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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我說:「一會兒就去,等我媽來了我就走。」
小賈說:「沒有,只有一個人,三十多歲,非要叫老闆過來,我就打電話給老闆說了,老闆說她親自過來處理,後來那個人沒等老闆來,又走了,說第二天,就是今天再過來。」
他這態度的明顯變化,讓我突然認識到我和葉笙楠的任性和隨意是多麼具有傷害性,表面上看我們倆怎麼樣僅僅是我和葉笙楠的事,事實上我爸我媽、她爸她媽還有其他家裡人,心理上、生活上無一不受到我們婚姻狀態的影響。我們好了,他們的生活、精神就多了一絲陽光,我們鬧了,他們的生活、心裏就會蒙上一層陰影。不但父母這樣,我們的兒子蛋蛋又何嘗不是這樣?我跟葉笙楠重新生活在一起之後,我徵求過蛋蛋的意見,我問蛋蛋對我跟他媽重新生活在一起有什麼看法,蛋蛋說無所謂了,過不下去了就分手,能過得下去就好好過,如果再過不下去了就再分手唄,不管是分手還是在一起,你們只要別忘了給我生活費就成,那可是法律規定的你們兩個人應盡的義務。當時我笑了,拍了蛋蛋腦袋一巴掌,罵他是功利至上。蛋蛋無奈地笑了笑:「你們過在一起還是分手我說了算嗎?」現在回想起來,蛋蛋對我跟葉笙楠這種時好時壞的婚變豁然超脫,並不是他這一代人觀念新、豁達、能看得開,而是無奈之下的聽之任之。
一個小夥計打開門,見到我連忙熱情招呼:「老闆來了?」
我走神了,連忙應付老人家:「我沒事了,可能葉笙楠昨天晚上跑到哪玩去了,我再找找。」
小賈發出了一聲驚呼:「什麼?不可能!」我還沒回話,她已經把電話扔了。
老爺子跟我爸一樣,一聽到我們要正式辦理復婚手續,顯然鬆了一口氣,沉默片刻,口氣馬上變得親切了:「哦,你們晃蕩夠了?那好啊,趕緊去辦啊。」
那一晚上我睡得很香,醫院里很靜,半夜不知道是醫生還是護士進來察看過一兩次,朦朦朧朧中我知道,他們走後我便沉入了更加香甜的夢境。我是讓我爸捅醒的,我睡在我爸旁邊的空床上,他用拐棍捅我,夢中的我把他的拐棍當成了撬杠,我們正在用撬杠調整那台巨大的製漿機反應釜,這是土辦法,但是卻非常有效,我們要把這台反應釜準確地安放在基座上,跟基座螺孔的誤差為正負零點三毫米,否則就沒辦法安裝。讓我生氣的是,那幾個笨蛋徒工沒有用撬杠撬動反應釜,卻一直用撬杠在我身上招呼,捅得我又疼又癢,氣得我破口大罵,我想讓我的那些再就業的老工友們過來接手,卻誰也找不著。我急壞了,急醒了,醒過來才明白我是在醫院的病房裡,我爸正拿著他的拐棍捅我https://read.99csw.com:「大蛋,醒醒,太陽都照到屁股上了。」
老爺子問我:「辦手續?辦什麼手續?你們不是早就辦過手續了嗎?」
我媽一會兒就要來給我爸送飯,如果看見我把我爸扔在一邊睡得像頭死豬,肯定得拿這件事情當成一整年的重要話題嘮叨個沒完沒了。
老爺子說:「就這麼大個地方,就那麼幾個熟人圈子,還能跑哪去?你趕緊找著,把手續辦了拿回來讓我跟你媽看看。」
我不由有點著急,葉笙楠總不會跟我和我爸我媽玩逃婚吧?我又撥打了她娘家的電話,葉笙楠她爸爸接的,我問他葉笙楠在不在家,老頭子沒好氣地反問我:「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葉笙楠呢?」
小賈說沒看見,昨天晚上她沒來。我追問道:「這不會啊,明明是你們店裡有人打電話叫她過來,她就過來了,怎麼會沒來呢?是不是到其他連鎖店去了?」
我連連答應著,看樣子葉笙楠她爸她媽跟我爸我媽一樣,把我和葉笙楠有沒有結婚證看得非常重,對我們倆非婚非親地住在一起也非常厭惡,只不過礙著面子不好像我爸我媽那樣當面給我們定性為「非法同居」,更不好意思罵我們「兩個荒唐貨,一對臭流氓」。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呢?也許那一會兒我的臉色太難看了,小賈和那個值班的廚師戰戰兢兢地問我:「楊哥,怎麼了?老闆不會有什麼事吧?」
