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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三妞驚叫一聲,跳下床,把臉貼近電視看,嘴裏叫著:「鏡頭往左一點,往左一點,他朝左邊倒的。」扭頭指著林苟生說,「剛才你不是說這都是演的戲嗎?李書記咋會吐了一口鮮血?」
羅一卿搖頭笑道:「龍泉男女,都長有伶牙俐齒。」
白劍木然答道:「回北京。請你告訴白虹,從速辦好停薪留職手續去北京。」
白劍心裏感慨萬千,卻啥話也沒說,捏著報告的有手汗漬漬的,心裏想道:清松不知能不能過這一關。
「按說,有中央和省兩級調查組在龍泉,也用不著我用這種方式講這個話了。你們都知道,龍泉當年的工作,已經驚動中央派來了欽差大臣,是用不著我們再多嘴多舌了。我用欽差大臣這個詞,是想讓全縣哪怕是目不識丁的人也能明白,調查組像欽差大臣一樣,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我們全縣八十四萬人,都是無條件地信任這些欽差大臣的。為什麼還要講這個話呢?這要牽扯到劉清松同志。在你們眼裡,劉清松同志是官複原職,重新當了咱們縣的第一書記。同時,我還要告訴你們,他也是兩級聯合調查組的一員。劉清松前一段是為了什麼丟的官呢?我必須給你們說說清楚,哪怕我因此受到黨紀處分。——按規定,是不能公開真正原因的。劉清松同志被暫時免職。是因為他沒經縣委常委討論,擅自做主給白劍的文章蓋了公章,並簽了情況屬實的意見。大家大概還沒有忘記,縣麥飯石礦冒頂砸死砸傷二十幾個人的重大惡性|事故。你們也不可能忘記,因為那些不幸的礦工還屍骨未寒哩。因為這件事,劉清松同志受到行政記大過處分。總而言之,劉清松在咱龍泉是翻了船、栽了跟斗的。我這麼說也是為了通俗易懂。如今搞經濟,出了漏子,行話叫交學費。清松同志這兩筆學費數目多大,大家心裏可以掂量,無形的一筆,是嚴重傷害了全縣人民的感情,有形的一筆是十四條人命。當然,他只負領導責任。」
劉清松獃獃地坐在那裡,臉色變得蒼白起來。龐秋雁指著電視屏幕罵道:「真他娘的奸!這也不過是迴光返照,立了案,把你監視居住了,看你還咋蹦咋跳!」
龐秋雁怔了一下眼圈就紅了,忍了幾忍,才委屈地說:「不是看你們作難嗎?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劉清松不耐煩地打斷道:「娘們兒家,瞎說個啥!上次為林肯車,吃的虧還小嗎?」
李玲看著激動得渾身發抖的歐陽洪梅,不敢說話。
林苟生心裏暗自嘆服:這才是大玩家,大玩家呀!三妞嘴裏哼著歌,走過去把電視關了。林苟生心裏在想:小兄弟,這個電視你看了沒有?人家大包大攬讓你們搞公開調查,苟生實在沒法再幫你什麼了。難道這一百零八萬真是申玉豹栽出來的?就是為這事崩了他李金堂,這世界就會變了樣嗎?
1996年1月~3月二稿于河南鎮平
白劍搖搖頭,「弄得不好,這種公開調查,會被他利用,把他又塗一層金光。」
劉清松向前走了兩步,強作鎮靜,板著臉說道:「有問題通過正常渠道向上反映,誰給你們私自綁人的權力?」
歐陽洪梅冷笑道:「這是他的拿手好戲,精彩的還在後頭呢!鬥成啥樣且不管,小山子怕能活下去了。」
林苟生躊躇了一會,說道:「照理,苟生得到這個大喜訊,該大醉三天。再照人之常情,苟生也想藉此機會揚揚名,讓龍泉人也知道知道俺也是扳倒李金堂的大功臣,出出憋了三十多年的鳥氣。再照理呢,欽差前來辦案,辦完了案,總要將辦案中枝校節節都曉喻天下。這也是找出氣的好機會。小兄弟,我想跟你商量的,就是想讓你幫俺掩蓋住這一層。為了三妞,我不屬藉機出這個名。如果她要知道是我提供了那麼多賬目才開動了整倒李金堂的大工程,後果很難設想。李金堂是三妞的救命恩人呀!你要向上寫摺子,就把我幫你查賬的事輕輕一筆抹一算了。我,我實在不敢冒這個險。」
白劍身不由己地沖了出去,看見歐陽洪梅一邊奔跑,一邊把磁帶扯成一節一節。寒風帶著這一節節磁帶,慢慢飄向了不可知的天際。白劍又追了一段,看見一個白眉白髮的老者電閃一樣從身邊飄然而過,留下一片散淡、平和如同天籟一樣的呼喊聲:「洪梅——洪梅——」是孔先生。
白劍嘴角抽搐了幾下,沒說話。玉組長把一疊材料交給白劍,「李金堂要求就那一百零八萬搞公開調查,也就用不著你這份報告了。剛才我和韓曾老弟通了話,他也是這個意思。你也用不著這樣愁眉苦臉,韓副社長對你的工作有評價:圓滿完成了任務,附帶還圓了一個作家夢。從今天起,你只是本工作組的專職記者了。」
林苟生心裏一顫:八十多萬人都這麼想嗎?
