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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二牛子說:「這正是我們想問你的,那三個人是幹啥的?」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讓人給打斷了,來電話的是一個男人:「你是誰?」
我問他:「傷得重不重?」
我急切地解釋:「我是葉笙楠的丈夫,葉笙楠就是這台車的駕駛員,她人呢?人呢?」
出租司機的驚呼和車窗外到處可見的警察身影把我從僵死狀態喚醒過來,我明白了自己身處何地,這就是車禍現場,這就是葉笙楠出事的地方。我從車上下來,腿卻像寒風裡的枯枝般顫抖著,根本無法行走,甚至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我蹲在計程車跟前,竭盡全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竭盡全力往好處想,企圖用虛幻的臆想安慰自己慌亂的神經。
會不會出了車禍,葉笙楠這陣正在交警隊或者醫院里?雖然這不太可能,因為如果真是那樣,葉笙楠不會不打電話找我,可是我還是抱著一線希望撥打了110,請求他們查一下從昨天夜裡到今天這陣為止,有沒有車禍,我把葉笙楠的車號報了過去:「就是這個車號,請你們幫忙查一下。」
我蒙了,我實在想不出葉笙楠會出什麼事兒,會不會讓人家綁票了?這也不是不可能,她的火鍋店生意紅火,在市裡名氣挺大,有好幾個連鎖店加盟,弄不好哪個窮瘋了的傢伙瞅准了她要在她身上下手撈一筆。想到這個可能,我蹬著自行車朝公安局奔,我想起我在公安局還有幾個熟人,比方說曾經把我從舞廳保安的圍毆中解救出來的二牛子,現在已經混成了公安局分管刑偵和治安的副局長,還有那個曾經把葉笙楠銬在院子里要罰款的派出所所長,這些人雖然平常沒什麼聯繫,可是有老關係在,真的有麻煩事找到他們頭上,他們絕對不會行政不作為。
我實在想不通,葉笙楠半夜三更怎麼會跟另外三個男人駕著車跑到這裏,而且還有手榴彈,我愣在了原地,思維活像不幹膠,被貼到了手榴彈三個字上,怎麼也沒辦法從那三個字上剝落下來。二牛子成功地把我的注意力從手榴彈身上轉移到了葉笙楠身上:「楊哥,你昨天什麼時候跟葉姐分手的?她到什麼地方去了,跟什麼人在一起,你知道不?」
二牛子說:「根據現場勘查情況,這好像不是一樁單純的交通事故,我們沒有通知任何人。因為在現場撿到的手機上有你接連打過來的幾個電話,我才讓他們回撥過去看看是什麼人,知道是你打過來的,我就讓他們把你叫過來,想跟你了解一下情況。你是什麼時候跟葉姐分手的?」
我再一次追問他我最關心的問題:「葉笙楠真的沒有生命危險嗎?」
計程車司機站到我面前向我要車錢,我隨手掏了一張百元的給了他,他還要給我找錢,我揮揮手打發了他,然後打起精神,掙扎著朝警察聚集的地方走去。來到馬路的邊緣,九九藏書車禍現場呈現到了我的面前。這裡是一條盤山路,公路的一側是陡峭的石壁,另一側是四五十米深的陡峭河谷,河水早已乾涸,河灘里鋪滿鵝卵石。陡峭的坡上生長著雜樹、野草,泥土中滿是嶙峋亂石,就在那裡,距離斜坡底部不遠的地方,我看到了葉笙楠那台白色的桑塔納。遠遠望去,車身已經嚴重變形,活像一隻被人踏扁了的紙盒子,河灘上、陡坡上到處都有警察在彎腰弓背搜尋著什麼,好像一大幫警察同時丟了錢包。
二牛子說:「兩個死的已經送到太平間去了,還要作進一步的司法鑒定,重傷的跟葉姐一起送到醫院去了。」
對方愣怔一下,然後嚴肅地說:「你不要跟我開玩笑,這裏發生了重大車禍,我們正在執行公務,這是傷者的電話,我們看到上面有未接電話,才撥過去的。」
二牛子走了,我一個人等在手術室的外面,走廊里人來人往,我卻覺得走廊里空蕩蕩的,那些出出進進的人活像夢境里的幻影,沒有色彩,沒有聲音。恍惚、紛亂的思緒塞滿了我的腦袋,到底發生了什麼?葉笙楠此刻到底怎麼樣了?該不該馬上告訴她娘家的人?我還能做些什麼?各種念頭活像高速旋轉的走馬燈把我的大腦轉得漲疼,卻什麼決定也無法作出。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過了一輩子,又好像過了片刻,手術室門楣上「手術中」的警示燈滅了,手術室的門打開了,醫生和護士推著葉笙楠出來了。我連忙撲了過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躥出來一個警察,攔住了我:「你不要靠近嫌疑人!」
