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王長河又說,「別人給你起的外號叫娘子軍連連長、賽二江,你認為這外號是不是污衊了你?」
丁美玲興奮地叫了一聲,「哇!真的?」
萬富林說,「想發財。」
劉彩雲睡了一覺醒來,看見丈夫仍在用筆在報上圈圈畫畫,伸手甩出一巴掌,「睡吧。三十塊錢一斤綠豆,一百塊錢一掛鞭炮,與咱們沒關了。明天咱們去看房子吧。去車市看看車也行。」
劉彩雲不由地點點頭,「叫你這一說,還真有點道理。」
丁美玲埋怨道,「一天也不讓歇呀!」

40

這是一張欠條。欠款人是鄭豐圓。
萬富林笑,「走吧,今晚我請客,六菜一湯,打打牙祭。」
丁國昌皺皺眉頭說,「媽,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
丁國昌出了江陰街,又走了半站地,這才感到臉不發燒了,掏出手機給丁美玲打電話,叫丁美玲中午回家吃午飯。
萬富林說,「市長大人有指示。到今天晚上十八點,全市新增非典病人為零。按照近十天來收治非典病人的規律,到明天早上八點,這個數字還會是個零。你們都知道這個零意味著什麼。市長吩咐,要你們做個方案,用新聞特寫的形式,明天晚上把這個重大變化告訴全市人民。」
回到泰昌藥店,丁國昌除了哭,就是笑,不停地重複著這一句話,「六十萬,打水漂了。」
丁老太太回屋,喝一大口溫茶漱漱口,說,「玉芳,你這是應急的錢,可不敢拿給他胡折騰。他要是賠個精光,嵐兒上高中,你拿啥給她交學費?」
丁國昌囁嚅著,「我,我……你快想想辦法吧。小妹,你找找市長想想辦法吧……」
丁美霞說,「那也得讓媽看一眼再送。媽這麼大年紀了,可不敢讓她去精神病院。你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把媽接過來。」
第二天一大早,丁國昌一個人去了江陰街老太太那裡。老太太正在往院子大門上拴新鮮的苦艾。
劉彩雲想了一會兒,說,「也是。五十萬確實不算富。你的意思,咱們再賭一把?」
「放屁!」丁老太太罵道,「進了那種醫院,以後他還咋活人。我說了,丁家沒恁嬌氣的人。」
丁國昌心裏輕鬆了,滿臉笑容說,「大嫂的手藝好。我想如今這館子都不死不活,美玲吃了一個月盒飯……」
張保國拍拍女兒的後背說,「你們勝利了!小怡,你找你媽去,我還在工作。」
王長河黑著臉說,「因為你們之間這些骯髒的交易,導致平陽目前無法脫離疫區名單。楊全智,我告訴你,組織上已經查實你犯的罪行,已足夠判你十年以上了。組織希望你能誠實一些。我也希望你能誠實一些,希望你能對我說一句實話。這是你最後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怎麼做,你自己選擇吧。」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張保國厲聲說,「楊全智!你已經把非典傳到了黑嶺縣!黑嶺有十一個人得病,已經死了兩個!你在省第一人民醫院住院時,到底有多少人到過病房,這些人中有多少人給你送過錢,送了多少,你最清楚。」
媒體關注的問題是,古老的謠言藉助現代傳媒后對社會將會帶來哪些方面的損害。丁國昌卻從這個調查報告中,發現了一個發財的機會。
劉彩雲抹一把鼻涕眼淚,說,「都幾個小時了,只會這一道腔,連我都不認得了……」
張保國神情冷峻地說,「你好好回憶一下,把你住進省第一人民醫院后,誰到醫院看過你,你們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一五一十寫清楚。這是你最後的機會。」說完,也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萬富林見丁國昌的情緒不對頭,叫來一輛車,交待司機把丁國昌送回家。