林苟生試了幾試,捉住了三妞的手。三妞仰著俏麗紅潤的臉,顫微微地說:「沒在廣州給你更好,又等這幾天,等到期上了。苟生,走了這麼多彎路,我現在真的很想很想當媽了。今晚,你今晚就要要我吧,把我當個新娘子要要我吧……」
林苟生收起那疊紙,「三妞還在家等我吃飯哩,我先回了。不是中央台的新聞,是組織看龍泉縣的新聞,要不然,我也想不到李金堂倒霉這件事。」
林苟生忙又央求著:「我心甘情願當這個無名英雄。這口鳥氣咱偷偷地出,這好心情咱偷偷地笑。你就滿足老哥這個小小的願望吧。實際上,走到大街上,我就估摸著你們已經要動李金堂了,要不,為啥要求組織收看重要新聞。」
黃統計淡淡一笑,「這不叫鬧事,他們在正常行使自己的民主權利。憲法對此有明文規定。我們已經在王組長的帶領下,去了三個地方,一個是我們住的松鶴賓館的四周,一個是縣委大門外廣場,另一個是縣政府大門外馬路上。他們進行的靜坐、絕食、遊行示威,事先都寫了申請,並得到了公安局的批准。」劉清松摸出手帕擦了擦額頭。黃統計用略帶埋怨的口氣說道:「劉書記,你怎麼沒告訴王組長,那個馬呼倫是人大代表呢?這件事已經弄得調查組十分被動了。眼下這種局面,你要儘快想辦法控制住。」轉身要走,又扭頭補充道:「這是王組長的意思。眼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無條件釋放馬呼倫,這條路萬不得已時,也只能走,一是儘快通過正常程序罷免馬呼倫龍泉縣人大代表資格,這條路走了,日後龍泉公安機關恐怕該給上級人大機關一個說法。」
三個人正在說著,有人來敲門。妙清和調查組的黃統計站在門口。黃統計一臉肅穆,看著白劍道:「老白,王組長讓你到龍泉街上四處走走。他說你們韓副社長交待過,你還兼調查組隨組記者。龍泉又出了新鮮事,王組長想讓你寫篇稿子發回去。」
白劍道:「你說吧。」
林苟生跟著朝裏面走著,嘆息一樣說道:「小兄弟這話說得好,也只有歐陽配得上這種結局。剩下的人都俗。聽說劉清松和龐秋雁雙雙含read.99csw.com淚別了柳城,調到大別山深處了。龍泉如今又來了個錢書記,錢書記沒來多久,就和縣長王寶林較上勁了。你們八里廟,白十八借選舉又把高家整下台了。」一看白劍已經走進安檢通道,忙伸出手一揚,「小兄弟,你這次去法蘭西要呆多久呀?可別弄個黃鶴一去不復返!」
1995年8月~11月一稿于北京、成都
羅一卿笑道:「在巴黎定居是好事,千萬不要娶法國女人做老婆,她們有給丈夫做綠帽子的光榮傳統。」
上午十一點多鍾,劉清松看見了前來召開緊急會議的當書記和秦專員。當書記極度厭惡地看了劉清松一眼,丟下一句:「看你們乾的好事!」急匆匆走進會議室。《柳城日報》記者常小雲用長鏡頭在樓梯口拍下了這個決定性的瞬間。常小雲咬咬嘴唇,心裏說道:「你總算徹底完了。」轉身下樓,看熱鬧去了。
白劍只覺得熱血上涌,禁不住喃喃出聲了:「天呢!是……她真的要自己解決呀!」
李金堂大口大口喘著氣,再說話時已伴著手勢,「父老鄉親們,儘管有人逼我們的刑警違犯紀律對小山子行刑,可他們自始至終沒人動小山子一指頭。他們已經聯名寫了辭職報告,準備讓劉清松大人批准。可是這樣一個重要的嫌疑人,出了差錯,劉大人不是要誅滅他們九族嗎?今天上午,他們把李小山送進了東大監。這些傷是同監獄的犯人打的。如今,錢全中的屍體還在解剖室放著,因為有的人還要從屍體上找出他殺的蛛絲馬跡。」
黃統計冷笑幾聲,「你是不是覺得還可以用武力驅散呀?那你就太低估龍泉縣了!縣政府、縣委門前坐的那些人,歷史上可沒有任何污點。他們質問用這種方式翻舊賬是何居心。你猜猜縣委門前的橫幅寫的啥?誓死捍衛改革開放的正確道路!破壞改革開放這頂大帽子,誰也不敢戴。」
白劍忘情地奔跑回來,和四個送行人一一擁抱過,轉身走了。走進安檢門,又慢慢扭過頭道:「我得走!鬥鬥斗,一切都在繼續,恐怖,恐怖!」悲苦無奈之情溢於言表。
龐秋雁說道:「他們怎麼敢聚眾鬧事?」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謝謝黃青天。」幾千人跟著喊著:「謝謝黃青天。」
屏幕上出現了睡在擔架上的小山子。嘴臉部腫了,額頭上有兩處紅傷,一個輸液架放在擔架旁邊。李金堂走過去,揭開了白色的被子,小山子渾身上下都是青紫,在低低地呻|吟著。李金堂又道:「請攝像師讓父老鄉親們看看前些日子李小山剛剛返校讀書時的照片。」畫面上出現了歐陽洪梅見過的那個小山子,一臉清純,嘴角微微上翹,身體還沒長出來成熟男人的線條。
白劍走著翻了幾頁,發現紙張雖不一樣,卻都白凈,合了說道:「這顯然是近期偽造的,你們準備怎麼辦?」
