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難道……」

兵部的老主事讀過這兩封信后，震驚得面無人色。

周洛然正襟跪坐在如意為他鋪好的坐席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阿曼的生意我找人了解了一下，沒有什麼結果。他在長安用了一百多名夥計，單是波斯、奚、高麗等國的姑娘就有四五十個。我從東、西兩市的市署中查到一些情況，阿曼的酒店生意雖然好，但並沒有多少贏利。他養的人太多，給的工錢也太高。」

兩年前，也就是開元二年，薛訥率大軍六萬人出檀州進擊契丹，力圖重建處於契丹與奚之間的營州。當大軍行進至灤水山峽中時，被埋伏的契丹軍隊將唐軍截成數段，結果唐軍大敗。

這種雪白的薄竹紙是時下最昂貴的紙張，製成的信箋每張至少也要兩文錢，二十張信箋就合一斗白米的價格。顯然，如意不但有錢，而且是個會花錢的女人。

「阿曼是波斯人，他也沒有理由幫助突厥人。」葉十朋道，「除非是為了錢。消息有時比任何貨物都值錢，而且便於轉運。」

「不好。」說話間，如意突然抬腿在周洛然臀上踢了一腳。「煞風景！」

「告訴你多少次了，別敲碗！」如意雖在長安長大，卻沒有受過真正的漢人家庭教育，對此，葉十朋也拿她沒有辦法。

然而，在他還沒有走出西市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身後的情況不大對頭。二十幾年暗探干下來，葉十朋對身後是否有人跟蹤完全可以憑本能判斷。

「這波斯文我們哪讀得懂？」周洛然有些焦急。

葉十朋笑了，對如意道：「你這小腦袋裡到底又打什麼鬼主意？快把譯稿拿出來。」

如意這時已將食九_九_藏_書案上的晚飯收拾乾淨，輕巧地湊到周洛然身邊坐下，一手撫住他的肩頭，半似嘲弄地笑道：「別發愁了，你這個樣子讓我看了心疼。不就是二十斤面蒸了個大饅首，不知道從哪下嘴么？告訴你，我能教你從哪下嘴。」

「突擊搜上一搜怎麼樣？」周洛然有些躍躍欲試。「也許能找出點有用的東西來。理由么，就用那個死人，怎麼樣？」

「那個兵部別院出名幾年了？」周洛然問。

「至少也有七八年了。」事情雖然有了眉目，但並不能就此認定是阿曼乾的這些好事。

果然，如意對葉十朋這種故作兇狠的恐嚇依然表現出了相當的畏憚，委委屈屈地從首飾匣中取出兩張箋紙丟給葉十朋道：「幹什麼回回都說這話？我就是不走。」

老主事喘了口氣，接著道：「後來我們抓到了一個契丹小頭目，據他講，契丹人早就接到了唐軍進攻的消息，並集合了各部落的軍隊，但一直在等。直到有一天夜裡，大軍突然出發。知道那是哪一天么，就是我們唐軍出發的那一天。他們只比我們早一天到達了灤水，而從灤水進軍的命令卻是朝中的這些高官們做出的決定。」

出了兵部所在的尚書省，葉十朋與周洛然騎馬向右街使衙門走去。

等他再回到家中，發現如意獨自一人正在廳堂里吃晚飯。

「我在這兒等你那麼長時間，怕你沒吃飯餓著。你對我吼什麼？我怕你呀？」如意一下子從坐席上跳了起來，兩隻手撫住臀部，拿出酒店主女兒的潑辣勁來高聲叫道。

「但是，怎麼證實老鷹頭就是突厥人的坐探呢？這傢伙在京里有許多關係，朝httｐs://rｅaｄ•９９cｓｗ•coｍ廷對他也容忍三分，我們現在又一點線索也沒有，該怎麼下手才好？」周洛然擰緊了眉毛在苦苦思索。

雖然葉十朋乾的這個行當沒有當值下值的區別，有時一連幾天不回家也不稀奇，但是，如意仍然要拿出當家女主人的樣子來向男主人表示一點不滿。這是他們生活中的樂趣，儘管她並不是這裏的女主人。

如意的京片子講得雖流利，但她的用詞和土語卻著實有些嚇人。

如意的房間十分寬敞，可能是這院中最好的一間房子了。而在這房中，長安有錢人家的女子使用的最時髦，最流行的衣衫、飾物和坐卧用品，可謂是應有盡有。房子正中鋪了一張巨大的織錦坐席，上面東一張西一張到處都是寫滿了字跡的湖州薄竹紙。

「請二位大人隨小女子到房中一敘。」

葉十朋傍晚躲在浴館的時候，讓浴館的老闆替他送了張紙條給周洛然，約他宵禁之後到家中見面。因為，等宵禁之後，跟著葉十朋的尾巴沒有辦法再留在街上，他只能回去，或是在葉十朋家所在的昭國坊找個客棧住下來，而周洛然與葉十朋卻可以仗著金吾衛的身份在街上暢行無阻。

