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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致命的高貴

第十一章 致命的高貴

3.妥協

張秋盈就吐了吐舌頭,乖乖溜遠,心裏還是很清楚的,倒不是看在昔日夫妻或是有了女兒的情分上母親不肯起訴父親,而是,起訴曾經被自己看低的丈夫遺棄,這是一件多麼丟面子的事情呀。唐小糖到底還是懷孕了。
張秋盈沒去過醫院,一次都無,出院的唐小糖沒有被接回家,父親在城市邊上為她買了一套房子,據說,唐小糖曾摘下其中一套鑰匙給父親,父親沒接。
那天這個叫小苊的女子,大多時候是在嚶嚶低泣,死去的男子是她的先生,而聲稱換了她先生魂的男子,是她先生的弟弟,他執著地認為自己就是哥哥,搞得小苊無所適從了,她詢問了很多心理醫生,卻沒有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母親做出了一個令張秋盈瞠目結舌的舉動,一向自恃高貴的母親,竟然親自去拜訪了唐小糖,而且態度溫婉,言語懇切地請唐小糖搬到家裡住。
接電話的張家良聽到唐小糖的名字,有點悶然,有些不情願地說:「是的,我認識她,可,我們之間早已經結束了。」江中知道,有過婚外情的男人,一旦回歸家庭之後,大多不願在人前被提及曾經第三者的名字,多少有些尷尬和落寞的感慨吧。
按門鈴后,貝可和江中在站在一壁相視而笑,很快,門騰地就開了,一個年少蔥蘢的男子,當他看著站在門口的是貝可與江中時,眼眸中的希冀,像倒下的積木,稀哩嘩啦地傾瀉而下:「你們?」