青臉漢子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本子,「這個賬本俺就交給你了。家元誣誣家全哥的事,你們一看這本賬就明白了。當年,家全哥為了能為玉石王多要來點救災款,私分了一萬五千元,這本子上貼的是當時各個戶主的領條。家元不知這件事,就當家全哥貪污了這一萬五。玉石王不能沒有家全哥。要是你們信我們,放了家全哥,我們立馬走人。要是需要查查清楚,俺們玉石王願意拿這三十萬現金作保,先把家全支書接回去。玉雕節快到了,那些外商只認家全。」
劉清松砸砸嘴,沒說話,悻悻地沿著顯然是專門留下來的人行通道,大步走了。龐秋雁略略遲疑,快步跟了過去。
李金堂蹲在小山子身邊,「父老鄉親們,這位學生像不像個殺人犯呀?」低頭問道:「現在是現場直播,你說說,你認不認識我李金堂,是不是有人逼你殺了申玉豹,你是不是貪財害死了申玉豹?」
黃統計笑道:「老白,王組長久經沙場,腸子自然是九曲十八彎,不像我,一根管子上下接兩張嘴。你能寫出那樣漂亮的文章,把時間耗在這種事情里,你不覺著可惜,我還替你可惜呢!人家李金堂敢搞公開調查,你還能說什麼?這種情況以往我也沒有碰到過。常見的情況是兩種,一種是調查組一到,勢如破竹,一周時間就能打道回府;一種是阻力很大,需要螞蟻啃骨頭,用三五個月磨出來。李金堂根本不迴避你提出的問題,還號召全縣人民把火力集中到他一個人身上,還用立案嗎?要麼,李金堂真的是一分錢沒拿,要麼,他自信只有上帝才能出賣他。老白,你我都在京城行走,更應該知道窮寇莫追。今天這種陣勢,弄不好就會出大亂子。到現在為止,已有四個村,一萬多農民兄弟上街,估計這個數目還會增加,餓暈兩個,再背時一點,死個一兩個老人,這事恐怕要上新聞聯播了。新聞由頭很好找:非法拘禁人大代表引起龍泉大騷亂,死傷若干。欽差也有欽差的難處,眼下只能找系鈴人來處理這個難題。李金堂頃刻間能鼓動幾萬人上街,可見不是個罪在不赦的惡人,昨晚那一口鮮血,可不是拍電影。人家遞個梯子,大家都下來算了。」
林苟生嘆道:「走吧,走吧,放眼一看,都是傷心地,有啥眷戀頭。娶個洋老婆,只要沒狐臭,也算入了一片新風景。」
李金堂有力地把手一揮,聲音驟然間變得高亢激越起來,「龍泉八十四萬父老鄉親們,金堂與你們榮辱與共四十來年了,有人這樣別有用心攪亂龍泉,我一千個不答應,你們一萬個不答應!」突然間,他左手接住胸口,身子節律性地抖動著,嘴一張一閉,張著張著,一口鮮血噴將出來。
四個人走出縣直招待所,白劍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黑壓壓幾千人塞滿了門前的街道,一條巨大的橫幅上寫著五個大字:王家全無罪。橫幅下面擺著一張長條桌、桌上整齊地碼著十幾疊百元大鈔,桌子兩邊各垂一條幅,左邊條幅寫:集體發家無罪;右邊條幅寫:坐等當代青天。
林苟生作個揖道:「你就答應了吧,答應了吧。」
羅一卿在一旁笑道:「這林大叔也真福氣,帶著令愛送喜糖。整一年沒見大叔,你是越活越滋潤了。」
劉清松趕緊追問:「王組長起床了嗎?」
三妞也是場面上行走的人,自然不怯場,笑道:「喊嫂子不是把我喊老了嗎?還是喊三妞吧。說白虹是美女,是真話,說我就叫奉承了。我這算啥檔次,一小碟家常菜,湊合著能用。」
白劍和劉清松抽了一夜香煙,天快亮時還沒有找出應對這種局面的良策。龐秋雁急了,站起來道:「用不著這樣驚慌,如今進攻的一方還是我們嘛。憑李金堂一場苦肉計,就能改變他落水狗的身份?他敗壞你的,只是一點點聲譽,你要贏了,能開除他球籍!設舉報箱的事,事先你也請示過正組長,和文化大革命扯得上嗎?小山子的事,你一點責任也沒有,出問題也該由公安局長負責,你不過是命令他儘快審問而已。如今他自己提出來要公開調查,立案只能更快些。到時候,他最多能落個九九藏書認罪態度較好。他在龍泉四十年,還愁沒人揭發他?」
白劍順手搗了林苟生一拳,「五天時間你才趕來呀!喜糖沒忘了吧?」
三個人開了茅台酒,用茶杯分了喝著,說著,笑著。中央台的新聞聯播過後,電視屏幕上現了一行字:現場直播李金堂副書記電視講話。白劍驚叫一聲:「他不是還躲在醫院嗎?」劉清松扭頭怔了一會兒,走過去動動音量開關。
王組長正仰在一個大沙發里養神,看白劍進了屋,欠欠身子道:「感覺如何?怕是一言難盡吧!」
過了春節,小董突然提前一個月回到北京,白劍的行期也必須提前。想起在龍泉和林苟生呆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想起林苟生和三妞這一對苦命火走到一起的艱難,白劍馬上給林苟生髮了一封加急電報:外派法國。相見無期,五日內帶喜糖來京一會,到時請撥電話。
韓曾笑道:「你差不多做了一年農民,沒增加編製,卻為本社平添了一位作家,這些地方就免了吧。國際部駐法的小董在外呆久了,執意要回來,我看你倆換換算了。文化也像座圍城,浸淫久了想出去,出去久了呢,又想回來。」
白劍心裏一緊,腦子裡忽然間清晰地顯出了晦明方丈送的四句話:「一柄龍泉出鳳凰,百年思仇結冰光。利劍出鞘難收回,認作它國是故鄉。」難道這就是找的命運?
