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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逃脫 第一節

第五章 逃脫

第一節

「嗯!請吧。」杜丘只好答應,因為她畢竟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
「您和我哥哥不一樣,現在還有鬥爭的力量。可是一旦被捕,就什麼都完了。」
「真可憐。」
她的瞳孔里射出一股強光。
「我在附近租了一套公寓,如果您要用,請用好了。」
「是的,還好……」
牽引車風馳電掣地駛向充滿不安的黑夜。
「受一位小姐之命,來幫你的忙。」他沒有掩飾並不情願的口吻,「真不願意干這個差事。你別忘了,我們是出於不得已。你進到車裡,不到地方絕不能出來,行吧?」
朝雲和猴子服用阿托品用的容器這個謎,怎麼才能揭開呢?
「來杯咖啡吧。」
「好了嗎?」年長的問。「把殺人犯關在裡邊了……」年輕人下面說了些什麼聽不清,隨後又是一陣笑聲。忽然,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襲來,幾乎要把這狹小的空間擠碎。後來的那一陣笑聲,也許正意味著這是一個圈套。難道不該出去嗎?杜丘試推推板子。厚厚的板壁堅如囚籠,紋絲不動。而且,裏面僅能容身,使不上勁。「喂——!」杜丘喊了起來。正在他剛要喊出「有話要說」時,發動機響了。牽引車車頭離得很遠,喊也聽不見。
杜丘感到,這是先給了他下馬威。
被嚴密關閉所引起的恐怖感越來越厲害。他感到,這樣下去,空間將更加狹窄,成為束縛身體的桂桔。他記起了孩提時鑽洞玩時產生的那種恐怖。死掉也好,被捕也好,都等到出去以後自由自在時再發生吧!他真想這樣大叫。
牽引車不時地扭曲轉動,發出單調的旋律。
千鶴臉上現出凄涼的神情。杜丘站起來向她告別。此刻,杜丘還沒有力量幫助她出謀劃策。
「啊,知道。」
「別擔心,我是您的朋友。」
車重新開動。杜丘出了一身冷汗。他已做好了萬一落入圈套或是萬一被出賣的思想準備。儘管只能聽憑命運的擺布,但他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可憐地束手就擒。無論如何,要象幸吉和金毛熊那樣,經過一場拚死決戰之後再被抓住。如果現在被捕,就如同從洞里抱出一隻失去反抗能力的動物一樣。矢村那輕蔑嘲笑的面孔,在眼前時隱時現。他實在不想成為https://read.99csw.com一條被倒抱著尾巴的狐狸。
「好吧。」
車前燈熄了,從駕駛室里跳下兩個男人,一個約莫有五十來歲,另一個和杜丘年齡相仿。
接著響起了裝馬的聲音。大概是裝完了,杜丘聽到他們走過車廂旁邊,說著話。
杜丘走開了。這裏沒有人行道,按照那人的指點,他來到一條大路上。
姑娘坐到座位上,就象擺上了一隻花瓶,纖細的雙手放在膝蓋上。
馬開始騷動。杜丘不做聲了。想到即將來臨的命運,他合上了跟睛。
必須剝掉黑暗的統治者藉以隱身的那可惡的黑外套,露出它的真面目。杜丘似乎看到了它那醜陋不堪的本相。當剝掉黑暗統治者的外衣之後,在它的肌體上,肯定會有無數只壁虱翻滾蠕動。
稍許,女招待端來了咖啡。「坐一會兒,可以嗎?」
既然矢村來到了北海道,那麼毫無疑問,東京地方檢察廳特搜班的人肯定也來了。因為這關係到警察當局和檢察當局的威信。但矢村受了一點傷就半途而歸,令人不解。他不是個臨陣逃脫的人,他肯定是想出了什麼新的策略。什麼策略呢?也許,矢村估計到自己要在幸吉帶領下翻越日高山,因此解除了包圍,改為沿路盤查。當然,他們在控制著去本州的各條道路,準備在那些地方逮捕杜丘。
——但我絕不屈服!
