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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說呀。」胖子催瘦子道,因為瘦子已停頓了好一會。
「那就……殺了他?」瘦子說。
「稅務局長張全軍,草包一個,也坐上了那麼重要的位置。」瘦子說,「不過他剛當局長不久,就心肌梗塞死了,可免予起訴。」
「紅嶺鎮鎮長王松林……」
兩人又各把一杯酒喝下去。
「黃山樹的官不是買的,我認為不是。」瘦子說,「在我們縣這幫貪宮中他還算是有本事的。」
「殺!」
「殺不完的。」瘦子說,「我喝不了啦。再殺下去,我會醉的。」
「蒙國森,」瘦子說,「在當糖廠廠長的時候,經營不善,虧損兩千多萬,工人領不到工資。可是這位連一個工廠都管不好的廢物,居然當上了經委主任。他的官是不是買的?該不該殺?」
「不說了。」瘦子忽然這麼說。
「給黃山樹判個死緩吧?」瘦子說,「我實在喝不了了。」
「沒事。」胖子說,他搖了搖快空的酒瓶,然後把剩下的酒倒出來,剛好兩杯。「一人一杯,再殺一個,就不殺了。」他說。
瘦子和胖子乾杯。
既然已站起來,就不便再坐下。我放棄沒有吃完的炒粉,到攤主的面前去付錢。這裏胖子和瘦子已經離去。我忍不住向攤主打聽剛才那兩個人是誰?攤主想了想,對我搖搖頭說:不知道。
「殺read.99csw•com!」胖子說。
「對,殺他!」胖子說,「這個人貪婪的程度和手段一點都不亞於田正中。他不但貪財而且還十分好色,被他搞的女人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只有他不想玩的女人,沒有他想玩而玩不到的女人。死有餘辜。」
「還沒殺完呢。」胖子說。
「有本事?」胖子說,「紅嶺二級公路多少年了,到現在還沒搞好。說是錢不夠,可當年開工的時候又說錢夠了!這條路是黃山樹負責指揮的,幾千萬元花光了,難道沒有幾萬元流進黃山樹的口袋裡?!」
終於,最後被殺的人被選了出來。我像聞到地雷的爆炸聲,聽到被殺者的名字:「黃山樹!」胖子說。
胖子話音剛落,瘦子馬上說:「該殺!」
瘦子看了看周圍小聲說:「這不能說。」
「殺誰呢?」胖子也在考慮。這最後一個要殺的人,居然使他們感到為難,或者說使他們更加穩重,因為就只剩下每人一杯酒了。他們要珍惜這最後一次誅殺的機會。
「殺了他!」胖子邊說邊用手做了個刀斬的動作。
「他們常來你這地方喝酒么?」我說。
「田正中死了,喝酒!」瘦子說。
「是的。」
胖子響應,兩人乾杯。
「不!要立即執行,酒我幫你喝!」胖子說。
「還用想?九_九_藏_書」胖子說,「不用想,田正中!」
「怕個卵!」胖子說,「你以為那些該殺的人,或他們的親信,會到這種地攤來喝酒?!就算他們聽到了又怎麼樣?我們只是說說而已。」
我告別哥哥,把車開回停在縣委車庫裡。在走回宿舍的路上,我忽然感到饑渴,於是又離開縣委去城中的夜市吃東西。我當然是步行著去的。在火旺嘈雜的攤點上,我要了一碟炒粉和一瓶脾酒。我邊喝著啤酒邊等著炒粉送上來。
「那也要喝酒慶賀!」胖子說。
……
瘦子在胖子的邀請下把杯子舉起來,和胖子碰杯,但是胖子把酒喝了而瘦子沒喝。
胖子和瘦子殺紅了眼。他們在用語言殺人。我發覺他們每殺完一個人,就各喝下一杯酒。他們頻頻舉杯,因為不斷地有人被他們的語言殺死。他們陶醉在誅殺的快樂中。
「你說。」胖子說。
「殺!」胖子說。
「賣官的人該殺,買官的人呢?」瘦子喝了酒後說。
於是我明白為什麼說不知道了。
「殺!」胖子未等瘦子講完,就打斷說。「工商局長石超……」
「喝酒!」瘦子舉杯。
