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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離婚協議的時候她沒有提出過這個問題,如果當時她提出要蛋蛋,我們的婚可能離不了,因為把蛋蛋交給她對我和我們家來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沒想到離婚這麼長時間了,她卻提出了這個問題。
「哼,」她充滿仇恨地盯著我,「你的心不黑?挑唆孩子不認自己的母親,挑撥我們母子的關係,千方百計想割斷我們的母子親情,你還敢說你的心不黑?你這麼做的時候想沒想過這是傷天害理!」
她沒有理會我的態度,平心靜氣地對我說:「你別生氣,我不是有意誣衊你們家的人,我只是客觀地說出一個事實,你想想,你爸在家裡干過一指頭的活沒有?你媽就像你家的老保姆,上班掙錢,下班幹活。你爸就不說了,反正他從來沒幹過家務活,也不會幹,過去當大領導,工作忙擔子重,沒有養成幹家務的習慣,可是你們呢?你們有什麼資格在家裡當大爺?就因為你們是男的?你媽整天做飯洗衣打掃衛生伺候你們,你們回家不是吹牛就是看電視,誰想著幫她干點活?在你們家,女人就是保姆,就是男人的附庸,就是不能比男人強,這你不承認不行。」
她擺出了一副挑釁的架勢,我無奈地坐在長條椅子上不敢動窩,我的褲子已經褪下來了,我忽然想起來,我的襯褲屁股上也有兩個磨破了的洞,我不是沒有襯褲,就是懶得換,為了不讓她看到我的屁股,儘管像她說的,我那點玩藝包括我的屁股她都見過,甚至可能都看膩了,我這點玩藝仍然不願意讓她見到,因為現在她已經沒有任意看我的權利,我也沒有隨便讓她看的義務。為此我只好坐著不動靠木板凳來遮擋我的羞恥,在這種情況下跟她會面,首先在氣勢上我就落了下風,我試探著將腳藏進鞋裡,她發現了,故意盯著我的腳丫子看,還誇張地咧咧嘴:「離了我你也沒比原來出息多少,你的兩個大哥都出來了,等到十兄弟都出來你們可以擺上一桌會餐了。」
「你要做什麼那是你的事,可是我要告訴你,我楊偉千般不好萬般毛病,心卻絕對不黑。」
放在過去這就是正經八百的反動話,憑這句話就能打他個反革命,過去他最怕別人打他反革命,如今沒人打他反革命了他倒羡慕起反革命來了。
「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兒?」
我告訴她:「我的意思是在咱們認識的人里,恐怕沒有一個能讓你佩服的,在你的意識里,只有你最強,如果不是組織部瞎了眼,市委書記就是你了,而且肯定比現在的這個當得好。」
我在心裏暗暗罵他,卻無可奈何,葉笙楠說:「主任給假了,你也用不著用到現場幹活來應付我了。今天你不給我個答覆就不行。」
我不是不懂姜叔叔的意思。如今落實黨的統戰政策,再加上改革開放招商引資,各國資本家、日本鬼子、國民黨反動派又都紛紛返回大陸,而且受到熱情歡迎,黨政官員們趨之若鶩,待若上賓。反之,許多離休老幹部有了困難不但沒人理睬,甚至找上門了官員們都退避三舍東藏西躲不願搭理。兩相對比,老幹部心理自然就不平衡,有失落感有意見,這也是存在的現實。然而,這終究跟葉笙楠說的錢能決定一切是兩回事兒。雖然我是大老粗工人,可是這個界限我都能分清楚,葉笙楠那麼精明的人怎麼就分不清楚?忽然想到我跟她扯了已經快一個上午了,忽然想到我跟她已經不是兩口子了,忽然想到她來找我的目的是要回蛋蛋,我也就忽然明白了,我跟她討論這些過去在一起過日子的時候都扯不清楚的問題實在是浪費時間,就起身對她說:「我跟你不一樣,你如今是老闆,沒人管你,我可是靠勞動吃飯的,下有九_九_藏_書徒弟徒子徒孫們盯著,上有領導管著,我自己還有我自己的活兒,我沒條件沒時間也沒那份自由陪你討論人生研究黨和國家的大政方針。