「你要解手的話,也只好躺著啦。另外,如果停車,那可能是遇到檢查,你絕不能出聲。一早就到千歲,讓你在郊外下車。」
「朋友,您說什麼!」
「旅行愉快嗎?」
「那兒有腦一個人的地方。」年長的人說。
列車向函館駛去。
站前有個晝夜茶館,在薄霧中逐出了暖洋洋的燈光。杜丘的腳步不覺被吸引了過去。茶館喚起了他對於咖啡的記憶。最後一次喝不加糖的黑咖啡是在什麼時候,已經想不起來了。
「快走吧。被人發現,我們也要受連累。」話里沒有一絲憐恤與安慰。
這命運就躲藏在街角,它會出其不意地落到過路人身上,而所謂命運,在杜丘看來,就是一隻令人厭惡的壁虱。它隨時準備爬到狗或人的身上,屏息靜氣地躲在樹葉底下,一感受到走邊的動物的read•99csw•com呼吸就立刻粘上去。而後則咬開宿主的皮膚。貪婪地吸食血漿,把自己脹得滾圓。這就是惡毒的命運真面目;在這命運面前,千鶴的哥哥飲泣屈服。
這姑娘看來也就二十剛出頭,她看著杜丘的臉,問道。
女招待走過來,正要問他要什麼,一見到他,禁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
別胡思亂想了,杜丘警告自己。再要思緒纏綿,那是危險的。就連能嗅出潛伏的金毛熊氣味的幸吉,都免不了被熊吃掉。幸吉死去時的慘狀,又浮上腦海。杜丘剛要轉身走開,看見兩個警察從車站向這邊走來,他只好推門進了茶館。
好象已經來到沿海岸的23號國道了。交錯駛過的卡車,發出陣陣驚心動魄的轟鳴,隨即遠去了。每當這時,就響起一陣純種馬雜亂的蹄踏聲。杜丘想到了那些馬,它們那黝黑的眸子,好象已經註定了自己的命運。它們被人養成駿馬,拉出去賣掉。而從此以後,就是拚命地奔跑,直到跑完自己生命的途程,被注射一針藥劑殺掉為止,那黑色的瞳仁總是充溢著希望,人們都以此來誇耀純種馬的血緣。然而此刻,在杜丘看來,那瞳仁里充滿的,卻是純種馬那無家可歸、終生奔波的深切悲哀。
「我哥哥就是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關進監獄的。」
「麻煩您了。」
「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嗎?」
「啊——你還好嗎?」
現在就是著急也沒用了。即便這是圈套,或是那商人隨時出賣自己,事到如今也只好聽之任之。杜丘想睡上一覺,因為要有好幾個小時動也不能動。
這傢伙為什麼要回東京呢?
客人不多了,沒有誰注意到他們兩人。
「那……」杜丘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他知道,平井千鶴不會是敵人。
這聲音,把杜丘從夢幻中喚醒。不是圈套!他抱住肩膀,下了牽引車。
千鶴的話,使杜丘頓時感到自己接過來的那枝接力棒所具有的分量,它充滿了死屍的不祥之兆。那件在新宿的街角不知被誰悄悄披上的符咒般的外套,此刻依然緊緊地裹在杜丘身上。千鶴把它稱作黑暗的統治者遞來的不祥的接力棒。那黑暗的統治者,究竟是誰呢?
——那個姑娘還往嗎https://read.99csw•com
到了約定的時間,龐大的牽引車露出了身影。杜丘從潛伏的森林里來到路上,發出信號。
千鶴所說的黑暗的統治者,就是命運。
儘管杜丘事先已想到了各種情況,但還是掠過一絲恐怖這是圈套吧?他猶豫了一下。雖然是真由美的主意,但如果這兩個人告訴了她父親,那就要自投羅網。爬進一半時,他停住了。然而很快做出了決斷,即便留在這裏,也不會有自己所希望的明天!自己的明天將會如何,那是要經過一番衝殺搏鬥才能確定的。
「殺人犯的妹妹,誰都冷眼相看。我失去了明天的希望。只好遠離家門。所以,我很關心您的事。」
「然而,怎麼也不行。那一面是國家權力,我和哥哥再反對又能怎麼樣。我原來在農協工作,可是……」
「也許是這樣……」
「謝謝。」
他全身都進到車裡。那個年輕人立刻在後面冷酷地關嚴板子。這裏勉強總算可以躺下,大概是出於真由美的吩咐,裏面鋪上了一塊摺疊的蓬布。
「不祥的接力棒……」杜丘喝下一口已不太熱的咖啡。
「多謝您的關照。」對於自己先前的疑心,杜丘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很簡單,」千鶴搖著頭,「您那天是那麼突然地逃跑,那就說明問題。等你發現是怎麼回事時,已經停不住腳了——不從誰手裡,接過不祥的接力棒,拚命地跑下去。從這副樣子,就可以猜想到您的情況。又讀了報上的報道……」
車門打開了。但隨即又被關上,安然無事。
「是的。」
杜丘很有把握。他覺得,在連接本州和北海道的大門函館的繁華市街土,要認出一個罪犯來並不那麼容易。只要到了函館,總會有辦法去本州。
