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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你講吧,邊抽煙邊講,我聽著。」郭明說。我獨自抽著香煙,猛然吸了幾大口,煙霧一股一股地從鼻孔噴出來,而滿腹的話,卻無從說起。我知道是什麼卡住我的喉嚨,使我難以開口——簡單地說那是一個人的名字,如鯁在喉,讓我不能咽下,又無法吐出。
「但願他不會有事,況且你布置我偵查的對象,並沒有我哥,對不對?」
我無法按捺、掩飾和排除對柳縣縣委田正中一班人腐敗行徑的痛恨,客觀而又沒含情緒地敘述著。
在Q市我們受到當地政府的盛情款待。他們用上等的酒萊為我們接風洗塵,末了為每個人單獨安排了一個房間。
「我是黃山永。」。
我之所以對這種「蘇哈」的賭法津津樂道,是因為我每次在電影電視上看到都是那麼觸目經心或不寒而慄,尤其賭注下得越大,我的心就越是緊張。它像戰爭一樣殘忍、悲壯和慘烈,所不同的是戰爭充滿血腥味,而賭博充滿銅臭味而已。
這時候我們是在玉樹市一家簡易旅社沉悶的一間客房裡。郭明認為來這個地方比較保險,不易被人發現,因為這家旅社在幽深的巷子里。他在電話里告訴我這家旅社的名字和地址。當然電話是我打給他的——上午八點時我親眼目送縣委書記田正中進了地委會議室后,才溜到外面給郭明打電話。我在電話里告訴郭明我有一個上午的時間獨立自主,因為田正中一個上午的時間都將在地委會議室。郭明說我知道這個會議,各個縣的縣委書記都來。我說你知道我會來嗎?郭明說當然,你是柳縣縣委書記的司機嘛。我說可這是暫時的,因為你最終要讓田正中坐牢。郭明說你摸到線索或掌握了什麼證據了么?我說是的。郭明說那我們要見個面,並告訴我旅社地址。
那個艷麗的像彩陶一樣圓潤和固執的女子,我無法忽視她的存在。因為在我進房之前她就已經坐定在房間里。我開始以為我進錯了房門,而當我向她道歉並準備退出房間時,她向我搔首弄姿或擠眉弄眼,我意識或覺悟到了為什麼。
「是的,我相信。」郭明點頭說。
韋德榮說:「謝謝田書記高抬貴手。」
我告訴郭明,田正中下了一萬元賭注后,其他三個人都表態跟,因為他們的牌勢看起來都不錯。在四張公開的牌面上,稅務局長張發和是紅桃Q、梅花J、方塊Q和黑桃8;土地局長韋德榮是黑桃6、紅桃6、紅桃K和梅花A,而經委主任蒙國森是方塊A、紅桃A、梅花7和黑桃K,就是說連同各自一張未被別人所知的暗牌結合起來,他們三個人每個人都有可能是三張同數、兩對或僅牌面上的一對。而田正中的牌面是黑桃2、梅花3、紅桃4和紅桃5,就是說他的牌勢是順牌,如果暗牌是A或6的話,就真是順牌,那麼就大過其他人,反之就小過其他人。問題是,那張暗牌究竟是不是A或6呢?只有田正中自己清楚。而其他三個人跟著加註的行為表示,他們不相信莊家是順牌。他們懷疑田正中的牌勢有詐、有虛張聲勢之嫌,而他們就怕被嚇唬,輸得冤枉。所以他們要跟。他們各拿一萬,加在「鍋底」上。
現在,我和郭明已經碰頭,相互見到了對方。郭明看見我第一句話就說:「你發福了。」
我要老實地承認我隨行進入雲塔度假村3號別墅的那天晚上,散場離開的時候,田正中送給了我兩萬元錢,以作為我當他司機以來的鞍前馬後和當天晚上殷勤服務的酬勞。我要了,從他四十萬的利潤里,要了其中的兩萬。我不可能不要,因為我不能當聖賢,事實上潛伏在那種污濁的境地里我也不可能做聖賢,我只能做犬馬。田正中信手給我兩萬元錢,就像屠夫從一頭豬的身上割下一根帶肉的新鮮的骨頭丟給看家狗一樣。而我竟然樂不可支地接納它。我得承認我對兩萬元錢就像鋨狗對新鮮骨頭垂涎三尺一樣,十分著迷。因為我太窮了,長到三十歲我才第一次一次性領到這麼多錢。我雖然要了這兩萬元錢,但是到現在我一分都沒動它。它完整地存在銀行里,以我個人的名字,但我心裏清楚這筆錢不屬於我,最終我得交出去。這筆錢對我而言就像一束美麗的罌粟花,我感覺到它的迷人卻不能為它走火入魔,或者它就像我在廣東遇上的那名娼妓,我戴著嫖客的面具,卻不能行嫖客之實。
