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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五節

第三章

第五節

黑影一躍而起。跳躍時,身下捲起了一溜白煙。黑影象鷹一樣從空中向白鬍子發起了攻擊。五助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腳下踩的不知是石頭還是木頭滾了一下,五助向後一仰,倒在了斜坡上。隨即使頭朝下直朝坡底滑下去。槍也脫了手,他象一個雪球一樣怎麼也收勢不住,一直滑到山坡底下。
「是狼!葉子被狼……」
五助皺了皺眉頭。這人是五助的哥哥十助,小黑山是他的財產。
「把豬留下快點兒走開!」
正要回去的時候,五助猛的停下了腳步。山坡上是一片雜樹叢。有什麼東西從斜坡的上方往下衝來。灌木叢被弄得東倒西歪的動靜很大。五助瞪大了眼睛。他想肯定的白鬍子。不管是野豬或是別的什麼東西,跑起來都不會弄出這麼大的動靜。雖然五助還有些懷疑,但看樣子只能是白鬍子。
「都停住!」
如果真是白鬍子,那戈羅哈赤的處境就危險了。戈羅哈赤性情凶暴,對手再強,它也不會退縮。
五助對他們不近常理的舉動十分生氣。野豬即使受了傷也不會馬上倒下。雖然受傷的部位不同,情況也不同。但一般情況下,豬在挨第一槍之後能跑好幾里遠。所以最後射倒野豬的人有權利得到七份。鹿抵抗力差,與之相反,打第一槍的人可以得到七份,補槍的人可得到三份。這是獵人當中普遍公認的不成文規定。接道理五助可以分得七份。
但是,白鬍子對他視若無睹。它捲起一股白煙從五助近旁飛奔而過。五助呆愣愣地看著。不明白白鬍子究竟是在追什麼東西還是被什麼東西追趕。它脖子上和脊背上的棕毛根根豎立。猛然,有個黑影映入了五助的眼帘。黑影從坡頂上撲撲騰騰地卷著雪朝白鬍子衝過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它企圖擋住白鬍子的去路。
他大喊大叫道:「把豬和樹枝都給我放下!被砍壞的樹也得賠償!」如此大叫了一遍之後,他威脅說:如果不答應,就告到法院,一定要評出個是非曲直。
又八郎揮手止住大家,他的聲音在微微的發抖。他看到葉子的足跡後面緊跟著野獸的足印。野獸的足跡和葉子的足跡疊印在了一起。又八郎蹲下身子,久久地端詳著地上的足跡。
五助來到對九九藏書岸,發現岩石上有血跡。這裡是小黑山。注目良久,五助轉身離去。
兩年前的冬天。
大概是被山神領走了,眾人竊竊私語。過去曾多次發生過這樣的事。一旦被山神領走,這個人就永遠不會在世上露面。一發現有誰失蹤,村裡人便全體出動進山。一邊猛敲鐘、鼓之類的東西,一邊跑著高喊:「放人!放人!」大家都相信失蹤的人是被山神領走的。
這些足印和在夜叉池畔留下的足印一模一樣。
「有狼,是吃掉葉子的那條狼!喏,你看。狼去了山頂上,它受了重傷。現在把獵人都集中起來……」
天上開始飄起了雪花。
戈羅哈赤又發出一聲尖厲的悲鳴。
五助向前跑著,頭皮直以炸。戈羅哈赤在同一個地方叫得時間太長了。再怎麼蠻橫的野豬,也不會跟狗周旋這麼久的,因為它們知道獵人就在附近。
象是為了追悼死去的白鬍子似的,天上紛紛揚揚地下起了雪。從漫天飛雪當中走來了一個人。
既然不能開槍,就只有坐而待斃了。五助趴在雪地里,絕望地看著撲來的白鬍子。
又八郎感到陰森可怖。葉子到達這裏的時間是昨天黃昏時分。一個八歲的少女獨自一人在夜幕下的湖畔行走,那情景真讓人不寒而慄。
遠處傳來戈羅哈赤的吠叫聲。戈羅哈赤的叫聲很獨特,它嘴裏總象唾沫很多,聲音聽起來嗚嚕嗚嚕的。
十助既然出面了,那白鬍子只能不了了之了。狼也是同樣。近鄉人當中,沒有誰甘願為賓士狼去和十助發生糾紛。
「少廢話,你快走吧!」
眼見戈羅哈赤的血撒向空中,五助扣動了扳機。
五助在小黑山射殺了一頭受傷的野豬。野豬是在中彈后,被追趕到這裏來的。恰在這時,鄰村的三個獵人在狗的引導下追了過來。三個人連句感謝的話也沒有,便砍下樹枝準備把豬抬走。
那天,葉子和鄰家的孩子在一起玩耍。可是到了傍晚,葉子沒有回家。直到夜裡,也不見她回來。她的父母慌忙挨家挨戶地去找她的小夥伴們打聽,結果發現葉子失蹤了。
