王,他的親家則在烹飪方面與他差相彷彿。我想在那天,佛羅倫薩周邊的狩獵區內,所有動物都至少失去一個親人。菜式是如此豐富,以致很快就已經有人開始打飽嗝了。當然,如此奢華的宴會是為官方禁止的。和所有好的基督教城市一樣,佛羅倫薩有限制奢侈的律令。但正像每個人都知道的,嫁妝箱可以躲過當局,把多餘的珠寶和織物藏起來,婚宴也不過是一種私人慶典。
道士似乎直接受命于上帝,佛羅倫薩在他看來就是一個被特權和毫無用處的知識腐蝕的城市,應該遭到譴責。
雖然我早有心理準備,他的粗魯還是讓我嚇了一跳。我們的爭辯都是因為他需要懲罰我,打擊我的優越感,以補償他在教室里的恥辱。有時我覺得自己整個生活的軌跡就在和托馬索的鬥爭中展開,我的每一次獲勝總要付出代價。
我們朝她鞠躬認錯。彎腰的時候托馬索使了個眼色,提示我怎麼應付。我們之間雖然歧異很大,但有些時候也需要相互幫助。
「可是媽媽……」
「別聽她的,盧卡。」托馬索可沒那麼容易被嚇倒,「薩伏那羅拉是個瘋子,所有人都知道。」
「哦……」怒火稍微平息了一點,「我希望我的孩子們無需在薩伏那羅拉的刺|激下也能自覺遵循上帝的旨意。」
「也許他確實是。」
「我來告訴她,還是你來?」
「當然!我們問他去哪裡了。」
「那是因為你夜間鬼混得太晚了。你回頭看看那些夜裡在家安睡的人們如何被他打動。他們的眼睛睜得和聖餐的麵餅一樣大!他們信服他!」我看到盧卡聽得更加認真了。
「但您肯定您不同意嗎,媽媽?」我急切地說,「我的意思是,他認為學習古代知識有悖基督的真理?」
我至今仍對他夜間的生活一無所知,即使是我的流言皇后也沒有告訴我關於他的任何消息。在家裡他依然是個孤獨者,避免和伊莉拉他們接觸。下人們現在與其說是把他當成一個病人,還不如說認為他太自以為是:仗著在這個家庭的藝術家身份https://read.99csw.com,視自己高於其他僕人。好長時間之後我才知道,他不是因為自以為是而不說話,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作為妹妹,我最好不去奪新娘的光芒,雖然偶爾也有這種事情發生。媽媽給我塗了護膚霜,我的皮膚和姐姐一樣白皙漂亮;並且近來我頎長的身體開始發育,伊莉拉替我扎的綁帶以及裁縫的長方形褶帶都掩飾不了。他還沒來得及畫完我,屋子裡突然擠進來一群人,匆匆將我們拉出去。大門被打開,伊莉拉和我看到普勞蒂拉在院子里騎著馬,她的禮服已經安排妥當,像一片圍繞著她的金色湖泊,僕人們已經將安置嫁妝的箱子抬在肩膀上(伊莉拉說抬嫁妝的人和幫洛倫佐抬棺材的人一樣多)。於是隊伍開始向她的婆家進發。
「你現在笑吧!」我轉向他,就像講經壇上的薩伏那羅拉那樣,嚴厲地看著他的雙眼,「但你很快就會哭個不停了。上帝會用瘟疫、洪水、戰爭和飢荒來懲罰那些罪惡。正義的將會得救,其餘的將被硫磺的煙霧窒息而死!」
「啊,小妹,你不懂。這個男人是個雜碎。他的臉看起來像鬼魂,渾身上下都很臟,散發著女人陰|道的臭味。」雖然我以前沒有聽過這個詞,可是從他說話的語氣我猜得到那是什麼意思。我假裝聽不懂,他便以輕蔑的聲音打擊我說:「所以你得小心點。如果他再畫你,收緊你的外衣。他想要的也許不只是你的肖像。」
「下一個什麼?」