也就在這時候,我聽到田正中說:「山永,你也坐過來吧,看我們怎麼打牌。」
「你們都跟哪?」田正中說,「不相信我是順牌?」跟的人都點點頭,表示不相信。
「喂,我是郭九*九*藏*書明。」
郭明說確實如此。他表示喜歡聽我對罪行採用藝術的方法進行敘述。他甚至改變心態不再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賭博最後的結局。
於是,我認真管起了田正中的錢,我像一名銀行出納一樣喜笑顏開而又一絲不苟,因為我覺得田正中像一個大儲戶,不斷地儲存,卻很少支出。我不得不折服這樣的儲戶,並且竭力為他服務,因為他富裕豪強,出入的錢總是源源不斷。一個晚上,準確地說是半個晚上,經過我的手上進出的錢,累計就達八十萬!這當然是田正中贏了輸輸了贏的綜合累計。他輸出去二十萬,又收回來六十萬。就是說幾個小時的功夫,他凈賺四十萬!而我就像銀行出納一樣準確無誤地掌管著一筆筆巨款的收支,直至午夜來臨,他們停止了活動。
郭明聽到這裏,用手阻止了我,表示我不必再說。然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山永,我知道你很難,到目前為止,你做得非常好。你所做的一切,隱藏、偵察、保密包括廉恥和禁慾,都是為了完成正義的使命或維護法律的尊嚴。我不是要和你講大道理,但是你要明白,把一個腐敗甚至已是死有餘辜的縣委書記送上法庭,讓他受到應有的懲處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們是真正的執法者,意味著老百姓把我們當成英雄,當然也意味著人民還信任我們的黨,並且還願意為國家交公糧、納稅和送兒子參軍等等。可是要把田正中這樣一個肆無忌憚的貪官繩之以法不是—件容易的事。三年前我就想動他,但是不行,因為他的後台太硬,也因為我們的檢察院有人給他透露風聲,最主要的是我無法掌握確鑿的定他的罪的證據,他周圍的親信太多,被他收買的司法人員也不少,我連他嫖賭這種違紀行為的線索都摸不著。當然根據你剛才提供的線索,田正中的豪賭行徑已經不是什麼違紀的問題,而是違法和犯罪!他通過賭博的方法向想當官、保官的人敲詐和收受賄賂!而且你還把他們賭博的過程悄悄錄了音。山永,你幹得好!我們就快成功了,山永。」
張發和說:「我就是吃膽大的虧,多輸了兩萬。」
許多許多個星期之後,也可以說許多個月之後。我來到與郭明約定的秘密地點與郭明碰頭。
「關於田正中和他那班人,你還掌握或摸清他們什麼犯罪事實?儘快說吧。」後來他說。
田正中說:「那再加一萬,就不加了。本來封頂十萬,我只加到六萬。加完這一萬,我們就翻牌。」他從包里拿出一萬元,把它變成賭注。
郭明略加思忖,說:「好的。」
「還跟?」田正中說。「你們真是勇敢哪,啊?我就喜歡你們有膽量,因為沒有膽量的人工作起來縮手縮腳,打不開局面。看來我選你們當單位的第一把手沒錯,因為你們很有膽識。不過,過完春節各局級的領導班子就要進行調整了,該提的提,該留的留,該免的免。但你們三個儘管放心,有我在。」
