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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故事 第十七節

背景故事

第十七節

不知道老爹和契必誠信會不會來送他?
監斬的御史還沒有出場,法場上就已經出事了。
高達三層的長安第一大酒樓松鶴樓上,今天被客人擠了一個滿坑滿谷,他們都是來看殺頭的。松鶴樓高,距法場最近,又有長安最好的美酒,所以,這裡是欣賞殺頭的好地方。有錢人三五成群相約來此看熱鬧,大可一解每日生活的乏味。
契必誠信今天身上穿的是一身短衣,樣子像個跑街的夥計,兩把尖刀插在腰間的衣襟下面。
契必誠信拉住常白食撤出了法場。
阿喀巴知道自己不應當進城來,如今化度寺一破產,常白食被捕入獄,他的仇人已經知道他還活著,但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想看一看自己操縱的這一出好戲的結尾。
突然,人群搔動起來,緊接著就開始四散奔逃。他耳中能夠清楚地聽到有人狂呼:「不好了,花子造反了。」
一年前,常大胆機智地將他的大部分錢財通過波斯人的邸店轉移到了薊州,領款人是常白食。
「路上小心。」酒保抱起那人瘦小的身軀,丟入酒樓側面的小巷中,毛氈和長刀卻留在了他的手裡。
常大胆和契必誠信躲在刑場邊的一九-九-藏-書個小雜貨鋪中,這是常大胆自己的產業。
項上的死囚枷太重了,讓常白食在牛車上有些站不穩,心中也有些噁心,方才吃下去的一大碗牛肉和一塊麵餅一個勁兒地向上翻。
囚車駛進了空場,常白食注意到,監斬棚早已破敗了,不似每年秋決時修繕一新。
「爹,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您有孫兒了,名字叫常有閑。您要是高興,就托個夢給我。」
在過去的日子里,契必誠信一直躲在常大胆的家中沒有露面。常白食的一把火將化度寺燒破了產,也將契必誠信與阿喀巴的騙局暴露出來,他如今是被官府追拿的罪犯。
常白食站在牛車上出了大理寺獄。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他四處瞧了瞧,街上到處都是憤怒的人群向他揮動著拳頭,金吾衛的兵士們手持長矛夾住囚車,不時用矛桿推開衝上來叫罵撕打的莽漢。
只可惜,當常大胆一路當先衝上常白食的囚車時,一名捕快的腰刀刺進了他的腹部,老人大叫一聲:「兒子!」便跌下囚車。
囚車已經駛過來了,金吾衛彈壓,兩縣捕快全部出動,空場上的秩序混亂至極。酒保也看到,今九九藏書天來看熱鬧的人中,大約有一半是乞丐,或者是經過僑裝改扮的乞丐頭兒。
街上死了這麼多人,也不多你一個,阿喀巴老爺!酒保心道。
「我冤枉啊!老爺,你們抓錯人了。求求你們,開恩哪。老少爺們兒啊,我不是強盜,我是個老實商人。冤枉啊!」
一陣寒風卷過,灰黑色的紙灰飄向空中。
法場上似乎是在一剎那間就沉靜了下來。這場戰鬥來得迅速,結束得也快。人群逃得凈光,包括那些丟掉了囚犯的捕快和金吾衛,全都消失了。法場周圍的商家、酒樓的門板關得緊緊的,像是一座死城,只留下了十幾具乞丐的屍體在正午耀眼的陽光下。
三樓的酒保今天發了一筆小財,一位奇怪的客人幾天前訂下了面對法場的一張坐席。今日,酒還沒有吃,那客人先賞了他二百錢的小賬。
後邊那個讓人厭煩的強盜還在無謂地呼號,他已經號叫了三天,沒有人再把這叫聲當回事。
