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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十六章

第三部

第十六章

每個重上戰場的老兵口袋裡都有幾枚曲別針,將它們捏直后探尋壓發引信地雷,比使用標準的探雷器輕便得多。至於拉發引信地雷,你應當小心地用手在面前草叢裡碰觸和摸索,然後將牙齒湊上去,輕輕地把絆線咬斷……
「303,303,我是304!請回答!請回答!……」他沒有驚擾劉宗魁,自己通過步談機向九連呼叫起來。他希望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樣壞,九連或者還有人活著,后一種消息也許能使副團長從目前這種悲慘的精神狀態中復活過來!
一個小時前,633高地的防禦戰結束,肖斌草草部署了八連的夜間防禦,就往631高地山腿上的營指揮所趕。下午和晚上,他在633高地上,對634高地上下發生的一切都很清楚,之所以要急著回營指揮所來,就是想向副團長通報一下情況,看看是否能對該高地採取一些補救措施!
他們沿著九連一排曾經走過的路線,沿632、633高地西側的窪地和沖溝,向南走到該連一排長林洪生犧牲的地方。肖斌想到的這條路線他也想到了……劉宗魁在林洪生遺體旁卧倒,從容地自軍上衣口袋裡摸出一枚曲別針,耐心地把它捏直……
早在下午翡翠嶺和天子山之敵向632高地地區大舉反撲,江濤只給了他一個排的象徵性援助,劉宗魁就下定了一個決心:他要在今天的戰鬥中像一個士兵那樣死去!
天漸漸黑下來了。無論是他面前的重機槍,還是鷹嘴峰山腿上敵人的輕重機槍,都停止了射擊。不久前對九連威脅最大的這條山腿上,已看不見一個敵人。劉宗魁獃獃地坐在那裡,傾聽著來自整個戰場的聲音,精神不知不覺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和沮喪的狀態中,而這是經歷過激烈戰鬥、負過傷、精力和體力都睏乏到極點、內心又為絕望充滿的人身上常常發生的現象。他的部隊仍在絕境中苦戰,許多幹部和士兵已經死去,更多的人正在死去,他下定決心死去卻沒有如願。同時又沒有了奔向戰場投入戰鬥的氣力,他的內心正被所有的挫折和失敗變得麻木!
「渭水!渭水!我是黃河!我是黃河!請回答!……劉宗魁同志,我是江濤,我要求你,不,我命令你與我通話!……」步談機員身旁,那台放置在溝崖上的電台猛然響起A團團長焦躁、憤怒、嘶啞的叫喊。從包括電台報務員在內的所有人的無動於衷里,肖斌意識到江濤已不是第一次向副團長發出這樣的叫喊了。他本能的伸過手去,卻聽到重機槍後面那個人猝然一聲斷喝:
現在山腿上下聽不到江濤的叫喊了。
他站起來,停了停,望一眼東南方向的634高地,義無反顧地朝山腿下走去。他的第一個心愿實現了,現在要去實現第二個心愿……今夜他要到634高地去,同那些因他的錯誤而死的人——陳國慶、程明、梁鵬飛,同昨夜行軍途中見過的年齡只有十七歲的排長上官峰,同每一個他不知道姓名卻對之心懷愧疚的戰士們——在一起。
他的注意力又全部回到了634高地方向,回到九連最後一批浴血奮戰的官兵身上。與此同時,漸漸復甦的生命力也重新在心靈和肌體中泛濫開來。他希望九連的槍聲能持續下去,甚九_九_藏_書至還想到了,一俟七連和八連那邊能夠抽出一些兵力,他就讓他們去634高地增援九連!可是沒等到632、633高地方向的戰鬥停息,634高地方向能夠表明九連還在戰鬥的槍聲卻停止了,那兒只剩下一挺重機槍和幾支衝鋒槍還在射擊。那是敵人在射擊,他從它們打擊的方向可辨認出來。劉宗魁的心又陷入了完全的絕望:九連打光了!634高地仍被敵人控制著!