9.諮詢電話

「哦……怎麼會?是不是自殺?」張家良的聲音里,明顯地有了些藏不住的悲涼,以及不能相信的惑然。

4.鬆懈

恰好,刑警的職業習慣亦是不肯放過任何任何有點疑竇的蛛絲馬跡,兩人不謀而合地拉著手尋過去,樓梯很美,每層樓的樓梯口都擺著生機昂然的鮮花。
張秋盈說:「我媽媽去世了……」
貝可望著他,暖暖笑了一下,從他的語氣里知他內心矛盾與忐忑糾結,若是自己撒謊,反而會招惹起他的抵觸心理,不如實話實說:「對不起,我本不想瞞你的,小苊曾給我打過電話,說過你的事,我想你應該是……她說過你比較抵觸心理醫生的,所以,請原諒,今天我只是路過,順便上來拜訪一下小苊。」
母親時常在言語中流露出對唐小糖的感激,感謝她將為父親生一個秉承家業的兒子,張秋盈每每聽到這裏,就覺得噁心,覺得母親是生錯了時代,若退回一百年,她一定可以做個在祠堂里捻著佛珠的被眾人稱道的豁達太太,可在今天,母親的行徑讓張秋盈忽然地為為自己的未來悲涼起來了,青春有得幾日好?那些在瀲灧青春里尚可驕傲一把的清高,在人到中年,在經濟不能獨自,在丈夫的倦怠之下,自尊將會被怎樣地蹂躪呢。
「自然死亡,但,我們覺得有些蹊蹺,所以,想請你配合一下調查。」
張秋盈心裏暗笑著,想,母親終於在氣焰上打敗了唐小糖,大約,要唐小糖搬進家來住,照顧她懷孕不過是個借口,而母親要的,就是這種局面,無論怎樣,在這個家裡,心下不能塌實的客人身份,終將是你唯一的位置。
母親對身後的人言紛紛一直指指戳戳不予理會,每日黃昏,依舊挽著唐小糖去海邊散步,日子稍稍一久,那些嘲諷便化做了對母親無奈妥協的悲憫和垂憐,倒是那些看到唐小糖身上的目光,漸如利刃般地寒了起來,儘管她的肚子日益大起來,卻不曾有人因這個而來得半點同情,有幾次,不要臉,天生賤相之類的菲薄,被晚風攜進了唐小糖的耳朵,唐小糖先是愣了一下,被母親捉在眼裡,她騰地轉了身,目光凜凜地盯了說刻薄閑話的人,一直一直地把人家逼得氣息奄奄下去才肯罷休。
「我要給你爸爸生個兒子了。」
張秋盈說:「我真羡慕那個孩子,如果沒有智商就可以得到疼愛,我寧願生下來就如他那樣,現在,我心態平靜了,在離家而無人關問的日子里,我忽然懂了,唐小糖為什麼會放著好好的公寓不住,卑微著自尊搬進了我們的家,因為家,是她一直缺失的東西,她是多麼地渴望一種來自家庭的溫暖,在愛情面前,所有的高貴矜持,不過是種擺給人看的姿態,每個愛上了的女子,都有一顆在愛情面前卑下的心。」
秋天的周末,貝可逛街時,看著街邊的路牌,心中隱約覺得有件什麼事,似乎與這條路有關,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就問江中:「我最近對你提過這條路嗎?」
張秋盈在夜裡,為母親偷偷流了幾次淚,或許,母親從唐小糖日益變大的肚子上看到了自己的末路,她不得不放下所有的清高,向這個即將篡了她太太之位的https://read•99csw•com女子示好,讓她手下留情,不要將自己逐出門去,她曾是個多麼剛強誓死也不肯向人低頭的頑固女子呀……
張秋盈曾聽唐小糖對父親說:「小時候,我想有個家,想得連看見街上被父母呵責的孩子都羡慕,原先聽你說的,我滿討厭她的,現在一接觸,覺得她也是很善良的,也很可憐,女人都不容易呢。」