蛋蛋的事兒沒商量,我也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敗壞過你,信不信由你,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是不會答應你的,我得幹活去了。」
我故作鎮靜:「這有什麼?你給我當老婆的時候我也不是沒穿過破襪子。」
她真的沉思默想起來,想了好一陣居然沒說出個名字來。我說:「你別想了,現編也編不出來,你其實是個自大狂,在你的眼裡,誰都不如你。至於我,說實話,我既沒覺著比你強,也沒感到不如你,雖然你眼下有幾個臭錢,還買了一台破車,對了,還開了一個火鍋店,可是,我每天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知道我這麼干是為了什麼,我力氣花了,汗流了,就能得到社會的承認。你呢?除了掙兩個錢,你還有什麼?」這話我說得理直氣壯,我不但連續兩年是市裡的勞動模範,最近還被推薦為省的勞動模範,很可能還會成為全國勞動模範,這就是我付出后得到的認可。
她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語氣平靜,好像她剛才沒有歇斯底里朝我叫喊過。這也是她的風格,過去就是這樣,有時候好好地說著話,她就突然火了,簡直讓你摸不清哪句話不對她的胃口了。有時候她正在發火,當你也做好跟她大吵一架的準備時,她卻又突然心平氣和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病態,但她確實就是這種人。因此,跟她生活有時候很累,老有一種如履薄冰的危機感,因為她的情緒確實挺難把握。我故意破壞她的興緻,告訴她那兩棵樹的名字叫破鞋樹。
我高興了,趕緊問:「為什麼?你媽可是有汽車,跟了她今後再來接你就能坐汽車了。」
姜叔叔是我們市的老工會主席,三八式幹部,跟我爸他們算一撥的,也離休好幾年了。不知道他能給葉笙楠說什麼箴言,我有些好奇:「他說什麼了?」
這是我擺脫她糾纏的最好借口,既然她提出的要求我根本不可能答應,也沒有任何折衷的辦法解決,我再跟她談這些純粹就是浪費時間耗費精神。正在這個時候車間主任來了,車間主任是我的徒弟之一,後來上了個電大機械專業,算是有了大專文憑的知識分子,就提起來當了車間主任。他肯定是看我們都沒有到現場就過來催我們的,他的到來讓我擺脫葉笙楠的糾纏更有了說服力,他一推門我連忙對他說:「我馬上就去。」沒想到這個看不來眼色的傢伙自作聰明,看到葉笙楠馬上堆了一副笑臉:「哦,嫂……葉姐來了,師傅你們有事慢慢說,今天你就別到現場去了,我讓他們去就行了。」
我剛想說離了臭雞蛋照樣能做槽子糕,離了張屠戶誰也不會吃連毛豬,猛然間醒悟如果這樣說就把我媽罵了進來,我媽可不是臭雞蛋更不是張屠戶,於是緊急剎車,總算沒讓她把我套進去自己罵自己。
「主任讓我們在這看著葉姐的車,怕誰手賤禍害她的車。」解釋了一句兩個小兔崽子慌忙逃竄了。
她明白我說得到做得到,法院能不能真的把蛋蛋判給她先不說,即便判給她了,我也不可能把蛋蛋給她,到時候我能做出什麼事來我自己都無法預料,她就更難以預料了。她忽然大喊了起來:「楊大蛋,你別欺人太甚,做事也別太絕!」
「那我只好通過法律,要回楊成龍的監護權。」
蛋蛋說得我心裏高興,旁邊有賣烤羊肉串的,我跳下車給他買了五串。