這是我和郭明分開之後,五個月以來第一次彼此聽到對方的聲音。郭明聽出是我,迫不及待地把一連串的問題像呼嘯的子彈向我發來。他問我現在在哪?情況怎麼樣?為什麼五個月了才第一次跟他聯絡?他生怕這些問題如果不趕緊說出來,我的聲音就會斷掉,他必須抓住我。於是我就用平緩的語調說,讓他感覺到我有充足的時間回答他的問題。我先告訴他我現在在廣東Q市,使用公共電話。這五個月之所以沒有跟他聯絡是因為還沒有取得柳縣縣委首腦的信任,再就是因為不敢使用柳縣的電話。然後我才告訴他我已經成功地進入柳縣縣委,先是為縣委副書記羅天陽開車,現在是縣委書記田正中的司機。郭明聽到這裏,說太好了。他表揚我的前期工作幹得不錯,能直接進入柳縣縣委太不容易了。於是我就想告訴他,這是我哥哥黃山樹的作用和功勞。但是我沒有這麼說,我反而對郭明說是因為你計劃和布置得好,所以才這麼順利。他說那麼還有沒有難辦或難度大的事?我說有,比如剛剛就有。於是我把與妓|女周旋的事告訴他。我說柳縣赴廣東考察團的成員,幾乎人人都在嫖妓,就我不嫖,但是我又不能讓他們知道我不嫖,否則,就會對我戒備和產生懷疑。所以我必須裝出也嫖了的樣子,把妓|女留在房間里,像嫖客一樣付給她錢,但實際上我沒有嫖,她的身體我碰都沒有碰!我不能做壞事,但又要裝做壞人,這對我太難了。真的,我很苦。郭明聽完就笑,他嘿嘿的笑聲像雞下完蛋后得意的歡叫read.99csw•com,從遙遠的玉樹地區傳入我的耳朵。他說你真是太可愛了,山永。不過你還真是不能嫖,你要是嫖了,以後想證明自己清白就難了。我說我不嫖,但是在別人的印象中我嫖了。如果我是不清白的,以後我也不怕證明不清白,問題是,我的清白卻無法證明。我不可能以後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名妓|女,證明我是正人君子吧?無處申冤,我怕的是這個。郭明說你怕背什麼黑鍋,還有我呢。我說你又不在場,怎麼知道我嫖沒嫖?郭明說你很聰明,也很傻。既然我不在場,實際上別人也不在場,對吧?除了那名妓|女之外,誰都不能證實你沒嫖。再說以後我會證明你是我指派或安插的卧底,那麼你擔憂的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么?只要你挖出柳縣的大蠹蟲,給你記功還來不及呢。我開玩笑說那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想嫖我可以嫖,嫖了也可以說沒嫖。不嫖白不嫖?郭明說,你別胡扯了,做人總得對得起自己的人格,你現在所要做的,是儘快準確地掌握田正中等人犯罪的線索和證據,不要為今後能不能澄清自己而畏首畏尾或憂心忡忡。我告訴你,只有把蠹蟲一個個給我探出來,才能凱旋。也就是你只有不辱使命,才能為你正名和洗冤。郭明在電話里語重心長地叮嚀和告誡我,他的話就像響亮悠揚的鐘聲,許多月過去了,依然餘音在耳。
「對,」郭明說。
我準確地記錄下田正中一次最大的收入,是在今年春節前八天,也就是去年農曆十二月二十二日。那時候冥幣事件才發生不久,田正中看起來神情鬱悶落落寡歡,彷彿是為了排遣鬱悶,他要找幾個人玩牌。他點明是哪幾個人,寫下玩牌的時間和地點,然後讓我通知。我發出通知,接到通知的幾個人不可能不答應,也不可能不如約前往。他們都乘坐各自的專車,有的是親自駕駛,有的是帶司機跟隨,在約定的時間內來到約定的地點:雲塔度假村3號別墅。晚上八時,田正中乘坐我為他駕駛的賓士抵達雲塔度假村的時候,他們其實都已經來了,並且在3號別墅迎接我們。我們進人3號別墅,在合適的位置上分頭坐下。客廳中央一張四方形的桌子旁坐著四個人,他們各佔有桌子的一條邊。如果用東、西、南、北來確定他們坐的方位,依次是:東方,縣委書記田正中;西方,稅務局局長張發和;南方,土地局局長韋德榮;北方,經委主任蒙國森。很顯然,他們將在這張方形的桌子上玩牌。而我,就坐在客廳角落的沙發上,與經委主任蒙國森的司機小伍禮貌地聊天。