唐小糖就有點忐忑的羞澀,見母親與唐小糖相處甚好,父親的臉上,露出愜意的微笑,偶爾,張秋盈經過母親的卧室時,曾聽父親感嘆說:「你早這樣不就好了么,就當我們花錢僱人為我們生個兒子。」母親輕笑一下,聲音溫婉。
貝可竟一時答不出話,她接觸了各種各樣希奇古怪的心理案例,但從未聽說過靈魂互換這般怪誕的事,遂問:「是兩個人同時互換了靈魂?」
母親待唐小糖的兒子極好,如同己出,張秋盈知道,那份好,不過是一份贖罪,原本,這個孩子應有另一種人生,她偶爾去逗他,他會看著她呵呵傻笑,總在這時,張秋盈就悄悄起身,淚跌一心。
一個嬰細的聲音,似乎有些微怯:「我叫小苊,我遇到了一件困惑的事,你相信一個人的靈魂會與另外一個人的靈魂互換么?」
唐小糖順利地生了一個胖胖的兒子,張秋盈冷眼看著興奮得難以自抑的父親,心下冷得像砣冰,母親在廚房燒湯時,她抱著胳膊,站在門口,當母親習慣性地去拿那個小瓶子時,她低聲道:「還有那個必要麼?」
張家良捏著報告書,看了半天,眉頭擰得越來越緊,然後,將臉埋在雙手裡,嗓子里滾過一聲壓抑而憤怒的低嚎:「我怎麼那麼天真呢,是我的天真害了她。」
可現在,不同了,唐小糖居然要生孩子了。
父親猶疑著搖了搖頭,張秋盈心想,假如,唐小糖還是昔日的樣子,一切又會如何呢?男人,說到家,不過是眼球動物,若沒了責任做羈絆,哪個女子不是被辜負的命。
「我是小苊的朋友,可以進來嗎?」
「是的,我就是安嘉冬,其實,我不是抵觸心理醫生,因為我清楚自己是怎麼回事。」說著,安嘉冬的手插|進了鬱鬱蔥蔥的黑髮里,喃喃自語般地說:「若不是我,哥哥一定還好好地活著……我恨不能將自己殺死,我恨不能死掉的那個是我。」……
直到江中打了手機,和她講話時,聽到座機響得沒完沒了,就笑她:「又想偷懶?不接諮詢電話,快去接吧,把一顆痛苦的心動黑暗的沼澤中拯救出來。」
然後,又兀自笑著說:「我什麼也沒做,乾淨得很呢。」像在茫茫原野上徘徊一樣走來走去,路過唐小糖兒子的嬰兒車時,她踢了它一腳,咬牙頓齒道:「小雜種!」她徑直做在梳妝台前,細細地化了妝,套上了最心愛的旗袍,攔了輛車,去了刑警隊,路過父親的身邊時,她表情冷漠,隨身攜裹而起的微風裡,有股淡淡的香,陰冷地直逼心底。
男子猶疑了一下,閃身,避開,貝可和江中進去,客廳潔凈得有些寂寞了,冷清著似是無人居住般的,貝可猜想,有可能他就是小苊在電話里提到的與哥哥換魂的男子,他細長的眼睛里汪著能把人淹死的憂鬱。「小苊在家么?」貝可問。
「現在我們還沒有確定您為嫌疑犯。」
客人大抵都知是怎麼回事,都佯做不知地應著說些客氣話,張秋盈看得出,唐小糖先前眼裡對母親的森森戒備,在母親溫言和語中漸漸鬆懈掉了,看母親時,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歉疚,到底,每個人都是有良心的,妖精亦不例外。