我邊說邊往外走,葉笙楠好像還沒聊夠,坐著沒動,可是我已經朝外走了,她不好意思用她的身體阻擋我,她不是我老婆了,不九九藏書能再像過去那樣隨隨便便發生肢體接觸,那樣她就顯得有些賴皮了,就會在我的面前失去分量,她只好跟我一同出來。她的白色桑塔納停在門外不遠處,我的兩個徒孫忠心耿耿地圍著車轉,替他們這位前任師奶看車。見葉笙楠過來,他們有些逢迎地問好,葉笙楠熱情洋溢地請他們到她的店裡改善改善:「你們來了打五折。」說罷,鑽進車裡一溜煙跑了。
她愣住了,反問我:「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你真的以為你比我強嗎?」
她氣咻咻地把臉別到一邊看著窗外的沙棗樹,我們排班室的外面有兩棵沙棗樹,這兩棵樹長得很親熱,樹榦糾結在一起,不仔細看還會以為是一棵樹長了兩個樹冠,我們車間的人有的把它們叫夫妻樹,有的把它們叫情人樹,也有的把它們叫破鞋樹。正是殘冬初春時節,樹的枝椏乾枯著,樹榦在瑟瑟的寒風裡顫抖。外面傳進來機器設備運轉的隆隆聲,卻聽不到我們班組裡的人聲,估計人都被主任趕去幹活了。排班室里靜悄悄的,她不說話我也沒話好說,我不準備再跟她解釋什麼了,在她這種思維定式下,我無論說什麼都會被她當成謊言,被她當成我為了避免上法庭而編造出來的搪塞之辭。
「我當然比你強,就是比你強,你不承認也不行。」
「我恨你幹什麼?」我說的是實話,我確實沒有恨她,夫妻關係說到頭不就是一種緣分嗎?緣分到了就結婚成夫妻,緣分盡了就離婚各走各的路,我認為我跟她的緣分盡了,離婚是必然的,只是遲早的問題,也就是說,由誰來給已經快要沉沒的船再鑿最後一個洞。再說了,已經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誰還會把離婚當成一回事兒呢?一個家庭破裂了,有可能再誕生兩個新的家庭,就像低級生物靠分裂細胞來繁殖一樣,這未必是壞事。
「不可能。」我回答得更簡短。
她板著臉說:「缺德,好好的事兒為什麼總要說得那麼卑劣。」
我索性不再躲閃,總算將工作服套到了身上,然後對她說:「對不起,我沒有你那麼閑,我得幹活去了。」
我氣惱了,她說我什麼都沒關係,她沒有權利對我的家庭我的家人指手畫腳,更沒權利指責我媽。我忍不住罵了她一句:「你他媽算老幾?憑什麼對我們家說長道短?」
葉笙楠說:「我來找你當然也不是來討論你們家有沒有大男子主義的事兒,有也罷沒有也罷如今確實跟我已經沒有關係了。我只是今天看見你這副樣子忽然有點感觸,我想象不出來,如果你們家離了你媽,你跟你爸,還有楊成龍,怎麼活。」
葉笙楠說:「當然,錢就是衡量一個人價值的最起碼最公平的標準,這就是商品經濟。你認識的那個包工頭老張為什麼能當市人大代表?他大字都不識幾個,不就是因為他有錢嗎?再往遠里說,香港澳門那些大資本家不都當了什麼政協副主席、人大副委員長、政協常委、人大常委、政協委員、人大代表了嗎?憑什麼?就憑人家有錢,而且誰的錢多誰的官就大,這個事實你總不能不承認吧?你爸跟我爸那些老幹部,辛辛苦苦跟著共產黨賣了半輩子命,什麼苦沒吃過什麼罪沒受過?如今得到什麼了?就是一個月一千來塊錢的退休金,連住的房子都是公家的,一輩子連一套房子都沒有給自己掙到,你說說冤不冤?那個姜叔叔你還記不記得?就是閔姨的老伴,前幾天我請他到我的火鍋店裡吃飯,他說的那幾句話我覺得最有道理。你知道他說啥了?」
我問她:「你覺得錢能證明一切嗎?人的價值就是看他能掙多少錢嗎?」