黃統計沒回答,看看劉清松和龐秋雁道:「昨晚的電視,我們都看了。王組長要我當時就找你。我以為你們燕爾新婚,會找個安靜地方住一夜,早知你在老白這裏,我就過來喊你了。」
黃統計笑了一下,「這也是王組長的意思,王組長說他搞了十幾年紀檢,還沒遇到過相似的情況。上午十點,要開個碰頭會。老白,你要帶個長焦和變焦鏡頭。咱倆一起去看看吧。」
劉清松一臉沮喪,一拳砸在沙發上道:「真不該存婦人之仁!抓了他,就是親手斃了他,事實也會證明沒抓錯,沒殺錯。不該再給他提供這個機會呀!」
白劍笑道:「看你喜成啥樣了!她答應沒答應嫁給你呀?我可最關心這個大問題。」
畫面上出現了李金堂的上半身,披著人們熟悉的那件半舊軍大衣,一臉胡茬,一臉倦容,可雙眼炯炯有神。李金堂輕輕咳了一聲,作了個開場白:「全縣八十四萬父老鄉親們,你們好!我剛從醫院的病房趕到這裏,想借這個機會,摸著心窩子,給你們說說心裡話。」話鋒一轉,切進了主題:「大洪水過去十幾個年頭了。幾個月前,中華通訊社一個叫白劍的記者,寫了一篇《洪荒作證》的文章,幫咱們翻開了這本舊賬。由於他翻賬的方法有問題,又沒有全面反映出當年龍泉大洪水前後的事實,縣委、縣政府、縣人大、縣政協,代表你們,要求雜誌社和這位記者就他們傷害全縣人民感情的事給個說法。這場官司打到了中央,十天前,中央和省里派了聯合調查組已經進駐龍泉,調查這件事情。誰是誰非,我相信,你們也相信調查組最後會得出一個正確的結淪。」
白劍苦笑了一下,「以後有機會再補吧。這個鬼地方,找一分鐘也不願意多呆了。」
李金堂的聲音滿劇場響了起來:「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小梅梅、小梅梅,古今皆然。」歐陽洪梅看了一眼已經老淚縱橫的李金堂,在舞台上打了個趔趄。「解放后的二十多年,我是個只靠工資生活的清官。血雨腥風的政治鬥爭……」歐陽洪梅大叫一聲,「不——」扔掉了手裡像眼鏡蛇一樣恐怖的話筒,倒退了兩步,摳出磁帶,縱身跳下舞台,哭喊一聲,「天啊——天——」尖細的聲音劃破了滿場的靜穆,從人行道上飛快地向入口處飄去。磁帶扯著一條跟著她的長線游出了劇院。李金堂在台上搖了兩下。一口鮮血像一股噴泉,在凝固了似的空氣里,開出一朵雞冠花,跌落在慕慧娟和歐陽洪梅母女兩代名旦踩了幾千遍的暗紅的舞台上。
林苟生拎了旅行包扭頭就走,「咱們快去機場。到底是語言學院的學生,剛來北京一個多月,連『打的』也會說了。」
黃統計接過賬本道:「這本收條我儘快轉給王組長處理,處理結果我會以最快速度轉達給你們。你們這次請願,是經過批准的,我也不說什麼了。我看你們來的老人不少,你們要把他們照顧好,免得出現意外。」
三妞笑著問道:「苟生,你在想啥心事?我早說過,李副書記是個好官。你沒聽人說,龍泉都是他的龍泉?他自己的龍泉,他再貪污,理上也說不通。」
劉清松又擦了冷汗,趕忙說道:「我今天就辦這事。」
白虹看看表笑道:「你倆也真算有緣。羅大哥要為我哥送行,中午就拉他走了。哥讓我等到一點鐘,不見你們再『打的』去機場。」
龐秋雁鎖上房門笑道:「我們領了執照的,睡在天安門廣場,也合法。只是不想張揚罷了。」
白劍撲哧笑了一聲,「令愛?這是林夫人,你該叫她林大嬸哩。」
「申玉豹這個人,你們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他是全縣個體企業家中的風雲人物,半個多月前死於意外事故。生前,他決定把自己的全部資產,捐給龍泉建一所學校。讓我感到幸運和慰藉的是,在劉清松同志復職前,縣裡已經決定用申玉豹捐贈的近一千萬,辦一所榮昌中學。這個學校的建成,將意味著我縣中學普及率提高三個百分點。前一段傳說是我和英國人談判的成功,才為龍泉留下了這一千萬。這種說法實在太抬舉了我。我認為能留下這座學校,是全縣人民努力的結果。不扯這麼遠了。我向全縣父老鄉親公布一件事:申玉豹死前,曾留下一份證言,講我曾在他名下存過一百零八萬巨款,後來錢全中取了這筆錢給了我,我的工資每月不足四百,不吃不喝不窮不用,積一百零八萬,最少需要兩百年。如果我真有這筆錢,不是貪污,就是受賄。要是說我這些錢是受賄得來,有點站不住腳。為啥?前年我曾搞過一次收禮、受賄暴光,十五天里,我收到的財物,價值人民幣兩萬四千元,我在這裏還想公布我和申玉豹的一點私人交往。我和他爹算同時代人,有過一些素樸的友誼。因為這個原因,在玉豹的事業中前期,我曾給過他一些力所能及的支持。玉豹偷悅漏稅的事情被揭出來后,為了全縣人民的利益,我力主對他重罰,前後兩次,共罰他一百二十萬。這一百二十萬作為縣財政收入的一部分,已經作為工資發下去了。」
白劍沒想到林苟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沉思很久才道:「我可以這麼做。可是,要是把你的大功抹去,不是我朝自己臉上貼金嗎?本來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寫成含含糊糊的,實在不合我的個性。」
