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上什麼不方便。住下來吧，爛飯有得你吃，旁的事情慢慢來。」常大胆相信，如果這個小夥子上道的話，他一定明了自己的意思，不是他不歡迎，但你自己要懂得分寸。

「老伯，小侄已經沒有家人了，這次回來，想在長安住下來，找個事情做。只是，初來這裏就打擾老伯，實在過意不去。」契必誠信表明來意。

收入越多，危險也就越大。好在常大胆的手段強硬，手下還沒有人敢圖謀篡奪他的地位。另外，他與管理城中治安的金吾衛和長安、萬年兩縣捕快的關係還算不錯，有皇上出巡之類的體面事兒時，只要是傳過句話來，他能保證街上看不到一個乞丐。

「如果不方便，我……」這種沒來由的不信任對於契必誠信還算不上是難堪，他對於謀生有自信。

為此，常富貴被判充軍，隨同前往征討高麗，但禁乞的事也就不了了了之。從那時起，他得了個名字——大胆。他很喜歡這個名字，很符合他的身份。人哪能忘了自己的hｔｔps://ｒeaｄ•９9ｃsw.cｏm身份？所以，當他得到唯一的兒子時，他為兒子取名常白食。可以一輩子吃白食，多吉利的名字！

「老伯。」契必誠信跪倒行禮。

長安的乞兒收入不等，以東市、西市和花街平康坊收入最多，其他處稍差些，正常情況下，每日每人收入，除去吃用，大約有四到八文錢之間的贏餘。常大胆每個乞兒每日收取常例一文，上面三處旺地收兩文。這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收入，五千多乞兒每日能給常大胆送上六千文錢，也就是六緡錢，一個月收入一百八十緡，一年兩千一百六十緡，合二十多萬錢，所以，他的收入比當朝宰相的俸祿要高几十倍，這還不包括他祖上留下來的，以及他自己幾十年內置辦下的產業的收益。

「那還用說，有我的就……」常白食很興奮。

但是老頭兒今年已經六十幾歲的年紀了，總是有一件心事未了，就是他那遠在西突厥守邊的兒子。他只有這麼一個兒子，read.99csw.com連個女兒也沒有，若是兒子在戰場上沒了，偌大的家業著誰繼承？

「多謝老伯。」這是個老江湖，契必誠信心道，我只求個落腳的地方，謀生的事我自己會去想辦法。靠著你這老乞兒我也發不了財。

這些乞丐就是常大胆的私產，是他的勢力所在，也是他的一個大大的財源。

「不是這麼回事，是小常救了我的命。」契必誠信很會說話。

在唐代，知恩必報是做人最基本的原則。救命之恩視同再造，是要用自己的一生來報答的。

常大胆老頭有這種想法很自然，他希望他的兒子，甚至將來的孫子都可以吃一輩子的白食。他雖然早已是長安城中的一位不出名的財主了，但是他仍然守著祖上傳下來的好習慣，乞兒就是乞兒，不論多麼有錢，也要守著乞兒的規矩，所以，常大胆的生活仍然十分簡樸。

常大胆獨自守著火盆，坐在一張殘破的羊皮坐席上出神。

兒子沒有忘本，常大胆心裏快樂得好似從爛飯中撈出一大塊肥肉九-九-藏-書。

常大胆眼中的淚水一下子就幹了，面上的皺紋緊緊抽搐到一起，紅紅的小眼睛中突然迸射出一股逼人的光芒。「你救過我兒子的命？」

「不是。」回到家中，常白食活像個寵壞了的孩子。「兒子立了戰功，提早退職回來的。」

「都是一起的好兄弟，救命的事不提也罷。」常大胆輕輕鬆鬆一句就揭過了這個難題。「在長安多住些日子，讓白食帶你好好逛逛。」

長安城中有五千多名乞丐，這是一個絕對秘密的數字，如果皇上知道城裡的乞丐和他的羽林軍一樣多，那可不得了。

口中雖是一陣習慣性的亂罵，老眼中已經止不住淌下淚來。但他不願意兒子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慌忙用袖頭沾了沾眼角，驀地又擔心起另一件事，問道：「你小子不是吃不得苦處，逃回來的吧？那可麻煩大啦。」依照大唐律法，私逃離隊的兵士必死無疑，窩藏他們的人也會被沒收財產，發配戍邊。

去年年底戶部公布的公告中說，長安城現有四十萬戶，加上外https://read.99csw.com來的一大批流動人口和黃眼胡人，常住人口大約要有二百萬人。有關這一方面的消息是常大胆最關心的，因為，這決定了他每年在城中保留多少乞兒的問題。不算外來人口，長安城在正常年景下每六戶供養一個乞兒毫無問題，如果遇上災荒或政局動蕩，則要十幾戶人家才能供養得起一名乞兒。今年的年景不錯，常大胆手下有五千三百多名乞丐在城裡活動。

常大胆本名叫常富貴，這是他爹老花子頭給他取的名，但是他不喜歡。取這麼個名字哪裡像是花子頭兒的繼承人？倒像是個肉頭財主的窩囊兒子。在他十六歲那年，長安、萬年兩縣聯合通告，嚴禁在長安城內行乞，斷了長安城四千多乞兒的生路，常富貴替他爹出頭，率領數千乞兒攔斷朱雀大街，向下朝的眾宰相討個公道。

「爹，白食哥哥。」一個纖巧的人影閃進門來。

半年後的西京長安，一場搓棉扯絮般的大雪剛剛停下，寒風呼嘯，砭人肌骨。

「稚兒。」老頭子年輕時叫街練就的好嗓子將契九九藏書必誠信嚇了一跳。

契必誠信抬頭望去，心中一震，覺得好似五百年的冤家聚了頭！

「住嘴。」常大胆可不想唯一的兒子跟他不摸底細的人攪得過深。「長輩還沒發話不要插嘴。」

「爹，兒子回來了。」

每月初一、十五兩日，常大胆會在西城永安坊他那破舊但相當寬大的宅子里接見各桿兒上的伙頭，也就是分佈於城中各處的小乞丐頭，調解處理諸如越界行乞，或是互毆傷人等事，當然，最重要的一項就是收取他的那份常例。

說話間，常白食拉過契必誠信。「這是我的好兄弟，救過我的命。」

常大胆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老眼，開口便道：「小兔崽子，不是明年才輪值回來嗎？你這一來，不知道又要糟踏我多少血汗錢！」

事情的經過不難敘述，常大胆已經聽明白了。拋開救命的事不談，如果沒有這小子的聰明勁兒，他的兒子絕不會這麼早回家。如果再等上一年，說不定兒子就會把命喪在伊吾郡。

「爹。」坐在一邊的常白食抱屈似地叫道，「肚子好餓，想吃爛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