他緩緩地吸一口氣,將那根自製的探雷針向臉前的泥土中紮下去……
江濤就是這時通過電台大聲呼叫起他來!劉宗魁最初悚然一驚,很快就從江濤聲音的焦躁、惱怒中聽出了他內心暗藏的緊張與不安!劉宗魁腦海里迅速地想到了江濤此刻呼叫他的真正原因:632高地地區的戰鬥已經停止,江濤肯定得到了報告,現在是要他繼續組織部隊攻擊634高地!午夜二十四時是軍長為江濤規定的結束戰鬥的最後時刻,這以前拿不下634高地,江濤就沒有完成作戰任務!
他當然知道後果是什麼。戰後他將受到軍事法庭的審判。江濤是不會放過他的。不,江濤這一次是無法左右他了,每次和江濤衝突,勝利者總是江濤,今天他卻要做一回勝利者!
是誰使C團三營陷入了今天這樣的境地?是誰讓他成了一個罪人?……江濤先是派他們來捅632高地地區這個馬蜂窩,等他們在這裏陷入絕境,向他求援,他卻只象徵性地給了他們一個排!劉宗魁至今沒有忘記自己希望得到的是一個營的援兵:從早上到現在,164高地地區和342高地地區都沒有遭遇到敵人進攻,江濤是可以給他一個營或者從師里另外申請一個營的援兵的。可他偏偏不這樣做!如果江濤這樣做了,九連就不會覆滅在634高地上下,634高地也不會到現在還被敵人控制著,尤其是——他絕對不會再犯最後一個錯誤,竟讓陳國慶這樣的書生帶一個排上了戰場!
腕上的多功能作戰用表的自動報時器響了。「嘀——」「嘀——」一連十二次。劉宗魁坐著,意識到自己並不激動。
……
「副團長!」
但是副團長已不是原來那個副團長了,甚至也不是他下午離開時那個副團長了!隨著整個戰場槍聲漸漸稀疏,尤其是自從634高地方向再也聽不到槍聲,副團長胸膛里那顆沉甸甸的心像是最後破碎了,他的神志也彷彿進入了一種極不清醒的狀態,似乎生命已離他而去,留在這兒的只是一具空殼!
「我是副團長!我不準跟A團指揮所通話,你就不要跟他們通話!」像是猜到了肖斌的心思,劉宗魁勃然大怒。隔著十幾米深長的夜色,肖斌還同時感覺到了副團長那冷若冰霜的目光。「我命令,把電台關掉!」他又說。
一旦全神貫注于對鷹嘴峰山腿之敵的射擊之中,劉宗魁就連上面那些念頭也忘掉了,內心的絕望和自譴化作激憤,直接作用於手中那挺重機槍。他將會在與敵人的對射中死去,並且渴望這樣死去。對射最激烈的時候,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瞪大充血的眼睛,惡狠狠地大喊起來;每一串從對方射來的子彈在重機槍陣地前「啪啪」落地、或者叮噹作響地打在槍身上,九-九-藏-書不僅沒有給他帶來恐懼,相反只起到撩撥他心中的憤怒、將火焰扇得更旺的作用。他甚至也沒有感覺到他和這挺重機槍給自己這條山腿先後引來了鷹嘴峰敵人高平兩用機槍的打擊和一發又一發的炮彈,正是它們在黃昏到來前的一段時間里大大改變了營指揮所周圍的地貌,造成了人員的傷亡。劉宗魁注意的先是鷹嘴峰山腿上那股試圖越過沖溝躍上634高地的敵人,後來便僅僅是從那條山腿向他調轉過槍口來的一挺重機槍和兩挺輕機槍。他不知道他打響手中的重機槍不到半小時,鷹嘴峰山腿之敵對九連狙擊線的攻勢就被瓦解了,他只知道敵人的重機槍和兩挺輕機槍還在,他們對九連的威脅就一定還在。直到敵人的重機槍和兩挺輕機槍相繼啞下去,他仍然沒有停止朝那個方向射擊——先前他對九連和全營的處境估計得異常嚴重,當然不相信僅靠一挺重機槍和八連的一挺輕機槍就把天子山方向支援634高地的敵人遏制住了,他不能放鬆自己的警惕,尤其是不能停止向鷹嘴峰山腿上的殘敵繼續實施猛烈的火力襲擊!
——在這短短的半天時間內,C團三營犧牲的人夠多了!他不能再讓別人因為他的錯誤繼續死去了!他沒有這種權力!