丁國昌把五百塊錢交給大嫂說,「我又要出門了。大嫂,中午全家吃個團圓飯,我做東。」
丁國昌得意地說,「我絕對不是白日做夢!平陽禁放煙花爆竹好多年了,可並沒有禁止經營煙花爆竹。所以,咱們要是有一大批貨,咱在平陽做的就是獨份生意。現在,人其實都叫非典嚇壞了。沒有三兩年,防非典的疫苗也搞不出來。這兩年,人就只能生活在恐懼之中。這放鞭炮驅邪的習慣有上千年的歷史了,這才有十幾個省一齊放鞭炮的奇觀。端午節是個驅邪的節日,一旦有個什麼防非典要端午吃粽子、放鞭炮的說法流行起來,你就等著點錢吧。」
丁美玲問,「領導有何指示?」
世界衛生組織判斷一個地方是否疫區,決定是否解除對一個疫區的旅遊警報,有四個標準:第一,要看這個城市或者地區正在當地醫院里治療的SARS患者,是否超過了六十人。第二,是否連續十天、每天確診為SARS病例不超過五例。第三,本地的SARS患者是否不再具備對外傳染性。第四,能否弄清每個傳染鏈條,比如第一代傳染給第二代,然後第二代再傳染給第三代,以此類推,必須把每個傳染鏈條弄清楚。
十幾路人馬辛苦了三天,才讓八個患者改了口,其中的三個女性患者都是丁美玲攻下的。
王思凡看看欠條,下意識地皺皺眉頭。
張怡拎著箱子,朝王思凡跑去。母女倆緊緊地read.99csw.com擁抱在一起,喜極而泣。不一會兒,幾十對父子、母子、父女、母女、戀人、同學,在紅樓前的空地上都擁抱在一起了。吳東急忙爬上麵包車,站到車頂上,拍下了這個難得一見的動情場面。一對戀人摘掉口罩,吻在了一起。淚水頓時模糊了丁美玲的視線,她的解說也變得斷斷續續了。
陳院長說,「鄭豐圓同學住在五一三。她剛剛知道母親病故的消息,很傷心,情緒很不穩定。你們就不用去看她了。我們一定轉告領導對她的關心。」
丁國昌一把將妻子拽起來,「老婆,你別睡了。這張報紙咱們可要保存好,年節下,應該給這張報紙供起來。老婆,要不了一個月,咱們就有百萬家產了。」
楊全智穿著病號服站在窗前看風景,聽到動靜,把身子轉了過來。
一時間,三個人沉默無語。
第四天,張保國終於讓一個患者改口了。患者是一個大藥廠的營銷商。四月中旬,他去省第一人民醫院給兩個院領導送過購葯的回扣,共計十一萬八千元。但是,流行病學報告上,卻沒有顯示他到過省第一人民醫院。
劉彩雲咬咬牙,把心一橫,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聽你的。你能賺兩百萬,我才高興呢!可你往哪兒弄這些東西?如今查非典查得可緊了。」
丁國泰蹲在藥店門口,狠勁嘬著煙,自言自語說,「樂極生悲,樂極生悲呀。這叫人心不足蛇吞象呀!」

42

眼淚溢出了楊全智的眼眶……
丁國昌扯了幾句又扯到錢上了,說他最近又看上一個項目,弄好了,能分給丁美玲二三十萬。
王長河一進來就把一瓶高檔白酒往桌上一放,大著嗓門兒說,「讓萬富林整幾個菜,咱們幾個小酌一杯。」
幾個人朝餐館那邊走。突然,一個黑影躥了過來。黑影帶著哭腔喊,「小妹——快救救我——」
萬富林從四號樓里走出來,「怎麼才回來?手機為什麼不開?」
丁老太太說,「這就好。好好守著這門面,好好管著兒子吧。你們倆,把國昌扶上車,我得給他好好調養調養。」大步走出藥店。
丁國昌癱坐在地上,喃喃道,「完了?真的完了。六十萬真的完了?」
母女倆又都把口罩戴上了。
張保國也扭頭對丁美玲說,「明天不准你們帶攝像機。我是想去看看小君。他這次染了非典,我的責任很大。我算是公私兼顧吧。」