她沒有絲毫要走的意思,開始分析我險惡用心的根源:「你https://read.99csw.com如果沒有挑唆楊成龍,那麼大的風沙他絕對不會不坐汽車卻非要坐你的破自行車。你如果沒有教唆他,我冒著大風去接他他絕對不會對我那麼冷淡。你為什麼不坐我的車?就是為了不讓楊成龍坐。你知道只要你不上我的車,楊成龍就不會上。你之所以這麼做,就是因為你恨我,自從離了婚,你表面上裝得挺平靜,其實你的心裏一直在恨我。」
「我即便給你當老婆,也沒義務給你補襪子,你們家的人,都是大男子主義,都是你媽慣出來的毛病,娶老婆的目的就是伺候你們,你們家的男人其實沒必要娶老婆,雇個保姆就足夠了。」
葉笙楠說:「我說你沒層次你就是沒層次,連人家的話都聽不懂,人家並沒有說想當反革命,人家的意思是說如今的政策反革命比他們這些老革命吃香,人家是不服氣,有點感慨的意思,懂了沒有?」
「你別裝模作樣了,你之所以恨我,就因為是我先提出來離婚的,你覺得我甩了你,傷了你男子漢大丈夫的自尊心,如果由你先提出來離婚,你認為是你甩了我,你也許就不會恨我了。正因為你恨我,你就想方設法報復我,挑撥我跟我兒子的關係就是你報復我的最好手段。你太陰暗了,也太無恥了。你從來就是這樣,自甘平庸,卻容不得我比你強,我那時候要考大學你就找了種種借口阻攔我,我沒考上你才高興了。我辛辛苦苦四處奔波掙來錢了,你又造謠誹謗我跟別的男人跑了,就是因為我比你強你才容不得我。我買了汽車,你更是生氣,哪裡有女人開著汽車男人騎自行車的道理?所以你就不上我的車,也不讓我兒子坐我的車,這就是你內心深處的想法,別以為我不明白你的心思,我認識你已經半輩子了,跟你一個床上睡了十來年,你那點花花腸子我比誰都清楚。為什麼女人就不能比男人強?女人比男人強是罪過嗎?你說,你說呀……」
葉笙楠臉一下子冷了,一字一句地說:「我要楊成龍。」
葉笙楠沉默了,定定地瞅著我,我以為說服了她,她理屈詞窮了。沒想到她忽然哈哈哈笑了起來:「楊偉呀楊偉,我倒真服你了,你是不是還活在六十年代?或者你乾脆就回到五十年代了?我知道你當勞模了,那算個狗屁。你即便當上全國勞模,一年能掙幾個錢?你知道我現在一個月掙多少錢?」
「好好好,你比我強,那請你馬上告訴我一個你覺著比你強的人,就是咱們熟人圈子裡的。」
蛋蛋說:「跟她出去玩玩,吃頓飯什麼的可以,要是讓我跟她一起過我可不幹。」
她的指責讓我啼笑皆非,這一剎那我忽然發現,我跟她分手確實是絕對合理的結局。我從來沒有想到她是在這種心理狀態下跟我過活的,她一直認為她比我強,一直認為我是個平庸無能的男人,也一直認為我不能容忍她比我強,這倒是我從來沒有關注過的。因為,我從來沒有考慮過我跟她誰更強的問題,兩口子,有什麼強不強的,她再強也是我老婆,我再強也是她丈夫,不管她多麼能折騰,說實話,我從來沒有覺得她比我強,當然,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比她強,我從來就沒有想過這種問題。
「既然那樣你讓他把市委大樓炸了去,肯定能當上反革命。怕不夠分量,可以去炸省委、炸人民大會堂,只要他想當反革命那還不容易。」
「好好好,你比我強,你當了老闆,有錢有車,我混了半輩子還是個工人,你確實比我強,行了吧?」我想了想又問她,「國家主席、國務院總理、國家部長這些大官就不說了,咱也不認識人家,人家也不認識咱,就說說我們認識的人吧,你能不能告訴我在咱們都https://read.99csw.com認識的人里哪個人比你強?」
