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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八節

第三章

第八節

鳥蛋詭秘地笑笑:「我沒監督啊,沒監督。」
監理工程師看著錢亮亮關心地詢問:「錢總管,是不是我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監控得不夠嚴格?」
鳥蛋最怕別人發現他不厚道,連忙打住,不再提及這方面的話題,跟錢亮亮聊了一些工程方面、下一步會所管理方面的問題。這些問題實際上也沒什麼可聊的,設計圖、策劃案都非常齊全,該怎麼做按照計劃走就成了。鳥蛋又問起了錢亮亮過去當接待處處長的事兒,他對這方面的事情特別感興趣。錢亮亮覺得沒意思的事情,他卻聽得津津有味。錢亮亮問過他為什麼對那些不著邊的事情那麼感興趣,鳥蛋說他沒在政府機關干過,看著那些人一個個人五人六的覺得好奇。
鳥總是郝冬希規定的稱呼,他有點霸道又有點玩笑地當著鳥蛋的面囑咐錢亮亮:「根據公司規定,你要把鳥蛋叫鳥總,不準亂叫,如果叫別的,根據公司規定要扣工資。」
鳥蛋駕駛著一台髒兮兮的城市越野車,他跑到這裏也沒什麼正經事,完全是做應景差事,有時間了就跑過來泡茶聊天,混頓飯吃,以此向郝冬希證明自己對這個項目的關心和貢獻。鳥蛋把車門摔得啪啪響,一眼看見錢亮亮悶痴痴地朝外面走,就喊住了他:「老錢,錢總管,幹嗎去?」
咪|咪本來就不是個腦子反應靈敏的人,在那種情況下心裏也比較混亂,更是把錢亮亮的意思理解為想要她,歷史的經驗也讓咪|咪根本想不到錢亮亮換個地方、換個時間就會由要她變為不要她。所以錢亮亮說了那些似要似不要的話之後,咪|咪就開始順從地寬衣解帶。錢亮亮嚇暈了,恨不得跳過去按住她正在動作的雙手:「別,別,這樣不成,絕對不成。」
咪|咪也非常驚愕,她根本沒有想到錢亮亮一直把那天晚上的歡好當做一場淫夢,錢亮亮的否認,讓她認為錢亮亮是故意不承認,這讓咪|咪很傷心。腦子轉動不靈便的人往往附加一個優秀品質,那就是誠實。這種人也最見不得不誠實,尤其是別人認為自己不誠實的時候,她們感到的傷害比不誠實的人面對不誠實的時候,更加嚴重、痛苦。咪|咪眼淚片刻之間就流了出來,卻不知道該怎麼樣對錢亮亮證明那天晚上錢亮亮確實和她做了那種事情。
送走了鳥蛋,錢亮亮按照原計劃爬上了翠湖山的望景亭。山上涼風習習,亭內寂靜無人,放眼望去,湖光山色盡收眼底,錢亮亮的心胸頓時敞亮了許多,轉念想到,咪|咪還真是一個https://read•99csw.com很不錯的女人,對自己也非常好,如果跟她好了,倒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錢亮亮正處於心神大亂的階段,監理工程師一直問了兩三遍,他才反應過來:「沒什麼,沒什麼,挺好,挺好。」
咪|咪泡好茶離開以後,鳥蛋詭譎地問錢亮亮:「老錢,有眼力啊,我覺得這個咪|咪越來越水色了,你看看那個身盤子,就像新上市的荔枝,你沒嘗嘗味道怎麼樣?」
第二天起來,咪|咪早已經把昨天晚上的事情扔到了腦後,照樣盡心盡意地為錢亮亮準備早餐。反倒是錢亮亮仍然沒有從欲取欲避、半羞半澀的感覺中掙脫出來,見了咪|咪不尷不尬,咧咧嘴做了個看不準是哭還是笑的模樣。咪|咪給他盛稀飯。錢亮亮偷覷咪|咪的手,那是一截白里泛紅的藕,錢亮亮不由自主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活像他在喝湯。如果阿蛟在場,她一定會為自己的預言而感到自豪,因為她的判斷精準:「我看啊,他們倆即便現在沒有什麼事兒,有事兒也是遲遲早早的。」