千鶴關於黑暗的統治者的議論,一直縈繞在他腦海里。她把陷入于意想不到的逆境的破壞者,稱為黑暗的統治者,「而她哥哥則從那裡接過不祥的接力棒。明明是和平生活中的兄妹,現在卻一個被投入監獄,一個在外流浪,被迫分離。對於無力反抗的兄妹說來,也只能把難以抗拒的惡運描繪成黑暗的統治者。」
「可您怎麼知道我無罪呢……」
杜丘離開茶館,向車站走去。
先前來過一次千歲了,還能辨read.99csw.com出大致的方向。他朝車站走去。
「謝謝您的好意,可我必須走了,失陪了。您哥哥令人同情。」
「我下班了。我叫平井千鶴。」
「被解僱了?」
「不知是誰遞過來的。」千鶴停了停,又說:「可能是黑暗的統治者吧。可你一接過它,就得跑啊跑,一直跑到死。」
「是煙嗎?」杜丘自言自語著。
只要到了本州,潛入東京就不成問題。
剛要走進茶館,他又猛然間站住了。他想起來,這正是到橫路敬二家之前去的那家茶館。也正是在這兒,他聽到了對他的通緝令。
杜丘乘上了始發車。車站並沒有警察,這早在意料之中。封鎖警戒只能限於以幌別川為中心的一個小範圍內。只要把通往外界的公路、鐵路以及小道控制住也就完全可以了。當然,如果知道他已經逃出來了,那又另當別論,否則,是不可能在廣大的北海道整個鐵道線上設置警戒的。即便動員了北海道的全部警察,也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杜丘模稜兩可地答道。旅行這句話,使他想起了自己在離開這裏又回到這裏的那段時間里的遭逢際遇,那些已成為過去的事情。那好象是短暫的一瞬,卻又那樣模糊不清。
「喂,進這裏去。」
她轉身去拿咖啡。杜丘看見,警察正從櫥窗前面走邊。乳白色的朝霧漸漸俺沒了警察的腿。
黎明前,到了千歲。車停了,響起開門聲。馬牽出去以後,板壁打開了。
她的兩眼瞪得初圓的,問道。杜丘在目光中表示出謝意。
現在的關鍵是要回到本州。到本州有三個辦法,乘飛機、渡船和客輪。首先,乘飛機根本談不上。渡船在釧路、苫小牧、小樽、室蘭、函館等地都有。千歲離苫小牧很近,到室蘭也不遠。但杜丘決定還是避開渡船。
「就來。」
隨著列車的行進,矢村回東京這件事也越來越使杜丘感到不安。
關上板子以後,年輕人說了這番話好像說完又撲哧一笑。
「我和哥哥先前住在知床的羅白町。有一天,哥哥以前的戀人被殺了,他們就把哥哥抓起來。那個女的過去是哥哥的戀人,但那時早已拋棄了哥哥,跟了別人……」她的聲音很細。
「能走嗎?」年長的人問道,「快出來!」
恐懼幾乎使他窒息九九藏書,肺急需大量氧氣。於是,他大口大口地喘起來。
大約行駛了兩個小時,車停下了。似乎遇到了檢查。外面響起了腳步聲和說話聲,但一句也聽不清。還有一輛接一輛汽車發出的剎車聲。從車裡可以清楚地看見拿著塗有發光漆的棒子、搖著紅燈的武裝警察。杜丘在黑暗中緊張地瞪大了眼睛。
杜丘默默地點點頭。
杜丘仍在上次那個靠窗的角落裡坐下來。
他又向那個板著面孔、臉色陰沉的年輕人說了幾句什麼,就走回牽引車那邊去了。這是個高頂棚的大型牽引車。車門的鎖打開了,裏面裝著純種馬。他們兩人在黑暗中默默地拉出五匹純種馬。那是些肌肉健壯的馬,鼻子里呼著白氣。這使杜丘感到冬天已經來臨。
「現場有哥哥的指紋,是在那個女人的屋子裡。哥哥承認去過。過去的情況和現場的證據都對他不利,但人不是他殺的。我去看他的時候,他說著說著就哭了……」
「這是千歲市內的工場街。一直往前走,就到街中心,可以叫輛出租汽車去車站。跟你說,以後不要再給那位小姐添麻煩了。」
「關於您的事,我一直在看報。」
在車尾燈的光亮中,年輕人朝杜丘揚揚下巴。這個長著厚嘴唇、相貌愚笨的人,說起話來也很粗魯。杜丘走進車裡,看見在最前面的車廂壁上用板子擋成一個夾層,敞開了一條縫。
渡船的開航次數少,因而易於監視。從這點看,青函客輪是最安全的。因為它開航次數多,客流量大,而且與渡船相比,航行距離也短。在長距離航行中,萬一船上得到追捕的通知,那時再跑就來不及了。
店裡回蕩著低沉的爵士樂。音樂的旋律已經顯示出,通宵達旦的歡愉,行將走向最終的疲憊,夜的殘跡正在不斷地沉積下來。
對千鶴的自我介紹,杜丘點點頭,眼睛看著咖啡。她似乎並不是那種好奇多事的女人,杜丘鬆了口氣。然而,千鶴的目光中卻流露出痛苦和哀傷。她已經認出了自己,現在該怎麼辦呢?
「你是杜丘啦?」年長的那位低聲問道。
牽引車開動?響起一陣馬蹄的錯亂聲。車的速度越來越快,馬蹄聲隨之漸漸消失。高速行駛產生的逆風透過板壁,送來了馬身上那股濃烈的焦臭味。
能逃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