一個警察趕到我跟前叫了我一聲「楊哥」,我注目一看,竟然是糊麵包他弟弟二牛子,這傢伙現在已經成了公安局分管刑偵和治安的副局長,看到他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愣了。他跑到這兒幹嗎來了?車禍據我所知該交警管,不至於驚動這位副局長吧?而且是分管刑偵和治安的副局長。
警察拚命掙扎著想擺脫我,我牢牢揪著他的衣領追問:「你趕緊告訴我,人呢?到底怎麼回事?」
「嫌疑人?她怎麼成了嫌疑人?什麼嫌疑人?」我驚愕地質問警察。
說話間到了醫院,二牛子陪我一起到了急救室,一個值班的醫生告訴我們,葉笙楠還在手術室里做手術,已經三個小時了,還沒有出來。二牛子問醫生,有沒有生命危險,醫生說可能不會有生命危險,也可能發生生命危險,手術台上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二牛子又問醫生那個男的情況怎麼樣,醫生說那個男的沒有大礙,右臂骨折,左腿骨折,做了手術之後已經送到病房去了,由警察看著,這陣不知道從麻醉中醒過來沒有。二牛子說他要馬上去找那個人詢問,然後到葉笙楠的店裡找小賈和其他人詳細了解一下昨天晚上的情況,讓我在這兒等著結read.99csw.com果,葉笙楠一從手術室出來馬上給他掛電話。
隨後趕到的警察拚命拉開了我:「你要幹什麼?放開手,有話好好說!」
二牛子又說了一遍:「楊哥,我們在車禍現場發現了兩顆手榴彈。」
醫生走了,我如同溺水者剛剛從水面探出腦袋,又被人殘忍地按回了水底,靈魂和軀體一起朝黑暗的深淵沉沒。我喪魂落魄地站在走廊里,「癱瘓」兩個字活像惡魔的咒語穿過我的耳朵直刺心窩,我拚命地拍打冷冰冰堅硬無比的水泥牆面,企圖用肉體的痛苦來減輕心靈的熬煎,剛開始我還能感到手掌擊打在牆壁上的痛楚,我一下又一下地擊打著牆壁,直到我的手掌麻木,胳膊酸軟得抬不起來……
提到葉笙楠,我頓時心急火燎,我現在最急於知道的就是葉笙楠的情況,我心裏最惦記的就是葉笙楠的安危,我反問他:「葉笙楠送到哪個醫院了?」
我蒙了:「怎麼會有四個人?那三個人是幹啥的?」
二牛子遲遲疑疑地說:「我趕到現場的時候,葉姐已經讓交警給送到醫院去了,聽他們說葉姐當時雖然昏迷了,還在呻|吟,主要傷在腰和腿上,所以我估計不會有生命危險。如果不是現場發現了手榴彈,我也不會參与這個案子。」
對方說:「你說的葉笙楠是不是女性,駕駛一輛白色桑塔納轎車,車牌號是……」
二牛子吩咐抓住我的警察:「放開他!」然後對我說:「楊哥,你別著急,葉姐負傷了,已經送到醫院去搶救了,你別著急啊。」
「當然是真的,如果是假的,我們費這麼大的力氣幹嗎?」
我爬上了汽車,路上二牛子安慰我:「楊哥,別著急上火,我剛才給醫院打電話了,葉姐還在做手術,可能沒有生命危險。」
淚眼矇矓中我看到醫生從手術室里出來,連忙過去問他:「醫生,我愛人不會有什麼事吧?」
我的心涼了,開著汽車從這麼高這麼陡的坡上翻滾下去,葉笙楠在劫難逃。儘管我的腿軟綿綿的撐不起身子,可是殘酷、無情的現實擺在我的面前,在紛亂、絕望、痛苦、慌張種種情緒支配下,我連滾帶爬地朝山下葉笙楠的汽車撲了過去。警察們看到了我,立刻團團圍了過來,企圖攔截我,同時大聲朝我喊話:「站住,站住,不準進入現場……」
二牛子猶豫一下字斟句酌地告訴我:「挺重的,你看看,從那麼高的坡上翻下來,能不重嗎?不過,把她從車裡解救出來的時候,她還活著,還知道喊疼,車上算上她一共四個人,死了兩個,她和另一個人重傷。」
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我是誰,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警察,猶豫間,對方又說話了:「我是市交警支隊直屬中隊的交警,請你告訴我你的身份。」
這個警察非常固執:「你先說你是什麼人?」