這天晚上3號別墅共來了六個人,只有兩名是司機,那就是我和小伍。小伍是個女司機,不用問她是個很年輕漂亮的姑娘,但是我卻不能夠對她表示親熱或獻殷勤,因為我不用考察也知道她雖然不愛蒙國森,但至少也和蒙國森睡過覺。一個柔順貌美的女子肯給一個驕奢淫逸的男人當秘書或當司機,失身是在劫難逃或在所難免的事,就像一個與霸權國家為鄰的弱國被凌欺受辱是常有的事一樣。那麼,我不可能對一個被強人霸佔的女子殷勤關懷。出於禮貌我只能客套地和她交談。我連她的名字都沒問,只知道她叫小伍。我問小伍給蒙主任開車幾年了。小伍說一年不到。你呢?她反問,給田書記開車多長時間了?我說也是一年不到。小伍說那給田書記開車之前,你在哪?我說給羅副書記當司機。小伍噢一聲,點點頭,然後然後眼睛開始望向方桌邊的四個人,著重望著蒙國森,而其時蒙國森也在看她,或者說對她丟眼色。小伍便對我說我們去看他們打牌吧,他們開始打牌了。說完小伍就搬動椅子,坐到蒙國森的身邊。
他們打的是撲克牌。我看見一副撲克像一窩斑斕的蝴蝶,從像草地的桌面上一隻一隻地往上飛,讓四雙手捉住。而其實在看見撲克牌之前,我先看見了貨幣——好幾沓迷人炫目的鈔票像是肥美鮮嫩的魚肉,在其實又像鍋底的桌面上煎煮。而事實上他們也把桌子上的錢稱之為「鍋底」,這是賭博的一種俗語和規矩。誰能拿到「鍋底」,取決於誰的牌勢、心智和氣概勝過賭桌上的其他人。這是一種叫「蘇哈」的賭法,我在電影電視上見識過,想不到在生活現實里也能目睹。我看見他們每個人到手各五張牌,掩蓋住其中一張,而把其餘四張公開,然後由莊家叫注。莊家無疑是田正中,因為我聽到他在叫:「加一萬!」然後他提起放在腳邊的一隻皮包,從裏面摸出一疊100元面額的現金,read.99csw.com加到「鍋底」上面。
「說吧,有什麼話你儘管說。」郭明說,「如果你對我說話還要保留,那就是對我不信任了。」
「好,我再加兩萬。」田正中說。他拿出兩萬塊錢扔進賭注中去。
張發和說:「哎喲,一萬我也受不了了。我不跟了,退出。」他把暗牌翻開,是張梅花Q,但在關鍵的時刻,也知趣地退出了。
「另外,你也不會派人去對我哥哥進行偵查?」郭明又說:「是的,我不會。」
我說:「天天肉山酒海的,能不胖嗎?」然後我們緊緊地握手,很久才鬆開坐下。我們一人坐一張床,因為房間沒有凳子。郭明把一盒名牌香煙扔給我,我知道是專門給我買的,因為他不抽煙。
田正中說:「謝什麼,還沒到時候呢。不談別的,玩牌!」他又從包里掏錢,叫道:「我還加兩萬,你們跟不跟?」桌子上賭注已累計超過十五萬元。
我當然不會忘記我把滿滿一皮包現金交給田正中時的情景——他就像一名體育比賽中勇奪金牌的世界冠軍,激動而坦蕩地領受著屬於他的獎賞。他把錢抱在懷裡,就像把金杯抱在懷裡一樣。他友好地看著他戰勝的對手,像通常冠軍的做作一樣,和他們握手。而那些被他戰勝的對手,無不表現出優良的品德,與戰勝他們的對握手言歡,以示祝賀。耳濡目染這樣一種特殊情景,我竟頗受感動。他們重視金錢,彷彿又超越金錢。我覺得我絕對沒有他們那種洒脫、城府和氣量。
「恐怕……我得先跟你說一說我的哥哥。」我說。
扶花弄柳或傷風敗俗的事情就發生在一個個房間里。因為每個房間都有一名年輕風騷的女子在等待著侍候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