我是對的,雖然我仍不知道代價。出乎意料的是我懷念普勞蒂拉。起初我為擁有一個不受打擾的房間覺得高興,可是很快,睡床因為沒有她而顯得太大。我再也聽不到她打鼾,也不會為她的喋喋不休感到厭倦。雖然她的啰嗦瑣碎讓人討厭,可是長期以來它們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無法想像安靜下來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家裡開始顯得空蕩蕩的。我爸爸又去國外了,他一不在,哥哥們就更加放肆地到街上去。甚至畫家也走了,搬到聖十字教堂附近的一個工作室,研習那些濕壁畫,以便為裝潢我家的祭壇做準備。他找到合適的老師,又有我爸爸出錢讓他得以進入醫師與藥劑師行會,獲得了在佛羅倫薩從事繪畫的官方許可。僅是因為對他的牽挂就讓我備受折磨。
「……不論你今晚打算做什麼,托馬索,你都要等到你爸爸回來再說。明白了嗎?」
我的詛咒瞬間讓我這個敗家的哥哥也感受到了地獄的火焰。
「滾身和剝光?請問那九_九_藏_書是什麼,盧卡?」
所有這些使我未來的婚姻計劃變得很難確定,雖然我終究得嫁出去。
「因為我們遇到了他,那就是為什麼。」
「你不知道?啊,親愛的亞歷山德拉,我還以為你知道一切呢!我們的老師總是這麼說。」
「我在說下一個就是你了。是她嗎,盧卡?」
他大笑說:「你認為我要什麼呢?我讓他許諾給我畫一雙長腿和寬額頭,給我的子孫留下美好的印象。然後給你畫上兔唇,還有一雙短腿——正好解釋你糟糕的舞技。」
我們穿街過巷的時候,圍觀的人群讓爸爸特別高興。他知道只要激起婦女們對衣服的興趣,我家自然財源滾滾;成百個佛羅倫薩最有勢力的家庭正在毛里其奧家迎候我們,他們同樣喜歡美麗的服裝。
「啊……我確實開始聽了,可是隨後我的眼皮越來越重……」
盛宴之後是舞會。此時普勞蒂拉是真正的新娘,她風情萬種地轉身,把手伸向一個邀請者;這再次讓我為自己的笨拙感到掃興。當她和毛里其奧隨著洛倫佐的作品(在他死後不久跳這舞曲,也是對他表示忠誠)《月桂低音舞曲》翩躚起舞的時候,人們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戰爭?飢荒?洪水?亞諾河每年都泛濫呢,如果莊稼歉收,人們當然會再次挨餓。這些根本和上帝的旨意無關。」
至於我自己的未來,媽媽信守諾言,一直沒有直接談起我的婚事。爸爸回來之後,心思則完全放在別處。即使是我,也看出洛倫佐死後,這座城市的權力體系正在發生變化。佛羅倫薩的市民懷疑皮耶羅·梅第奇,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執掌他父親的權柄。如果他不能,這個家族的敵人在被壓迫多年之後是否會獲得足夠的支持來顛覆他們的統治?儘管那時我對政治一無所知,但要對那些來自百花聖母堂講經壇的流毒充耳不聞也是不可能的。薩伏那羅拉的勢力最近已經超出聖馬可修道院,現在每周在人群擁擠的百花聖母堂佈道。這個神聖的修
他大笑,「這取決於你想要它持續多久。不過也許你應該去問問你那個寶貝畫家。」
「不是所有人,托馬索。他精通經文,善於佈道。你有時最好聽聽他在說什麼。」
我記得那次衝突發生在婚禮的那個夏天。家裡再次熱鬧起來,爸爸忙於處理他最後一次遠行的事情,畫家則剛結束他的深造回家,在他的房間里閉門準備小禮拜堂的設計圖。我在自己的房間里坐著,膝蓋上放著一本打開的書,心裏想著要怎麼才能去看望他。這個時九-九-藏-書候盧卡和托馬索正好要出去,大搖大擺地從我身邊走過。
「亞歷山德拉,我最親愛的。」他說,嘲諷地向我鞠躬,「看,盧卡!我們的妹妹又在看書了,她的姿勢恰到好處,多麼迷人!不過你最好還是小心點,雖然男人們都喜歡俯首帖耳的溫順妻子,有時候你最好還是抬抬頭看看他們。」
