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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追蹤 第二節

第三章 追蹤

第二節

他檢查了一下上膛的子彈。幸好,風從上面刮來,是頂風。杜丘悄悄地靠近前去。
澡也洗了,鬍子也颳了,奔向明天的追蹤的力氣加足了。
無論如何,總算遊了過來。忽然,杜丘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熊已經不見了。他頓時感到全身酥軟,四肢無力。
那個男人跳下馬來,扶起杜丘。
即使要打鹿,在這個無雪的季節,也絕非一件易事。如果有一條狗的話還可以,否則,就只能藏在野獸往來的小路上,等候鹿的到來。這是需要耐力的事,稍一急躁就要徒勞。還不如先找個阿伊努村落,解決一下飢餓,再睡上一覺,然後打鹿不遲。儘管這樣,杜丘還是極為留心地上價,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碰上獵物呢。
「正合身!」真由美從上看到下,「可是,我還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哪!」
「不知道。」
「快!警察來了,有人告密?快上馬!」
「呼——」他聽到一聲動物的喘息。但那並不是熊。他看到河灘上有個人騎在馬上,那姿勢好象美國西部劇里的牧童。那人從馬鞍上撥出槍。朝空中放了兩槍。
「在。」
寒冷已無所謂,他只是困,眼皮沉得很。他意識到,一睡著就會凍死,熊也可能再來。他告誡自己,不能睡過去。雖然在告誡著自己,但已經爬不起來了,只是掙開雙眼,注視著天空。薄暮來臨,但水鳥還在昂首高飛。不知它們是在飛向無邊的暗夜,還是想從黑夜遠遠地逃去。
——告密了?
遠波善紀正在客廳里。
——那個姑娘跑掉了嗎?
那是瘋了一般的顫抖的叫聲,絕非無緣無故。杜丘走出樹蔭。這個女人被人侮辱的場面,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他登上山坡。這也許有危險,但絕不能見死不救。
「得救的是我,」杜丘依然站著說道,「我該走了。」
警察遲早會來的。必須趕在警察之前離開這裏。他不想讓真由美看到自己那時的狼狽相。
遠波參加了道知事競選,如果在自己家裡逮捕了盡人皆知的逃亡檢察官,那無疑會遠近聞名。即使是思想正直的人,一旦參加了競選,也會不惜採取謀略手段的。
他聽到一陣淙淙的流水聲,好象附近有一條小河。除了流水聲,似乎還夾雜著別的什麼聲音。杜丘站住了。
不知為什麼,真由美對於就這樣把他送走,感到有些惆悵。當然是他救了自己的命。但是,對於自己來說,怎麼都能得救,因為一看見馬跑回來read.99csw.com,救護隊立刻就出發了。可他呢,用只有一顆子彈的村田槍,就把凶暴的熊引到河裡,該是多麼英勇而又果敢哪!她由衷地敬佩。熊儘管不能上樹,可卻善於游水。弄不好,他就會被吃掉的。而且,在他額頭上顯露出的含蓄的神情,也深深吸引了她。
「上哪去好呢?!」
「不要緊吧?」
「謝謝,睡得很好。」
一個可怕的情景,展現在他面前。
正在這時,他又聽到一陣聲響。那是從山坡上傳米的,好象有人驚叫。杜丘隱蔽在落葉松的陰影里,做出隨時逃跑的姿勢,注視著事態變化。這回,清楚地聽見驚叫聲了,是個女人的聲音。