我告訴郭明,田正中絕對是一個惡貫滿盈的傢伙。他主宰著縣的一切,把柳縣變成自己的王國。他獨斷專橫,隨心所欲,縣裡那片土地上,沒有他想要卻要不到的東西。正像縣委副書記羅天陽非常好色一樣,縣委書記田正中非常地貪錢。除了冥府的貨幣,他什麼錢都敢要。而事實上他曾經收到過冥府的貨幣,那是一個無名英雄送給他的——上百億冥府銀行發行的貨幣一紮扎裝在一隻旅行提包里,於半夜三更送至田正中的家門口,在早晨被田正中發現。我們現在完全可以想象或推測得到田正中看到這隻提包后的情景:他先對提包進行目測,然後用手對提包進行探索,憑著直覺和經驗他判斷提包里裝的是錢,因為提包里無數厚實規則的捆紮物塊壘重疊,只有巨款才那麼裝束。他把提包拎進家門,拎進卧室,在保險柜前拉開提包拉鏈,而其實在拉開拉鏈之前他先把保險柜的門打開,因為他要把錢裝進保險柜裏面去。就在他把提包里的錢拿出來開始往柜子里塞的時候,他愣了,或者糊塗了,因為他發現這些錢跟保險柜里的錢不一樣,保險柜里藏的都是人民幣、美元、日元和港幣(他熟悉和喜歡的也就是這四種貨幣),而他手裡拿的究竟是哪個國家的貨幣呢?他這才定睛去看,於是他看了閻王,冥府或地獄的統治者,在每張面額為10萬元的貨幣上猙獰,對他虎視眈眈。這不是哪一個國家的貨幣,而是另一個世界的貨幣。它們數以億計地擺在田正中的面前,足夠他到另一個世界的費用!頓時,田正中瘋了。一大扎在手的冥幣像一隻活鼠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但是老鼠不死,於是他踏上一隻腳,用重力去踩去碾,鼠皮肉破損還是不死。它像一個活物刺|激著田正中的眼睛和心情,使他怒不可遏。這還不重要,重要的是,提包里還有許多許多的活鼠呀,他如何能把它除掉呢?他先是想到火化。可是要燒一大堆冥幣會燃起多麼大的火呀,而且在火化的過程中會有濃煙,未了還留下一堆灰燼,所以最後他選擇了扔,因此使我見識了那堆冥幣。我開車去接應的時候,看見他手上比平時多拎了一隻鼓鼓的提包,怒氣衝冠地立在自己的家門前。當時我並不知道提包里裝著什麼,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把提包交給我,讓我拿到柳江去扔。他勸我最好別打開提包看,因為他說是一袋垃圾。事實上我不可能不看。因為提包轉移到我的手上,我獨自一人開車把它拉到柳江邊。我打開提包,看見了冥幣——後來田正中為什麼更加獨裁和貪婪?我覺得與受冥幣的刺|激有關。冥幣事件的發生非但沒使他有所收斂,反而讓他更加瘋狂。他火冒三丈,因為查不出送冥幣的人是誰,為此公安局長挨了他一頓臭罵。他大施淫|威,為了禁止繼續有人和他作對。同read.99csw.com時他變本加利地收錢,只有錢才能填充他的欲壑。
有三十分鐘時間,或許更長,我和一名不用賣身而又拿到報酬的妓|女同處一室。她十分性感而又輕浮,男人只要給錢就可以在她身上發泄性|欲。可是我給了錢卻沒有和她上床!我不是沒有性|欲,事實上我的性|欲就像可以炸毀一座城堡的炸藥儲存或填塞在我的身體里。我雖然沒有了愛情和婚姻,但並不意味著我沒有了性|欲!我是個男人,而且是身強力壯的男人。我的性|欲在我獨身後逐日膨脹卻無法宣洩,因為道德、尊嚴、法律、責任和使命,我的性|欲只能壓抑和凝固在我的身體里。此刻,面對一個賣淫的女人,我本能地強烈產生性的慾望,但是卻不能夠釋放它。我感覺法律和尊嚴就像一柄鋒利的長劍懸在我的頭頂,使我大義凜然。但是有的人卻可以什麼也不顧,為所欲為。比如縣委書記田正中、副書記羅天陽以及考察團的其他成員,他們現在就在我附近的各個房間內,抱著賣淫|女子的肉體,放肆地洩慾。而我對他們的行為不僅不能制止,反而必須製造出與他們沆瀣一氣或同流合污的假象。我得讓他們認為我是他們自己人,絕不能讓他們對我產生任何懷疑,那麼他們嫖妓的時候我得讓他們相信我也在嫖妓。而事實上我根本沒有嫖妓!這使我十分痛苦。
蒙國森說:「我也是兩對,不跟了。」他把暗牌翻開,是張紅桃7,他的牌勢是一對A和一對7,但也不敢堅持到底。