「昨夜,他鬼鬼祟祟地在老橋老橋,橫跨亞諾河的橋樑,最初是佛羅倫薩的商貿市集,橋的兩旁是商店和手工作坊。原址仍存,是佛羅倫薩最著名的景點之一。那邊。」
我的大哥點頭同意,一張胖臉上帶著傻笑。
他讓我等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在說我們那個表面虔誠的小畫家,每天夜裡在貧民窟遊盪。他去那兒可不是為了畫畫,是吧,盧卡?」
「你們和他說話了?」
慶典一直持續到深夜。客人因為吃得太飽而舉步維艱,酒水好比泛濫的亞諾河,很多人都喝到失態。但他們之間相互說什麼我就不知道了,因為目前我還得待在樓上的房間,有兩個肥胖的女傭和一群年齡相仿的女孩做伴。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參加這種鄙俗的晚會了,我寧願做一個旁觀者,也不願參与其中。
她停了下來,看著我,而心裏仍在想著別的事情。「亞歷山德拉,我每天都在祈禱你能夠多接受一些,而非總是發問。至於吉羅拉莫·薩伏那羅拉,這樣說吧,他是個相信天國的虔信者。」她皺眉道,「不過我懷疑佛羅倫薩是否需要一個來自費拉拉的修道士來對它說三道四。如果一個人不得不傾聽壞消息,它最好是來自他自己家裡的。好比現在。」她嘆氣說,「我得去看望普勞蒂拉了。」
「可憐的小妹,」托馬索的同情比惡意更糟糕,「她沒有告訴過你那是什麼樣的嗎?好吧,我來告訴你,不過我只能說說男人是怎樣的。成熟的時候,它就像吮吸一個飽含汁水的西瓜。」
「最好小心點,你們兩個!」為了掩飾傷心,我陰著臉粗聲說,「你們認為有了爸爸的錢和我們家的族徽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但如果你們睜開眼,你們將會看到事情正在發生變化!上帝的憤怒之劍高懸在城市的上空,每天夜裡,他在街上跟著你們的腳步,看看你們犯下什麼罪行。」
和她相比我就像三腳貓。在一個複雜的轉身動作中,我徹底弄錯了;幸好我的舞伴在我耳邊輕聲提醒下一步該怎麼踏,這才化險為夷。
「什麼時候?」
他微笑著:「你是說我有沒有告發他?我幹嘛要這麼做?我覺得他去畫一個淫|盪的妓|女要比畫https://read.99csw.com一次福音聚會好。你喜歡的那個藝術家是誰來著?就是為了畫聖母把修女剝光的那個?」
「菲利波修士。」我說,「他畫的聖母非常美麗,他後來和那位修女結婚了。」
顯然,托馬索從爸爸那遺傳了一些生意人的精明。
「那只是和你們比,」我沒能阻止自己,反駁說,「你們在說那畫家什麼?」
「為什麼屋子裡只要有聲音,總是你們發出來的?」媽媽穿著外出的衣服,走了進來,瑪利亞和另外一個僕人帶著幾個皮袋,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你們就像潑婦罵街一樣!你的聲音真讓人生厭,先生,你不應該總是羞辱自己的妹妹。而你,亞歷山德拉,你的作為侮辱了你的性別!」
「那麼你不告發那個畫家,又是為了得到什麼呢,托馬索?」
「普勞蒂拉?為什麼?」
我那個一向對什麼問題都有答案的機靈哥哥這次什麼也沒有說。
「那是普勞蒂拉已經做過的!」他奸笑著,讓我想起最近令家裡興奮不已的消息——姐姐懷孕了,預計將生下一個男孩,得以繼承遺產。
不像封閉的樹籬——雙眉中間稍厚,兩端逐漸變淡,伸向眼角和耳邊,就像畫家的線條。她的嘴唇很小,如丘比特的神弓般微微撅起;她那在太陽下曬了很多個下午的頭髮綴滿鮮花與珠寶,顯示出她的嬌慵懶散。