張保國表情嚴肅地說,「我們還是低估了楊全智的破壞力。風氣一壞,官員一壞就是一片。」
萬富林說,「這些東西,所有權永遠歸你。等平陽消滅了非典,東西你可以拉走。不過,替你保管這種易燃易爆物品,保管費可能不會低。想開點吧,國昌。」
楊全智的聲音發抖了,「市長,我……」
王思凡黯然說,「她媽媽已經死了……」
張怡憤然地罵,「這個周海濤真該死!」
丁美玲定睛一看,「三哥,你這是……」
丁國昌得意地笑笑,「你也太小瞧你老公了!賣葯咱不是第一人,這不假。噢,我就不能在別的地方當回第一人?把這六十萬押在鞭炮和端午節上,我肯定就是百萬富翁了。」
一會兒,丁老太太到了。劉彩雲哭喊著,「這日子沒法過了——」
丁國昌似笑非笑,眼睛直直地看著老太太,嘟囔著:「六百萬,打水漂了……」
多多高興地說,「太好了!圓圓要是死了,那就是老天瞎了眼。圓圓可是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呀!」眼圈開始泛紅。
王思凡點點頭,「小君幾十天沒看見他媽媽,跑到醫院了……他運氣真不好,碰上了周海濤這個超級傳染者。好幾天了……小君還是沒有躲過這一劫……」
陳院長解釋,「他們是父女倆。兩人現在都不再有傳染性了。女兒早就想來看看父親,我們就同意了。」轉頭對周海濤說,「周先生,張市長和王書記來看你們了。」
王思凡搖搖頭,說,「我不知道。非典告訴我們:生活是複雜的,生命是脆弱的。」
趕過來的尚萬全拿丁國昌沒辦法,只好開車出去把丁國泰和丁美霞接過來,幾個人勸慰了一個多鐘頭,丁國昌還是老樣子。
丁美玲忍無可忍,疾言厲色地說,「你這叫自作自受!你回去吧,別在這裏丟人顯眼了。」一扭頭,丟下三哥走了。
張保國一邊拔電話,一邊說,「我讓富林準備一下。」
王長河打斷他,「不要這樣說。給我們帶來災難的是SARS病毒。你們都是受害者。你們安心養病吧,爭取早日出院。」
王長河開口了,「楊副縣長……」
丁國昌遲疑著,沒伸手接存摺。
丁老太太把右胳膊掄圓了,一掌扇在丁國昌的臉上。伴著一聲脆響,丁國昌一個趔趄朝一邊歪去。沒等大家回過神來,丁老太太的左胳膊又掄了過去,又是一聲脆響,把丁國昌打直了。丁國昌前後搖晃幾下,「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丁國泰和尚萬全馬上衝過去,扶著丁國昌,捶著他的後背。丁國昌又吐出一口帶痰的血,眼淚鼻涕一起下來了。
周海濤一臉愧色地說,「我給平陽帶來九-九-藏-書了災難,心裏非常不安……」
他們的請求,沒有得到批准。
劉彩雲這些日子對丈夫真的是佩服極了。這一佩服,心裏對丈夫的愛意又濃了幾分。一想到丈夫又要離開一段時間,整個人都激動起來,手和嘴都不老實了。不一會兒,兩人又赤條條地滾在一起了。因為百萬富翁美夢近在咫尺,兩人特別投入,弄出的種種響聲簡直能賽過交響樂,有主旋,有和聲,有淺低的吟唱,有高亢的號角引領,結尾在高潮中嗄然而止,很是盡興。
張怡又問,「咱們樓上五一那位呢?還在天天聽《命運交響曲》?她的防毒面具用過沒有?」
丁美玲拿起白酒看看,「紅太陽,沒聽說過。兩位市長就喝這種名不見經傳的酒哇?」
丁老太太向前走兩步,對著丁國昌的眼睛看著,突然大喊一聲,「國昌!你看看我是誰?」
張怡說,「醫生不是說她至少能……」
丁美玲嗔道,「盡拿畫餅哄人。這地球上哪有個世界新聞大賽!你告訴市長大人,我會堅持到那一天的。」
張怡還想問詳細一點,張衛紅說,「我們正在商量小君的治療方案,再聯繫吧。」
電話鈴響了。電話是多多打來的。多多說她就在樓下,已經查過體溫了,正常,所以想見見王思凡。