「你能買給我什麼？想買什麼我自己有錢。我要讓你們辦這個案子時也帶上我。」如意得意揚揚地搖晃著腦袋，根本不領周洛然的情，卻將目光不時地瞟在葉十朋的身上。

「你要是不怕就趕緊找個人嫁出去，別在這裏煩我。」葉十朋躺倒在自己的坐席上道。

老主事搖了搖頭，長嘆一聲：「太可怕了！」

「可那一次是契丹人，阿曼有什麼理由要幫助契丹人？」周洛然的臉上ｈtｔｐｓ://ｒead.99csｗ•com充滿了疑慮。

「快把東西拿出來，要不我就把你趕出我的家門。」葉十朋與如意朝夕相處，對付她有絕招。

「還有，」如意又道。「信的末尾是同一個簽名，但只是一隻野狼圖案，一定是用什麼東西印上去的。」

「想得美？我要煩你一輩子，讓你一天也不得安靜。」如意突然笑了，而且是笑靨如花，因為這是她最喜愛的話題。

「別踩著這些字紙。」如意的樣子很得意。「我從早晨一直干到催行鼓停下來，累得我頸子都要斷了。」

街門一響，周洛然拉著馬大步闖了進來。「老葉，我接到你的信了，有什麼消息？」

葉十朋道：「老哥，我對行軍打仗的事不在行，但是，單憑這點東西，未必就能打勝仗吧？」

「十進位的密碼和五進位的密碼全試過了，果然是五進位的密碼，少的那兩個數字是3和5。」如意遞給葉十朋與周洛然每人一張紙。「這就是那兩封信。」

「你的意思是說，阿曼的酒店不賺錢，他才搞這些？」

催行鼓敲了起來。八百聲催行鼓敲過之後，長安各坊門關閉，金吾衛上街巡查，就要開始宵禁了。

「想要什麼東西我買給你。」周洛然見事情解決了，大為興奮。

「你等到晚上再動手，給他留點面子。這傢伙在朝中有不少朋友，免得找不到證據卻把你的官丟了。」葉十朋對搜查的事沒有信心，如果阿曼真是個深藏不露的坐探，他不會把任何可疑的東西留在酒店中。

這兩封信都很短。三個月前的那封信講的是隴西大旱，轉輸北庭都督府的糧草暫緩起運。另外，朝中主戰者近來頗受重用，有對突厥重ｒｅaｄ.99ｃsｗ•ｃoｍ新開戰的可能。

阿曼這個混蛋，他怎麼會這麼快就盯上我？葉十朋覺得自己已經看出些門道。

「暫時就這些。」

「我今天沒胃口，吃什麼都不香。」如意撒嬌的神態中還透著一絲狡黠，一邊用手中的檜木箸輕輕敲擊著面前的定州瓷碗。

葉十朋與周洛然都想到了，這些紙上的波斯文字一定與周洛然送來的那兩封信有關。

第二封信是十天前截獲的，信中寫道：唐軍已向朔方、張掖兩郡集結，可能在9月底到10月初完成準備，屆時，朔方可能會有五萬軍隊，其中馬軍兩萬；張掖七萬餘人，馬軍三萬。大致方略是兩路共進，在磧口附近相互策應，有進擊突厥牙帳的可能。但其糧草有困難，補給路線與統軍主將尚不清楚，容待后報。

「今天我在兵部別院發現的情況與你的情況正好相合。」葉十朋向周洛然詳細地描述了他在兵部別院的發現，特別是那些故作無知，而實際上卻是精通官話的波斯女，還有就是他離開那裡時有人跟蹤他的情況。「我想我們並沒有找錯地方。」

他當即踱進一家浴館，並沒有洗澡，而是坐在賬房中與老闆閑聊。街上來來往往的到處都是波斯人，有兩個進了對面的衣肆，也有幾個大模大樣地進了浴館。又過了一會兒，葉十朋看到了他要找的人。這個波斯人衣著很普通，卻拉著一匹好馬，慢慢地走到浴館門首，起初只是疑惑地向浴館中望了一望，便又拉馬走了過去。

出了「兵部別院」，葉十朋原本想到右街使的衙門去找周洛然，今天在酒店裡的發現讓他很是震驚。

「不一定，也可能是，他在酒店上的花費是搜集消息的本錢，ｒｅad.99ｃｓｗ.ｃｏm贏利由突厥、契丹、吐蕃、奚，還有高麗等國來出。那可是大生意。」葉十朋在長安也像每一個有地位，有能力的官員一樣，有他自己的生意，對生意場上的事清清楚楚。

當葉十朋從浴館中出來，向東城走去的時候，那個拉馬的波斯人一直遠遠地跟在他身後。

「怎麼樣？」周洛然問道。

「必定是這麼一回事。」

「當時我就在那裡。」老主事回憶起這段可怕的往事仍然心有餘悸。「六萬大好男兒，有五萬多人命喪他鄉。因為什麼？都是因為可惡的細作，再有就是長安城中的坐探。如今在長安城中，已經沒有秘密可言了。」

葉十朋趕在鼓聲敲過大半之後，回到了他在南城昭國坊的家中，拉上他的坐騎便又從後門小巷中沖了出去，一路狂奔，回到了「兵部別院」的後門。果然，過了沒多久，他看到那個波斯人騎馬進了「兵部別院」。

見如意雙手插腰，骨朵著嘴兒站在一邊生氣，周洛然本著長安人多禮的天性道：「如意，今天過得好么？」

「好了，好了，別再鬧了。」葉十朋只好出來打圓場。「你再這麼鬧下去，小周就不敢到咱們家來了。先談正事。」

「有人把消息泄露給契丹人？」

「就這些？」

「話不是這麼說。你看，」老主事指著信上的內容對他們二人道：「他講的大唐軍隊9月底到10月初集結完成，他們用的是太陽曆，與我們的太陰曆不同，這個時間正是八月底，朝廷指示方略時明確命令諸軍，正是在這個時候集結。這說明他們的消息非常準確。而且，有這兩封密信，就會有二十封密信，我們的情況他們了解得清清楚楚。你還記得兩年前的營州大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