母親對張秋盈的要求是極嚴格的,張秋盈曾鬧著要出國留學,自然,是自費的,白白絕食了幾天,流了N多眼淚,母親還是不許,出國留學的心,就漸漸灰死了,不再有奢侈念頭,其實,母親也頂可憐的,儘管她一貫保持了優雅的形象,可張秋盈的父親並不領情,甚至,每月回來送生活費都不肯親自回來看一眼,他嫌張秋盈母親身上有股僵硬而矯情的屍氣,一見了她,他就覺得喘不過氣,他的夜晚,不是在酒桌上周旋就是和那個叫唐小糖的女子打情罵俏,唐小糖和母親截然不同的女人,她可以讓父親獸一樣大口呼吸,她的柔軟以及嫵媚,宛如剛剛出師上道的青衣小女,周身上下泛濫著妖媚的妖氣,唐小糖是父親的二奶,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沒必要隱瞞,父親曾多次振振有詞地解釋他與唐小糖的相好,並不是純粹的貪婪女色,他辛苦創建的偌大家產,總不能沒個傳人吧?由此,可知張秋盈在父親眼裡的位置,不過是終將嫁如別家的外姓人而已。母親恨透了唐小糖,卻覺得在眾人面前計較反而辱沒了自己的高貴,索性,連九九藏書這個名字都不去提,即使,偶然間有人不小心說起了,她就微笑著看著人家,一直微笑得讓人心裏漸漸生了無數細細的毛毛,爾後識趣地閉上嘴去。
更想知道,是不是真如自己所分析,這一切是不是如自己所分析的那樣:不過是精神受了創傷之後的心理暗示。
母親周末會參加教會的活動,她時常很安詳地一坐半天,張秋盈知道,那不是安詳,母親是在發獃的,她一定不知向上帝祈禱了多少次,不要讓唐小糖著妖精懷孕,父親有的是錢,樣三五個婚外生子不成問題,張秋盈曾提醒過母親,若是實在不能忍受了,可以起訴父親重婚罪。
只有母親,一聲不響地抱著孩子,眼裡,時笑時冷。
「恩,好的,你也可以帶他到我的心理診所來的,我隨時都在。」
說真的,父親也不是太敢讓唐小糖出門去,社區委員會已經來家幾次了,旁敲側擊唐小糖是什麼人,未婚還是已婚,肚子里的孩子是否符合國家計劃生育政策什麼的。
張秋盈吃地滿腹狐疑,看著母親緊抿的嘴巴,又不好去問什麼。
次日,張秋盈以為會看到母親一張很是憔悴的臉以及哭紅的眼睛。
那時,母親並沒有死,她受了嚴重的內傷,本來,她可以掙扎一陣的,她卻沒,而是,爬到一棵樹下,艱難地依著樹坐了起來,還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頭髮以及拽了一下飛起來的旗袍下擺。
懷孕不僅躺唐小糖的身體發生了變化,連思維反應也有些遲鈍了,偶爾自己出去散步,竟能忘了回家的路,甚至走錯了門,有一次,敲開了隔壁的門,對面的女主人,隔著門,冷冷地看著她,齒間冷冷地擠出一句話:「隔壁一個男人還不夠你消受啊。」啪地關上了門。
母親平靜地看著他喝完湯,埋頭去吃飯,心是冷的,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窟,只是湯還是照舊,還是每早一碗,不肯多做,父親喝了幾日,終於肯放心地把湯碗轉到了唐小糖手裡。
貝可第一次被諮詢電話問得不知所以然,只好說:「你先生的弟弟是不是因為車禍遭受了重創,精神受到重創,而因為哥哥死了,他還活著,他心下愧疚,恨不能死去的那個人是自己,而不是哥哥,在這種狀態下,人是容易接受潛意識裡的心理暗示的,我分析,應該是過分濃郁的心理暗示,導致了他認為自己就是哥哥的……」
如張秋盈所料,父親的興奮,只維持了三天而已,唐小糖生下的兒子,被鑒定為先天性弱智。