丁國昌可憐兮兮地說,「小妹,我的六車貨都叫他們……扣了……小妹,六十萬呢。」
王長河氣得說不出話來,停頓了一陣,平息一下心情,又問,「我再問你,有人告你成批成批賣官,你怎麼看?」
楊全智大驚,「什麼?郝靜死了?」
這一天,市傳染病醫院又有十位非典患者康復出院了,其中有六位是醫護人員。這一位醫生和五位護士,不約而同地提出了留在一線工作的請求。他們的理由相當充分:迄今為止,還沒有發現一例痊癒的非典患者再次感染非典,這麼做,可以減少一線醫護人員的傷亡。
張保國回頭對丁美玲和吳東說,「你們別錄了。」隨後跟了進去。
丁國昌說,「我已經想好了。貨從兩個地方進。鞭炮,就在咱們省禮泉縣定做,那裡的落地紅,名氣不校煙花之類的東西,還是人家湖南瀏陽的正宗。現在的口號是兩個不動搖:抓住抗非典這件大事不動搖,抓住經濟建設這個中心不動遙我們又不是賣假冒偽劣商品,怕什麼?」
張怡看到張保國,扔下行李箱,撲進父親懷裡,動情地喊了一聲,「爸爸——我終於熬過來了。」
張怡吃驚地問,「他跳樓了?為什麼?」
丁國昌心虛地看她一眼,拖著哭腔說,「不是葯。我用高價買的煙花爆竹,還有大地紅鞭炮。」
劉彩雲瞪他一眼,「報上已經說了,這是謠言鬧的。你趁早給我把心收了。」
當天下午,丁美玲和吳東在醫院採訪了這六位醫護人員。四個半小時的採訪,六個人用了六盒餐巾紙。餐巾紙的用途只有一個:擦試因為激動實在抑制不住而流出來的眼淚。
丁美霞說,「媽,你聽聽,六十萬變六百萬了。老三真是刺|激出病了。再耽誤下去……」
丁老太太端著大茶缸,把一口茶噴在地上,「別說好聽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也管不了。我說的是個理兒。親兄妹你們都這樣干,你說這能長久嗎?去吧,去吧,去單打獨鬥吧,去當你的老財主吧。」
丁老太太拉住丁國昌的手問,「國昌,你看看我是誰?」
丁美玲笑著說,「老市長,只錄不播,不可以嗎?穿隔離衣,進非典病房,這可是你一次獨一無二的經歷……」
萬富林說,「這些謠言已經影響了十幾個省市的抗非典工作。別的地方有什麼規定,我不知道。平陽市的規定我知道:在抗非典時期,凡煙花、鞭炮進入平陽境內,一律扣壓。國昌,你認了吧。」
丁美玲回來了。張保國給他倒上一杯水,問,「你今天怎麼樣?沒空手而歸吧?」
王思凡上下打量了她幾眼,說,「多多,你瘦多了。」
多多驚問,「非典?黑嶺也有非典了?」
多多瘦了很多,卻不顯憔悴,進門看見母女倆都沒戴口罩,說,「王老師,你們還是把口罩戴上吧。我也剛剛解除隔離,萬一……還是小心點吧。」
丁美玲說,「老市長,你是不是已經把五個堡壘都攻破了?所以要喝酒慶賀?」
丁美玲說,「採訪去了。哭了半天。」
楊全智馬上回答說,「這完全是無中生有。」
劉彩雲又哭喊起來,「我的命好苦啊!?」
丁老太太說,「我只是說個理兒,有賠有賺,那才叫生意。我又不是沒見過你賠得只剩下一屁股兩肋巴的熊樣兒。還不讓說了?」
丁國昌抑制不住興奮地說,「你好好想想,板藍根價錢翻跟斗,十味中藥賣出天價,哪個跟謠言無關?如果這葯真有用,北京一天還有一百多新增非典病人嗎?你說,咱平陽,沒喝中藥的人有幾個?可咱們這兒的非典病人,總數已經接近三百了。你也讀過高中,總該記得陳勝、吳廣吧?」