他並沒有昏迷多久,劇烈的疼痛就使他蘇醒過來。敵人的子彈只在他頸部外側的肌肉層留下一道貫通傷,並沒有真正斬斷他的咽喉。劉宗魁掙扎著,背靠重機槍陣地后的溝壁坐直了,最先湧上心頭的仍是對自己的極端失望和憤怒:整個632高地地區槍聲依然激烈,每一分鐘都會有被他帶到這口「死亡陷阱」里來的軍官和士兵犧牲,可最該死的他卻又活轉了過來!
就是這時從鷹嘴峰山腿上飛來的一發子彈擊中了他的頸部。劉宗魁的感覺是猛地被人用鐵釺子戳穿了喉嚨。他仰面倒在地下,腦海里迅速閃過一個念頭——我要死了!這個念頭沒有讓他體會到期望中的、陣亡時應該有的平靜和解脫感,卻給了他更強烈的憤怒——全營還都在浴血苦戰,九連正需要你這挺重機槍的支援,你卻死了!——他就在這憤怒中昏死過去。
「不!」
這一會兒連江濤也安靜下來,不再呼叫他了。東南方夜空里,蒙蒙地浮動起些微的月光。它們同昏暗的夜色合在一起,虛虛地將山峰、峽谷、遠遠近近的森林的影子顯現出來。遲遲不肯露臉的月亮仍隱在厚厚的雲叢背後,緩慢而孤獨地游弋。劉宗魁一動不動地坐著,他明白自己正等待什麼。
在九連真正全體覆滅和知道陳國慶犧牲之前,雖然他對全營今天在632高地地區的處境是絕望的,但這種絕望反而激起了他強烈的進攻意識,熱切地渴望全營官兵與敵人血戰到底;然而,當上述兩件事情發生之後,這種進攻的意識和衝動卻消失了,一種新的、異常沉重的負罪感攫住了他的心!
哪怕江濤現在開始行動,午夜二十四時前拿下634高地也是辦不到的!他只能用這種方式替全營的生者和死者懲罰一下江濤了!
關掉電台等於自行脫離上級指揮所的指揮,是更嚴重的違反戰場紀律的行為,副團長戰後要為此受到嚴厲處分的。肖斌想到這裏,沒有執行劉宗魁的命令https://read.99csw.com,但他也從劉宗魁的勃然大怒中意識到:副團長的精神並沒完全崩潰!他的決定里甚至還有深思熟慮的意味兒!肖斌既沒去回答江濤的呼叫,也沒有關掉電台,只是伸手去把電台的音量旋鈕調到最小的刻度上。
然而他的心卻是激怒的,絕望之中又飽含著自譴的。他不能忘記,昨夜部隊由芭蕉坪向黑風澗運動途中,他還曾下過決心,要儘可能地保護全營官兵的生命。可是今天,卻是他親自將他們帶進了632高地地區這口「死亡陷阱」;過去的經歷早就提醒過他,要對江濤這個人保持警惕,但今天上午自己還是輕信了那個來自A團指揮所的消息,真以為632、633、634高地上沒有敵人,結果讓全營冒著炮火和高平兩用機槍的狙擊來到這裏,陷入了此時這樣的絕境。現在他什麼都不能為戰士們做了,能夠為他們做點什麼的江濤卻又拒絕伸出援助之手,他們這個營就只剩下了一條死路。他對不起全營每一個人,尤其對不起那些尊敬和信賴他的軍官和士兵。既然今天全營官兵註定要在632高地地區壯烈殉國,他這個給大家帶來厄運的人就應當先別人而死!
放下送受話器,肖斌才看清副團長脖頸上纏著厚厚的臟污的繃帶。副團長受傷了!副團長聽到了他對九連的呼叫,卻又像什麼也沒聽到!
午夜二十四時來臨之前,肖斌始終沒弄懂這個「不」字的含意。他想過多種解釋,譬如七連和八連經過一天的戰鬥,傷亡率也超過了三分之一,按照一般的軍事理論,傷亡達到三分之一的隊伍就很難進行艱苦的戰鬥了;還譬如哪怕副團長同意了他的意見,天亮前他想帶隊伍既從敵人雷區中開闢出通路,又拿下那座高地,也是困難的,A團為他們規定的結束戰鬥的時間是下午十四時,軍長規定的結束騎盤嶺地區進攻戰鬥的時間是午夜二十四時,無論怎樣他們都不能在上述兩個時間內完成作戰任務了。但所有這些解釋都沒能完全說服他,肖斌越來越清醒地感覺到,促使副團長做出上面的決定的理由很可能非常簡單:他不讓自己帶兵去攻擊634高地,是因為他不想再去攻擊634高地。肖斌不敢相信這個解釋是真的:A團指揮所沒有正式命令他們停止進攻,副團長這樣做等於擅自放棄戰鬥,戰後是要被追究瀆職罪的!