7.我的手洗凈了么?

江中點了點頭,想必,一個答案已經清晰地明了在張家良心裏,只是,他不想說,或是不忍說出。
自從唐小糖搬進家來,母親熱衷於煲湯,每天早晨晚上,親自下廚,將一碗湯煲得色香俱全,起初,父親看著湯碗說:「這湯的味道倒是滿誘人的。」說畢,看也不看唐小糖,端起來,就往自己嘴邊送,母親寬宏地笑著說:「你若喜歡喝,我日後多燒幾碗就是了。」
令她意外的是,母親精神煥發,一大清早就指揮著保姆收拾樓上那間朝陽的卧室,見張秋盈下來,只掃了一眼,說:「早飯在鍋里,自己吃吧。」
「不是的,兩個人一同出了車禍,其中一個去世了,被搶救回來的那個,竟稱自己就是死去的那個,他的言行舉止,以及所有的記憶,都像透了死去的那個人,可,我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張家良來局裡時,唐小糖的屍檢報告已經出來,深度汞中毒。
「想當年如不是家庭出身有問題,我怎會嫁他這個在車間里流著大汗的臭工人……」母親這樣說時,齒間似乎冷風颼颼,可是,張秋盈知道,父親與母親的社會地位,現已是今非昔比,全然顛倒了,現如今,母親不過是一下崗在家,仰著父親鼻息吃飯的賦閑中年婦人,造作的高貴是是她唯一的驕傲,父親的葯業公司已是如日中天,終於可以翻身將著踏在自己脖子上說三道四的女人,像當年他回家來抖塵土一樣把她從高高的位置上抖落在塵埃不屑一顧。
小苊低嘆了一下:「還是你來吧,最好不要暴露你的心理醫生身份,因為看過了太多心理醫生,看得他都心生排斥了。」說畢,小苊留了家庭地址:「等我給你打電話,請你就直接過來好嗎?」
從那以後,張秋盈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到處都是敗落痕迹的家,很久之後,她曾給貝可打過一個電話,她在街上看到了她的父親,他牽著蹣跚學步的孩子,滿頭的白髮,在陽光下,雪一樣刺眼,他停下來看她的時候,眼裡流露出一個慈父的微笑,可她,卻看不下去,捂著臉噠噠地跑遠了。
高貴,不過擺給人看的姿態而已,誰有知道,那些卑微的妥協背後,咬住了多少顆冰冷而尖銳的https://read.99csw.com牙?假如,你不幸被這些牙所傷,你便明了,有些仇恨可以化妝成寬容、天真……它們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匍匐逼近……
事實應該亦是如此吧,偶爾的,張秋盈會這樣想父親與唐小糖之間的關係。
母親在局裡坐了整整一個下午又一個晚上,不回答任何問話,亦不肯說話,只是,從包里掏出香煙,點上了,裊裊地抽,當時,整個預審室的人都看呆了,他們,從未見過,有人抽煙能抽得如此高貴而典雅。
「唐小糖死了。」江中不動聲色說。