平陽市各醫院正在治療的非典患者還有一百七十例。但這一百七十例當中,只有五例尚有生命危險,只有十八例剛剛脫離危險,剩下的一百四十七例,什麼時候能病愈九_九_藏_書出院都可以列出一個準確的時間表了。平陽市每天的確診非典患者,已經連續十天為零。在平陽市各醫院接受治療的非典患者,十五天前已不具備對外傳染性。自從超級傳播者周海濤和次超級傳播者楊全智進入康復階段后,平陽市已有十天沒再發生一例院內感染。脫離疫區、解除旅遊警告的前三個條件,平陽有的早已具備,有的很快就能具備了。惟獨這第四個條件什麼時候能具備,誰心裏都沒有底。因為事關隱私,因為性格的差異,因為現實生活的極端複雜性,平陽市還有三十多個非典患者的流行病學報告顯示他們根本不在最初的這四根鏈條上,其中,黑嶺縣就有六人。
王思凡說,「她染上了非典。」
丁美玲在那邊說,「我忙都忙死了,哪有功夫回家吃飯!九點鐘,平陽大學兩個隔離區解除隔離,我要做現場報道。下午還要做一期《直面非典》,一期《親情互動》。再說,我能回去嗎?三哥,你們可別大意。」
丁美玲從麵包車上走下來,嘆了一口長氣。
張怡問,「是誰傳過去的?」
張怡真誠地說,「多多,圓圓還活著。我姑姑說了,圓圓已經度過了危險期。」
王長河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點頭說,「好吧,錄吧。」
丁美玲說,「說句不該說的話,如今很多人只相信坦白從嚴,抗拒從寬。涉嫌買官賣官,誰都知道利害,自然都沒實話。老市長,我看懸呢!」
《南方周末》刊登的一個調查報告,讓丁國昌興奮得失眠了。
劉彩雲伸手摸摸丈夫的額頭,「你沒得非典嘛!怎麼燒得滿口胡話?這六十萬,給美玲十萬,只剩五十萬了。咱們已經算是交了出門踩住屎的大財運了……」
王長河說,「病人已經可以串門了,陳院長,你們醫院的工作做得真不錯。」
張怡問,「小君?哪個小君?小君也病了?」
多多大驚失色,「死了?」
丁國昌臉上掛不住了,「媽,我是你兒子,你不知道我是個啥人?」
尚萬全說,「媽,你看,三弟的眼都直了,還是送醫院吧。」
王長河伸手指著楊全智說,「你到黑嶺這兩年,進步很大。你讓我想起這句話: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刮刮目都看你不清,不知道把我這眼珠兒摳出來,能不能看透你!」
尚萬全慌張著跑向計程車。
丁美玲說,「你的事兒我不管。『十·一』前你能把那五萬塊錢還給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在這個大家庭里,丁國昌的眼光和經商能力,已經使每個人都心悅誠服了。大嫂不要這五百塊錢,卻從箱子里翻出一張存摺,說,「老三,中午這頓飯嫂子出錢,這兩萬兩千塊錢交給你,也算我們一份兒,你看行不行?」
劉彩雲大聲哭喊起來,「這日子過不了了……」
丁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說,「這種吃小虧佔大便宜的法子,怕是你媳婦想出來的吧?玉芳,你知道我為啥攔著你嗎?國昌拿了你的錢做生意,賺了大錢他給你說賺了小錢,賺了小錢他給你說賠了錢,你有啥辦法?」
丁美玲就瞪了三哥一眼,質問道,「誰不知道平陽早就禁放這東西?你買這些做什麼?」
王長河出了五五,直接進了五三房。
丁國昌急紅眼了,「那我這六十萬,就算打水漂了?」
張怡一臉困惑,問,「她丈夫呢?」
張保國也笑了,問,「精彩嗎?」
丁國昌嗡嗡鼻子喊道,「媽,我又栽跟頭了……恐怕翻不過身了……媽,我……」
劉彩雲恨恨地說,「都是你……」
接下來的幾天,平陽市每天新確診的非典病人,都沒超過三例。
多多又把欠條拿回手裡,「你們別誤會。我不想讓圓圓還錢了。」說著,把欠條撕個粉碎,「她應該有個好結局。我真的不想讓她走我走過的老路。也不知道她媽的病怎麼樣了……」
萬富林說,「市長大人說了,如果這個零紀錄能保持五天,他讓你們睡三天三夜。市長還說了,如果丁美玲繼續天天報道一線戰況,直到世界衛生組織解除對平陽的旅遊警告,丁美玲的抗非典一線系列報道,可以獲年度世界新聞大賽金獎。」