因為不是一年一度正式的秋決,今天將被斬首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常白食,另一個是殺人越貨的強盜。
與往常不同的是,今天刑場上的乞丐格外的多。雖然有很多人九九藏書並沒有行乞,而且衣著也還乾淨整齊,但他們的那種花子像卻是抹不掉的。這件事並沒有引起巡視彈壓的捕快們的重視,畢竟今天被斬首的人中有一個是老花子頭兒常大胆的獨子,他們來憑弔、收屍,也合情合理。
常大胆戰死了。契必誠信只得用刀柄敲昏了傷心欲狂的常白食,背著他出城去了。城東春明門外,稚鶯兒守在一輛四匹馬的馬車裡,等待接應他們。
兩人相對跪坐在那裡,誰也沒有言語。
雖然這位客人長相有些與眾不同,左臉上被一張膏藥扯得嘴眼歪斜,但他的神情舉止卻是個波斯大富豪的模樣。酒保在這松鶴樓中閱人無數,自信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天啊,爹難道要劫法場么?常白食越發地感覺自己不孝。
常大胆對指揮手下的乞兒們很有自信,俗話說,一物降一物,這些天不怕,地不怕,蒸不熟,煮不爛的弟兄們只怕他老丐頭兒一人。他掌握著他們的生與死,快樂與痛苦。
常白食被判斬立決,二月十六日執行,地點當然在東市北街。
對了,還有那名強盜,他還被鎖在囚車裡。此時他似乎是從慌亂中重又清醒過來,高叫:「快來九九藏書幫幫我,放我出去。」
松鶴樓上那些擠在窗前看熱鬧的酒客們,一見下面有人劫法場,一個個跑起來比兔子還要快。在羽林軍到來之前跑出東市是這些閑人最明智的選擇,否則,作為劫法場,也就是對抗朝廷,形同造反這類事件的見證人,即使不吃官司,破財也是難免的。
由於常白食的一把火,長安城中無數人家隨著化度寺的破產遭受了巨大的損失,所以,很多人都想親眼看到這個禍根被斬首,以解其心頭之恨。
東市的北街在大唐開國之初原是一大片空地,近年來商業繁盛,空地周圍建起了不少的商家、酒樓。由於距離大理寺獄和長安縣獄甚近,從最初被確定為行刑的場地,一直沿用至今。幾年前,當今皇上處決韋氏一黨和太平公主一黨,都是在這裏。
所以,當乞丐們在一聲喝呼之下,有秩序地向囚車涌去的時候,那些無辜的看熱鬧的人大多明智地退到了一邊。騎在馬上的金吾衛兵士們的兵器已經被奪了下來,人卻被擠在馬上動彈不得。跟在車後步行的三十幾名捕快拔出了腰刀,這才是真正的戰鬥。
唐代佛事興盛,雖然到了明皇一朝不那麼狂熱了,但read.99csw.com焚毀寺院的大罪也比同惡逆,不用等到秋決,一旦定讞,就可執行了。
這時,他才揭起蓋在那個波斯富豪身上的毛氈,人顯然已經斷了氣,他的肋下被|插|進了一把酒樓中常見的那種長長的剔骨刀。
常大胆還是他平日的裝束,所不同的是膝上橫著一根粗大沉重的棗木棒。
酒保有條不紊地打掃三樓的廳堂,收拾酒具,有些酒具在方才的一陣慌亂中被打碎了。聽樓下安靜了下來,他才到窗前看了看,正午的陽光下是一方死一樣的廣場,囚車上那個強人的嚎叫,正是這寂靜的註腳。
一場並不十分激烈的搏鬥很快就結束了。常白食的囚車被乞丐們拆散,拉車的牛也已跑得不知去向。
他們當然要來,至少也要把我的屍首領回去葬了。死就死吧,雖然這美好的日子還沒有過夠,但又能怎麼樣,自己死得總算是不窩囊。
有錢的人在空場周圍的酒樓上早早佔據了臨窗的坐位,升斗小民也擁上街頭,長安人好事的天性在這裏體現得最為明顯。
一年以後的二月十六日,河北薊州城關的一個小酒店外,稚鶯兒在為常大胆燒紙錢,常白食雙手捧著一缽爛飯,契必誠信捧了一壺好酒跪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