我來到這家旅社,當然是坐的人力車,為了掩人耳目。心細情急的郭明已經先一步在旅社等我——自從我離開檢察院后,十個月了這還是我第一次與他會面,而在這段時間里我只和他通過一次電話。
三個人又表態跟,各拿出兩萬元,把台桌上的賭注加厚。
田正中說:「不不,不給你們看。你們中途退出,莊家是可以不翻脾的。我就是要留個懸念給你們,讓你們猜。再說讓你們摸清我的虛實了,下一輪我還怎麼打?你們不能看,但是山永可以看。」他雙手合攏,把被掩蓋的那張牌輕輕移近站在他身後的我,然後雙手才像貝殼一樣打開,讓我看到了那張賭語叫「乾坤」的牌:既不是A,也不是6,而是方塊10!就是說田正中拿到的牌構不成順牌,但卻能以順牌的聲勢嚇退其實牌勢大過他的對手,而贏得桌面上近二十萬元!他開始用自己雙手把二十萬元現金往胸前刮,當然在這之前他先把那張給我看過的「乾坤」牌插入整付牌中,並且攪亂。他邊刮錢邊跟我說:「山永,看出點門道沒有?」我說:「懂一點。」「你可以看我的牌,但是別動聲色免得他們判斷錯誤。」他沒有說免得他們看出破綻,而說免得他們判斷錯誤。於是我也恰當地說:「他們不會錯的,哪會錯呢?」這時候田正中把錢刮到胸前,才往皮包里裝。裝了幾萬元,他忽然住手,說:「山永,你幫我裝吧。今晚你就負責幫我管錢。我說加多少,你就拿多少出來。贏了,你就裝進包里。好不好?」我說:「好。」
於是我就搬動椅子,坐在了田正中的身後邊。
接下來是考驗其他三個人的時候了,也就是說田正中增加賭注一萬,那麼就看其他三個人敢不敢跟?或其中誰敢跟並且能不能跟到最後?如果誰都不跟,那麼桌上的「鍋底」,全歸莊家。如果雖有人跟但卻沒有跟到最後而中途退出,那麼桌上的賭注也全歸莊家。只有堅持跟到底的人,才有可能通過比牌大小與莊家決一輸贏。那麼什麼才叫「跟到底」呢?那就是一輪牌里叫注都有一個限度或限制,賭語叫「封頂」,比如封頂十萬元,那麼莊家加註到十萬元就不能再叫。而跟的人跟到十萬元就可以逼迫莊家亮出暗牌,與明牌結合,拿雙方的牌一對比,誰的牌大,誰就是贏家。贏家把桌上的錢全部歸己,這一輪牌便算完結。
我掏出二百元錢給她,她檢查了一下收起來。你放心,她說,要是有人問我,我就說你很棒。她說完就走,但沒走幾步又停下來。我這麼快就出去,她說,誰會相信你很棒呢?我是不是過一會再走?我說你講得對,你坐一會再出去吧。她就在房間里,但是她不坐,而是躺在了床上。
莊家贏了。
「你哥哥會有什麼問題?」郭明說,「我覺得他幹得很好。告他的狀的幾乎沒有。」
那是去年國慶節后不久的一天。我隨柳縣赴廣東考察團風雨兼程,到達廣東Q市。
莊家的對手只剩下張發和。張發和憋了一股勁說:「我跟!」他把兩萬元錢就像是多交一份答卷一樣read.99csw.com押上去。「好樣的!」田正中說,「我就喜歡你這種不服輸的幹勁。本來早就想正式任命你,把代局長的代字去掉,但有的人說你蔫。誰說你蔫?你不蔫嘛!」張發和就說:「田書記過獎了。其實你不知道我的心虛得很。我想我跟下去肯定會輸,因為我越看你越覺得你拿的真是順牌。他們兩個比我早一步看出來,所以提前退出。只有我傻乎乎的還跟。」
「我哥哥是黃山樹,柳縣的副縣長。」
「那麼……假如我發現我哥哥有問題,也不必向你報告?」
「如果將來……我們能把田正中之流繩之以法了,不管怎麼說,我哥哥是有一功的。」
「其實我知道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我哥哥不會有事,而你也不會同他過不去。我之所以擔心,是因為我很……愛我的哥哥。」
「那你就多慮了,」郭明說,「你哥哥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說吧。」郭明說。
「實際上……我能夠進入柳縣縣委接近常委們,我哥哥起了很大的作用。」