一整天我的心情非常惡劣,幹活的時候罵了兩個徒弟和一個徒孫。他們都沒有吭聲頂嘴,裝得非常順從,我覺得他們是在可憐我、同情我。老婆把我甩了,如今人家又要孩子,人家走哪四個軲轆屁股後面冒煙,我至今還兩條腿兩個軲轆到哪都得消耗自己的能源。他們越可憐我我就越生氣,我發布命令誰要敢去葉笙楠的火鍋店裡享受五折優惠我就饒不了他,他們唯唯諾諾保證不去。可是我心裏明白,他們巴不得下了班就去涮可以便宜一半的火鍋,如今的人就是這麼現實。
她不屑地哼了一聲:「有什麼了不起,就你那點玩藝我啥沒見過?要換就換,我就在這兒等著。」
「我沒有說誰都不如我,也沒有說誰都比我強,可是我就知道我比你強。」
蛋蛋說:「跟她不自在,她太嘮叨了,整天光知道讓我洗手洗臉寫作業,沒意思。我要是坐她的車,她在車上也得嘮叨,老在我耳根子上嘮叨,她沒老我倒先老了。」
回家的路上,我有意問蛋蛋:「蛋蛋,要是你媽讓你跟她,你怎麼辦?」
「你們他媽的不幹活在這兒泡什麼?」我遷怒於他們,朝他們怒吼。
下班后我直接到學校去接蛋蛋,雖然正常情況下蛋蛋並不歡迎我去接他,可是我仍然去了。葉笙楠既然提出來要把蛋蛋領走,她就一定會千方百計地去努力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個女人就有那麼一股邪勁兒。我雖然不怕她,雖然不相信她真的能把蛋蛋從我身邊領走,可是我有了危機感,我不知道她將會採取什麼辦法來對付我,我也知道,今後我很難過太平日子了。
這件事情我絕對是無辜的,蛋蛋跟了我,我從來沒在他面前說過葉笙楠一個不字,儘管我對她的所作所為很不以為然。蛋蛋要看她姥姥姥爺我從來沒有阻攔過,葉笙楠要跟蛋蛋見面只要打個電話我就給她送過去,如今她卻說我挑撥他們母子關係,想割斷他們的母子親情,簡直是無稽之談。我想她如果真的為了要回蛋蛋的監護權而跟我打官司,這恐怕就是她的理由。我原來準備抽時間找機會告訴她,那天刮大風蛋蛋不坐她的汽車並沒有別的原因,僅僅是男孩子的一種義氣之舉,因為我不能坐她的汽車,不要說我是蛋蛋的爸爸,就算我是蛋蛋的朋友同學,碰到那種情況,按照蛋蛋的脾氣性格也不會自己坐了汽車一走了之,把同學或者朋友扔在風沙裏面。我還想告訴她,我那天不坐她的汽車也並不是我嫉妒她有車,或者有意跟她鬧彆扭,唯一的原因就是她的車放不下我的車,說到底,那不過就是一台車,並不是波音七三七,即便是波音七三七,又能怎麼樣?不會因她有了波音七三七她就不是葉笙楠了,我也不是楊偉、楊大蛋了。我雖然沒有車,但是我要是想用車,隨便打個招呼到哪還弄不來一輛車?對我而言,那天我跟蛋蛋沒有坐葉笙楠的車根本就不算什麼事兒,需要坐的時候也許我會主動找她借車,那天我要是沒騎自行車,也許我就坐她的車了。可是,僅僅因為我跟蛋蛋沒有坐她的車這麼一件小小的事情,在她心目中就成了我的滔天大罪,以至於要跟我鬧上法庭爭奪孩子的監護權,我們離婚的時候都沒有上法庭,離了婚反而要上法庭讓我覺得滑稽。
「隨便你,即便法院把蛋蛋判給你了,你也別想得到他。」我想起了蛋蛋要跟我同甘共苦的話,就又加了一句:「我想蛋蛋自己也不會跟你,別看你有一台破汽車。」
「這兩棵樹長得挺有意思,像一對情人。」
「他說幹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
「我們家的事情現在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了,謝謝你仍read.99csw.com舊那麼關心我們家的事情。」
葉笙楠冷笑道:「你的心也太黑了,告訴你,我不是非得跟你搶楊成龍,這是你逼出來的。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我如果不把楊成龍要回來我誓不為人。」