吳東說,「在場的人都哭了,包括四個爺們。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見動情事。」

39

楊全智說,「她是個好女人,好妻子。」
萬富林說,「當然是真的。快熬出頭了,丁美人。」
丁老太太跟著丁國昌在屋裡轉著圈,「眼直了就是病?男人看見錢,看見狐狸精,眼都是直的。送醫院,送醫院讓他得非典呀?別動不動就去醫院,咱丁家的人沒那麼嬌氣。」

41

丁國泰和尚萬全攙著丁國昌出去了。
多多遠遠地坐在母女倆對面,「王老師,謝謝你們能信任我。王老師,你這麼信任我,我真的很感動。」
王長河扭頭對丁美玲說,「小丁,我可把醜話說到前頭,你們要是把攝像機對住我,我可跟你們急。」
王思凡沒有猶豫,說,「多多,你來吧。我女兒也剛剛解除隔離。」
第二天上午,張保國和王九-九-藏-書長河走進了市傳染病醫院的非典病房。他們首先在五二病房逗留了半小時。胡君依然活潑可愛、調皮搗蛋,人比染病之前還胖了一些。張保國放心了。又走進五五病房,他們看見了周海濤和劉燕父女。
王長河揪揪領帶,說,「所以,我想明天去病房會會楊全智。他要真是鐵齒銅牙,我就承認我這雙眼是兩個樹窟窿。保國,你千萬不要攔我。我總得穿一回隔離服,進一回病房吧?」
張保國問,「陳院長,平陽大學的的女學生小鄭住在哪間病房?」
為了儘快摘掉疫區的帽子,儘快讓世界衛生組織解除對平陽的旅遊警告,平陽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和省市疾控中心的領導,把這三十六個患者「承包」了下來。他們希望通過各方面的共同努力,儘快給世界衛生組織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張保國了解自己助手們的能力,主動承包了十個病人。王長河知道楊全智是黑嶺的非典源頭,提出要承包黑嶺縣的五個病人。
王思凡說,「詳細情況,我也不知道。也許是為解脫,也許是想逃避。SARS把很多東西都改變了。小怡,這個時候,特別需要寬容。鑽牛角尖是不對的。三單元那個宋小姐,因為丈夫在天地英雄夜總會染上了非典,精神崩潰了,自殺過兩次,家裡人只好把她送到了精神病院。」
王長河粗暴地打斷道,「我今天不聽你任何解釋。你現在是楊全智博士,肚裏裝的墨水能淹死我。我只需要你回答我的問題。郝靜在你心裏算不算個好女人、好妻子?」
丁老太太惱怒地瞪了劉彩雲一眼,「不是你把錢看得太重,國昌能有今天?當年是你上杆子嫁到丁家的。不想過了,把孫子給我留下,你走人。」
楊全智小心地坐在床上。
王思凡和張怡回到家裡,張怡馬上給姑姑打電話詢問鄭豐圓的病情。張衛紅在電話里說,「小怡,祝賀你平安走出了隔離區。你這個同學命真大,前天終於度過了危險期。」
丁國泰說,「媽,送他去精神病院看看吧,精神病院沒有非典……」
丁美玲笑吟吟地說,「該喝。」
王長河盯著楊全智看上好一陣,冷笑一聲,說,「你他娘的真成精了!撒出彌天大謊,眼睛都不眨了。郝靜已經死了,你準備娶那一百多個女人中的哪一個?」
丁美玲火冒三丈,大聲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張保國親自到平陽大學宣布解除對平陽大學靜園和紅樓的隔離。被隔離了十四天的四百多名學生把整個校園喊叫得沸騰起來了。張保國和平陽大學的校長站在紅樓門口,與三十多個曾與非典病人有密切接觸者一一握手,祝賀他們返回正常的社會生活。王思凡和很多學生家長都來了。