晚上十一點鐘,631高地南方大山腿上的戰鬥也停止了。夜色遮沒了山腿上下的大部分狼藉:炮彈坑東一個西一個地張著大口;一棵棵被攔腰炸斷的樹,一團團樹的殘枝,橫七豎八地躺在裂溝里;遠遠近近,一叢叢灌木還在不死不活地燃燒,點點火光明明滅滅。自從敵人的夜間值班炮火開始射擊,這兒還成了它襲擊的目標之一,一發炮彈剛落在山腿東側腰部,距離那挺下午讓鷹嘴峰山腿的敵人聞聲喪膽的重機槍不到二十米,雖沒有傷到人,卻打燃了一棵茶杯粗細的松樹,來自西北方峽谷的風將濃煙一團團向東刮過去,僵直地坐在重機槍後面的那個男人的毫無生氣的臉一會兒被隱沒掉,一會兒又顯現出來……
為什麼不是別人,而是陳國慶這個書生氣十足的教導員的犧牲,讓他心中猛然生出了沉重的負罪https://read.99csw•com感,劉宗魁是說不清楚的。這位白面書生下到三營當教導員的第一天,他對之就是懷疑的,不歡迎的。原因不僅在於他一眼就能看出陳國慶「真正軍人的不是」,「打仗的不懂」,還在於他心中那種對所有高幹子弟的幾乎發自本能的不信任。但在打過一些交道之後,他很快從陳國慶身上發現了許多與江濤不同的東西。江濤喧囂,陳國慶沉靜;江濤驕矜,陳國慶謙虛;江濤浮華,陳國慶樸素。而最重要的是,陳國慶沒有江濤虛榮自私,內心裡珍藏著許多善良的感情和思想。即使這樣,他也沒有改變對陳國慶的看法:後者到底是一位與他這類工農子弟格格不入的高幹子弟。他們熟悉起來還是C團三營作為A團的預備隊進入公母山戰區之後。如果說昨夜陳國慶曾極有預見性的指出全營可能在632高地地區作戰,使他第一次對他刮目相看,今天下午,這位教導員明知634高地上下成了死地,還要帶A團的那個排投入戰鬥,他就更不能不承認,自己原先對陳國慶的看法和態度都大錯特錯了。在所有人中,撇開他也是一位高幹子弟不論,陳國慶都可被認為是最優秀的人,他卻把這樣一個人輕易送上了戰場,推向了死亡!……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親切而強烈的泥土的氣息,青草的氣息,將泥土和草葉打濕的夜露的氣息……有一種三十四年的人生重負一瞬間內全部卸卻的感覺,一種回歸故鄉的感覺……也許你排不掉面前的每一枚地雷,但這不是重要的……我們來自泥土,還要重歸泥土,只要這是故國的泥土……
他的身後,一支小小的隊伍無聲地跟上來。
他並不知道從這時起他的精神就已進入一種悲慘的境地。身為這支小部隊的最高指揮員,他既無法幫助在634高地陷入絕境的九連,也不再能控制整個632高地地區的戰局發展,使全營免遭覆滅的命運,當他親自操縱那挺重機槍,用猛烈的火力去狙擊南方鷹嘴峰山腿上的敵人時,實際上已早早地在心底承認了他們這個營在632高地地區的失敗……
等待午夜二十四時的來臨。等待那個將給予江濤沉重一擊的時刻到來。他自己也正在這一刻來臨之際變得清醒和有力,重新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去迎接最後的命運。
重機槍後面的男人沒有回答。順著他那在昏暗的夜氣中顯得獃滯的目光望去,肖斌望見了東南方夜幕中若隱若現的634高地!