咪|咪還在後面追著喊:「你再吃點啊,怎麼吃那麼兩口就不吃了。」
此話一出,錢亮亮驚得差點從椅子上翻下來,儘管他非常明白咪|咪的意思。咪|咪說這話時候的神態眼神,錢亮亮那樣一個熟透了的男人不可能不明白,可是他還是追問了一句:「你說要你是什麼意思?」
錢亮亮起身離席:「你慢慢吃,我得趕緊到工地去了……」然後逃跑似的離開了飯桌。
錢亮亮沒想到這個時候他又跑來,心裏很煩,卻也不能露出冷臉,只好打著哈哈接待:「鳥總過來了,進來泡茶。」
錢亮亮神思大亂,語無倫次:「要……要……要不……要,要……你……幹嗎……」
監理工程師鬆了口氣,莫名其妙地瞠視著錢亮亮:「錢總管,你怎麼了?」
那天晚上的淫夢錢亮亮記憶深刻,作為一個男人,從青春期開始,大都做過淫夢。可是正常情況下,夢境過去之後,很快就淡忘了,因為那終究是夢。然而,那天晚上錢亮亮自認為是淫夢的夢,卻太真實、太不像夢了,所以錢亮亮才會記得。錢亮亮愕然看著咪|咪,咪|咪的樣子漸漸和夢中那個女人重合、交疊,自認為是夢境的種種細節也逐漸清晰地重現在腦海里。錢亮亮開始懷疑那並不是一場夢,開始相信咪|咪說的是真事。
不但白天這樣,就是每天晚上臨睡覺之前,咪|咪也都要到錢亮亮的房間給他鋪床,用涼水給他擦拭涼席,九_九_藏_書其行其狀讓旁人看了八成都會猜想他們倆不是情人就是夫妻,不知道底細的和知道底細的人看了都會以為他們倆勾搭上了。這件事情一直困擾著錢亮亮,他多次對咪|咪說,不用她鋪床擦涼席,他自己會鋪也會擦涼席。咪|咪卻把他的話理解為客氣,一直堅持為他鋪床擦洗涼席。其實在錢亮亮和咪|咪的關係中形成這種模式原因很簡單,在咪|咪心裏,錢亮亮是已經「要」過她的男人,而錢亮亮卻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已經和咪|咪發生過「男女關係」。於是咪|咪對錢亮亮毫無顧忌,而錢亮亮對咪|咪的所作所為越來越感到困惑。
咪|咪無言離去,錢亮亮連忙關嚴實房門,還把門鎖反扣上,好像怕咪|咪破門而入似的。躺倒在床上,錢亮亮卻又毫無睡意了,咪|咪那副好身坯就像魅惑的幻影在他的腦海里漂浮蕩漾……
錢亮亮這一次回答得流利、準確:「不要,你趕緊回去歇著吧。」
吃午飯的時間到了,山下傳來了咪|咪的喊聲:「錢總,錢總,吃飯了,吃飯了,你在哪兒啊……」
咪|咪這回聽懂了,她停了下來,茫然地看著錢亮亮:「你不要我?」
鳥蛋喝足了鐵觀音,起身告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說:「老錢,你過去當接待處處長,見過的世面多,今天晚上我有一個飯局,你一起去好不好?」
當時錢亮亮也就打著哈哈表示絕對服從老闆頭家的指示,並且當即叫了幾聲鳥總。鳥蛋嘿嘿苦笑。從那以後錢亮亮也就習慣了把他稱之為鳥總。後來錢亮亮才發現,大東南集團的人都這麼稱呼鳥蛋,不知道是郝冬希造的聲勢還是公司真有這麼個荒唐規定。
他這種斷句方式,配合著那份尷尬和慌亂,很容易讓人誤解為意思表達的反面:肯定。其實他是否定,表達的正確意思是:「要不要?不要、不要,要你幹嗎?」
咪|咪對錢亮亮的關照無微不至,錢亮亮有每天中午午睡起來喝茶的毛病,咪|咪每天都要給錢亮亮準備好午後茶;怕茶水涼了,她就犧牲自己的午睡時間,守在過道里;聽到錢亮亮醒了起床,馬上把剛剛泡好的熱茶端進錢亮亮的房間;天熱,錢亮亮午睡也半裸,咪|咪卻熟視無睹,該幹什麼照干,反倒弄得錢亮亮一驚一乍,手忙腳亂地穿衣套褲子。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阿蛟的話有咒語的功效,就在阿蛟考察錢亮亮和咪|咪關係的當天晚上就差點出事。