我的准老丈人在電話里喂喂喂地叫喊:「怎麼了?楊偉,你怎麼了?說話呀。」
我從葉笙楠那兒出來,有點茫然,不知道該到哪兒找她。我的那些同學朋友,不管是誰跟她在一起,也不會不告訴我一聲。我又給排骨、紅燒肉、糊麵包、習小娟、吳夢娜、孟文麗還有我所有能想到的同學、朋友都打了電話,詢問他們知不知道葉笙楠的下落,他們的回話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都是一連串的問號:「你怎麼找我們問?葉笙楠到哪去了你還不知道?是不是又吵架了?」
於是我給我媽交班,然後到葉笙楠的房子找她。我說葉笙楠的房子,這是我們的習慣叫法,因為我和她的房子嚴格意義上都不能稱之為「家」,一個人住著,怎麼能叫家呢?按照古人的解釋,家應該是「從室從豕,男女婚嫁住所也」。就是說,男婚女嫁之後,住在一起,有房子,還養了以豬為代表的家畜家禽才能算真正意義上的家。現在雖然城裡人都不在家裡養豬養雞了,可是一個家終究還得有男有女搭夥過日子,才勉強算得上是個家。我跟葉笙楠如果不住在一起,那就都是男女單蹦,單身男女自然不能算是一個家,不管有沒有房子按照中國人的標準也不能算作家,只能算作住處。我跟葉笙read.99csw.com楠即便住在一起,有男有女了,也不能稱之為家,因為我們沒有「婚嫁」,按照老祖先的規定,必須「婚嫁」后的住所才能算作家。關於家的定義,如果認真解釋,確實也挺複雜的,心理上我們也知道不是那麼回事兒,所以相互之間從來不說你家我家,就說你的房子我的房子。
我便仔細詢問昨天晚上的情景:「昨天晚上到底怎麼回事,你從頭到尾給我詳細說一說。」
我說:「你打,看看她接不接你的電話。」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親自到火鍋店找她,唯一的可能是她昨天晚上處理完事兒以後,太晚了,索性就在店裡睡了。我趕到笙楠火鍋店的時候,店還沒有開,他們一般要早上十點多鍾以後才開門,中午也沒有多少客人,真正做生意靠的就是晚上,晚上他們從理論上說一直要開通宵,什麼時候店裡沒顧客了,什麼時候才能下班。門口沒有見到葉笙楠的桑塔納,我估計八成她沒有到店裡來。儘管如此,我還是敲打著店門,現在這裡是我唯一可能找到她下落的地方。
我問小賈:「是不是幾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我想起了幾年前那件事兒,就是葉笙楠頭一次請我爸我媽過來涮火鍋,有幾個傢伙嚷嚷葉笙楠的五糧液是假貨,讓我用液化氣罐嚇跑了那件事。
我急不可耐地追問:「那就是說她昨天晚上還是來了?」
小賈釋然了:「沒事,老闆那麼大個人了,怎麼可能失蹤?是不是在家睡覺呢。」
老爺子挺逗,這是故意在寒磣我,我連忙解釋:「那一次是離婚,這一次是復婚,我們說好了今天去辦,結果怎麼也找不著人了。」
我掙扎著保持冷靜:「沒事,你們一切照常,可能她跑到哪打麻將去了,我再找找。」
我再一次糾正值班的小伙:「別叫我老闆,我不是你們的老闆,我是你們老闆的老公,你叫我楊哥。」
我認識這小伙,知道他是個廚師,估計今天輪到他在店裡值班,卻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中國人的稱呼很有意思,過去他們都把葉笙楠叫老闆,我以葉笙楠男人的身份經常出入於此以後,他們就把我叫老闆,反過來把葉笙楠叫老闆娘,好像這個店是我的。對這個稱呼葉笙楠一笑了之,我卻非常不受用,每一次都要糾正他們:「我不是老闆,別叫我老闆,就叫我楊大哥。」但是我的糾正從來沒有起過作用,他們堅持不懈地把我叫老闆,把葉笙楠叫老闆娘,讓我聽著非常彆扭,好像我是靠葉笙楠吃軟飯的主兒。
我問她:「他說的兩千塊錢是怎麼回事?」