然而,在其後的時間里,他還是聽出來了,在632、633高地上下,幾小時前那迫上眉睫的危機消失了,七連和八連頂住了敵人的瘋狂進攻,陣地沒有丟失,也就是說,他原來預料的最壞局面——全營覆沒的局面——沒有出現;而在634高地方向,槍聲卻因天黑下來突然又變得激烈了。劉宗魁的心猛地激動起來:他聽出九連剩下的力量很有限了,他們正在進行的是一場悲壯的進攻戰鬥的尾聲!
「別動!——不準跟A團指揮所通話!」
啊,啊,江濤也有這樣的時刻!一剎那間,一點快意油然襲上劉宗魁的心,擴大了。江濤大概從沒想到他在公母山戰場的成敗還會操縱在別人手中!江濤從來不珍惜別人的生命,現在仍然不珍惜別人的生命,那麼九_九_藏_書別人又幹嗎要顧及他的成敗榮辱!
「副團長!」肖斌叫了一聲。他想提醒劉宗魁注意:上級指揮所沒有明令關閉電台之前,拒絕回答對方的呼叫,是一種嚴重違反戰場紀律的行為!
夜越來越深,632、633高地上下的槍聲也停息了。634高地上敵人的一挺重機槍叫了一陣,又安靜下來。劉宗魁木然地坐在那裡,他那悲慘的內心已轉向另一個方向——
在最後一個噩耗傳來之前,劉宗魁悲憤絕望的心裏,充滿的還只是下面那些悔恨:由於他沒能對江濤更警覺一些,今天才糊裡糊塗地將全營帶進了632高地地區,如果當時他更警覺一點,就會選擇另一條路線而不是上午走過的路線奔襲632高地地區,結果很可能是全營被堵在騎盤嶺和翡翠嶺東一高地間的山埡口過不來,無法接近632高地地區,當然就不會陷進這片死地;其次他明知九連不能打仗,卻讓這個連去攻擊634高地,終於帶來了它的全體覆滅。現在他又意識到自己下午還犯了一個大錯:是他同意陳國慶帶A團支援的一個排去634高地參加戰鬥的,是他直接造成了陳國慶的死亡!
那個時刻到了。它也是屬於他的。
可他還是失望了!足足有十分鐘之久,他一直沒有聽到來自634高地上的回答!
——今天他們在632高地地區付出了最大的犧牲!沒有拿下634高地不是因為他們不儘力,而是因為他們的力量耗盡了!他們以一個營的兵力頑強抵禦了來自翡翠嶺和天子山兩個方向敵人的攻擊,無論從哪種意義上講,他們都是無愧的!任何人都沒有理由要求這支傷亡慘重的部隊繼續對634高地發起攻擊!沒有理由!
肖斌抬頭向東南方634高地望去,他覺得自己理解劉宗魁:634高地沒拿下來,副團長無法回答江濤的責問。眼下唯一的補救辦法是:從七連、八連各調一部分兵力,由他自己率領,去攻擊634高地!他還具體想到了沿哪一條路線接近高地最好:633高地東南側山腿眼下又被東三高地的重機槍封鎖了,新的進攻隊伍應從633高地西側沖溝的雷區中開闢出一條通路來,接近634高地——夜色會掩護他們的行動,成功的可能性比白天大得多!
讓江濤自己去攻擊634高地吧!今天C團三營的全體官兵已把能做的事全做了!他們既無愧於祖國,也無愧於軍人稱號!
不是在別的時間,恰恰是在這時,肖斌又從633高地上向他報告了教導員陳國慶犧牲的噩耗!天黑后肖斌派人悄悄摸到634高地東方峽谷間杉樹林子里,查實了陳國慶和他帶的那個排全部殉國的消息。這接連發生的兩件事情,使劉宗魁的內心徹底改變了!
從633高地上趕回來的肖斌帶著通信員匆匆走上山腿,在重機槍前面站住,叫了一聲:
從早上離開黑風澗,到目前為止,他劉宗魁犯下的錯誤夠多了;為了他的錯誤,全營官兵已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作為一名有經驗的戰場指揮員,他明白634高地上敵人的一挺重機槍會給進攻者繼續帶來多大的傷亡!不,他不能讓血戰一天後倖存的人們再去大量犧牲!
他走近劉宗魁,將自己的意見講出來。馬上,他聽到了一聲沉沉的、斬釘截鐵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