2.沒落的情事

冷而細的汗水,紛紛從心底里鑽出來,第二天一早,張秋盈就去了人才交流會。
唐小糖是大約一周后搬進來的,帶著她的珠寶還有幾口箱子,晚飯後,母親會陪著她去海邊散步,對周遭投來的種種揣測以及憐憫目光若熟視無睹,徑自挽著唐小糖的胳膊,宛然一母同胞的姐妹。
何況受了母親半輩子欺壓終於嘗到了尤|物是何等美妙的父親。
父親離去時,唐小糖幾乎用哀求的語氣說:「好好待我的孩子……」
因著小苊柔弱的聲音,以及對她所說的換魂的好奇,她還是應了,夜裡,說給江中聽,江中微微擔心道:「去她家出診前,電話告訴我一下。」
唐小糖具體會有什麼反應,張秋盈沒有看到,只是,那天晚上,父親破天荒地回了家,臉上帶著少見的慈祥,話很多,早晨,他伸著懶腰從母親的卧室里出來,摸摸正在看書的張秋盈的頭髮說:「好好聽你媽的話。」
張秋盈用抹布把地揩凈了,然後,將碎玻璃攏起來,塞進垃圾袋,款款地下樓,丟進垃圾箱。
父親為母親對這個傻兒子的一片痴愛所動,他很少晚歸了,大約,終是明了,只有這個婉約著不肯放貴氣的蒼老女子,才是他終生的依靠,那個唐小糖,不過是一場荒唐夢中的主角。
不出門時,張秋盈就膩在家裡看言情小說,時常看得自己眼淚汪汪,不知那個駕了靚車來娶走自己的人,究竟是誰呢?昔日同學個個奔波在生存的路上,生龍活虎地讓她羡慕。
電話是張太太接的,聽江中說完,她只說了一聲哦,就收了線,平靜而陰冷的聲音。
母親的現在,就是她的未來,在唐小糖面前,母親的高貴是多麼的虛脫哦,在餐桌上看到收起了所有的放縱而低眉順眼的唐小糖,莫名地,就厭惡起來,想起母親曾說過數遍的話:一身賤骨頭!
整個過程中,張家良仰著臉坐在椅子上,夫妻間恍如陌路。
案子就這樣結了,涉案人先後離去,貝可不無憂傷地說:「其實,這是一場四個人的戰爭,戰爭的將領都輸掉了了生命,硝煙散盡,只留下了一個悲涼的結局——那個終生只知道笑而不識人間苦歡的孩子。」
母親聽見動靜,開門,把滿臉是淚的唐小糖拉回家,晚上,父親的臉很黑,氣咻咻地看著表情木訥的唐小糖說:「以後,沒事就在家獃著,別出去現眼了。」或許他想到了自己與唐小糖的相識,本來,她是去另一家公司找人的,結果,卻敲錯了門,才有了這段桃色糾葛。
貝可嘴裏應和,跳起來,一扔陽台上的懶散,接起電話,精練而溫和地說:「你好?我是心理醫生貝可。」
貝可握電話的掌心裏,滲出了細密的汗水,為自己沒底氣的心理分析。
貝可恍然大悟,小苊曾給她留過地址,因為她講述的奇特心理案例,所以,給自己留下的印象比較深,便對江中說了小苊的事,江中瞪著大大的眼睛:「怎像無中生有的香港電影?」
唐小糖從感知母親的豁達不易上升到了感激,張秋盈下班回來,時常看著她和母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唐小糖的一半屁股總是懸在沙發外的。
父親嘆了口氣:「她不過是給自己留條後路罷了。」一份不肯領情的樣子。
拿著醫生遞來的診斷書,父親哭得老淚縱橫,唐小糖看著捶打著胸口大喊著報應啊報應啊的父親,淚水一顆一顆地落下來,像一個做錯事不知該怎樣補救的孩子。
父親頓了一下,潸然而去。
母親冷冷地回了她一句:「他再混也是你父親,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
偶爾的,張秋盈背了母親去找唐小糖玩,望著她婉轉流波的雙眸,心下暗暗感嘆,母親必然是輸了的,這樣的女子,哪個男人不去貪戀呢?
一杯茶,在男子的掌心裏轉來轉去,裊裊的熱氣消匿下來,他才猛地抬頭:「小苊走了,她不會回來了,我以前沒見過你們的……」
可,母親沒有了明天。
張秋盈說:「這就是我的母親,即使死,也要死相高貴,就是她追求了一輩子卻不能遂願的高貴,奪了她的命,所有人都認為人老色衰又要仰仗父親吃飯的母親最終向父親以及唐小九-九-藏-書糖妥協了,示弱了,可,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不是的,因為我看到了她在給唐小糖的湯里,放進了水銀,那東西在人體內積累多了,是會重金屬中毒的,會麻痹和殺死人的腦細胞,當然唐小糖腹內的兒子同樣不能逃脫變成白痴的命運,我的母親,她想為我保住一份財產為自己保住一份她所看重的尊嚴。」江中問:「你應該知道這是犯罪,你為什麼保持了沉默?」
唐小糖好象已經恢復了許多,只是,眼波已失去了昔日風采,父親站在門口時,她有些哀傷地看著這個迅速蒼老下去的男人,淚水簌簌地落了下來:「進來坐吧。」