她突如其來的喊叫引起了關注,我的徒子徒孫們紛紛探頭進來察看,見我們沒有發生什麼意外,又都縮回了腦袋。我這時候也顧不上尊嚴了,站起來往身上套工作服,反正她自己說過,我身上那些玩藝她沒啥沒見過,她不怕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麼?她好像知道我的襯褲露底了,故意轉到我的身後,我轉著身子努力隱藏身體的反面,把身體的正面展現給她。這樣一來我穿工作服就非常困難,要躲開她的視線也幾乎不可能。她竟然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真狼狽,要是沒穿褲衩就更好看了。」
「你能不能在外面等等,我換好衣服。」
我沒弄明白她說誰缺德,不知道她是藉機罵我還是罵那些把這兩棵樹叫破鞋樹的人,我也沒心弄清這個問題。別人都去幹活了,我卻在這裏陪著她閑聊,我心神不定,不管怎麼說,我是市裡的勞模,是廠里的技|師級技術骨幹,以身作則帶頭幹活是我的本分,我急於打發她走,我跟她交流心累,就說:「你先回去吧,該幹啥幹啥,你說我心黑也罷,罵我傷天害理也罷,總之,蛋蛋是我的,也是你的,不管他跟誰生活,如果你覺得我一挑撥蛋蛋就不認你這個媽了,那你應該首先想想,別人為什麼要挑撥你跟你兒子的關係,為什麼別人一挑撥你們母子就沒了母子親情了,你覺得蛋蛋跟你的感情會那麼脆弱嗎?你回去自己想想,想清楚了該怎麼辦你就怎麼辦,也沒必要來跟我商量。」
她說的是事實,這是我們家的傳統習慣,我們家人,包括我媽自己,從來沒有認為這有什麼不對,難道這就說明我們家的人有大男子主義嗎?這說明不了什麼,因為她忽略了一個重要事實:在我們家,家事都是我媽說了算。她付出的勞動為她爭取到了家裡的決策權。在心理上,我們也從來沒有覺得女人就應該伺候我們,我承認,我們家裡的男人比較懶,不太愛做家務活,可是那也是家裡的女人慣的,這一點葉笙楠沒說錯,可是她卻不懂,為什麼我媽要這麼慣我們,因為她愛我們,視我們為她的生命。同樣,我們也深深愛著她,別看我們不做家務事,如果需要,我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情,這一點我想葉笙楠根本不懂。我在腦子裡用這些話駁斥她的謬論,我卻沒有說出來,我根本不願意跟她討論我們家是不是有大男子主義這個問題,她已經失去了跟我討論這個問題的資格。
我說:「我已經給你答覆了,蛋蛋給你不可能。你有本事就到法院去,我陪你打一場官司。」
我還沒顧得上找葉笙楠解釋,葉笙楠卻殺上門來討伐我。她直接找到班組裡來了,我的徒弟徒孫們見她大駕光臨,都挺尷尬,不知道該繼續稱呼她嫂子,還是改稱她為姐姐,也不知道該對她熱情些還是冷淡些,轉眼間一個個都溜了出去,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了我跟她兩個人。她穿得很講究也很得體,墨綠套裝裙外面套著一件乳黃色的呢子大衣,頭髮恢復了黑色,畫了淡妝,唇紅齒白,顯得年輕漂亮,沒了過去那種俗艷。她跟我們的排班室非常不協調,我們這裡是勞動人民的天下,簡陋、雜亂,還有永遠消除不了的汗味兒、油味兒。她突然襲擊讓我非常狼狽,我正準備到現場去,衣服脫了一半,工作服穿了一半,皮鞋脫了,還沒來得及換工作鞋,處於半裸體狀態。最讓我難堪的是襪子剛好在大腳指頭的部分破了個洞,腳指頭裡的老大探頭探腦地伸出來窺視著坐在對面久違了的葉笙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