「你們怎麼知道?」
盛裝之下的姐姐十分漂亮,人們要是相信柏拉圖的說法,一定可以期待她身上發出善的光芒。當然,那個早晨她的表現比平時好得多,興奮得幾乎有點飄飄然。雖然希望出嫁的盛況被畫下來,她卻不耐煩在房間里坐得太久。家裡每個人都很忙,我作為她的夥伴,被指派到房間里陪她說笑。房間的另外一邊,畫家的手穩定地在畫板上移動著。
「他會怎麼做呢?」
「你把這個告訴過其他人嗎?」
我太急於知道,這讓他們佔了上風。
「她的胎兒出了點問題。她求我去。今晚我會留在那兒,讓安吉麗卡捎話回家。亞歷山德拉,你最好停止爭吵,用心應付你的舞蹈老師。他至今仍沒有對你完全死心。盧卡,你得去學習了。托馬索,你留下來,一會兒爸爸回來有話和你說。他在市政廳廣場參加治安委員會的會議,可能要比較晚才回家。」
「是的,但如果他的預言成真,人們就會將其聯繫起來。想想教皇吧。」
盧卡聳聳肩。「滾身和剝光。」他說,發出公雞被殺時的聲音。我的哥哥們雖然很難理解希臘語法,但對最近流行的街頭俚語很有天分;只要媽媽聽不到九九藏書,他們就會說個不停。
普勞蒂拉的婚禮終究還是舉行了,它是一紙契約,關係到父親的生意和我家的財富。每當我想起普勞蒂拉,那天的情景便歷歷在目。清早的陽光柔和明媚,她身穿結婚禮服,坐在家裡的會客室。畫家在一旁坐著觀察了很久,準備將她的神態和場景畫在我家的牆上。她應該很累了(儘管媽媽給她吃了催眠葯,她仍然幾乎整夜沒睡),可是她看上去似乎剛從天堂醒來一樣。她的臉蛋豐|滿柔和,皮膚白得驚人,雙頰帶著些許興奮的紅暈。她雙眼清澈,紅色的瞳孔好像石榴籽那樣,在眼白的襯托下閃閃發光;睫毛的密度和顏色恰到好處——當然
「然後他看起來滿懷愧疚,說他隨便走走。」
「那是因為梅第奇家族許婚。我敢打賭老科西莫科西莫·梅第奇,洛倫佐·梅第奇的祖父。從那組祭壇裝飾畫獲益不淺。」
她的衣服是最時髦的:領口是爸爸那已經供不應求的美麗弗蘭德毛料做的,有貝殼狀的圓齒,;她的襯裙如同天使的翅膀,柔軟且寬大。她的外套更是美得讓人心醉。它的布料是最好的黃色絲綢。附近的特別適於當染料的藏紅花;裙擺綉滿精緻的花紋,手繡的花朵和鳥兒巧妙地交織在一起,絕不同於教堂里那些做工粗劣的祭壇桌布。
「然後呢?」
「哦,別說我傷害了你的感情!如果你知道……我們只是想幫你,是嗎,盧卡?一個引用柏拉圖卻沒有常識的女孩要找到丈夫可不容易。我們都知道你需要所有能得到的幫助。」
「那皮怎麼辦?」
當然,我對他和對姐姐一樣感興趣。為了表示慶祝,那天家裡所有人都穿上了新衣服;他的新衣服不是特別合身,但看上去很英俊。我把阿爾貝蒂的書送給他已經幾個星期了,不過他沒有任何表示。他變胖了(我家的廚師很出名),不知道是我的想像還是他確實抬起了頭,我進門的時候,我們的眼光碰了一下,也許他還微笑了。這些天來他一定在努力學會謙虛。惟一不變的是他的手,和過去一樣傳神,每一筆都讓姐姐更加生動活潑。他在畫稿的衣服上標明了一些數字,以便稍後能區分著色。
「什麼?他告訴我們一個生病的老人就要死了,然後那老人真的死了,我們都稱他為先知。我寧可認為這個比打動你的那個要好得多。還有,你應該比多數人都要擔心。如果他懷疑男人們的知識,他還相信魔鬼就在女人體內。他甚至認為女人不應該說話……因為,如果你記得,親愛的妹妹,正是夏娃的花言巧語誘使亞當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