冷汗從我的身上冒了出來,我的腿軟軟的好像突然被抽去了筋骨,小賈講述的過程讓我覺得有點像恐怖電影里的情節,她接到了葉九九藏書笙楠的電話,葉笙楠告訴她過五分鐘就到,但是卻從此杳無音訊,無蹤無影了……
小賈是葉笙楠的心腹,也是為數不多認真叫我楊哥,堅持把葉笙楠叫老闆的員工之一。葉笙楠昨晚上來沒來店裡,後來又去了哪兒,她應該會知道。我讓值班的小廚師馬上打電話找小賈,小廚師聽話地撥了小賈的電話,告訴她我在店裡等她,讓她馬上過來,有急事。我哪裡有耐心等小賈過來,抓過電話先問小賈:「小賈,你昨天晚上看見你們老闆了沒有?」
我爸不再追問了,我就連忙給他打水、擦臉,忙乎完了,又要幫他接尿,他拒絕了,非要自己到廁所去。好在他這一級幹部住院的條件不錯,病房裡都有衛生間。我扶著他,幫他拎著吊瓶,服侍他蹲了早便,從廁所出來,我媽剛好提著兩個保溫飯盒進來,看我把我爸伺候得挺好,滿意地點點頭:「嗯,這還像個兒子,趕緊吃飯,吃完了結婚去。」
小賈說:「沒有啊,聽說老闆快到了,我怕老闆吃虧,就叫了兩個廚師到外面等老闆,結果老闆沒來,那個人也不見了,我們都以為老闆可能臨時有事不來了,反正那個人也走了,沒有繼續鬧,可能酒醒了,就沒在意,一直到兩點多鍾我們關門為止,老闆也沒來。後來我就到辦公室睡了,也沒敢回宿舍,怕老闆臨時有什麼事情找我,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見到老闆。」
小伙答應著:「嗯,我知道老闆。」
小賈說到這兒忽然拍了腦門子一巴掌:「對了,我想起來了,大概過了有二十多分鐘,老闆來電話,問我那個人還在不在,我說在外面等她呢,老闆讓我別著急,說她再過五六分鐘就到了……」
他摸摸後腦勺:「我還真的不知道,這得問前廳的小賈。」
我說:「可能昨晚上睡晚了,聽不見電話鈴,沒事,我一會兒過去找她。」
小賈說:「昨天晚上八點來鍾,一個三十來歲的人,挺高挺猛,到總台上說我們坑了他兩千塊錢,今天要算個明白。我告訴他,我們這裡是正當經營的飯店,從來不可能坑任何人,如果對我們的服務不滿意可以提意見,我們一定改進,可是坑錢的事情我確實不知道,如果他有證據,可以通過12315投訴我們,也可以到法院起訴我們。他一個勁嚷嚷著要叫我們老闆,還說如果老闆不出面解決這件事兒,他就要叫人過來把我們的店給砸了。這時候我就打電話告訴老闆了,老闆讓我告訴那個人,她馬上過來親自處理這件事情,我就告訴那個人老闆很快就過來,請他到辦公室等,他卻說要出去透透風,然後就出去了。」
我真的有點憤怒了,這丫頭是不是腦子有病?沒事我一大早跑到這兒費什麼勁?我說:「沒九九藏書什麼事兒,就是你們老闆失蹤了,我想找你問問,看看你知不知道。」
我爸的臉色很好,這讓我徹底放心了,看樣子老爺子這一關算是挺過去了,活到二十一世紀應該沒什麼問題。
我爸我媽異口同聲地問我:「怎麼回事?不接電話?」
小賈稀里糊塗:「我也不清楚啊,問他,他就一個勁嚷嚷,我當時以為他喝多了,後來看他走了也就沒在意。」小賈又問了一句:「有事嗎楊哥?」
我說葉笙楠昨天晚上在醫院跟我看我爸爸,後來接到一個電話就走了,說是店裡有事,我跟她約好今天要去辦手續,結果到處找不到人,打電話也沒人接。
小賈是他們的前廳領班,一個長相非常甜美的女孩兒,葉笙楠喜歡漂亮女孩,尤其喜歡乖巧的漂亮女孩。他們家男孩多,我們家也是男孩多,什麼東西多了就不值錢,包括男孩。她說從小一睜眼滿眼都是禿小子,看得眼睛累,如果自己能有一個姐姐妹妹這一生就圓滿了,如果沒有姐姐妹妹能有個女兒這一生也就圓滿了。可惜計劃生育抓得嚴謹,唯一的生育指標讓蛋蛋給佔了。她怎麼看怎麼覺得小賈順溜,就讓她當了前廳領班,還跟我商量要認人家當乾女兒,我說如果確實覺得好,乾脆領回家當兒媳婦算了。葉笙楠不同意了,說小賈文化低,年齡也比蛋蛋大,好像我真的要讓她當兒媳婦似的。
我說:「我到處都找了,沒她。」