黃統計忙說:「青天白天,日久才能看出來。我現在就去交這本賬,你們多保重。」繞到一個僻靜處,黃統計搖頭晃腦笑道:「老白,你的家鄉人可真難對付。昨天那個李金堂,可不是個等閑之輩。這個系列拳,打得王老頭都皺眉頭了。你看看這個賬本,肯定是個傑作。」
龐秋雁九-九-藏-書從包里拿出了酒和冷盤,笑道:「沒有熱菜,先委屈你們一回。等你們凱旋柳城,咱們去海鮮大酒樓吃生猛海味。」
林苟生和三妞第四天才看見輾轉幾天的電報,慌忙趕到北京,已是第六天中午。看見只有白虹一人在家,林苟生頓足搖頭,呼天喊地,「郵電局坑人,沒有趕上呀!小兄弟此去法蘭西,何時是歸程!坑死人的中國通訊!」
白劍知道已無力回天,收了材料彎下腰問道:「王組長,我現在該做點啥?」
當天晚上,白劍整好行李,帶著一片破碎不堪的心境出現在林苟生和三妞面前。林苟生看見像是身患大病的白劍,驚叫道:「白爺,累成這樣,你還準備到哪裡去?」
林苟生皮笑肉不笑地解釋說:「我也是聽人說的,說李金堂這些時是在醫院裝病,鬧了半天他是真有病。你看,你看,他又站起來了嘛。」
「有的人明知這種後果,為什麼還要用這種歹毒的辦法,不惜代價搞這種舉報呢?經過那場大洪水的龍泉人,都知道我當年是龍泉抗洪救災總指揮。他們的目的是為了搞出一個能轟動全國的大貪污案。他們認為我這個總指揮當年曾侵吞了一百零八萬救災款。所以,我今天就必須講這個話了。父老鄉親們,金堂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們心裏最清楚;正因為我百分之百地相信你們的眼力,我才決定借這個機會,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講清楚。」
白劍問道:「出了啥事了?」
馬齒樹村的請願隊伍,陣容更大,排列也更整齊。松鶴賓館門口,跪著兒十個青壯漢子,馬中朝背上掛著一塊白布,上寫著:願代父受罰。白劍不敢多看,跟著黃統計上了樓。
白劍回頭看了一眼天空的白雲,喃喃道:「她決不會自殺。一樁好姻緣?你也太抬舉我了。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歐陽怕是要化入某一片天,某一朵雲,與這天地共存了。」
劉清松也站了起來,「你以為公開調查對咱們有利嗎?錯到家了你!如果沒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誰會去上台提供有力的證據?他這樣害怕舉報箱。證明我的判斷是對的。不看見抓些小魚小蝦,那些掌握李金堂貪污罪證的人能放心把證據放進舉報箱里嗎?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手。」
「婁阿鼠」又叫著,「乖乖隆咚的,這又是唱的哪一出?殺申玉豹?申玉豹作個鬼臉能嚇掉他的魂兒!」
這個時候,歐陽洪梅也正在家裡和兩個徒弟一起看電視。「婁阿鼠」叫著:「乖乖,不得了,竟把政治鬥爭搬到台上演了,過癮,過癮,往後就有得看了。」
小山子微睜著雙眼,艱難地說:「我只在電視上看見過你……沒人要我殺申玉豹,東西和錢是申總經理送、送的……音響是讓我學洋文……錢是幫我復讀……表是讓我壓壓土氣……上大學找老婆……打死我……也是這些話。」
林苟生一聽廣播員喊去法國巴黎的旅客登機。忙說道:「小兄弟,咱們忙乎了一年,你去巴黎前,總該聽個結果吧。李金堂時代結束了,當然,這是他自己主動隱退的。如今,他只是養養花草,打打太極拳,四處在縣城走走看看。這一頁總算翻過去了。當然,沒有歐陽的最後背叛,李金堂也不會兩個月就變得老態龍鍾。」
黃統計拉住劉清松道:「馬齒樹的事要緊,你快去辦那件事。」
林苟生張著嘴,怔了半天才說:「你不等吃老哥的喜糖了?沒有你的婚禮,真不知道會怎樣的寂寞呀!」
龐秋雁敲著邊鼓道,「白劍,清松進這個調查組。不容易,說話對王組長的影響力,十句頂不了你一句。你把龍泉封建土圍子的現狀給王組長好好描述描述。他肯定會信的。」
白劍只感到腦袋在一下一下膨脹,沒有答話。黃統計邊走邊說:「這隻是我的分析。這些年,我走了不少地方,也遇到不少事情,估計錯不了。我也知道這時候搞公開調查,對他李金堂有益無害。可你能說他遞的這把梯子有危險嗎?人家把危險部攬了去。劉清松嘛,誰也幫不了他了。如今鬧成這樣,有十天半月,他也無法罷免馬呼倫人大代表的資格。結果呢,只能是故人。故人恐怕也不容易了。劉清松只能當個出氣筒。」
羅一卿拎著旅行包,扭頭對白劍說道:「我明白了,你不提你在龍泉的事,原來是怕勾起一段傷心羅曼史呀?」
劉清松忙道:「指望龍泉公安局抓他,無疑于痴人說夢。只要調查組認定了申玉豹的指證,完全可以調動省廳甚至公安部直接派人抓走他。」
林苟生傷感地說:「可不是,都怪咱們漫長火眼金睛,錯看了歐陽小姐,小兄弟也錯過了一樁好姻緣。如今,這樣一個奇女子竟不知所終了。有人說她自殺了,有人說她當了尼姑,有人說她當下道姑,沸沸揚揚傳了一個多月了。」