「可萬一……我哥哥也有什麼問題,」我說,「你會不會放過他?」
我很窮,我太窮了,如果讓我一下子擁有那麼多錢或失掉那麼多錢,我都會茫然無措。我可能會高興得發瘋,或可能傷心得跳樓。我是個對金錢既拿不起又放不下的人。但是他們不,這些揮金如土的人,他們對一時得失的金錢既不會欣喜若狂,也不會悲傷絕望。他們之所以能平和地對待金錢和處理金錢,那是因為他們有權。對腐敗的權力者來說,金錢是棋盤上前赴後繼的棋子或疆場上出生入死的士兵,而他們是棋手或者將軍,棋子丟了可以再擺,兵員損失了可以補充,只要他們的身份和地位還在。金錢的得失其實不很重要,權力的得失才至關重要,就像糧食的增減對農民其實不很重要,而土地的有無才至關重要一樣。
蒙國森和張發和也都說謝謝。
「是的。」郭明同意。
我遇上了妓|女。這時我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讓妓|女趕快離開。我跟她說我不需要服務,你走吧。但是她不走,她說就這麼走會挨罵的。我說誰罵你?她說老闆。我說什麼老闆,哪個老闆?她說就是接待你們的人呀,他叫我們來的。我們?什麼我們?他說,你們不是來了一幫人么?所以我們也來了一幫人,一人一個,她們現在都在你們每個人的房間里。我說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她說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人,但是我知道你們很饞很餓。所以要我們這種女人來喂你們,你們就不饞不餓了。說罷她開始脫自己的衣服。我說你別脫,我不饞也不餓,真的。她不信,還在脫。我說脫也白脫,反正我是不會脫的。她馬上不脫了,我很難看么?她說。我說你不難看,你挺漂亮,也很性感。那你為什麼不幹?她說,我又沒病,真的我不騙你。我說我有病。她一愣,說你陽萎?我說是的。她說我才不信,我看看。她上前來想摸我。我沒讓她摸,像驚弓之鳥一樣躲躲閃閃。她說不看了,我相信你,你還這麼年輕,又很帥,真可惜。她把衣服穿好,要走。小姐,我把她叫住。要是有人問你……我乾沒干?你能不能說我幹了?她先是不解地問為什麼?然後馬上說哦,我明白了,你怕老闆和你的同事知道你陽萎,是不是?我說是的。她說好,但是你得給我錢。我說多少?她說二百。你想不讓別人知道你沒幹,你得給我證據,錢就是證據。我的價格是每次二百,你得給我二百。我說好就給你二百。
韋德榮說:「田書記這麼鎮定自若,肯定是順牌,我不跟了。」他把暗牌翻開表示退出。那張最後公開的牌是張梅花K,就是說韋德榮的牌勢是兩對:一對6和一對K,但是他不敢以此搏到底。
韋德榮說:「不是我們膽子不大,而是牌大不過你。膽子越大,不是輸得越多嗎?」
「知道了,說你該說的,其餘的都別說。」
田正中說:「你們三個人居然沒有一個跟到最後,膽子還是不夠大。」
「你哥哥?」
「我不知道,我只是說萬一。」
蒙國森說:「田書記,反正你贏了,讓我們看看你蓋住的那張牌吧,是A還是6?」
「我認為等將來把他們抓捕之後,在審訊室里,由他們親口對你講述比較好。」我說。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我講這麼多,已經夠了。」
後來,我就把我的痛苦以及我在柳縣的情況通過電話告訴了郭明——我把妓|女送出賓館,偽裝自己愜意從容,像一個人吃飽了飯,扯著愛人去遛達散步。我把妓|女送到街上,然後借故走開。我鑽進一個封閉的電話亭里,撥通了郭明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