警察的聲音叫read•99csw•com回了我的魂魄,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問他:「葉笙楠怎麼樣了?」
二牛子說:「車禍是拉煤車今天上午經過這裏的時候發現的,那個司機馬上打電話報了110,當時還以為是單純的車禍,交警隊出警處理,在搶救傷員、收斂死者的過程中,發現了手榴彈,於是報到了市局,我們才趕了過來,你沒看警察正在繼續搜尋現場,看看是不是還有遺漏的武器。」
醫生站住了,仔細打量著我:「你是病人的家屬?」
明天才能清醒,不管是明天還是後天,只要她能清醒,就說明她沒有生命危險!我忽然覺得渾身發軟,就像背著沉重的石頭爬山,突然卸載,身上沒了那份沉重后軟綿綿、輕飄飄的感覺。我沒有跟著車子走,因為我實在拖不動自己的雙腿,我就地蹲了下來,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非常想哭,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男人哭鼻子是最沒出息的表現,在我的記憶里,從懂事以後我就沒有哭過,可是這會兒我的眼淚卻止不住地朝外面涌,我覺得,眼淚不是從眼睛里流出來的,而是直接從心裏湧上來的。
坡太陡了,警察行動非常不便,稍不留神就會失足摔個頭破血流,我拚命地向汽車跟前奔跑,一心要在警察攔住我之前趕到汽車跟前。途中我摔倒了幾次,膝蓋、手掌、肩頭都火辣辣的,但是我終於趕在警察攔住我之前來到了汽車跟前。汽車的慘狀讓我不寒而慄:汽車的引擎蓋甩了開來,發動機被扔到了河灘里,汽車活像一具被開膛破肚的屍體。車廂擠扁了,車窗的玻璃活像冰雹,亮晶晶在山坡上四處散落,沒有了風擋玻璃的前車窗活像摳去了眼珠后剩下的眼眶。前後車門扔在汽車附近,也不知道是汽車從山上翻滾到山下的時候甩掉了,還是警察為了救人把車門給割掉了。車裡並沒有人,在駕駛員的位置有一攤暗紅的血跡。人呢?我狂喊著:「笙楠、笙楠……」然後抓住最先趕到我跟前的警察惡狠狠地搖晃著他追問:「葉笙楠呢?葉笙楠呢?人呢?你們把人弄到哪去了?」
我說:「誰跟你開玩笑了?我的名字就叫楊偉,你讓葉笙楠接電話。」我覺得很受傷,對方肯定聽到我的名字誤解了,過去人們聽到我的名字的時候,很少有人會產生誤解,現如今隨便一個人都會產生誤解,好像跟我名字諧音的那個詞兒,已經成了時代的流行語、關鍵詞。
110倒挺好說話,效率也高,片刻就給我回了電話:「沒有你說的那個車號出車禍地記錄。」
我扭頭就走,現在對於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看到葉笙楠,知道她的傷情,別的一切對於我來說都已經無所謂,跟我無關。二牛子對我說了一句話,讓我停下了腳步:「你說什麼?」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我是她丈夫。」
我肯定地點read.99csw•com點頭:「是啊,我是她丈夫。」
我大吃一驚:「什麼?手榴彈?真的假的?」
醫生寬慰我:「如果她恢復得特別好的話,如果她能夠有更好的醫療條件的話,出現奇迹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希望不大。」
我說:「我是楊偉,你真的是警察?」
我忽然想起了家裡的老人,連忙問他:「家裡人還沒有通知吧?」
我慌了,拽住正要離去的醫生追問:「你是說她今後就癱瘓了?」
我急不可待要趕到車禍現場,又極為懼怕趕到車禍現場。我急切地想知道葉笙楠到底發生了什麼,又非常害怕正面可能的噩耗。我的靈魂一路經受著水淹火烤、冰凍油煎的痛苦煎熬,腦子木木的彷彿腦漿都變成了木屑,我徹底喪失了思考的能力,車窗外的景物在我眼前飛快地掠過,我卻無法感知車窗外的景物都是些什麼東西。
醫生說:「生命不會有什麼危險,可是,你們家屬要有思想準備,她的脊椎傷了,命雖然保住了,很可能會癱瘓,暫時不要告訴病人。」
對方告訴我,他是警察,又再一次追問我:「你是什麼人?」