李金堂用力推開身邊的護士,很吃力地笑了一下,「父老鄉親們,這是老毛病了,不要為我擔心。說起來,這個胃出血的病根還是大洪水時落下的。那一年,我住了七次醫院。這些咱們今天就不說了。我是當年龍泉縣抗洪救災總指揮,應該對那時候龍泉發生的一切事情負責。事隔十幾年,金堂還是可以面對你們,說一聲:我問心無愧!金堂今天抱病出來跟大家見見面,目的只有一個:希望龍泉能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中去。既然那筆賬已經翻開了,那就應該由我這個當家的總指揮給人家個說法。為了龍泉能夠沿著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走下去,我個人不計榮辱,也不計生死。如果龍泉就這麼被搞亂了,我死不瞑目。既然白記者翻出的是經濟問題,既然調查組來查的是經濟問題,既然已經有人也提出了我的經濟問題,那麼,我也只能面對這個經濟問題。我在龍泉縣縣委副書記的位置上,已經幹了三十二年三個月零六天了,我深知這種亂法對龍泉有百害而無一益。當年的大洪水也好,改革開放這十幾年也罷,官員們的工作、政府的工作難免有不盡人意的地方。白記者白劍的父母是咱縣的育種專家,當年也死在大洪水中。對這樣的有功之臣,政府事後給予的哀榮實在太少了。這是政府的失職,也是我李金堂的失職。現在,兩級調查組還在龍泉,劉書記力主設置的舉報箱仍在各個鄉鎮掛著,我請求當年受過委屈的父老鄉親不要再搜腸刮肚去尋當年張三、李四的不是了,都把主要精力放在回憶我李金堂當年的過失上來,誰要看見或者聽說我李金堂拿了一分錢私用,你們就往欽差大臣那裡反映。一百零八萬,這可是能撐滿一隻麻袋的巨款呀!如果你們害怕這些舉報箱也會堵塞言路,我懇請調查組就這一百零八萬進行公開調查,痛痛快快說個小蔥拌豆腐,儘快把這一頁翻過去。不能再亂了,上蒼賜給咱們八十四萬人這三千二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咱們就有責任也有信心在這裏建出一片太平盛世。我的話完了,謝謝大家。」
黃統計冷笑著,「確切地說,這是昨晚看完電視后才造出來的。幾年來,我這個查賬專業戶,常遇到這種事,農民兄弟用這種方式上這道菜,還是第九九藏書一次見到。咋處理?再看幾個地方你就知道了。其實,只用看看王組長那張臉,就知這是個難局。別的都好說,非法,也不叫非法,不合手續拘禁人民代表馬呼倫,一時半晌怕脫不了手。老白,我看你也見好就收吧。你的文章估計是一千萬不知所終,查出來四百三十幾萬,你也沒算誇大其辭。一兩億的總數目,有四百萬差錯,司空見慣。再說,又打了一隻王世龍這隻死老虎,上上下下也都能交待了。」
公開調查果真成了展示李金堂為龍泉所做貢獻的舞台。第一天。任娜的出現為調查增添了無限的懸念和跌宕,也為白劍帶來峰迴路轉的唯一的希望。當王組長當著劇場一千多人的面摔碎撲滿,讀完錢全中的遺書後,白劍才真正嘗到了絕望的滋味。第二天,白劍九點多鍾才趕到劇場。聽完一個當年的囚犯講述李金堂的兒子李成為救他們犧牲的往事,白劍聽到了滿場響著的壓抑著的嗚咽。
李金堂接著說道:「最近龍泉地面上發生的事情,上了年紀的人都不陌生。文化大革命中,龍泉就是這種亂法,告密、匿名信、嚴刑逼供。你們也都聽說了,最近幾天里,舉報材料已有上萬份。可與大洪水有關的有多少呢?剛才有同志告訴我:只有一百二十多份。剩下的都是些什麼?我也不大清楚。就這一百二十多份材料中,已經有兩份是蓄意陷害。這種整人的方法,也不是劉清松同志發明的。舉報箱,在唐朝武則天時己經發明了,千百年來,盛世明君用這種法子的很少。為啥?它能把本來可以在心中化解的仇恨引逗出來,壞人性情。我在龍泉縣為官四十來年,深知我們這方水土能養什麼人。它可能養出汪洋大盜,可它自己不會生曲蠅營狗苟的告密者和誣陷者。我看見這種敗壞民風的事,感到非常痛心。」
龐秋雁道,「那,那是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白劍忙問道:「中央最近沒啥大事情,為啥要組織看新聞?」
李金堂又低頭問:「小山子,劉清松和白記者昨晚去審訊室,劉書記都作了啥重要指示?」
「有劉清松這樣的同志在調查組,今天這個話,我就不能不講。當然,我這麼說,絲毫也沒有埋怨上級把劉清松吸收進調查組的意思。幾十年來,龍泉上上下下都沒有犯上的毛病。我以人格和黨性作保證,負責地講出下面的判斷:劉清松同志近來策劃布置的事,大半調查組的主要人員並不清楚。」
白劍搗了林苟生一拳,「你做的包子,餡還是太厚。老林,你就要幾喜臨門了。我賣包子,連皮都不要。李金堂就要完蛋了,調查組這兩天就會針對申玉豹的指證和錢全中妻子的旁證,對他的問題立案調查。你窩了幾十年的這口惡氣,眼看著就能吐出來了。」林苟生獃獃地看著白劍,半天不說話。白劍沒想到林苟生聽了這個大喜訊會是這種表現,不解地問:「老林,你這是咋啦?不高興?」
歐陽洪梅鬧出的這則插曲,絲毫沒有影響公開調查的主旋律。王組長指揮工作組成員抬起了昏過去的李金堂,由衷地嘆道:「他太勞累了——」
白劍托著腮,目不轉睛盯著屏幕道:「他究竟想幹什麼?是想把水攪渾,轉移調查組的視線嗎?可惜已經遲了。」
三妞蜷在床上,翻看著那些檢查報告,看了一會兒,紅著臉喊道:「苟生,你說這些結果不會寫錯吧?」