我爸說:「我沒事,你有事兒,趕緊起來洗洗臉,一會兒你媽來了見你睡得比我還香,肯定得罵你。」
他說:「我昨天晚上在後廚,可能來了吧?也可能沒來。」
我心裏卻知道,葉笙楠如果不是逃婚,那就肯定出事了。因為,她自從因為打麻將跟我鬧翻之後,就徹底戒麻了,甚至對麻將產生了生理性過敏,根本連麻將兩個字提都不再提起。逃婚也不太可能,即便她心裏有某種障礙不願意跟我正式辦理復婚手續,當著病重的我爸不好當面拒絕,也會背過我們的父母跟我說清楚,或許還會辦個假證蒙兩家老人,那才是她的風格,而絕對不會這樣一跑了之。那麼,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出事了,而且是出了大事。
陪著我爸吃了飯,我就給葉笙楠打電話,我爸我媽眼睜睜地看著我給葉笙楠打電話,電話通了,卻沒有人接,電話里有個假裝溫柔的女生告訴我: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等片刻再撥。
我實在想不通葉笙楠是怎麼搞的,怎麼會憑順眼不順眼用人,在我眼裡,起碼在這件事情上,我覺得小賈真有傻丫頭的特徵,話沒說完,而且是如此重要的話,她就扔了電話,不是腦子有病是什麼?我正在憋氣,小賈卻匆匆忙忙跑了過來,原來她就在店九_九_藏_書裡。顯然她也是剛剛從床上爬起來,披頭散髮,沒有化妝,也沒有平時那麼好看了:「楊哥,到底怎麼回事?老闆怎麼會失蹤了?你有沒有搞錯?」
來到葉笙楠的房子,我有鑰匙,開了門就進去,準備掀她的被窩。衝進葉笙楠的閨房,我撲了個空,葉笙楠不在,被子在床上疊得整整齊齊。按照我對她的了解,她絕對不是清晨即起、洒掃庭除的勤快人,只要早上沒事,一般都要睡到九十點鐘才起來。這會兒她沒在家,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昨天晚上根本就沒回來。我再一次撥打了她的電話,電話通了,仍然沒有人接聽。我又給她的火鍋店打電話,火鍋店的電話也沒人接,估計還沒到上班時間,店裡的廚師夥計們還都在被窩裡休息被葉笙楠剝削壓迫的身軀。
放下電話,我就開始犯難了,我實在說不清葉笙楠是有意不接手機,還是她和手機不在一起,不管是她有意不接手機還是她不跟手機在一塊兒,都不正常。如果手機關機,那還情有可原,沒電了,或者關機后忘開了,唯獨手機響著卻沒人接讓人琢磨不透,心裏發虛。
小賈便開始撥打葉笙楠的電話,撥打了半會兒,無奈地掛了電話對我說:「通了,沒人接。」
看來我在小賈的問題上有點搞錯,她扔電話是要過來跟我當面說話,我卻以為她是犯傻。可是在葉笙楠失蹤的問題上我敢斷定我沒有搞錯,她確實失蹤了,只不過失蹤的性質是玩失蹤還是被動失蹤待定。我說:「我怎麼能搞錯,從昨天晚上她接到你那個電話之後,到現在我就沒見著她的人影。」
小賈說,葉笙楠的那些連鎖店只是「笙楠火鍋」名下的加盟店,按照笙楠火鍋總店的固定模式獨立經營,每年交給總店固定的加盟費,其他葉笙楠都不管,所以葉笙楠不可能到其他加盟連鎖店去。看來小賈也不知道葉笙楠的下落,我正要放下電話,小賈卻又告訴我:「楊哥,我想起來了,昨天晚上大概八點來鍾,店裡確實有點事,有人鬧事,說是店裡宰了他們兩千塊錢,要找店裡討個說法,不解決好了就要叫人過來砸店……」
我追問:「到底來了沒有?」
小賈給我出主意:「打她手機,老闆從來不關機。」
「你啥時候去辦手續?不是說一大早就去嗎?」我爸開始催促我,看來老爺子對這件事情確實是耿耿於懷,念念不忘。
我連忙爬起來:「爸,你有事啊?」
我爸問:「笙楠呢?」
我爸我媽急不可待:「別過一會兒了,現在就去。」
我說:「昨天晚上店裡有點事,可能處理晚了,回來怕影響你休息,就沒回來,這陣可能在家睡懶覺呢。」
我顧不上再跟他討論這個問題,向他打聽葉笙楠的去向:「昨天晚上你們老闆來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