恐怕一看熊跳進河裡,她就一溜煙跑回家去了。此刻,他忽然記起,那姑娘在暗色的襯衫外面套著一件紅毛衣。這是從潛在的意識中升起的記憶。大概是個阿伊努族姑娘吧。只要找到她,也許能給自己一些食物。
「是旅行的,迷路了……」
剛要跌進沉睡的深淵時,他恍惚聽到有什麼在響,聲音很大。
「哪兒都不行!」
「只有一個地方,到幌別川上游去!深山裡有個沒人知道的阿伊努老人的小棚子,到那去!一直躲到解除警戒。如果老人肯帶路,可以穿過肖洛坎別山谷,再翻越批利卡山走出郡境。只要沒有走出日高山脈,到哪兒都危險。你就先在那裡避一避吧。」
「看來,是留不住啦。」
他很懷疑。於是拿起報紙站了起來。杜丘並沒有那種天真的想法,以為自己救了遠波的女兒,遠波就不會再去告密。他腦海中掠過了那些熱衷於追蹤捕捉的男人們的殘忍神態。天真的幻想是危險的。他離開客廳,奔向大門。也不知有多少房間的龐大的樓房,寂靜無聲,好象沒有一個人。他越發感到,遠波全家都在屏息以待呢。
真由美的腰部劇烈地抖動著,杜丘從背後緊緊地抱住她。
「啊。」
杜丘迅速看好地形。想用村田槍一槍打死它,是不可能的,只能打傷。如果打一槍它就逃掉,那是再好不過的。然而,吃人的熊,在槍響的瞬間,就會掉頭襲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子彈裝的是發煙火藥,它就會朝著煙猛撲過去。射擊之後迅即轉移,這是獵熊的訣竅。現在這支村田槍的子彈,很可能裝的就是發煙火藥。要是再有一發就好了,然而卻沒有。
遠波深褐色的臉上浮現出笑容,但目光卻很鋒利。
九九藏書是個高個子,五十歲上下,體格強壯。
「您的盛情,我領了。」
他好不容易走到岸邊,一上岸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一頭躺倒在草地上。鞋脫不掉,手腳全是傷,臉上還流著血。現在,連揚一下手的力氣也沒有了。
「不會。」
她一直認為,父親不是不懂人情的人,他一定會挽留客人,給他以應有的招待。可現在……真由美不由得大為生氣。
「您父親在家嗎?」
確實只有流水的聲音。
杜丘隨著真由美走下樓來。這是一座城堡似的宏大的西洋式建築。也許是出於經營牧場這種職業的考慮,室內的設計是可以穿鞋的。
「熊能跑嗎?」
杜丘想。現在已經無力去尋找阿伊努族的村落了。他預感到自己就要死去。不被熊吃掉,就算萬幸。他仰望著灰暗的天空,那些穿空而過的水鳥,已經飛得無影無蹤。
「養馬,還是養牛?」
「我也失陪了。請稍候,真由美就牽馬來。」遠波打個招呼,也出去了。
他記起,被接到真由美的父親經營的這個日高牧場時,好象曾經對誰說過自己姓前田。
「您就走嗎?」遠波點點頭,毫無挽留之意。
「沒……吃掉。」杜丘在人們簇擁下,有氣無力地回答。
瞄準了。他從背後瞄準了熊的脊柱。如果能命中。當然也可以一彈斃命。但是,隔著二十米遠,連來福槍也很難打准,這支村田槍就更不行了。
聽到槍聲,杜丘又無力地躺下了。
久久地注視過天空之後,杜丘合上雙跟。他感到,漫長的逃亡生活就要成為過去。
「太好啦!沒讓熊吃掉哇!」她跑到跟前,說道。
「您的衣服太破了,光穿這套吧,是父親打獵的衣服。鞋也合腳吧。只是您的錢濕了,給您換了張新的。」
「我是騎馬去探望一位住在山裡的阿伊努老人哪!熊一撲來,我就摔下馬,從馬鞍上拿來福槍來不及了,才拚命爬上樹的。」她微微聳聳肩,「告訴你一個有趣的事,好嗎?」
熊?!杜丘想,又是熊來了。他勉勉強強抬起上身。已經沒有一絲逃跑的力氣了。如果熊朝自己撲來的話,只有再跳進河裡去。黃昏已開始籠罩河面,暗灰色的河水顯得更加寒冷。
