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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跟你說過幾十次了。」我聳聳肩,「刀鋒滑了一下,然後……」
我聳聳肩……
院長起初還拿我的病開玩笑,但很快就因為小禮拜堂被耽擱而變得不耐煩起來。開始我害怕伊莉拉也會棄我如遺,但最後依舊是她救了我一命。
我已經做好告別的準備了。在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除去自己的頭巾,仰面躺在花園裡那棵無花果樹旁邊。樹是我們剛來不久之後種的,曾用它的生長來衡量普勞蒂拉的發育。有個修女發現了我,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間去,報告我的行為不端;此時我甚至都不願意挪動一下身體。她們究竟了解我什麼呢?一切都過去那麼久了,年老的修女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然後你用血在身體上畫畫。」他微笑著。「你畫在哪兒呢?這兒?」他碰碰我的肩膀。「然後這兒?」手指往下滑到我的乳|房上。「接著是這兒?」現在他的手指在我的小腹上朝下陰移動。
接下來那些年十分混亂。我父親于次年春天去世,我媽媽退隱到城裡的修女院,在那兒她發誓要保持沉默。她最後的一封信祝願我能蒙受上帝的恩惠,要求我像她那樣,坦白自己的全部罪過。
隨後那些天我們的進展越來越快,我也愈加能夠忍受痛楚了。我們學會了如何下針,也知道該刺多少個微小的傷口能讓它的肌體變得更加生動,那毒蛇在我們手指下變得越來越動人。當它淫|盪地纏繞過我的乳|房和小腹之後,我已經能看得很清楚了,於是自己拿起了針尖。針刺到我的愛人那褪色的臉龐時,我給那條蛇加了舌頭,讓它從他口裡伸出來,伸進我的陰|道。這給我帶來一陣甜蜜的痛楚。就這樣,我找回了繼續生活的慾望,開始回到我的祭九_九_藏_書壇牆壁去。
我花了太多的精力去說服普勞蒂拉一定要離開,卻忘了留下一些來安慰我自己。他們離開后那些天,難過像疾病一樣漫上來,我在悲傷中受了風寒;越想到他們漸行漸遠,就越覺得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使用豬脬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伊莉拉幫我填滿它,包紮在我胸口上;然後給了我一些草藥和膏藥,服用後會嘔吐或者發熱,因為我需要將病情變得更嚴重,才能讓其他人遠離我。最後她帶來了我所需的毒藥,從她在花園種植的一種草藥根部提煉出來的。她說它會讓我疼痛,見效快慢她不敢保證,但後果毋庸置疑。現在剩下來的問題是,她們在事後將怎麼處理我的屍體。
「再給我講一次吧。」他安靜地說。
在一個深夜她回來了,火光散發出最耀眼的光芒,她打開一個小皮箱,把東西放在我鋪在地面的草席上:草藥、膏藥、布料、針和刮刀,還有一些瓶瓶罐罐。每個容器里的染料都色澤黯淡,黏糊糊的。只有刺穿皮膚之後,它們一個針孔、一個針孔地滲進肌肉里,那些鮮明的色澤才會顯示出來。哦,到那時,圖案會變得令人驚奇——嶄新得像上帝在伊甸園畫下的第一筆濃墨重彩。看到它們混合著我從針孔裏面冒出來的血,我體內又燃起了過去曾有的那種火焰。那天晚上,我們第一次憑著燭光共同工作,天快亮的時候,我肩頭上已經刺好了半英寸長的蛇尾,它變得和先前一樣無與倫比。我強忍了一晚的痛楚,雖然覺得很高興,但也疲憊不堪。
你對我的死感到納悶,對嗎?自殺是一種罪過,並且永遠不可能得到上帝的寬恕。
我沒有時間為此難過。在我的小禮拜堂完工read.99csw.com後不久,教會開始對我們施加重壓。在那些邪惡的年代,我們的創造力也成了一種罪過。我們的主教死後,新上任的那個男人生活更加嚴謹儉樸。他的覺悟讓教會的巡視人到處嗅出魔鬼的味道來:我們的修道服、修道室裏面香味四溢的衣服、書架上的書籍等等,這一切統統是罪惡的。只有我的祭壇逃過了他們的審查,我的祭壇和我的身體。但這是我和上帝之間的問題。
他們離開的前一天夜裡,我們並排躺在我那張堅硬的床上。熱浪陣陣,我們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情慾得到滿足之後,我們精疲力竭,睏乏交加。他把手指探進一個盛滿水的碗里,在我身上畫出一道冰涼的水線,從一隻手沿上臂,繞過我的脖子,畫到另外一隻手,溫柔地停在我的傷疤上;那個傷疤從手腕伸延到手臂內側。
兩個月前,我完成了這部手稿;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產生了棄世的念頭。這並非全然因為我生活的痛苦,更多的是因為,在我面前流過的歲月索然無味,我無法忍受在這樣永恆的清規戒律中慢慢老去。做了決定之後,當然得去伊莉拉那兒尋求幫助。她出主意讓我假裝染上腫瘤。她見過很多,那些邪惡的東西從皮膚下面冒出來,看上去既噁心又神秘。它們特別喜歡長在女人的乳|房上。它們外觀越大,藏在體內的部分也越大,就這樣生長著,蠶食身體的主要器官,直到患者在痛楚難忍中死去。它們無葯可治,甚至連那些所謂醫生也惟恐避之不及。一旦被感染,患者通常隱藏起來,與世隔絕,像受傷的動物那樣,在黑暗中因為疼痛哀嚎不已,等待死亡的來臨。