黃統計走過去拿了一疊錢看看,笑著說道:「不用問,你們玉石王組織的靜坐示威也是得到批准的,位置被安排在這裏了。找姓黃,是北京來的,也是聯合調查組成員,不知有沒有資格跟你們對話。」
白劍收住腳步,像一尊雕像,僵立在青松路的中央。
下午三點,秦江專員從醫院請出了李金堂。李金堂躺在擔架上,跟著調查組王組長、地委當書記、行署秦專員前往全城十一個群眾請願地點勸說人們回去。第一站,他們來到公安局。李金堂最後一個說:「老馬,我限你三天,把你挪用馬齒樹村鄉親們的救災款,連本帶息挨家挨戶送去。你這個人也太霸道了點,自己蓋房,錢不湊手,借鄉親門的錢,連個招呼也不打。你要覺得你罪孽太大,需要住幾年,也先回去,等把你人大代表抹了,再來住。」倒數第二站,他們去了縣直招待所。李金堂又是最後一個說:「王家全膽子也太大了!當年一再找我哭你們玉石王可憐,我住院前,他已經領走了一萬五,我一住院他竟敢再向王世龍伸手要走一萬五!發就發了吧,還整個秘密賬本。不是王家元心細,向上面反映了這個情況,縣裡還不知道他當年多領一筆救災款的事。這件事雖然過去十幾年了,但做還是該對這件事負責。家全回去后,你們支部要先研究個處理意見,我看起碼要給他個黨內嚴重警告處分。」最後一站是松鶴賓館。李金堂第一個發言了,「調查組王組長、地委當書記、行署秦專員,對龍泉今天發生的事都很重視。現在,經過他們苦口婆心的勸阻,大部分群眾都回去了。你們採取這種過激的方法,表明你們對縣裡前一段工作的不滿,用意是好的,方法是不對的,你們希望安安生生搞經濟,出發點也不錯。你們這次行動雖然有不少教訓值得總結,但也為政府各級領導敲響了警鐘,使他們認識到基本路線一百年不動搖是通向太平盛世的唯一道路。馬呼倫曾經挪用你們一萬多元救災款,你們今天卻又冒著嚴寒來為他求情,忠厚善良有點過頭了。你們這麼做,並不是對馬呼倫同志的愛護。如今,他每年掌握你們村上百萬的資金,不給他個處罰,他可能會栽更大的跟斗。馬呼倫眼下還是縣人大代表,今天先讓他回去,把當年欠你們的錢連本帶息還給你們。至於如何處罰他,你們村先研究個意見報上來。在此期間,他的支書職務暫免。下面請上級領導講話。」
小山子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讓警察……動腦筋……想……辦……法。」
羅一卿瞪了眼睛,砸著嘴說:「嘖嘖,龍泉可真神奇,小小地方,竟也美女如雲。」
三人趕到機場,白劍已經換好登機牌,正和羅一卿在候機廳門口張望。
一個青臉漢子從桌子後面走過來,拉過老者,「五叔,家全哥是劉書記下令抓的,找他沒用,咱們等中央來的欽差來處理這件事,不扯這個鹹淡。」
「劉清松同志隨調查組來后,突然間提出不能排除申玉豹是他殺,意思呢,我也明白,懷疑是我殺他滅口。錢全中曾經我引薦,當過申玉豹的副總經理。經公安機關複查,確認錢全中是去年秋天殺害吳玉芳的兇手。正在通緝錢全中,他的屍體在他老家的白龍潭裡被發現了。法醫的解剖報告作的結論是自殺。劉清松同志卻認為可能是他殺,最少也是個被逼自殺。意思呢,我也明白,還是懷疑是我殺他滅口。劉清松認為的那個殺害申玉豹的兇手前幾天已經被抓到了,他的名字叫李小山,曾經是申玉豹的伴讀。我今天把他也帶來了,讓全縣父老鄉親見見劉清松同志眼裡的殺人犯。請攝像師把鏡頭對準李小山。read•99csw•com
白劍彎腰拍了一張照片,正在調整焦距,準備再把這張桌子拍個特寫,只見一個五花大綁的中年漢子直朝鏡頭撲來。白劍向後一閃,漢子撲通跪在地上,大喊一聲:「我有罪呀——」
林苟生扔下旅行包,撲過去擁抱住白劍,「去法蘭西吃西餐了,這種禮節該能接受了吧?」
李金堂表現出來的極端自信,泄了白劍大半的氣,他長吁一口氣道:「談何容易!這種現場直播他能不露聲色地搞起來,拘留他,誰去執行呢?」
回到北京的第二天,白劍去找韓曾副社長,沒彙報工作,而是遞交了一份申請調到國際部的報告。韓曾看看報告,慈愛地看著白劍道:「你不願說,我也不用問了。以你現在的心境,怕是想徹底換個文化環境吧。」
李玲拉了一下歐陽洪梅,「洪梅姐,你說這小山子還有救嗎?他有作案時間,又有錢和物這些證據。他怎麼會殺人?政治實在太可怕。」
三妞也說:「人家白虹這次是賭一生一世,一個月再學不會說『打的』,還敢做這個留樣的夢?」
林苟生抹了一把眼淚,又仰著臉道:「蒼天真待我林苟生不薄,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李金堂也能有今天呀!我高興,我高興得不知該咋說。我咋突然間笨嘴笨舌了呢?我,我,小兄弟,咱跟你商量個事中不中?」
林苟生揩揩眼淚鼻涕,孩子氣地笑著,「我不大好意思再提這件事。三妞倒是表了一個小態,在廣州看了這些化驗、檢查報告,哭了大半天,說這回可以給我生個兒子了。」
歐陽洪梅死死盯著電視屏幕,沒有馬上回答。
白劍追了幾步,還有點不甘心,扭頭說道:「馬齒樹和玉石王都有問題,說他們聚眾鬧事也沒虧他們。」
林苟生離開一會兒,劉清松和龐秋雁拎著一包東西敲開了白劍的房門。白劍看見一臉春風的龐秋雁,開玩笑道:「今晚用不用我在門口放哨,你們好好慶祝慶祝。」