看到白鬍子從灌木叢中跳出來,五助不禁慌了手腳。白鬍子帶著一溜雪煙直奔五助而來。五助意識到野豬可能是要復讎,他拔腿就九*九*藏*書跑,可是由於太緊張,一腳踏了個空,踉蹌欲倒。槍口一下子插到了雪地里。這下五助更慌了。槍口裡一灌進去雪,就不能再射擊了。如果開槍,極有可能槍身炸裂,身負重傷。火藥產生的空氣膨脹壓力極高,如果槍口有阻塞物,槍身便有炸裂的危險。
他猛地收住口,沒有再說下去。他順著足跡縱目望去。葉子和狼的足跡離開池畔上了山。山頂上白雪覆蓋,陰布密布。
白鬍子被打斷了前肢。它脖子上的棕毛倒豎起來,拚命向前狂奔著,兩邊的茅草被它的牙齒挑得到處飛散,它的身後隨之出現了一條路。
「可是現在……」
——狼。
這時十助氣喘吁吁地跑來了。當他發現三個獵人砍了他的樹枝之後,氣得臉色都變了。
夏天的時候,躲在深山裡的野豬也為冰雪所苦,不得不離開老窩。
他在山裡轉悠了三個多小時,一無所獲。地上除了一層新雪之外,別無他物。
足跡到了夜叉池畔。走在搜索隊最前面的是通曉山情、富於經驗的獵手。他叫又八郎,五十來歲年紀。又八郎細心地順著足跡往前走著。動物留下的足跡可以提供給人豐富的訊息。又八郎具有讀懂它的能力。映現在又八郎眼裡的葉子的足跡沒有絲毫的猶豫。好象夜叉池就是目的地,一路上她毫不遲疑,順著池畔走著。
只有白鬍子,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葉子的父親哭喊著朝山頂奔去。
「好,我走……」
吵到後來,三個獵人丟下豬走了。這時只剩下五助和十助兩個人。十助對五助大發雷霆,要他即刻離開。五助也不示弱,他堅持自己對豬的所有權。雙方你爭我奪,相持不下。誰也不肯做出讓步。因為解決不了,所以這事鬧到村長那裡。村長和駐村警察居中調停,判為各得一半。豬也實在不能久放了。五助同意了,可十助卻只是不肯。在自己山上獵獲的東西當然屬於自己,而且那幾個賊盜還砍了他的樹,踩折了他的小樹苗。他堅持要上告法庭。
小黑山周圍溪流環繞,是個獨立的小山。全山歸十助所有。十助把全副心血傾注到了小黑山上。他從年輕的時候開始一點點購進,現在整座山都成了他的。十助視小黑山為掌上明珠,珍read•99csw.com愛備至。他在山上植樹、除草,花了不少功夫。當然收入也相當可觀。他可以從山上採到松蘑和竹筍。
大家心裏都這麼想。
地上的雪飛濺起來,到處亂崩。
戈羅哈赤被甩出去好幾米遠。
——神在召喚她。
十助在這一帶相當出名。
不管怎麼說,葉子生還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了。
搜索隊隨後緊追上去。
過了一個多小時,五助才找到槍回到原處。
五助盯著足跡審視了好久。
這頭野豬看上去約有二百多斤重,臉上和下巴上長滿了仙人一般的白鬍子,它的綽號很有一套,在此之前,已有好幾條獵犬喪生於它的齒下。
——但是,這次能打死白鬍子也未可知。
——難道就這樣善罷甘休?
——也許是「白鬍子」。
恐懼和慾望同時湧上他的心頭。
五助查看了一下白鬍子的身體。白鬍子鼻頭被咬破,脖子也被咬斷了。流出的血把周圍的地面都染紅了。從血泊當中,有一條痕迹伸向這處。痕迹近旁也淌著不少血。
五助十分生氣。不過生氣也沒用。十助一出來干涉,說什麼也無濟於事。十助肥胖的臉上滿是橫肉。鷹鉤鼻居中而坐。圓圓的小腿深陷在眼窩裡面。
在安藏山的中腹,有個夜叉池。葉子的足跡時有時無,直奔夜叉池而去。追蹤的人都感到鬼氣森森,心頭直發毛。葉子是在傍晚之前和小夥伴們分手的。她究竟在想什麼呢?她爬上夕陽下的山路,到夜叉池去幹什麼呢?一種超自然的攝人魂魄的東西壓得人們透不過氣來。
叫聲化作悲鳴,隨之又恢複原樣。五助邊跑邊想,大概是碰上野豬了。戈羅哈赤的叫聲一直在同一個地方。如果是豬以外的其它野獸,早就該跑遠了。而野豬則十分蠻橫,毫不在乎。狗一近身,它就用屁股去蹲,故意挑逗。不時傳來的戈羅哈赤的悲鳴,告訴他狗跑得離野豬太遠,遭到了野豬的利牙的威脅。
「又是你。」
十助的口氣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在伊吹山地的北邊,福井、滋賀。岐阜三縣的交界處,有座山叫三國岳。安藏山位於三國岳西南,滋賀縣最北部。
明天村裡人又要依例全體出動進山去。大家匆匆地做著準備。