從火鍋店出來,我渾身乏力,冷汗浸濕了我的內衣。我沒了主意,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報案,我知道公安局的規定,失蹤時間不超過四十八小時警察不管。我也不敢對兩家老人說,告訴他們等於要他們的老命。我自己去找,雖然我們生活的這座城市不大,可是要真的找個人,其難度雖然比不上大海撈針,也跟在西湖裡撈針差不多。
我這才明白,那一大幫警察彎腰弓背尋找的不是錢包而是手榴彈:「到底是怎麼回事?」
也許我的腦子轉彎有點慢,也許剛才警察對我名字的誤解讓我分了心,一直到警察說了這段話,我才突然明白,葉笙楠出車禍了!我的腦袋像是被誰兜頭砸了一悶棍,腦子裡嗡嗡作響,眼前漆黑,精神和肉體瞬間彷彿化成了虛無,我軟綿綿地蹲坐在路邊,自行車砸到我的腿上,我卻一點也沒有覺得疼痛……
趕到東郊十五公里處,計程車司機驚呼了一聲:「老天爺,出啥事了,這麼多警察!」見我毫無反應,司機將車靠邊停了下來:「你是不是就到這兒?」
他是警察,他心裏最惦記的是案件,我不是警察,我是葉笙楠的丈夫,儘管從法律的意義上說我不是她的丈夫,但是事實上我又是她的丈夫,受傷入院的葉笙楠才是我最為惦記的。我沒有理他,管自拚命爬上了山坡,來到了公路上,我才想到,計程車已經回去了,要回城裡,只能攔車,或者步行。一大早公路上的車並不多,現在修了高速公路,像這種二級國道,大部分汽車已經不走了。我拔腿朝城裡走去,路上有駛向城裡的汽車我便揮手攔截,但是沒有一輛汽車肯停下來,我只好邊走邊不懈地攔車。走了不到一里路,一台警車追上九-九-藏-書了我,二牛子從車窗里探出腦袋:「楊哥,我送你過去。」
護士制止了我:「別叫了,她的麻醉沒過去,大概明天才能清醒。」
我實話實說:「我不知道啊,那三個人呢?」
想到他們,我又有了精神頭,腿也有勁多了,蹬著車子飛快地朝公安局跑。還沒到公安局,手機響了,我連忙跳下車掏出手機看看,號碼居然是葉笙楠的,我的心劇烈地跳蕩起來,精神卻頓時鬆弛下來,我斷定她安全無恙,不知道什麼原因沒能接聽手機,這會兒看到了手機上未接來電的提示,便馬上回應了。
「喂,喂,說話啊,你是什麼人?」
我追問:「葉笙楠人呢?怎麼樣了?」
我蒙了,這明明是葉笙楠的號碼,怎麼會是男的打電話呢?我反問他:「你是誰?這是葉笙楠的電話,怎麼在你手裡?」
二牛子告訴我葉笙楠已經送到了市人民醫院,我扭頭四腳著地地朝坡上面爬去,二牛子在後面喊我:「楊哥,楊哥……」
警察告訴我:「她的事故現場發現了手榴彈,屬於非法持有武器,現在處於監護期,任何人未經許可不能跟她接觸。」
警察說:「你來了就知道了,國道東郊十五公里五百米處,我們在這兒等你。」說完,警察就掛了電話。我現在最擔心焦慮的就是葉笙楠的情況,可是警察卻偏偏不說,非要讓我過去。我扔下自行車,瘋了一般攔截了一輛計程車,朝警察說的地點趕去。路上,我又回撥了電話,卻沒有人接了。驀地我想起了這樣一個關鍵環節:我一再追問葉笙楠怎麼樣的時候,警察一直避而不談,如果葉笙楠沒有大礙,如果葉笙楠還具有自主能力,一樁交通事故,警察沒有必要把我叫去了解情況……想到這些,我的心臟活像一塊被人扔下山崖的石頭朝深淵墜下,身上冷汗淋漓,濕淋淋好像剛剛從河裡撈上來的魚……
二牛子點點頭:「很有可能,但是也不能排除葉姐跟這幾個人有什麼過節或者有什麼別的事兒,現在關鍵要弄清楚的就是,那兩顆手榴彈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警察說:「你趕緊過來一趟,我們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況。」
我連忙接聽:「你跑到哪個老鼠洞里去了?差點把我嚇死,我還以為你讓人家給綁票了呢……」
我聽二牛子說葉笙楠沒有生命危險,不管是真是假,心裏總算有了盼頭,情緒也穩定了一些,就把昨天傍晚跟葉笙楠分手的情況,以及今天一大早到處找葉笙楠,葉笙楠店裡的小賈說的情況告訴了二牛子:「你估計會不會是那幾個傢伙綁架了葉笙楠?」
我一把推開了攔在我和葉笙楠之間的警察,沖了過去,我眼前的葉笙楠活像一尊平躺的石膏雕像,渾身上下被紗布纏得僵硬,白得刺眼。她的臉也跟身上的白紗布一樣蒼白,眼睛緊閉,我呼喚著她:「笙楠、笙楠……」葉笙楠沒有任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