我氣憤慌亂地看著一胖一瘦兩個人,在露天的攤桌上,用酒話扼殺我的哥哥——想不到我厚道賢良的哥哥也成為普通百姓仇恨的對象。這兩個恨不得把所九_九_藏_書有貪官斬盡殺絕的人,我認為是普通人,因為他們坐在簡陋的地攤上,吃大眾的萊和喝價格便宜的酒。他們或許是某個工廠的工人,或許是個體戶,總之他們不會是官場上的人。他們在官場之外,或者說在民眾之中。他們在平民集聚的地方痛飲和暢所欲言。沒有人反對和干涉他們的言行,因為他們在人民中間。他們在民間無所顧忌地談論,就像魚在沒有魚網的河流里自由地游泳。他們想笑就笑,想罵就罵,甚至說殺就殺。當然他們是用語言殺人。他們用最簡潔樸實的話殺他們認為該殺的人——貪官或腐敗者。那些貪官或腐敗者一個個被他們用嘴從心裏揪出來,被口頭起訴和審判,然後斬首,實際上那些貪官和腐敗者雖然活著,但在他們心目中已經死了。他們是百姓,或者說百姓的願望反映或掛在他們的嘴上。他們的嘴裏說出一個個百姓痛恨者的名字,然後給予聲討。但他們不該聲討我的哥哥黃山樹,我認為這點他們錯了。我的哥哥是個一心為民的柳縣的副縣長。他為柳縣的百姓做過許多好事或實事,比如柳江的防洪大堤、紅嶺林區防護網路、一萬戶貧困農民縣內異地安置開發區等,都是由他策劃和組織實施的。他是奉公守法的為政者,絕不是搜刮民財的貪官。在領導幹部的住九-九-藏-書宅里,他的房子是最差的,並且還欠著別人的錢。至於紅嶺二級公路至今沒有搞好,他作為組織指揮者應該負有責任。但我不相信他會在公路建設中謀取私利。胖子和瘦子因為公路沒建成就斷定我哥哥中飽私囊一定是個誤會。他們不該詆毀我的哥哥,我愛我哥哥。
「殺!」
我點的炒粉這時候送了上來。
「哦,我懂了。」瘦子說。
胖子就替瘦子把酒喝了下去。
胖子和瘦子付完酒帳后就走,我很想攔住他們,並且已經站了起來。但最後我做不到我想做的,因為我忽然想起我的使命。我的使命告誡我務必把真實的思想和情感隱藏在心窩裡,而不是和普通百姓討公道。
「那我想想。」瘦子說。
「土地局長韋德榮……」
胖子說:「開始。」
「不對,」胖子說。「殺人的人,肯定要殺。但我是指還有一種人,他們雖然不殺人,但同樣該殺。」
「田正中之後,該殺誰呢?」胖子說。「那,就是羅天陽了。」
就在這時候,我聽到附近的桌子有兩個人在數落或討論殺人。這兩人一胖一瘦,但都滿臉通紅。他們的面前擺著兩瓶白酒,其中一瓶已經空了。消耗的酒已滲在他們的血液里,或反映在他們的臉上。殺人的話就從他們飲酒的嘴裏吐出來,扣人心弦:「你說,我們柳縣,誰最該九_九_藏_書殺?」胖子對瘦子說。
「肯定!」胖子說,「你說他從當縣長到當縣委書記這些年,撈進腰包的錢到底有多少?少說有一百萬以上!光是賣官這一項,至少有三五十萬!我們縣那些只會吃喝的官,你說有幾人不是用錢壘了田正中之後當上的?你沒聽《賣官謠》是怎麼說的?『月朦朧鳥朦朧,田正中坐家中,等著刁人把錢送。兩三千別起步,去了必吃閉門羹。一兩萬才算數,書記夫人露尊容。三四萬有進步,給個閑官耀祖宗。五六萬始重用,工商稅務添碩鼠。七八萬是心腹,公安法院耍威風。九十萬成手足,執掌大權亞正中。准正中,亞正中,白天酒肉穿腸過,晚上錢財家中流。月上梢頭人未了,白天老喊屁股痛!』」
「也殺!」胖子說。「凡是賣官買官的,都是禍害。全殺!」
「不是吧?」瘦子不太同意。
「殺父母的人,最該殺。」瘦子說,「前一陣子,我們縣不是有個吸毒的混蛋,因為要不到錢買毒品就把父母給殺了。已經給抓起來了,這種人最該殺。」
「殺!」瘦子說。
「那好,我來起訴,你審判。」瘦子說。
接著,瘦子說:「建委主任黃雲龍,提拔之前只是建築公司的一名副經理,連圖紙都看不懂,可一年之內連升三級,肯定也是用錢買的。」
「殺!」胖子口氣十分堅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