第二天早晨,來局裡的,不是張太太,而是她的女兒,張秋盈。
唐小糖已今非昔比了,煙波浩淼的眼眸已木訥成了死羊眼,有些浮腫的臉頰上各卧著一片褐色苔蘚樣的色斑,她走路的樣子像又笨又重的母雞,那個意氣風發的妖精唐小糖消失了。
張秋盈愣愣地看著她,心裏響過一真轟轟的聲音,她忽然地,心就亂了,不知是該為母親悲還是為父親高興。
她步行回家的路上,一輛斜刺里衝來的貨車攔截了她的生命,在貨車巨大的慣性衝擊下,她的身體,輕盈地飛起來,像雨後的蜻蜓,起起落落幾次之後,躺在了路基上,嘴角有一絲鮮血緩慢地滲出來。肇事貨車只是短暫地停了一下,就飛也似地逃進了夜色。
貝可接過茶杯時,看到了迷離在男子眼裡的晶瑩,宛如被踏碎的冰,貝可看了江中一眼,沒言語,在想知道某個答案時,不退則守的沉默,往往更能讓人敞開心扉,追問,反而容易使人滋生戒備掩上了心扉,護住內心的那片隱秘。
江中想了一會,搖頭:「好象沒有,是不是你的患者有住在這一地段的?」
懷孕讓那個眼波流轉的唐小糖不見了,她眼神獃滯,時常像木頭一樣膩在電視機前,好象活著的意義就是生下肚子里的孩子,然後吃飯睡覺,父親的眼裡,漸生倦意,甚至她主動來和父親說話時,父親的眼裡,都有了嫌棄,好象這個女人存在的所有意義就是為他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張秋盈知他去看過一次唐小糖,那次去,已與感情于糾纏無關,因為,父親是主動要帶帶她一起去的,那時,她已經被父親拉進公司,熟悉業務,那些把家業傳給兒子的宏偉目標,隨著兒子的到來,已在他心裏轟然倒塌。
回來時,看見母親拎著保溫桶下樓,張秋盈看著她,叫了聲媽媽,扶著欄杆,慢慢彎下腰,慢慢蹲在樓梯上,嚶嚶地哭了,眼淚順著指縫鑽出來:「媽媽,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
貝可應了,做為心理醫生,她很少主動到患者家裡出診的,畢竟單身一女子,畢竟心理患者多少都有些心理暗疾,單獨出診,多少有些危險性。
「你打吧,我什麼都不想說,或許,這個電話會讓你看到唐小糖死亡的真相。」
呆在家裡的唐小糖愈發獃滯,張秋盈偶爾會聽母親說:「可憐見的,在家不出門把她給憋壞了。」
很惹人不待見的一句話,只是,別人偷偷做笑的樣子,張秋盈的母親看不在眼裡,她習慣了目不斜視,從不交頭接耳,據說,這樣才是名門大家閨秀的舉止典範。
午夜時分,母親摁滅了香煙,說:「我回家想些事,明天再告訴你們。」
這是父親最後一次去看唐小糖,已不在嫵媚的唐小糖終是用潦倒的外貌,掐滅了父親對她最後的一絲幻想。
「我也不信,可這事發生了,我們一起上去看看怎樣?就說路過,我對她的案例好奇,別暴露身份。」貝可慫恿道,她確實也是好奇,想知道這麼久沒消息的小苊,究竟有沒有破解這個從未聽人言過的心理難題。
一妻一妾的和睦相處,在當今實在是件難得的事,父親美孜孜的,日日早歸,享受著家裡三個女人給予的溫暖。
唐小糖的肚子已經微微見凸了,妊娠反應慢慢平緩了,她身子笨拙了,牙齒居然也有了些鬆動,早晨她會看著纏在梳子上的他、脫髮發愣,母親見了,就笑嘻嘻說:「怕是個兒子吧,老人說懷兒子時,兒子骨頭壯,吸媽媽的精血狠一些。」
客廳里靜得可聽見針落地毯的聲音,安嘉冬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聽完這個故事,你們就知道所謂換魂是怎麼回事了。」
小苊無語得呆了一會,說:「我有個請求,若你哪天空閑,而他在家,可以不可以請你以朋友的身份來我家一下,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希望他能做回他自己,而不是用自己身體裝著哥哥的靈魂。」
母親說哦,是么……母女兩個,站在客廳里,很久沒坐,保姆小聲說了幾次開飯了。
飯都涼透了,沒人動筷子,張秋盈有點後悔這樣快地告訴了母親,整晚都捏著一把汗,擔心read.99csw.com母親想不開,原先,母親不與唐小糖計較,其一覺得孤兒出身的唐小糖卑賤可憎,更有種感覺不過是丈夫的一場風花雪月,臨老,終還是會回來的,畢竟唐小糖會在不饒人的歲月里老去,畢竟自己這邊還有女兒親情這跟線,沒有了青春美貌的唐小糖還有什麼可與自己爭?
很長一段日子了,小苊沒來電話,好象曾經的諮詢,只是一個無聊的玩笑,說過之後就隨風飄散了。
母女二人,在樓梯上相互對望著,擁抱著彼此的肩,哭了。