杜丘原想步行走,但一想,光是離開這個廣闊的牧場,也要走好長一段路,於是決定還是騎馬走。
有著狩獵經驗的杜丘,頗知熊的凶暴。如果貿然衝過去,勢必被害。看來,這個怒吼的龐然大https://read•99csw•com物,絕不是村田槍所能對付得了的。連續不斷的吼聲,使人戰慄不已。但是,此刻也絕不能見死不救,偷偷溜走。
「我……」
「我不管!」
「我來不及試驗哪!」
杜丘「啊啊」兩聲,點點頭。
樹榦已布滿傷痕。那棵不太粗的落葉松樹榦,幾乎被弄掉了一圈。而且,能還在一個勁地搖著。在高處拚命摟住樹榦的姑娘,被劇烈地晃動著,眼看就要掉下來了。
他來到一片草原上,前面是一片稀疏的落葉松林。有一條狹窄的林間小道穿過松林。漏漏的流水聲,就在前頭。是往下去還是往上去?杜丘思忖著。
「在北海道,這要算得上第二大牧場了,這是父親的驕傲啊。不過,他參加了道知事競選,眼下正忙著那些事呢……」
「怎麼,你要走?……」
「你的工作呢,律師?」
是富有時間棄槍上樹呢?要想來得及,就得從遠處射擊,而那是否能把熊打傷都值得懷疑。
「各人有各人要辦的事,真由美。挽留客人,有時也會給客人添麻煩的。」
他想,也許是錯覺,於是又向前走去。
「前田君,你為什麼要在山裡呀?你好象不是本地人。」
——可現在已經不行了。
頓時,人喊馬嘶,飛馳而來。有十幾匹馬跑下了河灘。其中一匹馬上騎著的就是那個姑娘。
只有這麼辦了。杜丘扔掉上衣,向熊靠近。熊只顧去咬樹上的人,絲毫沒有察覺。驚叫不已的姑娘,拚命地抱住樹榦,也沒有發現杜丘。
「我喜歡你!」
馬急馳而來,奔走如飛。可以看到在馬上的真由美,頭髮上下飛舞著。馬跑近杜丘身邊,踏起一陣煙塵。真由美手握繩繩弓身馬上,左手凌空揚鞭,壯美無比。
杜丘來不及細問,抓住直由美的手,跳上馬背。馬又全力飛奔起來。
「我姓前田。」杜丘低下眼睛,回答說。
杜丘拿著報紙,走出大門。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中間,有一條汽車道。他知道,牧場的出口就在前面幾公里的地方。但他沒有向那邊去,而朝著與汽車道垂直的方向跑起來。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儘早脫離這個牧場。
當熊掉頭襲來的時候,只能跳進奔流的河裡。那條河就在大約二十米遠的地方。比起經過訓練的賽跑運動員來,熊當然要快得多。但只有二十米,不會逃不掉。只要跳進河裡,就可以得救,而那個姑娘也能乘機跑掉。
「什麼呢?」
「爸爸!」真由美插嘴說九-九-藏-書,「為什麼不挽留?真無禮。」
杜丘簡單地答道。他自己也明知,這種說法根本不能令人相信。或許,這個姑娘早已知道了他的身份。她看來有二十二、三歲,一雙眼睛又黑又大。身體的線條從緊身衫里清晰地顯露出來,使杜丘有點不敢正視。
顯然,她已支持不了多久了。熊很可能咬斷樹榦,把樹推倒。它正發瘋地暴跳著。
登上平緩的山坡后,驚叫聲更清楚了,好象就在耳邊。突然,匆征趕到的杜丘大吃一驚,驟然停住了腳步。一陣可怕的吼聲,震耳欲聾地傳來。
「想去問候他老人家。另外,希望能把這套衣服送給我。可是……」
跑了兩公里左右,他回過頭,看到有一匹馬追來了。杜丘停住腳。在草原上,誰也跑不過馬。
杜丘瞄準攀著樹榦站起來的熊,扣動了扳機。「砰——」隨著一聲槍響,硝煙瀰漫。杜丘不管是否擊中,立刻扔下槍,跑向河邊。一剎那間,只見能掉轉頭,以排山倒海之勢猛撲過來,杜丘不顧一切地跑著。就要跳進河裡之前,他回頭看去,熊正吼叫著撲上他掩護射擊的那棵樹,把樹榦都咬裂了。
