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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事在人 第二節

謀事在人

第二節

五月的長安,天很長。八百聲催行鼓敲過之後,坊門關閉,宮門下鑰,金吾衛開始上街巡查的時候,西天邊上還殘留著一抹餘暉。
這興慶宮是皇上在兩年前建成的,地處長安城東,交通便利,地勢高爽,比起地勢低洼潮濕的宮城裡要舒適得多。金明門內北側是著名的翰林院,幾個值宿的翰林學士正藉著晚飯前的這一點功夫在宮門內閑走,見皇上的第一寵臣,曾為皇上奪取皇位立過大功的楚國公姜皎走來,每一個人都叉手肅立道邊,向姜皎行禮,卻沒有一個人肯上前幫助步履艱難的姜皎一把。
看到這些人的神態,讓姜皎十分的不愉快。他們對我表現出的只是一種對權臣特有的畏懼,而非發自內心的欽敬。至少,他們在給侍中兼吏部尚書的當朝宰相宋璟行禮時不會這般小心翼翼,而又骨子裡面暗含輕九*九*藏*書蔑。
但怎樣才能不露聲色,順理成章地離開京城,這才是真正的問題。年輕的皇上初嘗權力的甜頭,他如今正對權謀大感興趣。不要弄巧成拙,反倒引起皇上的猜忌之心。
姜皎的馬車前面有一對宮燈,這是向巡街的金吾衛兵士表明,這輛車是長安城中有數的幾輛可以在宵禁后通行的馬車之一。
爵封楚國公,官拜殿中省長官殿中監的姜皎踉踉蹌蹌地從興慶宮的金明門中走了出來。
姜皎的車夫與衛士一直等在金明門外,見主人口中只輕聲吩咐了一聲「起」,便上來兩個人,一隻手抄住姜皎膝下的腿彎,另一隻手抱住他的脊背,將他輕輕地捧入車中,動作可謂熟練至極。
車簾已被車夫仔細地系在車門邊,轎車裡顯得有些昏暗。姜皎此時覺得有了一些安全感,心中也安定了許多。https://read.99csw•com
興慶宮高大的石階竟成了姜皎難以逾越的高山。因為怕跌倒損傷了玉佩,姜皎把這長長的一串玉器搭在肩頭,雙手扣在頸后,以免玉佩滑落,這才一步一歇,搖搖擺擺地走出金明門。
姜皎在車上根本就沒有睡,而且他也並沒有醉酒。事實上,他從來沒有在皇上面前真正地醉過酒,雖然每一次宴飲他都像是真的爛醉如泥。這是姜氏一門侍奉君王的訣竅之一,既要讓君王高興,自己卻不能因醉酒而失了分寸,否則,禍不遠矣。
最近兩三個月里,姜皎一直在思考他與皇上的關係,在沒有剷除太平公主的勢力之前,姜皎雖不是皇上的謀主,但卻是一個知心的兄長似的人物。他畢竟比皇上年長二十歲,而且對皇上一向是忠心耿耿。然而,當太平公主一伙人被消滅之後不久,參https://read.99csw.com預政變的幾位最重要的功臣,如劉幽求、王琚等人便全部被貶出了京城。因這場政變而得享高官厚祿,至今仍在皇上身邊的,只剩下姜皎一個人了。
當然,他與皇上最初的那種兄弟般的友清早已蕩然無存了,最近這幾個月里,姜皎雖仍如往日那樣隨便出入宮禁,與諸王、妃嬪們連榻飲酒作樂,但姜皎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地位已經慢慢地淪落得與弄臣相去不遠。
自己雖然沒有魏徵、宋璟的錚錚鐵骨,做個留芳後世的一代名相,但他也不願自毀人格,以弄臣的身份了此一生。當然,姜皎也曾想過,以他的地位和與皇上的關係,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像武三思、李義府那樣的權臣,但是,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還不夠壞,不夠狠毒,不夠無情,所以,他作權臣的下場比做弄權會更悲慘。
宰相https://read.99csw.com宋璟也有這麼一輛車,但據說他從未有過夜間出行的事情,即使是皇上傳召,他也會因天下太平,京城安定,故意等到天明開禁后再進宮去。姜皎心想,宋大人這樣的人真是少有,雖然他不討人喜歡,但他能夠讓人肅然起敬。
姜皎這一夜沒有入睡,因為他發現,當他需要朋友幫助的時候,這滿朝文武卻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他以身相托。
「現在就回府么?」車夫這話純粹是白問,姜皎此時已經沉沉睡去了。這種情形車夫和衛士們見得多了,主人這一覺大約要到明早才能醒過來。
因為皇上今天在花萼相輝樓上設的是便宴,所以姜皎穿的是一身花衣,沒有著官服。自從姜皎的曾祖父跟隨高祖皇帝在太原起兵,他們姜氏一門男子都以儀容出眾聞名,所以,姜皎雖是酒醉,仍努力整了整歪倒了的軟腳幞頭。腳下的步態是沒有辦九*九*藏*書法了,只好這樣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出去。讓他感到難辦的是皇上今天賜給他的一組全套的玉佩,這套玉佩共有十幾件,應有之物樣樣俱全,而且,全都是上等的羊脂白玉,由內府工匠精雕細刻而成。將這麼一大串沉重、昂貴而又嬌脆萬分的物件系在一個酒醉之人的腰間,未免太過輕率了。只是,這是皇上讓周貴妃親手為姜皎系在腰間的,出宮之前姜皎不敢將此物解下來。再說,這位年輕的皇上對權謀熱衷得有些不大正常,誰又能知道這不是皇上在考察他呢?
也許離開長安是個不錯的辦法。放棄眼前的權勢,到地方上去做一任刺史,也許會改變與皇上的這種不良關係。姜皎心想,放棄長安城中令天下人羡煞的地位與最時髦的生活而遷出京城,這確實是一個不小的犧牲,但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太上皇為了當今皇上的地位穩固,甚至不惜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