王思凡說,「也許正和自己現在的妻兒一起躲非典吧。生活比我們想的要複雜很多。」
丁老太太圍著丁國昌轉一圈,朝劉彩雲吼道,「哭喪啊!你男人還沒死!男人死了你還有兒子,哭啥哭。」
張保國嚴肅地說,「你坐下吧。王市長有話對你說。」
王思凡面帶憂愁說,「四月二十號以後,誰也見不著她了,也聽不到《命運交響曲》了。我們害怕她真出了意外,報告了派出所。『五·一』那天,你姑夫他們來了,終於弄開了她的門。她的孩子已經餓得走不動路了。後來,她家裡的人把她娘倆接回老家了。」
丁美玲笑道,「可能嗎?常勝將軍的榮譽咱一定要保住。」
從醫院回到金河賓館,天已經黑透了。
王長河說,「有三個由頭,都該讓咱們喝幾杯。第一,在有疫情的省會城市,咱平陽有望第一個摘掉疫區的帽子。第二,我家王敏明天出院。第三,胡君小傢伙開始康復了。弟妹,你說該不該喝?」
丁美玲好奇地問,「老市長,到底有幾個招了?」
丁國昌說,「關係大了。那麼多農民兄弟,願意提著腦袋跟陳勝、吳廣起事,什麼原因?原因就是他們看見魚肚子里有竹簡,竹簡上寫著:大楚興,陳勝王。這個竹簡可是吳廣事先寫好放到魚肚子里的。這也是謠言吧?這個謠言鬧出多大動靜?改朝換代的大動靜!一個絕妙的謠言,造它十個八個億萬富翁,還不是小菜一碟!就說這報上說的這事兒吧,綠豆賣到三十塊一斤,一家人喝兩斤綠豆熬的湯,十四個省有多少人家?平時綠豆才一塊多一斤。你算算這個謠言憑空創造了多少財富?」
丁國昌只好說,「你說得對。大嫂,我真的還沒想好做啥。如今做生意,風險很大。」
丁美玲氣乎乎地問,「你買這些幹什麼?」
平陽市的九百六十萬人,從這些數字中看到了曙光和希望。
張保國馬上說,「我明天陪你去。」
萬富林嘆口氣,說,「是不是還想等另一個啞巴說話?你真夠天真的。你這叫守株待兔,知道嗎?要是沒人造這種謠,你咋辦?你自己編一個對外發布?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的法律解釋你沒看過吧?編這種謠言,判你三五年算是輕的。想不到你還真敢賭呀!」
王思凡笑了,「非典也讓我們每個人都多情起來。多多,你喝什麼茶?」
讓一個說謊者開口說實話,其難度不亞於治愈一個非典病人。
https://read.99csw.com彩雲啐他一口,「呸!你也太小看人了,他們是農民起義的領袖,我還知道那文章是司馬遷寫的呢!他們跟我們有啥關係?」
尚萬全看看傻子一樣手舞足蹈的丁國昌,說,「刺|激太大了,誰也受不了。看樣子,不送他去醫院不行。」
多多說,「在你家裡,我是不會取下口罩的。我什麼也不喝。我來你家,一是想看看你們是否健康,二是想讓你們知道多多還活著,三呢,是想問問圓圓是不是還活著。」
張保國剛剛松出一口氣,張衛紅又告訴他一個不好的消息:小胡君開始咳嗽發燒了,醫院準備用血清給胡君治療。災難還在繼續。
王思凡點點頭。
王思凡瞪了女兒一眼,「小怡!你不能這樣想。他的妻子死了,兒子死了,女兒還沒度過危險期……他真的太不幸了。他前些天跳樓自殺過,摔斷了一條腿……」
劉彩雲哼唧道,「我沒說……」
丁國昌指指房頂,說,「買一個像樣的房,沒二三十萬下不來,加上裝修,得要小四十萬。剩下十萬,頂多夠買個中低檔次的車。我們又變成富人中的窮人了。」
劉彩雲收住聲,嗚咽起來。
王長河指著桌上的酒說,「這可是中國價格最昂貴的白酒,北京的零售價,一瓶八百八。也可以叫它極品劍南春吧。三月份在北京開會,我喝過一回,覺得它物有所值。回來說給殷德慶聽了,沒多久,殷德慶說他搞了五箱,送給我一箱,叫我喝了防非典。這不是扯淡嘛!我就這麼一個弱點,好嘗點好酒。想想他是我在政治生涯最低潮時拿來的,是一片真情意,也就收下了。」
