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我？」這倒有些出乎如意的意料之外。

如意向來大胆，不會在意這種好事之徒的驚奇。她把韁繩丟給守在門前的夥計，大踏著步子邁進了「兵部別院」的大堂。

在長安，女人與男人一樣可以到處走，但是，到「兵部別院」這樣高級的酒店來吃酒，卻一定要有男人陪同乘車前往才好。今天，如意大模大樣地騎著她那匹毛色如雪，價值三百緡的大宛馬，一個人闖進門來，在「兵部別院」門首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

如意自幼在酒店中長大，見過無數的波斯人。她發現，阿曼的波斯口音相當生硬，而且帶有一些毫無必要的捲舌音。波斯語也許並不是阿曼的母語，如意為自己這個大胆的推斷感到萬分欣喜，以至於沒有注意聽阿曼的問話。

「少來這套，姑娘出來是尋開心的，別招惹我生氣。」在街市之上，如意可不是個吃話的人，她的口舌比誰都利害。「把你們老闆找來。」

阿曼的房間與他的生意比起來有些過於簡陋了，不過傢具器物卻是波rｅaｄ.９９ｃｓｗ•com斯式的，坐具不是席子，也不是榻，而是可以兩條腿垂在地上的真正的交椅，唐人稱之為胡床。

「原來是黛洛絲姑娘。」畜著山羊鬍鬚的賬房倒是個有眼力的人，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賭會中的高利貸女商人。畢竟，長安東、西兩市只有兩大賭會，每年在馬球賽時開賭，而黛洛絲是幾十位各族高利貸商人中唯一的一個女人。當然，她也用不著擔心受人欺負，任何人都知道，東市賭會的會首，首屈一指的地頭蛇葉十朋是她的至交。

「放屁。」葉十朋此時才發現他對如意確實很關心。

「不知道黛洛絲姑娘找我是什麼生意？」

「老鷹頭阿曼。」

也許這是某種宗教或某個組織的標記，如波斯人的祆教或長安的「窮人會」。

「我想買下你這家酒店。」如意的口吻與氣派確實像個有錢的大爺。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阿曼的脖頸上露出一條彎彎的，血紅色的蝎子尾巴。不論是在大唐，還是來大唐的波斯人身上，刺出read.99csw.com青色圖案的人很常見，但沒聽說有人會在身上刺出紅色的痕迹。

「我一個人來吃酒不成么？」

「老闆？」

「我找他談生意，懂么？」如意用染了鳳仙花汁的尖尖指甲戳了戳賬房的額頭，綠色的瞳孔中凶光一閃即逝。

「小的沒有慢待姑娘，您這是何必？」

「一個多時辰前我親眼見她進去，我回來時她還沒出來。」暗探揣揣地盯著葉十朋。「我讓一個兄弟裝作食客進去看了一眼，卻沒見她在裏面，不知道這一轉眼的功夫她會跑到哪裡去？」

開酒店的人見得人多，知道這一行容易招惹事非，所以，生客上門他們總是很小心。

那個被殺死的波斯人，頸上刺的是一隻青色的蝎子圖案。

「如意這混賬丫頭跑到兵部別院去了？」葉十朋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在擔心。如意一向膽大妄為慣了，她跑進去肯定是與案子有關，千萬不要惹出事來才好。

在一根粗大的木柱後面有一張乾淨的坐席，而且隱蔽，不容易引人注意。賬房用手中的撣子九-九-藏-書掃去如意絲履上的灰塵，兩隻眼睛卻不住地上下打量她。

「您是咱們波斯人的驕傲，誰會不識得？」賬房將如意脫下的絲履小心地擺放整齊，陪笑道：「您是約了人來吃酒？」

當葉十朋與周洛然去找兵部老主事的時候，如意卻隻身來到了「兵部別院」。她不想葉十朋總把她當成一個長不大的小姑娘，儘管她在東市上早已是個響噹噹的波斯女商人了。她要在葉十朋最擅長的地方顯出點本領來給他看一看。

「姑娘找我有什麼事？」阿曼的老鷹鼻子幾乎湊到了如意圓潤的肩膀上，如意身上的馨香讓他迷醉。

如意摘下長及膝蓋的帷幕，露出真容。她一身華貴的服飾與明艷絕倫的容顏，令滿堂千嬌百媚的胡女頓生慚色。

一隻琉璃碗被送到如意身邊的高几上，內中盛滿了清香撲鼻的薄荷茶。如意輕輕地挪動一下身子，藏在裙下的幾樣小東西弄得她很不舒服。

「再耐心地等一會兒，等到一關坊門咱們立刻行動。」周洛然在他自己的屬下面前很有權威。

「有件麻煩https://read.99csw.com事。」派去監視阿曼的暗探之一急匆匆地跑了回來。「如意姑娘進去了。」

「沒見過美女么？」如意像趕蒼蠅一樣轟開了攔住她去路的胡女，點手招過蓄了一撮山羊鬍鬚的賬房。「找個乾淨的座頭。」

葉十朋與周洛然已經完成了準備工作，只等天晚宵禁之後，他們便對「兵部別院」進行一次突擊搜查。

「那個如意會不會與阿曼有關係？」暗探求功心切，仍不死心。

從西城金光門上傳來的催行鼓聲還在不緊不慢地敲著，離宵禁的時間不遠了。

如意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不會被阿曼輕易唬住。她一陣輕笑之後，方才故作天真道：「怪不得人們都說阿曼是個有趣的男人，一看你這模樣我就信了。」

「哈哈，哈哈……，我當是哪一位，原來是黛洛絲姑娘。」阿曼身材高大，比普通的長安人要高出一頭，他那著名的鷹嘴般的鼻子在笑聲中一聳一聳的，讓人不由得擔心它會啄人。「既然是專程來找我，我真是不勝榮寵。姑娘的雙眼像夜空中的明星，您的身姿如和風吹拂ｈｔｔｐs://ｒｅaｄ•9９csw•coｍ下的柳枝，有您這樣出眾的客人出入小店，讓我傾家蕩產也心甘情願。請到我房中來談。」阿曼雖然相貌威猛，但他的諛辭卻是西域與中原兩種風格的混合物，別有一種魅力。

「成，成。您想用點什麼？小店的酒菜多是給臭男人準備的，就怕不合您的口味。」

「坐在這個上面才讓人覺得舒服。」如意笑嘻嘻地坐到交椅上，兩隻眼睛四處打量。「你這裏真不錯，可惜我沒回過波斯，不知那裡是不是也這個樣子。」如意發現牆邊有一方不大的波斯圖案的壁毯，右側的豎邊已經很舊了，一定是有人經常握住這邊揭起壁毯。這是波斯人常用的收藏財寶的方法，如意自己房裡也有一個這樣的裝置。在壁毯後面應該有一隻硬木包銅的木櫃才是，她想。

由於阿曼在長安有很強的勢力，特別是他手下的波斯人很多，周洛然這一次調動了一百多名右金吾衛年輕、強壯的兵士，以防萬一發生衝突時自己人吃虧。在長安，波斯人白晝殺人而最終逃避刑責的事情並不少，周洛然行事謹慎，他不想在自己的行動中出現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