錢亮亮做賊心虛,也沒辦法告訴人家他怎麼了,只好選擇離開,這個地方不是適合他思考https://read•99csw•com評估目前處境的好地方。錢亮亮下樓,下意識地要找一個清靜的地方想想怎麼對付目前的困局。他想到了會所後面翠湖山頂上的望景亭。還沒來得及出門,鳥蛋來了。
阿蛟來探營的當天晚上,咪|咪給錢亮亮鋪完床,用涼水擦拭完涼席,又給他放好蚊帳。錢亮亮呆坐在桌前看書,心裏盼著咪|咪趕緊弄完了回她自己的房間,他也好睡覺。裝修正在趕工,錢亮亮雖然外行,幹不了什麼實際事兒,可是也得整天跟在裝修隊後面充當業主的代理人,天氣大熱,轉悠一天汗流浹背,疲累不堪,恨不得馬上倒在床上蒙頭大睡。咪|咪忙活完了卻並沒有走的意思,怔怔地看著錢亮亮發獃。錢亮亮讓她盯得發毛,問她還有什麼事兒,沒事兒趕緊歇著去。
錢亮亮看到咪|咪頃刻間淚水奔涌下來,驚訝之餘,本能地勸慰她不要哭,有什麼話儘管好好說:「別哭了,哭什麼,讓別人看見多不好。」
錢亮亮比咪|咪正常,也就是說比咪|咪聰明,所以他說話的時候本能地壓低了聲音,儘管驚愕、緊張讓他說話的聲音發抖,有如花腔女高音的尾音,可是聲音卻仍然非常低,這讓他和咪|咪的對話達到了竊竊私語的境界,活像男特務和女特務接頭對暗號。
錢亮亮做賊心虛,現在最怕的就是這件事兒,聽鳥蛋這麼說,心裏直發毛,猜測鳥蛋是不是看出了什麼,嘴上卻比石頭還硬:「你別胡說,拿人家開什麼玩笑,多不厚道。」
咪|咪遲疑片刻,吞吞吐吐地問錢亮亮:「你要不要我?」
咪|咪問這話的聲音很小,顯然她也知道這類極具私密性的談話不能讓別人聽到,所以壓低了聲音,聲音的分貝比蚊子飛翔的分貝高不了多少。即便這樣,這句話聽在錢亮亮耳朵里,比腦袋頂上響一聲炸雷還要震撼:「你說什麼?我聽不明白,什麼那天晚上我要你?」
咪|咪抽出一張面紙擦著眼淚,抽泣著說:「我沒有胡說八道,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在大同街遇到你,好心好意把你送到了你住的地方,然後,然後你就要了我……」
這種事情如果放在過去當接待處處長的錢亮亮身上,男女關係是天大的事情,如果真和咪|咪交上了,即便咪|咪那邊不出任何問題,錢亮亮自己也得把自己嚇死、急死,可是現在他經過了初始的驚愕、緊張之後,居然有了坦然、期待的豁然。過後他回憶起自己的這份心情,不得不承認,社會真是一口大染缸,最適合把單純的白色染成五花八門的俗艷read.99csw•com
錢亮亮自己也覺得像在逃跑,可是他不逃跑又能怎麼樣?一直以來沒有當回事的一場普普通通的淫夢居然被證明是真的,而且當事人就在面前,這讓錢亮亮驚慌失措,他沒有這方面危機處置的經驗。錢亮亮跑到施工現場企圖挑點施工方面的毛病轉移自己的壓力,可惜他心神不寧,即便真有什麼毛病擺在他面前也不見得他能挑得出來,況且,全壘打的監理工程師比他更加內行,挑毛病就是人家的工作,人家不會把這種工作機會留給他的。
咪|咪泡茶的過程,鳥蛋眸子爍爍地盯著咪|咪打量。錢亮亮以為他擔心咪|咪泡茶不正宗、不地道,連忙替咪|咪解釋:「人家老家就是出茶的,泡茶功夫比你還正,別像監督工程一樣監督人家。」
咪|咪的眼神迷離惘然,怔了片刻才算真正明白了錢亮亮意思,頹然轉身,卻沒有馬上離開,好像還有什麼話說,錢亮亮怕她再說出讓他沒法處理的話來,連忙催促她:「好了,我什麼都不用了,太累了,該睡了,你也睡吧。」
咪|咪紅了臉說:「就是要不要的意思。」