大嫂只好把存摺又放了起來。丁國昌執意要做東,大嫂貴賤不肯收錢。丁老太太說話了,「你收下吧。老三如今是大款了,不吃他吃誰?又是他自己張羅的。」
丁國昌眼睛發亮地看著她問,「你說呢?」
劉彩雲下床給丈夫倒了一杯純凈水,「國昌,我心小,覺著有這五十萬,也夠用了……」
王長河嘆口氣,恨恨說,「我真是小瞧了楊全智,也小瞧了這些人。聲東擊西,避實就虛,三十六計,沒有他們不會用的。可惡!」
丁老太太鼻子「哼」一聲,「我只知道我的窮兒子和光棍兒子是個啥人。富兒子是個啥樣?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我沒冤屈了你,國昌。聽彩雲說,你們如今有五六十萬了。聽著都怪嚇人的。我活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可我還聽說,你們只準備給美玲十萬塊。別人不知道你是咋賺了這些錢,家裡人總知道吧?你買板藍根的本錢,美玲出了一半。你在荷花池那個攤位,沒有美玲,你花十萬八萬,怕也弄不出來。賺住錢了,你們只肯給美玲十萬,你讓我說什麼?美玲可是你的親妹子呀。」
這個調查報告披露了五月七日這一天,全國十四個省市同時發生的放鞭炮和喝綠豆湯事件的真相。引發這一事件的傳言,全國有兩個版本。一個說,一個地方有個女人生下一個小男孩。小男孩出娘肚子后沒有哭,卻突然說了一句話:「治非典,放鞭炮,喝綠豆湯」,說罷,這小男孩就死了。另一個說,一個地方有個七十來歲的天生老啞巴,啞巴在五月七號這一天突然開口說出一句話:「要想不得非典,子時要放鞭炮,喝綠豆湯」,說罷,老啞巴也死了。
王長河氣鼓鼓地說,「嘴都硬得很。鄭躍華說了一半實話,只說了去省第一人民醫院看了楊全智,沒說送了多少錢。另外五個人,都在走楊全智的門子,還硬說根本不知道楊全智在平陽住過院。」
丁美玲臉色變了,「你又買中藥了?」
張怡生氣地說,「你是什麼意思?你就是為這兩萬塊錢才……」
楊全智驚喜地喊,「市長——」
萬富林問,「誰哭了半天?」
丁美玲說,「這是一個老套的第三者插足故事。第一者在仕途上正春風得意。第二者是一個老派的女人,聲稱只要坐實老公與別的女人有染,她就從平陽最高的樓頂上跳下去,跳樓前會用電子郵件把丈夫的醜行公佈於世。這就苦了這個第三者。第一者是楊全智的同學,染非典后與第三者見過一次。第三者再三說,這一晚她一直在照顧發燒的第一者,別的什麼都沒做。她希望說成是她陪第一者吃了一頓晚飯。其實,她用不著把絕對隱私都告訴我。」
多多說,「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能吃能睡,減不成肥。被隔離了,什麼都不用干,吃飯又不掏錢,卻吃不下也睡不著了。半個月下來,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怪不得有詩人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生命比錢重要,自由比生命更重要。這半個多月,我算想明白了。」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走過去遞給王思凡說,「王老師,你看看這個。」
丁國昌又囁嚅著,「我,我自己又不放……」
丁國昌聽得啞口無言,搓著手囁嚅著,「這,這隻是說說,真分錢的時候……」
楊全智迅速地看了一眼王長河,「我相信組織會還我一個清白身。」
大嫂說,「我知道你不缺本錢。可是……」
丁國昌解釋說,「大嫂,我這回還沒想好做什麼,這錢,你還是先拿著吧。」