三個獵人的話激怒了五助。「read•99csw.com沒有你那一槍,豬也會死的」——他們這樣回答五助。五助一氣之下上前攔住他們,不讓他們把豬抬走。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五助為戈羅哈赤合上雙眼站起來,他順著血印去追白鬍子。血印出了茅草叢,沿溪流而下。突然血跡不見了,野豬顯然已跳進了溪流。跳到水裡,可以使傷口冷卻,身體變涼,氣味也隨之消除。大部分野獸在被追趕的時候,都要跳入溪流。這樣做,目的之一是為了傷口和身體得到冷卻,但更重要的是可以藉此除掉氣味,擺脫追蹤的獵犬。
那人在五助面前站住。
五助聞聲跳起身來。
五助又回到白鬍子的屍體旁邊,查看了一下彈著點。豬的左前肢齊根斷掉。原來白鬍子是在用三條腿奔跑。他聽說過豬三條腿照樣能跑。雖說野豬的一條腿斷了,但僅一頭日本狼就咬死了這麼一頭野豬,也著實太令人吃驚了。五助簡直看傻了眼。
從日本海上吹來的風為西北的兩白山地和鈴鹿山地所阻,驟然變冷,降而為雪。
五助恨恨地看了看十助粗短的脖子。只要能找到懲治十助的辦法,即使是與惡魔結盟,五助也干。
這一帶野豬很多,這與這裏特殊的地形有關。除了琵琶湖北岸有一塊開闊地之外,其餘全是人跡罕至的山巒。山勢險峻,無路可通,這為野豬的生息創造了極好的條件。
夜叉池波詭雲譎,波浪翻騰。
「這是我的山,誰也不許進!」
翌日,天還沒亮,五助就進了小黑山。雪雖然住了,但昨天的蹤跡卻被埋沒了。他雖打算搜索白鬍子,但他心裏清楚,十有八九隻能是徒勞。如果有獵犬那還好說,但現在戈羅哈赤已經死掉,五助只有靠僥倖了。他希望白鬍子已經死在什麼地方了。但是,他連子彈打在什麼部位都不清楚,這種期待顯然只能是他的一廂情願。
調解未能成功。就這樣豬最後也腐爛變臭了。
這是個小村子。村裡人提著馬燈,點著松明子找遍了全村的各個角落,哪裡也沒見到她的蹤影。
「哥。」
問題是要弄清楚它是從哪裡上的岸。
五助目此欲裂。
「葉子!葉子!」
許是覺察到了五助已經靠近,野豬開始跑起來。這頭野豬個頭可真夠大的。五助端槍瞄準。剛要開槍,他九九藏書看見戈羅哈赤咬住了野豬的後腿。野豬猛地回過頭來,搖晃著腦袋用牙一挑,戈羅哈赤發出一聲悲鳴。
翌日大早,村裡便開始騷動起來。村裡的獵人發現了葉子留在雪地上的足跡。小小的足跡直通向山裡。
二月二十日。地處安藏山山麓的半明村,有個少女的失蹤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少女名叫葉子,剛滿八歲。
「戈羅哈赤」鑽入山坡上的草叢中。五助一邊掏出煙袋抽著煙,一邊在想著葉子失蹤的事。葉子是前天失蹤的。五助也參加了搜索。因為葉子的足跡和狼的足跡在山頂上被雪淹沒,搜索無法再繼續下去,大家只好返回。
五助在山谷里坐下來。
五助對溪流兩岸做了周密的調查。
五助緊追過去。白鬍子跑過去的地方血跡斑斑。地上的蘆草也都被踏開了。五助瞅瞅四周,轉身朝戈羅哈赤奔去。
不管是誰,十助都不容許進山。在溪岸邊,到處都可以看到「嚴禁入山」的木牌。十助並不因此而放心。他手執雙筒望遠鏡,每天沿著溪流到處巡視。發現有人進山,他便追上來將其趕出去。另外,他還在自家住宅的屋背上安裝瞭望遠鏡,進行監視。
安藏山西邊有個大黑山,海拔三百二十米,屬私人所有。半明村的獵人五助正在小黑山旁邊的那座山上走著,身後跟著打野豬的獵犬「戈羅哈赤」是一頭大型雜種犬,它有個癖好,見什麼咬什麼。五助已經年過五十,他是個很普通的獵手。加之「戈羅哈赤」也不是什麼名貴的獵犬,所以他所獲無幾。到目前為止,他只打到了三頭野豬。
戈羅哈赤的肚子上裂了個大口子,已經氣絕。它的嘴裏還咬著一塊白鬍子身上的肉。臉上一副倔犟不屈的表情。它把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中央新聞》以「少女遭狼襲擊」的大字標題報道了這件事。五助並沒有看到這篇報道。聽人講報紙是說,流浪中的最後一匹狼襲擊了一名少女。狼究竟吃沒吃葉子,五助也不敢斷定。據說,以前狼也常愛跟在人的後面,誰也不清楚它跟蹤人的目的是什麼。只是跟蹤而已,從沒聽說過有人被偷襲。
繞池走了半圈的時候,又八郎停下了腳步。
這天出獵,他沒抱什麼指望。
五助撥開茅草,疾步循著叫聲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