還剩三十米遠。這支村田槍也許打不響,再靠近就太危險了。他的腿微微發抖。驚天動地的吼叫,使他耳邊的空氣都震動起來。
杜丘叼著一支煙,正從窗子里看著外面的景色,他轉過身來,輕輕點點頭。
「為什麼要救我?」
真由美無可奈何地站起來。她原以為,這或許只是對一個過路人的一見鍾情。可此刻她卻感到,在這個對自己神秘的旅程隻字不漏的前田身上,還有一種別的吸引她的東西。
「養馬。已經發出去好多英國純種馬啦。你會騎馬嗎?」
「我要是殺人犯?」
有個姑娘攀登在松例上。一隻看來有一百二、三十貫重的金毛熊,一邊高聲怒吼著,一邊啃著樹榦,用利爪嘩啦嘩啦地抓著。一會兒,它又好起來,兩隻強勁的熊掌抱住樹榦,拚命地搖動。
「像嗎?」
「睡得好嗎?」遠波真由美走進房間,問道。
「明白了。那我用馬送你,等一等。」真由美走了出去。
杜丘剛要喊出「我無罪。」但又吞了回去。向一個姑娘做無謂的表白,又有什麼用呢。有罪無罪,都無關緊要。從真由美急速躍動的read•99csw•com身上,他感到那裡有一股強烈的激憤,即使他終生逃亡,她也要捨身相報。
從遠波離開時的目光中,杜丘感到好象有一隻無形的手,正在抓緊自己的心。那兒有報紙!在社會版上,引人注目地登載著一個逃亡的檢察官擺脫警察、潛入日高山一帶的詳細報導。還有照片。這本身並沒有什麼奇怪。可那一部分內容卻被遠波摺疊過來,留下了仔細讀過的痕迹。
「那麼,你為什麼要一個人到那種地方去呢?」
杜丘從真由美手中接過衣服、鞋和沒有摺痕的紙幣,走進旁邊的屋子。厚運動服式的狩獵服,和自己的那套西裝不同,活動自如。半長靴,再穿上厚襪子,也沒什麼不合腳。杜丘本打算等恢復了體力再說,可一有了這身衣服,頓時又鼓起了逃跑的勁頭。
「請求您也不行嗎?您這樣的人,父親也一定要挽留的。」
「是前田君吧,」遠波起身迎來,「真不知該怎樣感謝您才好。」
杜丘笑了笑。真是個大胆而開朗的姑娘。他望著窗外,心想,大概正是這廣闊的牧場,才培養出了她如此開朗的性格吧。窗外是一片草原,環繞著層層森林,一望無際。
「救命啊!」
熊也立刻發現了杜丘,於是猛衝過來。杜丘跳進河裡。但河卻很淺,不能游泳。糟糕!不過已經晚了。熊能看見騰起的水花。他胡亂地撥開水向前游著。與其說是游泳,不如說是腳登河底,手扒石頭。水流湍急,偶爾還要嗆上一口。
真由美微微歪起頭,問杜丘。——在山裡的遭遇,真是一場可怕的幻夢。正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忽聽一聲槍響,往樹下一看。只見一位身穿西裝的男人,向河邊飛奔而去。熊用快得可怕的速度,緊追不放。在河裡濺起團團水花。她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從樹上跳下來就跑回家,只記得那個男人穿著西裝。
「街上全被封鎖啦!」真由美人聲喊著,「來了三百機動隊。哪兒都出不去了。這個牧場所有交通要道,也立刻要封鎖啦!」
「我還有事。再說,也不能總給你們添麻煩哪。」
究竟是什麼職業,真由美想象不出。但一看面貌就知道,肯定不是工人。只是在精明聰慧的相貌中,流露出一絲冷酷的神情。
「聽說,從前日高山一帶的阿伊努人,一碰上熊,就把袍子前面捲起來,讓熊看下身。嘴裏念叨著,『你想看的,在這裏,已經為你把衣襟掖起。』要是女人就彎下腰,屁股對著熊,男人就站著讓它看前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