咪|咪到了會所以後,不再從事那種日晒雨淋的辛勞,像她那種勞動婦女,身體底子好,用不著刻意保養,只要生活條件好一些,就會像雨露充沛的山筍一樣出脫得鮮嫩豐盈。咪|咪過去被陽光染得黑棕的臉因為少了陽光的炙烤返回了白皙,那應該是她本來的面目。被皮鞋刷子和鞋油搓磨得粗糙黝黑的雙手也變得白|嫩,手背指關節處的肉窩在端飯沏茶的時候,還真有幾次惹得錢亮亮怦然心動。錢亮亮的文化背景和生活工作經歷,把他造就成一個有賊心沒賊膽的正經貨。當咪|咪當面請示他要不要她的時候他會嚇一跳,而背過人,他照樣會心猿意馬浮想聯翩。
鳥蛋來了,咪|咪也知道他是比錢亮亮更大的領導,連忙給他們泡茶。鷺門人講究的是功夫茶,而且專門喝鐵觀音,在他們看來,除了鐵觀音別的茶都算不上茶。泡茶也非常講究,不要說茶館、茶社裡的茶花女們,就是普通百姓泡茶也都要有個完整的程序:燙茶具、入茶葉、洗茶、沖水、瀝水、點茶等等一套下來,北方人往往會眼花繚亂。鷺門人泡茶非常捨得,小茶壺要用茶葉塞滿,每次將滾燙的開水衝進茶壺,稍浸即斟,屬於名副其實的沖茶。儘管只浸茶不泡茶,開水見茶即沏,由於茶葉放得多,茶水仍然非常濃釅。不習慣的人喝多了會醉茶,頭暈噁心。醉茶比醉酒還難受。
錢亮亮早就已經對飯局膩透了,如https://read.99csw.com果不膩他也不至於辭去了接待處處長的職務。尤其是和不相識的人,應酬式的飯局更讓他退避三舍,所以馬上推辭:「不了,又不認識,坐那兒難受,既吃不飽也吃不好。」
鳥蛋卻非常誠懇:「不行,你得去,到外面社會上闖蕩靠的是什麼?不就是混個人圈子嗎?整天窩在這兒人都傻了,你們北方人不是常說,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仇人多條溝么?走,晚上一定,我過來接你。」
咪|咪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床邊傷心。她搞不明白,為什麼那一次錢亮亮要她,現在就不要她了,錢亮亮對她的拒絕不但傷了她的面子,也傷了她的心。咪|咪有一個好處,就是沒有長性,不管是高興還是傷心,過了那一陣就忘了。也許正是這種性格,能讓她熬過單身在外打工遇到的種種苦澀和磨難。咪|咪難過了一陣,也就不再想這件事情,忙碌一天,她也感到疲累,便脫去衣服,倒頭入睡。
像咪|咪那樣沒有什麼文化的已婚勞動婦女,對男女間的事情,尤其是對已經跟自己「做」過了的男人會坦然、率直得如同討論喝茶吃飯。遭到錢亮亮的拒絕讓咪|咪很傷心,她並沒有什麼壞心眼兒,也根本沒有那種用身體換利益的盤算。她之所以對錢亮亮這樣,完全出於感恩,既感謝錢亮亮把她從派出所里撈出來,也感謝錢亮亮給了她這麼好的工作條件、賺錢機會。而她除了用這種方法回報錢亮亮,實在想不出還能有什麼更好的方法感謝一個對自己有大恩的男人。況且,錢亮亮又不是沒有和她親熱過,那也是咪|咪出外打工以來惟一一次有機會和男人做|愛,她當時也很快活。越是這樣她越是後悔,後悔當時不應該從錢亮亮的錢包里拿那五十塊錢,那五十塊錢讓她和錢亮亮的那次變成了骯髒卻又單純的買賣關係。咪|咪並不曉得,其實錢亮亮對那一次根本就不清不楚,包括咪|咪從他錢包里拿過五十塊錢。
錢亮亮盛情難卻,驀然想到如果他參加飯局回來得晚,也就避開讓人心煩意亂的咪|咪。他拿不準今天晚上咪|咪還會不會問他要不要她。如果換做別的女人昨天晚上受到拒絕今天肯定就不會再問了,可是咪|咪的腦溝顯然比一般人淺,不能用常理衡量,於是錢亮亮答應了鳥蛋。
咪|咪不知道犯什麼毛病,也許她那種人就是那個樣兒,想到啥說啥,也許這陣她已經從早起的怔忡狀態徹底靈醒了過來,昨晚上遭到錢亮亮拒絕的事情突然又回到了她的腦子裡,咪|咪突然問錢亮亮:「那天晚上你要我,現在咋就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