1.無言的人來人往

其實,鬼都明白,那時,父親不甚放心母親,大約是擔心她在湯里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腳,害唐小糖或是唐小糖肚子里的孩子,所以,他便以身試之。
張秋盈很有些大家閨秀的風範,她的母親,自小受在上海十里洋場長大的母親的熏陶,慣長的舉止言行里,多少有寫沒落繁華的貴氣,語言柔軟,眉眼輕飛,延續到現在,多少就有些不合時宜的造作感,母親最喜歡掛在嘴角的一句話是:我媽媽那時候……
逢著家裡來客人,她會親熱地拉著唐小糖的手介紹道:「我娘家的妹妹。」
瓶子就墜了地,那些晶瑩的液體,像小珠子一樣滿地滾啊滾啊,多像那些儲存在母親心中的屈辱的淚,終於,可以一瀉在地。
張秋盈偷偷去找唐小糖的事,母親多少知道一些,她氣憤,但總不能把張秋盈拴在家裡,畢竟大活人么,每每知道張秋盈去了一次,她便幾日里,不與她將話,晚上,自己在冷被涼裘里偷偷落淚,張秋盈曾出去做過幾份工,承受壓力倒還沒什麼,可母親認為,堂堂張大小姐,在寫字樓里看人臉色行事,有些辱沒自尊的,就那點錢,還不如家裡付保姆和物業費的呢,再三攛掇之下,張秋盈辭了幾份工,乾脆就呆在家裡吃閑飯了,就如母親所說:「他能白養一個妖精,難道就養不起自己的女兒么?」

6.那些寒光閃爍的金屬液體

張秋盈茫然地搖了搖頭。
正在倒茶的男子,聽到這句話,後背微微地抖了一下:「小苊……」
起風了,街邊的落葉在晚風裡,簌簌地響著,宛如低語的人聲,在竊竊地道著些不肯輕易與人知的秘密,貝可把陽台上的大|波斯菊端進來,一股幽幽的苦香,在空氣中微微瀰漫,每天被心理患者用陰鬱的故事積壓著,心情多少有些灰僕僕的難受,懶懶到看著電話顯示燈一閃一閃地亮,就是不愛去接,有時,心生些慵懶的倦怠感覺很美好,懂得享受這種慵懶應是種不錯的人生境界。
其實,張秋盈知道,要個兒子不過是父親的借口,與父親在一起廝混了五年的唐小糖腰身依舊婀娜,沒有半點即將為張先生造個兒子出來的跡象,父親對她卻是寵愛如常。
「因為她是我的母親,開始,我是有點喜歡唐小糖,可,當她懷了孩子,當她竟真的能住進我的家,我就開始恨她,瞧不起她,因為她卑賤,沒沒有道德感,是她讓我們母女這些年受盡了冷落與譏笑,不過我沒想到唐小糖會死。」
唐小糖死亡的消息傳來時,母親愣了一會,默默地起了身,去衛生間洗手,她在不停地洗手,洗完之後,對著陽光問保姆:「你看我洗乾淨了沒有?」
張秋盈暗自感嘆母親不動聲色的手腕。

8.最後的高貴

大約兩個小時后,張太太像一陣清幽的風,掠過了張家良身邊,坐下,她不看任何人,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的天空一點點被黑暗吞噬,只說了一句話,就起身,回家去了。
江中知道,張家良的內心波瀾起伏,遞給他一支煙,給他點上,抽完這支煙,張家良已經平靜了很多,抬頭,對江中說:「你給我家打個電話吧,說唐小糖死了,我作為嫌疑犯被拘捕了。」
張秋盈很喜歡唐小糖的,在張秋盈面前,她從不避諱喜歡和她父親在一起是因為他能滿足自己的生活願望,她時常把鑽石珠寶一件件戴上,做個華美的轉身,對張秋盈笑著說:「曾經有男人說愛我愛得連命都可以不要了,我要他的命做甚,還不如要點珠寶快樂自己呢,愛是無形不可捉的,珠寶我可以觸摸到,小時候我很有理想,可是,那些理想沒給我吃頓象樣的飯沒給我一件漂亮衣服,所以在理想和珠寶兩者之間,我寧肯要珠寶,兌現及時呢。」
所以,任憑電話響得不屈不撓,貝可只是看著它發傻,連手指都懶得動一下。
她抓著張秋盈的手,摸摸還是纖細的腰說:「有什麼感覺?」

5.靚湯無敵

回家路上,很失神。進門后,母親看著她有些顯得慘白的臉,問她是不是病了,她懶洋洋地看了母親一眼,說:「沒,唐小糖要生孩子了。」
那麼大的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