李玲瞪了「婁阿鼠」一眼:「你懂個屁,瞎評價!」
歐陽洪梅突然搖頭冷笑道:「左右逢源,八面玲瓏,劉清松和白劍怎麼能……你就不會敗一次,你也該嘗嘗失敗的滋味。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撐住了你劉清松,你又能怎樣?同歸於盡的打法,白劍你敢用嗎?你也該敗一次了。」
三妞跪在床上,自言自語道:「我知道這些結果沒寫錯,可就是不敢信。苟生,你不知道我心裏在想些啥。咱們這一對苦人兒,竟也能熬出頭。」
白劍苦笑道:「非洲,拉美,隨便哪裡都可以。」
林苟生跪在三妞對面,嗚咽起來。
白劍嘆道:「真是個神奇的女人!」
劉清松坐下說道:「白兄,第一個戰役已經打下來了,不喝一杯,這喜氣也憋得心裏難受。動靜鬧大了,人家又會傳成我們喝慶功酒。正巧秋雁要來,咱們先小範圍消受消受。」
林苟生捧出一捧麻片道:「喊大哥喊大哥。這是龍泉灶爺廟的麻片,算土喜糖吧。」
天已經大亮。
劉清松冷冷地說:「沒那麼容易!省里為了向中央有個交待,早下決心扔掉龍泉這個包袱了。這個前提我們不能忘了。白兄應儘快和你們社領導取得聯繫,讓他們再想法給調查組和H省委施加點影響。要讓調查組完全站在我們的立場上,先去了他的合法身份,這樣就能驅散掌握證據那些人心理上的陰影。在龍泉一年多快兩年了,我自信能把握住龍泉中層幹部對李金堂的心理,順從慣了,也就敢怒不敢言了,必須先設法把他拘留起來。白劍,咱們還得咬緊牙關,一股作氣幹下去。」
白劍聳聳肩,兩手一攤道:「這要一查出來,可是個大案。你錯過這個揚眉吐氣的機會,以後再也沒有了。實際上,瞞過三妞一時,也就對了,沒必要把你一筆抹殺。」
黃統計道:「他上沒上床,我不敢說,他最多只睡了一個半小時。三點半,我們的賓館已經叫馬齒樹的兩千靜坐群眾包圍了。你聽,外面也有了喧鬧聲,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這又是一隊人馬。」
白劍嘆道:「秋雁,清松的分析很有道理,看來,是我前些日子猶豫不決,才導致了今天的不利局面。這是一個可怕的對手,把人心都揣摸透了。沒想到一個縣級幹部,也能這麼漂亮地運用敗中求勝的策略,他在電視上一露面,又給那些掌握證據的人增加了無形的心理壓力。」
黃昏的時候,林苟生走進了白劍的房間。他是來給白劍報喜的,還沒說話,已經淚涕橫流了,抖著手裡的一疊黃黃綠綠的紙,顫著聲音道:「得救了,得救了,三妞得救了,我也得救了!這是全身CT檢查報告,這是核磁共振檢查報告,這是肝功能檢查報告,這是尿樣檢查報告,這是婦科檢查報告,這是血常規檢查報告,一律正常,一律正常,能做的都做了,一律正常。三妞的一切都正常!蒼天待我林苟生不薄呀。」
劉清松忙碌了一個多小時,只找到兩個縣人大副主任,開人大常委會議罷免馬呼倫的代表資格已不可能。這時他才認清敗局已定這個現實。他一個人在辦公室里不知坐了多久,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龐秋雁走了進來,說了一句:「他們還組織了遊行示威……」撲迸劉清松懷裡失聲痛哭。
白劍皺了眉問道:「這是否也是王組長的意思。」
白虹鎖好防盜門笑道:「林大哥又取笑我了。」
一個長髯老者站起來道:「人是我綁的,我是他爹。家元誣諧家全,國法能容,家法不能容。請劉書記明察,放了王家全,抓了這個孽種。」
林苟生驚喜得朝後退了兩步,瞪著眼睛張口問道:「三妞,你,你喊我啥?你喊我苟生?我在廣州說的話不是玩笑?你,你不再管我喊乾爹啦?這是真的?」
正在這時,白劍看見了朝舞台上走去的歐陽洪梅。他不由得站起了身子,心裏道:她來幹什麼?還用得著她來錦上添花嗎?再細看時,歐陽洪梅已經拿起了麥克風,只見她渾身顫抖著,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隻袖珍錄音機,神經質地一笑一笑道:「真是一個千古第一的縣太爺!四十來年,把龍泉經營得固若金湯。他從沒敗過,除了蹲兩次牛棚外,他說他從沒敗過。他前些天當著八十四萬父老鄉親的面,說他對龍泉問心無愧。這真是個好官呀!一個人怎麼會沒有失敗呢?一個人怎麼能在幾十年裡設做一點虧心事呢?我,我,……我們來聽聽他自己是咋說的叫聽他的心裡話,聽一聽,就更能看清楚他了。聽聽吧,聽聽吧,聽吧……」
王組長道:「先委屈你做我幾天秘書。我讓你早點出去看看,是怕你晚出去了有危險。你是始作桶者,我得把你保護起來。我要放馬呼倫出去,想解決一件事,誰知馬呼倫不走,連聲說他自己有罪,還要求從重從快處理他的問題。你我現在啥也不做,在這裏等候。劉清松已經失去了控制力,李金堂胃出血住了院,人大石主任發高燒在打點滴,王寶林縣長到四龍鄉蹲點去了,龍泉縣剩下的幾個常委都在為靜坐的群眾服務。我只好向柳城地委和行署求救。這場公開調查,搞一搞也好。要是查出一個兩袖清風的好書記,也算不虛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