「啊,你至今仍不肯把毒蛇當成是女人https://read•99csw.com嗎?」
於是,那天夜裡,床上多了一條毒蛇陪伴我們。雖然我深知我們的所作所為乃是褻瀆神明的舉止,卻並不想去阻止:它銀綠相間的身體在他筆下生長出來,環繞著我的乳|房,延伸到我的小腹,然後消失在我的陰|毛裏面。畫家在那一片茂密的陰|毛中用最輕的線條勾勒出他自己的臉龐。
過去我曾責備我的愛人不該絕望,因為那是一種罪過。現在看來,我得自己征服它了。我仍未去碰小禮拜堂,聖母的生平幾乎還沒有展開。夜間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沿著毒蛇的身體,追尋那些充滿情慾的記憶。但夏天像著了火一般,夜晚也是炙熱難當,汗水和灰塵混在一起,那些斑斕的色彩像我父親曬在陽光下的多餘布料一樣,開始流失和褪色。我的靈魂也隨著它們一點點流逝。
「我不信。」他說,「儘管如此,那一定很好看——栗色的皮膚畫出一道猩紅。不過還有很多其他顏色也可以和你的皮膚相得益彰……」
在那些手稿離開我之前,我曾端詳著地獄里擁擠的人群。自殺是種嚴重的罪行,在某種程度上說是最嚴重的。但我發現但丁描述它的方式幾乎讓人寬慰。每種罪行都有其對應的恰當懲罰:對於那些選擇在他們命定的終點離開塵世的人,地獄會將他們永遠束縛在塵世間。自殺的鬼魂深埋在地下,伸延成樹木的枝丫,他們枯萎的枝葉變成鮮活的食物,供哈比鳥啄食。在詩篇的中段,但丁描繪了一群追逐罪人的獵犬如何穿過一片樹林,它們飛躍而過,撕裂了一棵小樹的枝葉,小樹的靈魂因為疼痛而嚎啕大哭,要求把它的樹葉收起來還給它。
「還有一次真的畫出來了——在一座小禮拜堂的天花板上。」
九九藏書久以來,我就討厭老實人納斯塔基奧的故事中女人被狗追逐的情節,也許是因為一直以來,我的命運註定與那個故事中的女英雄差相彷彿。我清楚地記得但丁筆下地獄的結構,自殺者的森林緊挨著那片焚燒雞|奸者的平地。有時他們衝進來,撲滅那些將他們渾身燒傷的火焰,一如但丁說過的,他們偶爾也有餘暇稍作休息,跟其他遭到懲罰的靈魂交換對文學和藝術的看法,也談及那些讓我們身陷囹圄的罪行。我會喜歡這樣。
所以現在我坐在自己的修道室裏面,等待伊莉拉今晚把草藥帶給我,跟她說再見。我會把這卷書稿交給她。我對她的全部要求是,按照女兒和我的畫家最後一封信上的地址,把書稿寄過去。如果有人能找到我的女兒,那麼這個人一定是她。我已經無法這樣做了。
我微笑著,任由他的手指在我身上移動。明天我會穿起自己的修道服,回到我的小禮拜堂,重新成為一個修女。明天。
「我想這取決於毒蛇帶著誰的臉孔。」我說。
夜色滲進來,空氣像一張濕熱的毛毯。一旦伊莉拉離開,我會馬上吞下毒藥。聽從我媽媽的願望,我做好懺悔的準備,請來了一個牧師。讓我們希望他既能消受這些故事,也能守口如瓶。
次年我的畫家和女兒離開羅馬,前往法國。那個博學的修女給了我一張地圖,我在它上面畫出他們的路線。他們在馬賽登陸,在那兒啟程到巴黎去。但邀請他的人並沒有提供贊助,最終他們不得不將一部分《神曲》賣掉,換取盤纏。就這樣,他們走遍了整個歐洲。他們來信說人們對國教的敵意越來越強烈,有些還攻擊藝術,說它是教會偶像崇拜的幫凶,最終他們去了英格蘭。那兒的國王很年輕,受到文藝復興read•99csw•com的影響,渴望有藝術家去使他的皇宮美輪美奐。第一年他們時常來信,告訴我那兒空氣潮濕,那兒的人們說著一種刺耳的語言,舉止也更粗魯。當然,對此我愛莫能助,只能憑空想像他的修道院,感嘆生活如何又一次把他帶到灰色的調色板前面。但隨後再沒有他們的音訊,到現在我已經好幾年沒收到他們的來信了。
翌日清早我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把那畫在我身上的絕妙畫作掩蓋起來,然後送別了我的愛人和我們的孩子。
他搖搖頭。「你並不適合充當聖母的代身。你的眼神總是那麼肆無忌憚。你知道為什麼我以前總是那麼害怕你嗎?因為那時你總是很像夏娃。但我不會把你的思想斥為毒蛇的誘惑。」
我最大的損失是伊莉拉。這個嚴厲的新世界並無空間容忍她那倔強而精明的性子。要是她留下,也許不得不學會溫順,而這是她一直拒絕的;而且,不管怎麼說,她已經在外面給自己安排了一種生活。在我的幫助下,她用自己的積蓄在附近的城鎮開了個藥店。那個安靜的小地方從未見過如此野蠻的女人,當然,在那兒把她當成巫婆的大有人在,不過諷刺的是,雖然她膚色黝黑,她的巫術卻更像是白人的。但是過不了多久,像過去的修女那樣,他們也開始依靠她的藥方,到她那兒求醫問葯了。就這樣她贏得了人們的敬重。偶爾她被允許前來探望我,談起生活如何給人們的故事安排了最奇怪的結局,我們總是對此開懷大笑。
「不是!我才沒有那麼瘋狂。」
我的畫家來信說,很快就會有個年輕的女藝術家,畫筆比起任何男人未遑多讓;至於這座城市自身,則已經開始腐化墮落了。
「如果你知道我曾有多少次在想像中把你的身體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